月光下的九龙湖

孙君梁

无法知道九龙湖曾经有怎样的传说，当伏牛山向东南断断续续地延伸，与大别山桐柏山系的余脉连接的就是九龙湖了。人们常说九龙湖美若西湖，韵如洞庭。也有歌者形容“天上有瑶池，地上有姑苏， 苏杭风光好，美不过九龙湖”。

但月光下的九龙湖更美，湖面烟波浩渺波光粼粼，远处层层的山峰半围着这湖水，石柱山上的那两柱石峰隐约插入灰蒙蒙的夜空，虎山黛黑的山峦倒映在湖中，随波慢慢地晃动着。秋的月夜总是朗润的，虽不是满月，但月光均匀而又细腻地普洒在湖边松树的松针之间，林间的斑驳，与狗尾巴草的摇曳，还有轻轻飘落的玉兰的叶子，形成了光与影的特写，又极像一部正在上映的黑白电影，给这湖水增添了几分古朴和神秘。

传说湖边常有珍稀的丹顶鹤鸣叫，我却没有福分遇到，倒是经常能看到卷着蓬松大尾巴的松鼠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满地都是它们留下的松果残壳。此时，湖边的小动物们也都归巢安歇了吧，草间秋虫的鸣叫在空旷的湖边显得微弱和稀落，萤火虫的亮光飘浮在清凉湿润的风里，只是在月光下有些暗淡，也总有调皮的鱼儿跃起落下的扑通哗啦的声音，打破了这月夜的宁静。这湖面就像被打碎的玻璃镜面，又像褶皱了的绸缎，光滑而又柔美，随后又变成无数的繁星簇拥闪烁在水中明月周围，逐渐地向远处辐散开去。

“咕咪，咕咪，咕咪咪……”猫头鹰奇特的叫声有些让人毛骨悚然，高挂的月亮也吓得躲进了云层，明亮的湖面立马阴森起来。白天常见有人泛舟湖上，岸边也是熙熙攘攘，这月夜怕是游客早没了兴致，绝难寻觅到同行的夜游客，一颗自以为无畏的心刹那间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对岸那棵低矮的小树又像徘徊在湖边的人影。就在近半个世纪前一个秋天的月夜，有一个花季少女就在那里纵身投入湖中。我已无法记得她的名字。邻居说，她曾恳求母亲能买一件时髦的的确良衬衫。那年，她只有十五岁，那是一个花样年华。如果她在世，该是侍夫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吧。

不过有人的确是努力了，从农家子弟到大学，再到出国留学，又从教授到官员，一路升迁至副省级，却将自己的妻子雇凶杀害后，也是在一个夏秋的月夜沉尸九龙湖。这九龙湖也因此“名贯四野”。也许故事的背后有太多的迷离和传奇，但女人却不知道，她为捍卫她的荣华富贵会命丧湖底。是男人移情别恋后的残忍，还是女人为死守阵地的贪婪？逝者已逝，他们没法告诉我们想要的答案和谜底，只留下他们简单的故事梗概和后人短暂如风的叹息声。

月亮又钻出了云层，湖面又是一片银白，有只野鸭扑棱了翅膀，也许是为自己的惧怕壮胆，或许是鱼儿咬了它的脚蹼，使得它警惕地环顾四周。它们是不会知道人间自杀与被杀的理由和阴谋的，只顾在温暖的白日里觅食嬉戏，在清冷的月夜里等待又一次太阳升起，在春天发情求偶，在冬天湖面的冰凌上抱团取暖。温暖与寒冷，欢快与饥饿，明亮与黑暗，充斥了短暂简单的一生，谈不上幸福与悲摧，虽为生存延续，却写满了生命的坚韧、不屈和抗争。月光下，我这样武断地猜想着这些野鸭们，或多或少赋予了它们人性的逻辑和哀伤。

九龙湖的四周是开放的，任何人任何时间都可以进入。白天游人最多的该是黄金海岸了，蓝天上飘浮着白云，松柏枝间传出鸟鸣，微浪轻拍着金黄的水岸，白色的快艇划开长长的水线，由近而远地驶去。花花绿绿的人影散落在草丛树林，地上厚厚软软干枯的松针成了情侣们的坐垫，半岛上撑起的太阳伞让人误以为这里是风平浪静的海滨和夏日沐场。

太阳下的世界总是热闹的。可这月下的水岸，又像散戏的剧场，没有了锣鼓喧唱和四溢的掌声。静静的月光下，散发着奶油味道的食品袋子被风吹挂在树的枝头，微微地飘动着，伴着地上啤酒和饮料罐子滚动的声音，似乎要还原出这里白天的繁华。林间依稀弥漫着烧烤的味道，炭灰或许还有温热，小动物们可以围拢起来想象着篝火和载歌载舞的热烈，田鼠享受着竹签上残渣的美味，冷清的世界不乏如太阳下的喧闹。月光也许就是专为这里设计的，这月光悄悄为这美丽的湖水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也为这脏乱的水岸添加了一份掩盖和粉饰。

我仰望着深邃博大的苍穹，才深知苍生的渺小与不易。一件的确良花衬衫，一个普通少女的梦想，都不可以成为轻视生命的理由；一顶贵妇人头衔，一世的荣华富贵，也不能成为扼杀生命的阴谋；九龙湖无疑是动人的，它却会因为它的美丽招来亵渎和蹂躏。月光只能悯视着人间，九龙湖也只是见证着人间的苦难、欢笑、光怪陆离。

阴森的夜风吹来，览胜之心全无，可月光如水，绊足停步让人依依不舍。再次远远看去，在湖的中央，似乎有两个细长的半岛相接，是古桥残船还是水泊土垣？此时月光下，若是那桥上能传来隽永悠扬的箫声，春江花月之夜，便会没了寒蝉的凄切和悲凉，多一份闲情雅致或相依还思的暖意。

其实，今夜是酒醉后的迷眼，无论这湖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既然是故事又总会被挖掘和想起，也总会被时光抛弃和遗忘，或是岁月封尘了多少无奈和凄凉，多少争斗和罪恶，这月下的独处让我在逃离喧嚣之后有了美与丑和生与死的考量。我知道，远处龙泉禅寺的钟声会在月亮落下的时候响起，每一次撞响，那湖面都会有一次震颤，有一次如泪的浪花涌起。

蓦然，酒醒。“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