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故事

王洪勇

1

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市水利局办公室，办公室一共有九个人，其中有四位男同事、五位女同事。办公室主任是老辛，其实老辛并不老，才三十二岁。以下分别是周涛二十九岁，刘树军二十六岁，司机小孙二十三岁。

女同事白薇年龄最大，已经四十三岁，其次是周晓晓二十八岁，李怡二十七岁。我叫乔丹，二十三岁。资料员刘欣二十一岁。

老辛虽然是办公室主任，但无论他做什么，都要和白薇商量，如果什么事他自己做了主，白薇就会给他撂脸子，还会不停地摔打他。中秋节办公室为局里订苹果，正好老辛的表弟是卖水果的，老辛就和表弟订下了。本来表弟想把苹果的价格抬高一些，给老辛些好处，老辛却不依，说还是实事求是吧。

苹果分给大家以后，大家都很满意，有些女同事还问老辛多少钱一斤。老辛就如实回答了，女同事就瞪大眼睛说：“怎么会这么便宜，辛主任如果方便，能不能再为我订一些。”老辛是个厚道人，就说：“那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啥时用，我给买主打电话，他是我表弟。”

这时，白薇正好站在一旁，她就白了老辛一眼说：“其实也就是市场价。”那位女同事说：“应该比市场价便宜很多呢，上次我买的苹果，跟这次分的一模一样，每斤就多花了六毛多呢。”白薇说：“那是你不会买，要是我买也就这个价！”女同事不愿得罪白薇，就说下回再买水果时，一定请白姐帮忙。

回到办公室，老辛就有些讨好白薇似的说：“要知道白姐这么会买东西，不如当时就把白姐叫上一起去买呢，还省得我一人孤单呢。”白薇则高昂起脸子说：“你辛大主任要是那么亲民，早就升到副局长的位置上了，还至于在这个小办公室当你的凤尾？”白薇的丈夫是市委常务副秘书长，因为丈夫的关系，局里上上下下对白微敬而远之，就连局长老郭对白薇也是另眼看待。偶尔局里查考勤，局长老郭都亲自参加，可连续查了两次，白薇都没在班上，局长老郭却连问都没问，这要是换了别人，轻者被扣掉当月奖金，重者还得写检查。

老辛对办公室的所有同事都不太严格，但不太严格并不代表有了过错就不批评，可若是对白薇就另当别论了。办公室分工时，老辛没有分派白薇工作，白薇就无所事事地待了一段时间，渐渐地就感觉特无聊，于是她就问老辛，她到底在办公室负责什么？老辛就说白姐都这么大年岁了，休息休息得了，但白薇却不干，非要老辛分配她工作。老辛就有些感概，还说年轻人要都跟白姐似的，办公室的工作还愁没有起色？有些年轻人总抱怨工作繁重，为什么不好好向白姐学习。没想到老辛这句拍白薇马屁的话，不光白薇不领情，还得罪了李怡。李怡前两天刚找过老辛，说自己肩上的担子太重，又要负责档案，又要收发文件，同时还要为各科室送各种报表和文件。老辛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自从我接手办公室，你就负责这两项。李怡说：“辛主任，工作确实不是你分派我干的，可以前办公室才五个人，现在增加到九个人了，工作还那么多，可人却增加了，辛主任你说我的工作是不是很累。”老辛觉得李怡说得也有道理，就说过一段调一下。李怡一找老辛，白薇就有些多心。白薇说：“不就是看我待着生气吗！上届主任也没分配我工作，有话还不如直接说呢。”李怡说：“白姐您这可冤枉我了，在办公室，您应该感觉到了，我其实跟您最近。”白薇说：“那你反映谁呢？”李怡说那个新来的乔丹，每天就负责接几个电话，外边打来的电话，多一半还都被大家接了，她做什么具体工作了。白薇说你要这么说我也支持你，年轻轻的整日就那么待着，有意思吗，也不嫌闷得慌，我最初来办公室时，整日忙得都站不住脚。李怡说白姐虽说您还年轻漂亮，却也是过来的人了，哪像她们，一天啥也不想，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白薇说不行我就单独和老辛说说，再不行我就去找局长老郭！李怡说：“这点小事还犯得上找局长吗，过不了几天我就把这事给摆平了。”

果然没过几天，办公室又重新分了一次工，这次分工，我不光负责接电话，还要负责为市委写信息，协助李怡抄写档案。周晓晓以前也没分派过具体工作，这次负责采购，周晓晓就说：“以前不是司机小孙负责采购吗？”老辛笑着说：“晓晓你也得干点啥呀，否则总这样闲着也没意思。”周晓晓是局长老郭的亲戚，至于什么亲戚也没人敢问。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一些工作，比如刘欣以前仅负责会议记录，这次还得负责局机关的板报编写，以及考勤登记。对增加其他的工作刘欣没有提出异议，却对考勤专门找了老辛。老辛说又不是天天要登记，偶尔局里查纪律，你就站在一边记一下。刘欣说这工作多得罪人呀！老辛说你得罪啥人？是局长老郭和我才真正得罪人呢，又不要你讲话。最后刘欣也只好不了了之。唯有白薇仍然没有安排具体工作，李怡的工作量也少了很多。

散会以后，刘树军就为我打抱不平，他说小乔，他们这次分工也太欺负人了，你应该去找找老辛，这肯定不是老辛的意思，老辛虽然软弱，但人老实厚道，这不是白薇的意思，就是李怡的意思，办公室里有她们俩，永远也好不了！我就笑着安慰刘树军说：“算了，多干些工作也累不坏，我要是提意见，她们又该对辛主任说我不好领导了。”刘树军说：“倒也是，乔丹，我怎么感觉你这么软弱呀。”

这一天我正在为市委写简报，是老辛安排我写的，李怡就让我和她去抄档案。我说：“先得把这份简报写完了，市委那边还等着要呢。”李怡说我让你去抄档案，可是辛主任安排的，不愿干可以去找辛主任。我说写简报也是辛主任安排的，不行你去找辛主任吧，我做什么都行，反正我只长了两只手。

本来我每次写简报只用很短的时间，这次我却一连写了两天，李怡也看出了，我其实在对抗她，但她知道我这么做也没办法，只能对我撂脸子，但我根本连一眼都不看她。于是刘树军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等到我们在楼道见面时他就说：“好样的乔丹，我以前还认为你软弱呢，乔丹，你可比我高明多了。”

我除去搞好本职工作以外，业余时间喜欢阅读一些文学作品，因为在读大学时，我就在国家的一些大型期刊上发表过小说。这天我正在读余华的《活着》，就看到李怡冷冷地望了我一眼，随后就走了出去，我想她应该是去报告辛主任了，于是，我马上将《活着》收了起来，并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专门为对付李怡的《怎样写好简报》，这是一本业务性很强的书，是辛主任推荐给我读的！过了一会儿，李怡一个人走了回来，辛主任并没有跟过来，我想，是不是我冤枉李怡了，但看李怡望我的眼神中，冰冷又带些许幸灾乐祸，我就坚定了我的分析，于是我仍然坚持阅读《怎样写好简报》，虽然这本书浅显无聊，仅适合少儿阅读，对这样的书我根本不屑。但我又不能不做样子。过了一会儿，辛主任果然来了，而且是直接奔着我来了，他走到我跟前说：“小乔，以后少读闲书，还是应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我说：“辛主任，这本书可是您推荐我读的，我不知阅读业务方面的书算不算工作。”于是我就将那本《怎样写好简报》举给辛主任看，辛主任看了一眼就红了脸说：“阅读业务方面的书是正常工作，我没有调查就随便发言，我向乔丹同志做检查，而且我还建议，以后大家如果有时间，都应该阅读一些业方面的书籍，来提高自已的业务能力和工作水平，这一点我们都应该向乔丹同志学习，当然也包括我。”辛主任说完还对我笑笑说，好好读！老辛在往外走时，还非常不满地望了李怡一眼，李怡却恶狠狠地望了我一眼。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自从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李怡忽然变得很沮丧，她除去做好自已的本职工作，就坐在椅子上发愣，对白薇也失去了应有的热情。有一次白薇约她去逛超市，说是南国商城有一条裙子非常时尚。要在以前，李怡早陪白薇一起去了，可这次李怡却拒绝了白薇。她说：“白姐，我以后真得努力提高业务水平了，本来我就和咱们科室的同事有差距。”李怡能够认识到这些，说明她还比较清醒。白薇说你比谁有差距呀！我要是长你那么漂亮，我才看不上我们家老吴呢。李怡说得了吧白姐，人家吴秘书长多有男人范呀！虽然没您长得漂亮，但看人要综合看，人家吴秘书长不到四十就当县委书记了。白薇说他要是再当不上个小屁官，我早一脚把他踹跑了。

白薇虽然张狂，但却从不染指有关政界的事，也没有政治野心，当初丈夫在三水县当县委书记时，有些人想通过她接近她丈夫，但她既不收钱，也不为那些想接近丈夫的人传话，所以，在她丈夫接受调查时，纪检人员也接触了白薇，白薇这边连别人一块糖都没接受过。在丈夫的案子结案以后，纪检人员就说，还真没见过这么清廉的内助，所以在她丈夫从县里调到市里以后，白薇也就从县水利局调到了市水利局。白薇似乎对升官也没太大兴趣，她说如果当个小官不操心还行，要是操心她才懒得去当呢！她似乎只想做一个逍遥的女人。白薇被认为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也是个普通的女人，可即使白薇再普通，由于丈夫是官员，她也会在无形中形成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会无时无刻不秀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她总会或多或少地折腾一些事情。无论是秀存在感还是优越感，总要有响应者，李怡就是她最忠诚的追随者和响应者。但李怡有时又不受她的控制，会走多边路线。李怡特别会平衡关系，比如，这段她觉得冷落了老辛，就会对老辛亲热一下子。李怡的丈夫是市水产局的科长，经常收到客户送他的一些水产品，这些水产品收多了，家里也吃不完，她就选一些新鲜的送给老辛。老辛这人虽然厚道，但对于李怡这样的美女送他的东西，他还是接受的，况且这里又不存在权力交换的现象。李怡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希望老辛对她好些，这当然是老辛认为的。李怡不只对白薇和老辛好，如果她愿意，可以对全科室的任何人都好，其中当然也包括我。李怡不光是个美女，她迷人的微笑也有绝对的杀伤力。局长老郭曾说过，在水利局，他一怕李怡的笑容，二怕设备科老孙的黏乎劲。李怡的笑容其实是令人陶醉的，但老孙的黏乎劲却是可以使人崩溃的。一次，局长老郭因为一件小事寃枉了老孙，老孙就去找局长老郭，局长老郭认真听了老孙的叙述，就知道他冤枉了老孙，于是立刻向老孙做了检讨，老孙却不依不饶，非叫局长老郭召开个全局职工大会来澄清一下这事儿。局长老郭就说：“哪能为这么小的一件事儿，就召开全局职工大会，要是这样，局里不就啥都甭干了，整天光剩下开会了。”老孙说：“因为别的事开不开会我不管，反正为这事局里得开个会。”局长老郭被老孙提出的无理要求给激怒了，他说：“刚才我还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呢，现在看来，你活该，给我走远远的，要是想去告状，我这儿等着你。老孙一看局长老郭急了，他却不急，仍然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直到了下班时间，老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我接着来。”果然，第二天局长老郭刚到单位，就看到老孙早早地等在门外了。局长老郭一看老孙这劲头，要是不召开全局职工大会还真不行，这老孙还真有“把牢底坐穿”的决心。于是他立刻让老辛通知各科室，召开全局职工大会，局长老郭在会上讲了一下纪律，然后就开始说老孙那事儿。散会以后，大家都认为这会开得有些牵强，不是上边三令五申地强调过不让随便开会吗，怎么局长老郭啥事没有都要开个会？可不开成吗，不开局长老郭能过得了这关吗？没过多久，老孙就提前离岗了，因为此前老孙写过提前离岗报告，但那时局长老郭没批，后来因为离岗报告的事儿，老孙还找过局长老郭几次，现在不等老孙再来找了，局长老郭急忙在离岗报告上签了字。

2

办公室虽然只有九个人，但九个人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我虽然重点介绍过白薇和李怡，但刘树军其实也不能小觑，他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那是一所重点高校。刘树军毕业以后，首选的是市政府办公厅。要想进入市政府，人家不光关注你毕业的学校，比毕业学校更重要的是个人的综合素质，比如你的容貌、身高、智商、应变能力等等，还有就是情商。一个不忠不孝的人进了政府机关，能一心一意地关心人民的疾苦吗！刘树军输就输在情商这方面了。若按刘树军的笔试和面试成绩，他应排在前三名以内，但主考官在最后忽然问了他一个很庸俗的问题：某一天如果你父母其中的一位病了，此时正好单位也有事，你是首先考虑父母，还是考虑单位？刘树军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先考虑单位。如果按照惯性回答，再加上这些年刘树军受到的先公后私的教育，这回答应该没错，而且很多人都会这样回答。但这一次刘树军的回答却被否定了。后来为此事刘树军还专门找过主考官，主考官微笑着说，我讲的不是行动，而是考虑，考虑是一种思维行为，并不是行动行为，如果面临国家以及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重大损失，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扑过去，但我没提到行动，我只是让你考虑，你却亳不犹豫地就这样回答了，显然你没弄懂概念。你如果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国家和个人的问题同时发生时，况且又是你父母某一个人生病了，你一定会首先考虑父母的病，这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逻辑。

刘树军从主考官那儿出来以后，姿态立刻就降了下来，他从前以为，地方不过就那么回事，但经过这次考试，他觉得地方的这些主考官们比起大学教授一点也不逊色，甚至在应辩方面，要比教授的水平高很多。

刘树军没考进市政府，却被市水利局办公室录用了。这虽然让他有些不甘，但毕竟还是进了市属单位，这又让他落寞的心多了些许安慰。

最初走进办公室时，刘树军对主任老辛的印象是厚道木讷，所以对老辛就有些轻视，言语之间便多了一些不屑。老辛却不和他计较，以为学生娃书生气，对刘树军仍然非常好。倒是李怡为老辛打抱不平。她说：“刘树军，你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毕业生，懂什么。别看辛主任这么低调，其实肚子里是藏有大智慧的。”

办公室很多棘手的事，老辛都不动声色地给解决了，这能说老辛无能吗？比如有一件事刘树军当时认为还是十分棘手的。因为局里进行低压线路改造时，电力局给临时弄来了一台柴油发电机，这台发电机的响声很大，让周边的居民不堪忍受。与局机关为邻的一对老夫妻更是苦不堪言。因为夫妻二人都有心脏病，最初来局里找的是丈夫。他说这机器太响了，我的心脏无法承受，因为我的心脏搭了三个支架。辛主任说，您这么脆弱的心脏，肯定没法承受这么大的响动，您看这样行不，您先去亲戚家待上两天，我们这次线路改造，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丈夫说我家从贵州搬过来的，这边没一个亲戚。辛主任笑着说：“您要是不嫌弃，不如搬到我家去，让我也感受一下父母的温暖。我十四岁那年就父母双亡了。”说到这里，辛主任的眼圈还有些发红。老两口一看辛主任这样，马上就心软了。丈夫站起来说：“不就是二十四小时吗？辛主任说最多也就二十四小时。”丈夫还想说什么，老太太却说：“除去住到你家，就没有其他办法了？”老辛说：“不行您住到我们局里也行，局里还有现成的客房，吃饭局里也有食堂。”老太太一看老辛一脸的厚道，觉得再找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了，就望了一眼老头，老头心领神会，就说：“那我们回去克服一下吧！本来这次我们是想闹的。”辛主任说大伯大妈咱邻居一场，别因为这事撕破了脸皮。实在不行您二老就去住酒店，然后拿票来找我报销。老两口说年轻时我们什么罪没受过，就冲你这位同志的态度，我们老两口就得为你点个赞。

送走了老两口，刘树军真诚地对老辛说：“辛主任，您还真是有能力，这事要是放在我身上，非得搞砸了不可。”老辛说：“我最初来办公室时也没经验，遇到棘手的事就急，后来我连续栽了几个跟头，才逐渐冷静下来。此后再遇到事我就想，你急有什么用，急有用吗，不如坐下来，考虑一个最佳方案，比如你可以尝试一下，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问题，去处理问题，后来我就尝试着这么办，结果效果还真不错。”

刘树军觉得老辛真的很有一套，看来一个基层的办公室主任也不好当，他来办公室上班时的那种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他认为在大学时学到的那点东西太小儿科了。此后刘树军不光对辛主任，对办公室的很多同事都改变了态度。每天一上班，他抢着打水拖地。根据刘树军的表现，辛主任在办公室的一次民主生活会议上重点表扬了他。刘树军红着脸说：“我真心感觉到我和大家的差距，特别是和辛主任的差距。”散会后李怡对白薇小声说：“刘树军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白薇不屑地说：“一个小办公室主任，也值得去拍。”李怡说：“其实老辛那人还是不错的。”

刘树军不知从哪儿听说，老辛要被提拔为副局长，而办公室主任的人选，局长老郭的意思，就从本科室内提拔，这次不但要提拔一位主任，还要提拔一位副主任。为此，办公室内，自认为有可能被提拔的人都行动起来。最上劲的就是李怡，李怡在办公室工作时间最长，又自认为和局长老郭关系不错。就连刘树军都动了心思。但他的期望值也就是副主任，整个科室只有李怡想当主任，但李怡此前和科室里的其他同事的关系搞得不太好。自从听说要从本科室提拔主任以后，她每天一上班就抢着拖地，而且也注意团结同事。为了证明自己团结同事的诚意，她还利用双修日，让丈夫亲自驾驶大巴车，拉着办公室的全体人员去小青山玩了一天，中午还在一个五星级酒店请大家吃了一顿。虽然大家以前都去过小青山，但哪次去也没有这次玩得高兴，吃中午饭时老辛还代表大家对李怡夫妻表示了感谢。倒是平日和李怡关系最好的白薇有些不屑，并偷偷地说这哪是请客呀，分明是鸿门宴。

李怡多精呀！她急忙去抚慰白薇，她说：“白姐您干吗呀！为啥要跟妹子过不去。妹子小老百姓一个，哪比得了白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妹子要跟您白姐一样，还用得着我去奔波劳碌？我所以这样，其实就想多挣几个工资，没有啥别的目的。况且我即使不争取，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也不一定从咱们科室出，主任就可能从别的科室派。刘树军和乔丹刚进来不久，领导不可能考虑他俩。刘欣和周晓晓还没转正，您说咱科室还有谁？当然您要是想干，别说是办公室主任了，就是副局长也得乖乖给您留着。”白薇本来在吃午饭前还对李怡满肚子意见呢，此时听李怡当众奉承她，立刻又喜笑颜开了，还说：“要论会说话，还就得是人家李怡，谁也无法比，你就放宽心吧！姐一定支持你！”白薇一表态，老辛也跟着说：“虽然还没得到正式消息，但树军说的一定有根据，因为他同学就在组织部，所以我也会支持你的，以后不管从办公室提拔谁，都是咱大家的荣耀。”

这些年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不管是哪级政府，正道消息还没出，小道消息就满街飞了。李怡请大家游小青山回来不久，老辛任水利局副局长的任命就下来了，而且已经开始在市电视台公示了。老辛的任命一下来，李怡这边活动得更加频繁了。李怡在未想当主任以前，跟我的关系不怎么好，可自从她想竞争主任以后，她对我非常热情。以前李怡总喜欢带些吃食到办公室，那时能吃到她东西的，只有白薇和老辛。现在李怡一拿来吃食，除去要首先送给白薇之外，也会在第一时间送给我，当然送给老辛的吃食也是免不了的。剩下的便放在办公桌上，请大家随便吃。李怡还承诺，以后自己当上主任，一定会多为大家考虑的。此时，大家吃着她带来的食物，就想，其实李怡也不错，虽然以前喜欢耍耍小性子，喜欢耍点小聪明，可做人又哪能没有毛病呢。

虽然大家对李怡改变了看法，但我认为李怡就是个品行不端的人，甭看她承诺为大家服务，她若真当上主任，大家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但我又没办法阻止李怡当主任。对于李怡有相同看法的，还有刘树军。一天早晨，他在局门前的小吃店吃油条，正好我也刚吃完，于是我就顺便将他的油条钱也一起结了。刘树军看我要走，就喊住了我说：“你这么急着回去干啥？”我说也没啥事，他就问我对李怡改变后印象如何。我说这还用问吗，我对她的印象能改变吗？刘树军说：“她这样的人竟然也能骗过大家，真让人郁闷！”随后又问我为什么不参加副主任的竞选。我说：“我刚参加工作，况且从来就对这个副主任没有兴趣。”刘树军说：“我想参加竞选副主任，你不会笑话我吧！”我说：“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呢！你如果能当上副主任，对李怡以及一些不合理的现象，还可以扼制一下呢！免得到时她连底线都没有。”刘树军说：“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我说：“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支持你！”刘树军说：“只要是有你的支持，我就会信心百倍地去参加竞选了！”我说：“你市委里不是有同学吗？”刘树军说：“组织部倒是有个同学，他老爸就是市委主管组织的张副书记，我同学倒是答应我了，到时找局长老郭说一下，不知管不管用。”我说：“怎么不管用呀，市委张副书记的公子说话了，谁都得给面子。”刘树军说：“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龌龊？我说这怎么能叫龌龊！你当主任主要是想实现你的个人抱负，其出发点是好的。刘树军说：“我既然想当这个副主任，就得得到白薇和李怡的支持，当然辛主任更是不可缺少的，为了达到目的，违心的话我也要说。你不会说我庸俗吧！”我说：“你总不会去昧着良心做事吧！”刘树军说：“那倒不会，但我有时会故意巴结白薇和李怡，至于辛主任我倒不用，因为辛主任是个正派人。”

果然自从和我说过想竞争副主任以后，刘树军就开始努力了，他每天仍然坚持打水拖地，并且首先去老辛那儿将地板拖好，随后为办公室拖地，然后还要把大家喝水的杯子洗好。

一天，刘树军想为白薇刷杯子，可没想到手一滑，杯子掉到地上摔碎了。谁都知道，白薇的杯子是丈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据说是景德镇御窑厂烧制的大师作品。景德镇御窑厂烧制的青花是走向世界的高级青花制品，而白薇使用的杯子，正是这样一件艺术品。平日办公室来了客人，白薇总喜欢向客人炫耀她的这个杯子，有懂行的就会发出惊叹说，哦！景德镇御窑厂的青花，这可是瓷器界的龙头老大。白薇听到有人赞扬她的这个杯子，就会微笑地说，不过一个杯子，也值不了几个钱！白薇的言下之意，其实是要说，这杯子的价格不菲，另一层意思是，只有她才有资格使用这个杯子。

此时，这个为白薇赚取过无数虚荣心的杯子，却被刘树军失手给摔了，当杯子落地的一瞬间，大家都瞪大了眼晴，不知谁还哦了一声，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白薇，她微笑着说：“不就是一个杯子吗？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况且小刘又不是成心的！”听白薇这样说，刘树军第一个反应就是向白薇承认错误，他红着脸说：“白姐您看我多粗心，竟然把您这么贵的杯子给摔了，这杯子多少钱，我来赔您就是了！”白薇说：“小刘你真外道，别说是一个杯子了，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姐也不会叫你赔呀！”这时，正好周涛从外边进来。周涛这段时间代表办公室去下乡扶贫，已经很久没回局里了，今天不知为啥回来了。周涛一进门就看到了满地的碎瓷片，他打趣地说碎碎平安，这是谁的杯子被打碎了？李怡说别人谁能有这么好的杯子，是白姐的呗！周涛哦了一声，望着白薇就笑了笑。

办公室里，周涛和司机小孙是工人身份，刘欣和周晓晓连工人也算不上，因为二人还没转正呢。所以在谈到提干时，周涛和小孙二人从来不发言，为此，他们的人缘就很好。李怡见周涛回来了，就问周涛乡下的饭吃得习惯不？周涛笑笑说习惯，又问李怡辛主任在家不，李怡说在家。周涛说他扶贫的那个村子，希望局里给他们打两眼井，让辛主任找一下局长，看是否能答应他们。李怡说那你快去找辛主任吧！

屋子很快重新收拾完了，白薇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一个杯子，跟刘树军摔的那个一模一样。李怡急忙抢着为白薇洗杯子。白薇笑笑说：“小刘，别往心里去呀！不就是一只杯子吗。”

3

老辛提拔副局长的公示很快就结束了，局里还真没有人提不同的意见，所以老辛这个副局长便算全票通过，老辛就走马上任了。办公室主任的人选却还没有出来，局里决定让老辛暂时兼着。以前传闻说副局长和主任一起宣，可不知因为什么，副局长被任命了，办公室主任却迟迟没有被任命。李怡有些坐不住了，她先去找了局长老郭，随后又找了新任命的副局长老辛，二人对她都挺客气，但什么话也没有对她说，为此，李怡很郁闷。

转眼，天就要冷了，办公室主任仍然由老辛兼着，据说老辛已经找过局长老郭多次了，也跟局长老郭多次推荐李怡，但局长老郭却一直不表态，只是让老辛再耐心等等。老辛也没法，一把手不表态，别人再急也没用。

因为迟迟得不到任命，李怡就有些急，她几乎每天都要往局长老郭的办公室跑。局长老郭见到她，总是笑着说：“李怡你也太神奇了，怎么我来了这些年，发现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别人是越变越难看，你是赿变越好看。”李怡哪有心思听局长老郭跟她开玩笑呀，主任一天得不到任命，心就一直落不了地。她又无法直接问局长老郭，哪有自己要官做的。从局长老郭那儿问不出来，就去找副局长老辛吧。老辛现在的办公室和局长老郭是斜对门，李怡从局长老郭的办公室出来，老辛就知道李怡会来找他，于是立刻把门关上了。门刚刚关上，就被李怡给敲响了，老辛听李怡敲门，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出，敲门声执着而顽强，敲完一阵又是一阵，李怡想老辛可能不在屋，在屋他早就把门打开了。

李怡郁闷地回到办公室，司机小孙正在办公室刷汽车座垫，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李怡忽然烦躁起来，她用手指一指那些座垫说：“把你这些破座垫都给我请出去，多大的味呀。”司机小孙没有动，却冷眼望着李怡说：“你好像还没当主任吧！我在办公室晒座垫碍着你什么了，办公室又不是你们家，再说我已经请示过辛局长了，你算哪根葱呀。”李怡被小孙气得直掉眼泪，她刚想说司机小孙狗眼看人低，忽然想起来，有人曾说过，小孙在市纪委有亲戚，于是立刻又改口说：“小孙不是我事多，我特怕汽车那味儿。”司机小孙并不买账，他说：“那好办呀，以后你出去千万别坐我的车，免得熏死你，还得让我为你偿命。”

元旦前夕，办公室主任的人选终于公布了，但当选主任的却不是李怡，而是白薇，副主任是刘树军。李怡被调换到档案室，任档案室的副主任。

李怡一听自己去了档案室，头立刻就大了，局长老郭公布完任命后，又讲了些什么，李怡一句也没听进去，一直到散会，李怡才像刚刚醒悟过来似的，去追局长老郭。她说：“郭局长，这个任命还有办法补救吗？”局长老郭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说：“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补救什么？”李怡说：“我不想去档案室，我还想留在办公室，我在办公室当个副主任，这样总可以吧。”局长老郭就说：“办公室不是已经有副主任了吗，你还当什么副主任，去档案室不是挺好吗？”李怡说：“要是我不去档案室报道呢？”她歪起头看局长老郭，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局长老郭不为所动，说：“你可以不去档案室报到，但以后，你也就暂时别来上班了。”

李怡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转过头来她又开始责怪白薇，白薇从来也没和她透露过自己要当这个主任，原来她和老郭早就密谋好了，她一直是在玩自己。她这样想着，就又去了办公室，白薇见李怡来了，一点也不显得难为情，还笑着问李怡去档案室报到没。李怡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说：“你是不是特希望我早一点离开办公室？”白薇一看李怡这样说，于是也翻脸说：“没错，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四处煽风点火，在你的嘴里还有好人吗？连正规学历都没有，还想当主任。”李怡说：“你有，你不就是靠你丈夫说事吗？除去你丈夫，你啥都不是。”白薇说：“没错！我丈夫倒还可以依靠，不像你，连个靠山都找不到。”李怡还想说什么，却被刘树军给拽出去了，李怡只好站在楼道里默默地流泪。

李怡后来真的没来上班，有人说她和一位卖服装的老板合伙在做服装生意。还有人说她去了深圳。但不管她去了哪里，她一直在坚持反映局长老郭和副局长老辛。为了还事实一个公道，纪检还真的来找局长老郭、副局长老辛谈了一次话。纪检人员问局长老郭：“郭局长，李怡是否请你吃过饭？”局长老郭说：“请过。”“在哪里吃的。”纪检问。局长老郭说：“鸿宾楼二〇三包间。”纪检问：“花了多少钱？”局长老郭说：“不知道，账是李怡去结的，我想最多也超不过一千元。”纪检又问：“一起用餐的还有谁？”局长老郭说：“还有副局长老辛。”纪检问：“李怡说她还给你送过礼？”局长老郭说：“是送过，是一盒柴鸡蛋，还有四个南瓜。”纪检说：“还有别的吗？”局长老郭说：“没有别了。”

后来，纪检又找了副局长老辛，老辛说的和局长老郭一样。纪检的一位副书记和老辛是同学，就说：“就为这点事，也得给你们立一回案。”老辛就笑了笑说：“有错必究，这是咱党的传统美德，不管怎样说，我还是违纪了不是。”

因为局长老郭和副局长老辛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吃了一顿饭，收受了一点土特产，所以纪检决定对二人免于处分。

处理结果传到李怡那里，李怡说：“我也知道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了什么，我其实就想看一看他们的笑话。”白薇说：“看看这人有多坏！”

刘树军自从当上副主任，整日忙得脚后跟朝前。办公室的所有事情，几乎都交给他来办，白薇似乎特别信任他。

一天，白薇让他陪三水县水利局的副局长老李去外面吃饭。白薇说她要去陪省办公厅的客人。席间老李问白薇为什么不来，刘树军说白主任是想来，可局长让她去陪省里的客人。三北县的副局长老李因为白薇没来陪他喝酒，于是就多喝了两杯，还说白薇不够义气，说白薇在三北县时，没少得到他的帮助和照顾，没想到这一调到市里就不认识人了，连一顿饭都不肯来陪他了。刘树军说我们白主任说让我好好陪您。老李说得了吧刘主任，您也别给她瞒着了，我和她共了这么多年事，她咋样，您还能有我了解她？

老辛自从被提拔为副局长，还没到办公室来过，这一天老辛去档案室查资料，回来正好从办公室门前经过，白薇就叫住了老辛说：“辛大局长就这么忙，咋连娘家都懒得回了。”老辛说：“这一段还真挺忙，等忙过这一段，我请大家喝酒。”白薇说：“请辛大局长考查考查，现在我们办公室可是非常团结。”老辛心里就想，要不是局长老郭的儿子去市委上班，你还当得上主任？不过李怡人品还不如白薇呢！于是老辛就说：“还是白姐有能耐，我管那段总是不太平静。”白薇说：“办公室所以团结，是因为你辛大局长领导得好！你当主任时所以不太团结，还不是因为李怡这个祸害精给闹的。”老辛说：“也不能全怪李怡，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以后白姐一定要总结教训，争取搞出好的成绩。”刘树军说：“在办公室管理方面，我得多向辛局长学习，辛局长的修为，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白薇听刘树军对副局长老辛这样崇拜就非常不满地偷偷瞪了刘树军一眼，心里说刘树军真的学会了拍马屁，但随后也笑着说：“小刘主任的话也代表了我，别看你辛局长年轻，永远也是我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