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永不忘的美丽的心河
2020-11-17鲁翠莲
鲁翠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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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年过七旬了。只要心静下来,就抓心挠肺地想念家乡。我的家乡并不有名,也不是鱼米之乡,但就是想念。想回去可家乡已无我立锥之地了,我又没有钱能高价再买一个窝。也许,在1950 年春,我稀里糊涂地离开之后,就注定我不能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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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冀东南部唐山专区的一个小村庄。它在这县里中部偏南,距渤海湾30 里左右,往北百十来里就是滦河了。小村庄东西走向,不过50 户左右人家,我家在村中大道南侧中间偏东。院有长不太宽,坐南朝北,北大门有一个小砖门楼,内有两个不大的石狮子靠在北大门前(北大门每晚早早关紧)。进门不远一个影壁,两边是枣树、香椿树。南边是三间正房,隔丈余东西两侧各三间厢房,接着是各两间粮房屋。接着是二门。我记事时房子已百余年了,都是四梁八柱,屋内宽敞明亮。二门外西侧紧接着是碾房,有风车。再往南就是槐树、香椿树。再往南就是东西两个小菜园,两个菜园之间可以进马车。南大门就是木栅栏门,每晚必关紧拴好。
村头东西各有一个大水坑,是夏天下雨存雨水的,冬天冻成冰面。村内东、西、中各有一口水井,有井台井盖,有专人管理。井水是清凉而甜的。
我父亲在外地经商,在我六岁时病逝在黑龙江。父亲为人正直可靠,在二十岁左右就当上了小掌柜,后来在我爷爷辈三兄弟的小金店里主事。这时祖父已过世了。父亲走后,我祖母领着在家的六口人靠八亩地艰难度日。粮总是不够吃,每日都是两餐粥加咸菜,荒年还得加野菜,但是祖母还是在我八岁时给我起了名,背上书包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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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在徐各庄完小,徐各庄完小在我们家村西三里地。我们村共七个女生,其中两个上学不久就参加八路军抗日走了。初小在我们家村南二里地的高各庄小学,一起去的有四个孩子:蓝生哥、兰姐、四姐和我。四姐带着我们天天去上学。每天到岔路口,我扔下书包就往家跑,四姐抓着我再去。在这儿认识了拼音和方块字,每次听写错十个字打手板,我每次只错九个字,没挨过打。教我们的有崔老师、苗老师,有时教我们唱抗日歌曲,如《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延安颂》《兄妹开荒》等,原来他们是地下党,解放后去了唐山专区任职。在初小认识了我们村大车门的芳姐。我们村是在当时的晋察冀边区,受八路军方面管辖,解放得也早,1947 年就解放了。
徐各庄小学在本村的西头道北,教师多,设备好。办公室在校园中央的高台上,很气派。在全班我最小,坐在一进门的第一座。胆小不敢大声说话,以至于在五年级第一学期末,班主任刘老师给了“严肃自爱”的操行评语。其实是吓的,不敢出声。刘老师光头,穿家做的对襟蓝袄,裤腿时常扎着。他语文课讲得好,每堂课学生笑声不断,连下课铃响都听不见。
校长是王兰清老师,大高个,有派,歌唱得非常好,《义勇军进行曲》就是王校长蹲在办公室西面的高台上唱的。真好听,至今记忆犹新。他给我们班上算术课,他妹王兰馨和我们同班。王校长常说有没听明白的,让安定(他妹小名)找他就行。各科老师讲得都很好。几年的小学生活丰富多彩,真好。我那时十二三岁。
芳姐是我们五个女生中我的偶像。她中等个子,清秀白皙、为人大气,比我大五岁,对我特好。她家在村里道北西头,有十来口人吧,有地、有马车、有果园,生活富裕、和睦。她母亲按辈分我叫五妈,她个头不算高,善良,和颜悦色。我没事就长在她家,冬天吃完晚饭,我也跑去她家坐一阵子。五妈有时给我在锅里留焖的热白薯和一大海碗白菜炖粉条,咋那么好吃呢。
芳姐家有小说,我当时看过《战争与和平》(没全看懂)、《似水流年》,《未了缘》这本书有头无尾,缺了几页,没看完。后来我几次寻找此书,至今未找到,也不知作者是谁。
她家后院东墙根儿有一棵小蔷薇儿,不高,每年春开粉白花,有小叶,自开自谢,花不多,不艳,却透着高雅。我格外喜欢它,每年花期我准去瞅瞅,到现在也没忘了这棵小蔷薇。
育敏她高高的,白净,两个大眼睛,和芳姐一样,齐耳短发,大大方方,清清爽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她比芳姐小一两岁。有时和我单独聊一会儿,细声慢语,很知心的样子。她父亲务农,三叔早就参加八路军抗日去了,解放后在北京工作。她家地多富有,但是作为军属,没划成地主。她家的大宅子让给贫下中农了。她家还在大宅子住时,我们村初小的一个老师,很帅气,给人印象却不厚道,追求过她,不知为何未果。后来他们家搬进在她家道北的一个老宅子,院子很旧,就三间正房,院也不大,院门也很平常。在前院西窗前有棵海棠树,树冠很大,和房檐一般高了。我常去她家找育敏小妹小丫玩。记得有年春天,我又去她家。我推门进院,看到西窗前海棠树开花了。从树冠最下面的枝条一开到顶,花朵比酒盅大,粉中透红,花苞是深色的,一小把一小把的,都有绿叶托着。满树花开得一丝不苟,是那么美丽,那么欣欣向荣,我反正是看傻了。育敏结婚后去了天津,已逝去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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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除了祖上分得的五间厢房、半个宅院,就是潮河沿的八亩地了。潮河在我家西南两里多地,是多年前挖的顺雨水河道,半里宽,不深,也不常有水。我家的地就紧把潮河北岸,有时潮河里有水时,有鱼,会有几只水鸟,长腿长脖长喙,有时一个猛子扎下去捉鱼吃。因为成天就那么等着,就叫它“老等”。
这八亩地是我们家的生命线,一色儿地种高粱,省事保打。从种到收,都是全家老少上阵,薅苗拔草收割,我都参加。全家人心里都装着这八亩地。宅院中南头的小菜园种窝瓜豆角,园子边的香椿树春天长芽,用钩子掰香椿芽做咸菜。有时也种白菜、萝卜等,买不起菜,小园长啥吃啥 。按时令每年能买一两次海物,小龙虾、面条鱼、小螃蟹,黄花鱼太贵,不买。生活比较清贫。
父亲的早逝对全家,尤其是祖母和母亲打击太大了,真是招架不住了。事事有大人扛着,我倒没觉得有多苦。过了半年,我八个月大的小妹学文也夭折了。祖母抽烟的次数多了,她平时是习惯高声大嗓说话,闲不住,没事儿东走走西串串,但自此之后祖母似乎也变得沉默了。可是我没见过她在人前落过泪。此后对我不大声说话了,连厉害的眼神也没给过我了,多的是呵护。她老人家吞咽着心酸,坚守着从容,带着全家人苦扒苦曳地迎着每天的日出日落。有时她会在前面走着,外八字步,大幅度地摆动着双臂,我会吧嗒吧嗒地跟在身后,从家门口走到村西头,或从南大门走向潮河沿的庄稼地(关于母亲,我在1957 年高考的作文题中写过了,可是,我多想再和母亲在潮河沿的八亩地上,在蓝天下收割成熟的红高粱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地是那么宽,风也轻水也净。天地间是春天的花草与禾苗、夏天的桃杏、秋天的红枣和成片的庄稼。五个女生上学校,自由自在,那么顺心,生活安静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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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世纪50 年代初,我国第一次人口普查,我正在上初中,学校安排我们业余时间参加普查工作,当时全国的人口是四亿七千万多点。1957 年,我参加高考,我们学校应届高中毕业生不足六十人。加上五个朝鲜族的复读生、在职干部不过百人。真是光阴似箭!红尘滚滚,人山事海,有些事并不是全都尽如人意的。尽管不够完美,但依然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努力,让家乡,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温暖……
愿在不久的将来,水更清,天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