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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晚年对资本主义变化的认识及其意义

2020-11-17

社会观察 2020年7期
关键词:恩格斯资本主义矛盾

自马克思逝世以来,恩格斯一直关注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及其趋势,提出了许多富有洞察力和前瞻性的论断,由此构成对马克思主义“守正创新”的重要论域。回顾恩格斯晚年对资本主义变化的总体思考,不仅是科学评价恩格斯历史贡献的必要环节,对阐明当代资本主义在世界大变局中的运动规律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恩格斯晚年关于资本主义新变化的主要观点

19世纪八九十年代,资本主义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呈现新的动向。恩格斯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境况和主要矛盾,从技术条件、组织形式、资本逻辑、阶级关系和危机形态等多方面,对资本主义新情况和新特征做出了一系列论述。

1.生产动力:从蒸汽时代到电力革命

在晚年恩格斯生活的时代,科技革命及由此带来的生产力变革是资本主义变化的基本背景和原初动力。马克思、恩格斯尽管以生产资料所有制作为社会形态划分的依据,却并非忽视了科学技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的内在作用。恩格斯发现,19世纪末的自然科学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资本主义在生产领域取得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突破,资本主义现阶段的扩展甚至比革命的反抗更有力量。恩格斯清晰勾勒了社会生产动力从蒸汽到电力的变革图景。以电力革命为中心的新技术和新工业不仅是物理学史乃至人类文明进步的里程碑,更影响到以重工业崛起为标志的产业组织形式、资本积累方式、阶级矛盾样态等资本主义阶段性特征的变化。

2.经营方式:从自由竞争到垄断生产

恩格斯极为重视马克思关于资本积累的趋势性判断,基于对英国碱业部门和美孚石油公司的调查研究,强调资本集中在各领域加速推进,“历来受人称赞的竞争自由已经日暮途穷,必然要自行宣告明显的可耻破产”。恩格斯敏锐地观察到,“一些新的产业经营的形式发展起来了。这些形式代表着股份公司的二次方和三次方”。方兴未艾的股份公司反映资本主义经营方式从业主私有制向股份资本所有制、从分散自由向集中垄断的变革。诸如卡特尔、托拉斯等体量巨大的新式企业非但没有消除竞争,相反“无限制的竞争产生垄断,而垄断又产生竞争”。它们囊括了生产和流通领域,操纵着价格和利润,以生产和资本的社会化将资本关系推到了顶点。

3.资本逻辑:从产业增殖到信用积累

理清资本积累逻辑形式的改变与否,是回应资本主义是否变化的关键问题。恩格斯认为,19世纪80年代以来,反映普遍的信用积累的“货殖术”成为资本逻辑的新注脚。一方面,恩格斯看到信用关系正在投机中四处蔓延,主营业务发生更迭的交易所作为“万能的垄断者”渗透到各生产部门。从纯粹借贷性质的国库券,到直接支配工商业的股票买卖,不仅意味着资本积累不再限于剥削产业工人的剩余价值,也说明资本积累速度远远超过扩大再生产的步伐,作为“货币资本家”的食利者大大增加。特别是恩格斯注意到,金融要素的这种杠杆力量使部分生产资料成为金融资本套利计算的标的物,加剧了资本所有者的冒险心态及其向寄生角色的转变。

4.阶级关系:从赤裸的压迫到虚饰的剥削

巴黎公社失败后,无产阶级革命之所以进入相对低潮期,在恩格斯看来,离不开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态度和策略的微妙变化。“资本主义生产越发展,它就越不能采用作为它早期阶段的特征的那些小的哄骗和欺诈手段”,而是越来越注重以道德、文明和公共的面具,对资本主义从社会管理到统治秩序、从剩余价值的攫取到阶级利益的扩张做出粉饰和装潢。恩格斯觉察到,资产阶级不再寻求同工人直接的、尖锐的对抗,而是将无产阶级纳入政治共同体,用“工人贵族”瓦解无产阶级阵营。因此,这种社会矛盾样态的变化不过是“资产阶级掩饰工人阶级灾难的手法又有进步”,使资本主义剥削关系的迷障更为复杂、隐蔽。

5.危机形态:从“不能适应的地步”到“习以为常的条件”

马克思、恩格斯很早指出,危机是阶级矛盾激化和社会革命爆发的序曲,也是资本主义走向没落乃至崩溃的标志。晚年恩格斯认为,此时的资本主义危机呈现“构成资本主义生存条件”和“反映资本主义衰竭败落”的二重性,需要从长期性、周期性和积累性三个方面做出进一步界定。首先,这里的长期性是对于危机持续时间而言,包括具体经济危机与资本主义整体危机双重含义。其次,资本主义竞争机制表现得更加残酷,使任何调节和更新都是周期性的、循环的。最后,任何产业或地域的局部危机都能引爆资本主义的全面危机。可见,在危机是资本主义固有运行机制的思考基础上,恩格斯认识到资本主义已陷入“危机—修复—更大危机”的悖论中。

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新变化的认识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的意义

恩格斯晚年既以马克思主义原理剖析资本主义社会存在,以人的解放的最高追求审视变化中的资本主义,又根据对资本主义的新理解,在历史进步的逻辑中指明作为“新的历史纪元”的共产主义运动的时代方位。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角度清楚看到,恩格斯对日新月异的资本主义的理解,是对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的“解释形态”,也是使之现实化的“改变形态”,它使作为理论、思想和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焕发出巨大活力。

1.理论意义:守正和创新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

在对资本主义变化的认识中,恩格斯一直以“守正-创新”的立场捍卫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科学性。一是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守正。资本主义的不断变化使马克思主义一直面临被篡改、肢解和否定的威胁。对此,恩格斯坚定地用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的武器批判资本主义现实运动,凸显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对认识资本主义变化所具有的超历史性。他对资本主义变化的认识理路充分证明,“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这一科学社会主义原则对资本主义系统性矛盾和发展趋势始终有着审判力。

二是对马克思主义具体学说的创新。从理论上说,这种发展集中表现为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危机理论和竞争理论的与时俱进。一方面,恩格斯以科学的态度,省思了他与马克思在1848年前后所作的“资本主义即将崩溃”的判断。另一方面,恩格斯预见到,资本主义所表现的资本集中和国家竞争将加剧各国矛盾和发展的不平衡。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新变化的认识创造性运用了“两个必然”和“两个决不会”原理,成为列宁革命阶段论和帝国主义理论的先声,展现了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传承性与开放性。

2.思想意义:接续和发展马克思晚年思想

恩格斯在再现马克思未完成的思考过程中,沿着“从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这一线索,提出许多发人深思的观点。资本的集中趋势是晚年马克思试图深入挖掘的问题。股份公司、信用制度、重化企业等与资本主义社会化生产密切相关的问题,一直是恩格斯研究资本主义新变化的重要内容。他不仅详细阐明了垄断产生的必然性,更以“生产力的国家所有”“金融家是铁路、矿山、铁工厂等的占有者”“有时会成立国际卡特尔”等论述,为“国家垄断”“金融资本”“跨国企业”的出场提供了思想启迪。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变化的思考说明,他作为马克思思想的继往开来者,在社会主义思想史中的特有地位。

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变化的认识也是澄清科学社会主义和修正主义本质区别的试金石。廓清恩格斯晚年的思想全貌,他对资本主义扩展能力的承认,对资本主义社会变得“讲道德”的看法,以及对资本主义制度迅速崩溃观点的反思,并不是说他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就能实现人的自由发展、社会的无矛盾性和文明的永久存续,也不意味着他认同历史不再需要铲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社会关系。恩格斯关于资本主义时代变化的理解非但没有落入资本主义适应论的语境,相反在资本主义无法消除社会矛盾的认识中,他一再重申它的灭亡是不可抗拒的人类历史规律,揭示了此后科学社会主义和修正主义在资本主义认识论上的根本差异。

3.实践意义:指导和鼓舞共产主义长期运动

恩格斯对变化中的资本主义的认识不是囿于真理性的主观臆想和理性思辨,而是置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转化何以可能、何以可为的时代叙事和革命运动之中的。一方面,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发展特征和运动趋势的认识指明了19世纪末的社会方位。资本主义所有制形式、生产工具、统治阶层的变化,没有改变资本加快流通和不断增殖的本质,也无从阻止“劳动产品在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的分配越来越不平等,无产阶级的人数日益增多,其生活状况越来越没有保障”。这清楚界定了这个变化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内的阶段性变化,既指引工人阶级走出社会形态“静止论”或“颠覆论”的误区,也完整揭示了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时代矛盾和以无产阶级夺取并改造政权为目标的时代任务。

另一方面,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变化的认识植根于“资本主义世界革命化”的历史洪流中。从行动上看,他对资本主义自我调整能力的承认,不是让无产阶级抱有幻想,而是通过“工人的组织,他们的不断加强的抵抗,会在可能范围内给贫困的增长以某种遏制”,乃至成为“处在一个空前激烈的新的世界性的崩溃的准备时期”的条件。从态度上看,共产主义者不仅要反对资本主义的统治秩序,也要对内部腐化保持警惕。从方法上看,资本主义的变化必然使共产主义运动的策略做出调整。恩格斯果断提出,在不放弃革命这一历史权力的前提下,有必要利用资本主义民主政治的武器进行斗争,但也指出这种和平过渡需要审慎选择。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变化的认识阐明了无产阶级革命的长期性和复杂性,对以持之以恒的原则和灵活多变的策略推进共产主义事业,具有鲜明的方法论意蕴。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科学辨清当代资本主义

19世纪末是资本主义内部相变和社会激荡的“奇点”。时至今日,“尽管我们所处的时代同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相比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但从世界社会主义500年的大视野来看,我们依然处在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这就要将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变化的认识作为“观察世界、分析问题的有力思想武器”,时刻追踪当代资本主义复杂诡诈的新变化,辩证审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资本主义当代新变化的关系。

一方面,作为对世界历史大势和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整体变化的全新论断,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从根本上对当代资本主义制度模式和基本矛盾不断发展的指认。这种斑驳陆离的变化是涵盖积累机制、治理行为、社会关系、价值观念、日常生活、世界体系等所有领域,涉及劳动与资本、竞争与垄断、国家与市场等多重关系的共时变化,直接关系到当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定位和时代定性。

第一,继自由资本主义、私人垄断资本主义和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之后,当代资本主义已发展为“再帝国化”的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在国际金融资本的权力支配下,实体产业垄断让位于金融产业垄断,生产逻辑让位于投机逻辑,企业和个人专注于从事金融投机而非生产活动,国家和社会热衷于一切服务和资源的私有化、市场化和证券化。第二,以人工智能、数字信息、量子技术、生物遗传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交往形式和生活状态出现新的转向。新工业革命不仅升级了资本主义产业经营方式,并成为经济增长驱动力量,更以破除生产流通时空限制,拓展攫取剩余价值途径,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产生深远影响。第三,当代资本主义矛盾内容和形式呈现新的变化。这种社会矛盾的现实表达是多样的,并具体化为大跨国公司的全球经营与全球市场无政府状态的矛盾、各个国家的经济社会治理与全球经济社会治理缺失的矛盾;资产阶级与广大中间阶层和普通劳工的矛盾、金融资本集团与实体资本集团的矛盾;超级大国与其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矛盾、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矛盾。由此观之,变化中的当代资本主义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关键变量,乃至构成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优势移位的因素。在“资强社弱”的总体格局没有根本转变的世情面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涵盖的“结构性转型”和“进程性演变”,其要旨无疑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和制度体系的大变局。

另一方面,当代资本主义在积累形式、生产方式、社会关系等各方面进行调整和更新,但同样是激化社会矛盾和酝酿全面危机的失序时代。倘若想要阐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的相互耦合、彼此互动,就要以现象与本质、历史与逻辑相一致的马克思主义立场,把资本主义具体要素的历史追溯和现实考察纳入“资本主义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命题,把资本主义错综复杂的各种内在矛盾、分化重组的各种内生力量作为人类文明进程的重要环节,将资本主义新变化置于非机械的、非外部的规律或权力建构的社会历史之中进行考察。

首先,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的阐释存在一些“马克思主义过时论”的声音,甚至习惯套用“后福特主义”“后工业时代”“后现代社会”等术语。事实上,这很大程度是一种“马克思主义失语”和“资本主义失踪”式的资本主义新变化研究。深化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的理解,就要继承经典作家普遍恒久的理论遗产,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深化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研究,以资本主义新特征的病例分析丰富马克思主义理论。其次,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的解读多有割裂现象和本质的倾向,无力对当代资本主义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的辩证运动做出时代性分析。一方面,要及时跟踪当前资本主义在阶级、劳动、生产、日常生活等领域的新情况,尤其对人工智能、数字信息、国际金融垄断时代的资本主义矛盾的表现形式和存在特性作出回应;另一方面,要从一般规律和内在联系出发,横亘哲学社会科学学科分野,澄清当代资本主义结构性矛盾和价值剥削没有变化的实质。最后,部分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的批判性研究往往脱离“批判的现实化”,有“史从论出”的模式化、教条化和应然化之嫌,削弱了“两个必然”和“两个决不会”的科学结论的理论说服力。探索真正的解放路径,不是把当代资本主义矛盾运动生硬地置于理想主义的镜像,而是从政治经济形态、技术社会形态、思想文化形态和日常生活形态出发,批判当代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运行机制。唯有如此,才能认清诸如“垄断”“赊账”“捐赠”样式的调整能力非但不是无限的,相反这将以饮鸩止渴的方式制造更大危机。

总之,恩格斯晚年对资本主义的未来绝非“掐指一算”,世界大变局中的当代资本主义发展也已远远超过他对资本主义新变化的观察,但这从未消解恩格斯对资本主义认识的科学性。他对马克思历史观的解释,也可视为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主义发展历程的基本认识:“这种历史合理性现在不仅消失了,而且剥削不论以什么形式继续保存下去,已经日益妨碍而不是促进社会的发展,并使之卷入越来越激烈的冲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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