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岁老兵朱再保：环保公益路上再冲锋

徐炯权

2019年7月26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会见了全国退役军人工作会议全体代表，并合影留念。坐在总书记左边的就是受表彰的全国模范退役军人、军队干休所退休干部朱再保。

朱再保是抗美援朝老战士，从硝烟弥漫的战场走下来的他，身患胃癌晚期却以顽强的毅力战胜病魔。退休后他奋斗在守护绿水青山第一线，被誉为“中国民间环保第一人”。

曾与死神抗争，甘愿当扫厕义工

一身绿色军装、胸前挂满奖章、肩披绶带的朱再保，满面笑容地从干休所出来迎接记者。这位92岁的老人身体瘦削而动作矫健。

朱再保，1928年9月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年幼时，他的祖父、父亲相继去世。为安葬祖父和父亲，他家里被迫借债，借一担谷子要还三担。为了还债，朱再保6岁就给人放牛，12岁卖身当长工。解放后，他家的债都被免掉了。为感谢党的恩情，1951年2月，他瞒着家人参军入伍，奔向抗美援朝战场。

1953年7月，在朝鲜金城战役的一次惨烈战斗中，朱再保火线入党，获朝鲜劳动党中央授予的“民族独立勋章”。不久，身为炮兵侦察班长的朱再保，被派往最前沿阵地支援向敌军发起进攻的步兵营。占领敌前沿阵地后，该营只剩下30多人了。捡回一条命的朱再保想起牺牲的战友，下定决心：“我的生命是战友用命换来的，只要活一天，就要对得起长眠在异国他乡的战友们。”

1958年4月朱再保回国，之后却迎来了又一次生死考验。1966年，他被诊断为胃癌晚期，手术切除了全胃和横结肠，医生预言“最多活5年”。1971年，43岁的他因病回到家乡岳阳，“终身离职休养”。

>>左图：全国模范退役军人朱再保

>>右图：朱再保带领青少年在岳阳市铁冲水库种下生命源林以上照片均由作者供图

壮年就结束了军旅报国梦，朱再保心有不甘。“哪怕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我也要与死神抗争，决不碌碌无为枉度余生！”他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打气。通过一番考察，他发现住地附近的岳阳市一中和一所小学的厕所没有专门的清扫员，卫生状况堪忧，便义务承担了打扫厕所的活儿。岳阳市一中负责人得知他是立过战功的抗美援朝老兵，且身患癌症，感动地说：“您这样的国家功臣，身体又有病，还干什么活儿呢？您就安度晚年吧。”朱再保说：“国家每月给我退休金，还出钱给我治病，我不能坐享其成啊。再说做点事也锻炼身体。”

妻子也阻止他：“你要干活儿也得找个体面一点的干嘛，扫厕所又脏又臭，何必呢？”朱再保回答：“正是因为厕所脏、臭，我才要去打扫，让师生们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扫一两个厕所还不够，朱再保又把周边好几所学校的厕所包了下来，每一个厕所都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没有难闻的气味。

时间一长，朱再保与师生们熟悉起来。1978年3月，他被岳阳市一中等学校聘为校外辅导员，接着被团市委、市教育局聘为全市4400所中小学的校外总辅导员。他还利用课余时间，带领学生去岳阳楼景区捡垃圾、铲“牛皮癣”。

守护青山绿水，站在环保第一线

每年冬天，有300多种鸟类飞到洞庭湖湿地过冬。20世纪80年代初，人们的环保意识还很淡薄。

“冬天候鸟飞回洞庭湖，许多人用排铳打，一铳打下去能装一筏子，打了就拿去市场上卖。”朱再保说。虽然1982年湖南就设立了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但当时滥杀滥捕的现象还是非常严重，每年冬季的洞庭湖，可以用“枪声四起、万鸟哀鸣”来形容。

1986年，朱再保发现洞庭湖区气候反常，湿地生态破坏严重，部分珍贵鸟类物种消失。面对生态环境遭破坏的严峻形势，朱再保迅速发起组建了洞庭湖首支护鸟爱鸟志愿者队伍，创立了“冬季爱鸟宣传月”，提出“不网捕、不兜杀、不买卖、不吃食”的“四不原则”，并经常到洞庭湖周边巡查，劝说和阻止偷猎者。

铁山水库是岳阳市的重要饮水水源, 为了守护这口百万市民的“大水缸”，朱再保不辞辛劳进行实地环境调查，发现库区回迁人口多，人畜杂居，对水质影响很大。2014年6月20日至8月中旬,他每天天未亮就蒸好馒头,收拾东西、带上相机,先坐两个小时汽车,再搭船前往库区,徒步五六个小时,调查水质污染源情况。连续35天, 他独自一人乘车加步行逾7000公里,实地拍摄了1400多幅图片,形成一份翔实的调研报告。

在调查铁山水库水质污染情况的路途中，朱再保为躲避丛林中的蛇,经常要“投石问路”,有时还会碰到野猪。一次,他不小心滑落水中,抓住岸边野草往上爬，还要死死护住身上背的照相机，生怕落入水中毁坏拍摄的资料照片。

战斗在环保第一线，朱再保几次遭遇车祸，一次胳膊伤口缝了20多针，一次左脚骨折寸步难行。他的膀胱肿瘤经常发作，但即使是在插着尿管、吊着尿袋的情形下，他也艰难地坚持着，决不轻言下火线。

一次，朱再保从广播中听到“国家在青少年中推行环保教育”的新闻，意识到环保教育应从青少年抓起。为此，他骑自行车走遍了岳阳楼、洞庭湖、君山的每一所学校进行环保宣传，为全市城乡学校师生作环保报告3500场次，向学生普及保护珍稀动物的知识，通过他们再去影响家人，影响全社会。在他的带动下，岳阳市环洞庭湖5个县的18万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成为“湿地卫士”。

为动员更多有识之士加入环保队伍，2001年，朱再保发起成立了湖南省首家民间环保组织——岳阳市环保志愿者协会。为掌握环保知识，他自费订阅10多种报刊，购买上千册书籍学习，迅速从一个门外汉成长为名副其实的生态环境保护专家，发表70多篇考察报告，为保护东洞庭湖湿地生物多样性作出了贡献。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后，随着法制的完善和执法力度的不断加强，朱再保在进行环保宣传时底气更足了。面对捕鸟和偷猎珍稀动物者，他拿出了尚方宝剑：“谁要是再敢猎杀，那是要判刑的！”

2016年7月8日，朱再保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研究所研究员常纪文等10位来自环保公益组织、学术理论界领域的优秀人物一起，获得“2014-2015绿色中国年度人物”。40多年来，他共获各级各类奖励300多项，其中包括中华环境奖、“地球奖”“母亲河奖”等，几乎囊括了全国环保类所有大奖。他两次捐出自己的环保奖金10万元，并在岳阳市发动青少年开展“保护身边母亲湖”行动，号召大家捐款60万元买树苗，分别在岳阳临长江大堤种植防洪林1400亩，在铁山水库畔种植护水林3000亩。

党的十九大之后，朱再保响应习近平总书记“绿色扶贫”的号召，广泛发动中小学生参与，仅2018年就在岳阳县黄沙街扶持村民种植油茶林2300多亩，被誉为“岳阳杨善洲”。

关爱贫困学子，“穷”其一生做公益

在宣讲环保知识、调查考察生态环境的过程中，那一双双贫困家庭孩子渴求的双眼，让朱再保意识到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朱再保在铁山水库调查水源水质情况时，无意间来到小女孩儿牟美兰的家。因为贫困，牟美兰全家住在一个小破茅屋里，屋内还有一头猪和他们抢占生存空间。朱再保至今记得小美兰剃着光头、光着脚丫、身体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离开牟美兰家，他马不停蹄地开始筹钱，找衣服和鞋子。没过两天，他就将新棉裤、棉鞋和大米等物资送了过去，又和许多好心人共同帮助牟美兰重返学校读书。

岳阳县毛田镇南庙村村民周六元因车祸成为植物人。周六元家住房倒塌，借住在邻居家，他妻子有病，两个孩子无钱上学。朱再保从自己的退休工资中拿出3000元帮周六元家的两个孩子交了学费。

牟美兰和周六元家的情况让朱再保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个牟美兰这样的孩子因贫失学。“我小时候家里穷，没上过学，所以我见不得孩子上不了学，他们本应是一个又一个家庭的希望。”让贫困孩子有书读，成了朱再保的又一个奋斗目标。

1989年9月，团中央发起了“希望工程”公益事业，旨在救助贫困失学儿童重返校园。当年10月，朱再保自费到北京咨询了解希望工程的运作模式，并当场向中国青少年基金会捐出了自己一个月的退休金120元，成为湖南省首位向“希望工程”捐款的人。

回到岳阳后，朱再保立即奔赴临湘县贫困的横铺乡，对11个村作了半个月调查，记录了52名8至13岁失学儿童。想将他们送进当地小学，学费就要上千元。这时候恰逢国家发给朱再保困难补助金1050元，他瞒着家人，替52名孩子交了学费。从此，他发起开展了“城乡同学手拉手，资助失学小朋友”行动，将贫困孩子的情况传递出去，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支持。1994年，他捐出自己7个月退休金并发动社会筹资，在平江县大洲乡龙洞村捐建了岳阳首所希望小学。这些年，他累计募集资金300多万元、大米300吨、物品80多万件，共资助临湘、平江、华容、钱粮湖等16000名贫困孩子上学。

一个年逾九旬的老人长期奔波于岳阳城乡做公益，很多人担忧他的安全。为此，朱再保郑重地立过一份遗嘱，强调公益路上如果发生不测，责任自负，家人不得向任何单位和个人申请赔偿。

朱再保在公益“战场”上干得风生水起，但自己家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他与左腿摔伤致残的老伴儿戴绪璧同住在军干所一套40平方米、地板砖都开裂了的老房子里，一个衣柜还是20世纪70年代的，几件军装就挂在墙上。他家里冲厕所的水是老伴儿收集的洗衣、洗脸、洗脚、洗菜、淘米的水。结婚50年，老两口过生日、女儿出嫁都没办酒席，家里夏天几乎不开空调，只用电扇，一个月电费从没超过50元……但40年来，他却为公益事业“倒贴”了40万元。

2019年7月26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会见了全国退役军人工作会议全体代表，并合影留念。

“这次在北京受到习近平总书记接见，并被安排坐在总书记身边合影，我感到特别的幸福和荣耀。”朱再保告诉记者。这是他几十年来获得的最高荣誉，将激励自己为环保事业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2020年1月，朱再保登上CCTV-7国防军事频道《老兵你好》栏目，讲述他不忘初心的故事。“捧着一颗心来，不带一根草去。”这是朱再保奉献社会公益的座右铭。无论是保护环境的“战场”还是帮助贫困学子的“战场”，他总是冲在第一线。

尽管已92岁高龄，朱再保仍将“我愿意干到干不动了为止”这句话来鞭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