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的生态智慧及其时代价值

杨京晶

【摘 要】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广泛流传着创世神话，主要包含解释万物起源、人类起源、天地形成等内容，反映出先民们的原始思维，以及对大自然的初步认识。其中以万物有灵为基础的“万物有灵”观念、生态整体观、生态道德观等自然观的内容，体现出原始先民们对大自然的依赖与敬畏，反映了原始先民们的生态智慧。解读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对当代人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处理人与自然的矛盾，树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念，建立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给予了深刻启示和指导，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

【关键词】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自然观;生态智慧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0-0192-03

我国南方分布着苗族、壮族、布依族、白族、侗族、彝族、黎族等少数民族，在这些少数民族中流传着大量的创世神话。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是我国神话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对万物起源的解释为主要内容。它产生于人类早期，体现于原始先民早期的思维活动中，即原始先民们对神秘大自然的幻想性、原始性认识正是通过创世神话得以表达，他们将这种思维活动移植于宇宙万物，可以说，创世神话记载着先民们对人与自然关系问题的认识。

一、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的基本内容

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作为释源性神话，主要包含对人类起源、万物起源、日月星辰起源、天地形成等问题的解释内容。[1]在人类早期时期，人们高度依赖大自然，对事物起源的解释，不会建立在科学认识的基础上，只能建立在自然崇拜的基础上。因此，早期的创世神话产生于自然崇拜的背景之下，是他们一种信仰观念的表达。

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在解释人类起源的神话中，有许多自然生人的神话。我国南方多竹，由于竹子生长速度快，被认为生命力旺盛;竹子空心被认为是诞生人类的母腹。因而各民族中多有把竹作为图腾加以崇拜，产生了许多竹生人的神话。如广西彝族、贵州彝族中有流传。除了竹生人，还有布朗族、傣族的葫芦生人，傣族的水生人，彝族的蛋生人等创世神话，并且在很多地方这些自然崇拜通过民俗仪式的形式流传至今。

我国南方少数民族长久居住于山区，由于常年被云雾环绕，我国原始先民常常认为天地原本是在一起的。在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关于天地形成的解释有很多，如自然成型说、神人创造说等，其中以盘古开天辟地为代表的神话流传最为广泛，影响最为深远。

创世神话伴随着原始社会生产关系产生，而在先民们的社会生产生活中，太阳的地位至关重要。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存在大量解释日月星辰起源的表述。如布依族的《伏羲兄妹》讲述了他们射下了十个太阳，最后留下了两个，即太阳与月亮，用来白天种谷，晚上织布。再如侗族的《捉雷公》，先民们将太阳与洪水相联系，把太阳的发光发热现象解释为导致旱灾和洪水退去的直接原因。这里反映出人们对太阳的崇拜，遵照日月运转的自然规律，保持生态平衡的思想。

综上所述，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的产生并非人们的凭空臆造，而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与原始先民的社会生活密切相关，是某种社会生活、生产方式的反映与体现。如葫芦生人神话反映采集经济，巨人化生型神话可能源于原始先民们的丧葬习俗等等。总之，尽管这些创世神话产生于不同的社会生活形态，代表着不同的创世方式，但都体现出同一共同点，即把自然事物或自然力量作为崇拜对象，并将天地万物的起源与形成看作是其演化或孕育的结果。

二、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蕴含的生态智慧

创世神话来源于大自然，其中蕴含的生态智慧是先民们依赖于大自然生存而积累的经验，南方少数民族的先民们坚持万物有灵的自然观念以及生态整体观、生态道德观等，始终相信人类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必须依赖于大自然而不会凌驾于大自然之上，只有敬畏自然、尊崇自然、善待自然，才能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一）“万物有灵”观

就生活在深山密林的南方少数民族先民们来说，他们的生活环境及其生存方式决定了他们与大自然的贴近。在人类认知的蒙昧时期，原始先民们将意识活动种植于自然万物，认为一切皆有灵性，这是原始人对大自然的初始认识。在自然面前显得软弱的原始人试图借助拥有比自身大得多的自然力量的动植物等帮助自己逃避自然灾难、战胜自然，甚至将其作为氏族的图腾崇拜的对象，其中包含的自然崇拜与创世神话相伴相随，可以说，万物有灵的自然观念是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的萌芽。

在许多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创世神话中“万物有灵”的自然观念通过世代延续的习俗被外化，哪怕是到现在也经常能在当地民俗节日仪式中看到许多动物、植物等被放置在重要地位。如傣族最为看重的泼水节就源于傣族先祖对水的崇拜，他们认为水具有灵性，往身上洒水意味着能洗去噩运，给人们带来新生、健康和平安。再如彝族的竹生人神话起源于先民们对竹子的图腾崇拜，在彝族的丧俗中有人死后装进竹制菩萨兜的习俗，寓意着让死者获得新生。这都是先民们基于对大自然的恐惧心理的表达。

（二）生态整体观

自古以来，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始终贯穿于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历程之中。长期的社会生活方式使南方少数民族逐渐形成人与自然协调统一的生态整体观。所谓生态整体观实质上就是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物我同胞的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2]苗族史诗中的《枫木歌》讲述女神榜妹在枫树上生下了十二个蛋，然后有鸟孵出了人类始祖姜央、龙、虎、雷公等的故事，鸟在这里被认为是创世始祖的角色。再如南方各個少数民族当中，雷公被认为是掌握自然力量的天神让人敬畏，另一方面又表现出与人类具有同源性的亲缘关系。诸如此类的神话有普米族的《捉马鹿的故事》、壮族的《米六甲》等等，这些创世神话中万物来源于自然，其中表达的同体与共、物我一体的思想，从根本上奠定了人与自然具有同体同构、密切相关关系的生态整体观。

先民们创造的创世神话中，人类的最终归宿被表述得非常明确，即人来源于自然，最终将回归自然。在南方各个少数民族中流传的不同版本的《盘古开天辟地》是人类最终归宿的典型表述。正如这些创世始祖一样，他生于自然，最后化生于自然，人也不例外。化生型创世神话指引人类走向自然，寻求人与自然平等和谐、亲和一体的平衡。

（三）生态道德观

关于人破坏自然而受到自然惩罚的表述，在纳西族史诗《创世纪》里有这么一段描述：“天神创造大海，大海生出人类，传到第七代时，人们耕地时侵占了天神居住的地方，天神大怒，于是发起洪水，企图淹没人类……”[3]这则神话里，神指的是自然，洪水则是神惩罚人类的手段。在南方各个少数民族先民的思维中，人依赖于自然而生，如若冒犯自然，必将受到自然灾难惩罚，于是用创世神话的形式来告诫人们，不得凌驾于自然之上，只有顺从自然、爱护自然才能避免厄运。这里体现出如何审视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道德问题。

从刚开始对自然的蒙昧无知到生产技术的进步，从初始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无能为力到逐渐认识甚至战胜自然，人类内心萌发的欲望驱使他们试图抵抗在自然面前的恐惧和软弱，这必然是人与自然展开矛盾斗争的一个过程，最后几乎以人类的社会活动破坏自然原来模样，而遭到自然的报复作为结局。在原始先民的自然态度中，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不属于自然界，神在自然环境和人类社会中处于不可战胜的地位，人类要想好好生存，必须遵循自然原则，坚守生态道德底线，否则必将自取灭亡。

南方少数民族地区流传下来的创世神话，蕴含了丰富而睿智的生态智慧，世代传承，成为本民族坚不可摧的自然信仰。在南方许多的少数民族地区，树木受到当地人们的保护，至今仍保留着植树造林、禁止砍伐树木的习惯等等。种种生态道德观的践行，是对生态整体观的具体表现，更是对“万物有灵”自然观念的印证。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蕴含的生态智慧也是当今社会人们需要吸取的，人类从原始社会进入到人文发展时期，慢慢与自然脱离、对立，而创世神话再次指引人类走向自然。

三、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自然观的时代价值

人類社会性极强，早期依山傍水而居，社群规模小，一切生存物质依赖于自然恩赐，享受神的庇佑，社会成员跟着血亲学习生存经验，获得食物，抵抗灾难，成员之间存在共同的世界观，有共同信仰的神，创世神话正是人类童年时期的思想产物，表现着他们的原始思维方式。在人类缓慢进化的时期，自然环境相对稳定，原始人类运用从自然之中获得的生态智慧安身立命，人与自然的纽带关系变得日益紧密。

在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构造的关系中，生态问题不可避免地凸显出来。随着人类社会科技技术快速发展，人口增长迅速，城市持续扩张，自然的原本状态被破坏，人与自然的关系逐渐从和谐走向对立，人与自然的交流被隔断。自进入工业社会以来，人类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彻底发生改变，其中显著的变化莫过于人类在自然支配欲怂恿下的掠夺行为。以前我们和其他动物一样，生活在深山密林，凭借四肢活动行走，如今科技发达，随着各种先进生产工具的出现和广泛使用，曾经的部落变成国家，泥泞的山洼变成蜿蜒的马路，茂密的树林变成荒芜的山丘……蒸汽时代的到来解放了人类的四肢，不依靠双腿就能去到想去的地方;电气时代的来临缩短了人们的距离，随时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物;科技革命的兴起更是满足了人们认识自然的好奇心，上天遁地，陆行水游，无所不及……技术进步彻底改变了人类的生活，个体和社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影响。曾经的神话时代不复存在，曾经生态的稳定性不复存在，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荡然无存，从此人类的记忆中只有工业区的乌烟瘴气，森林的水土流失，自然资源的匮乏……

现在的生态环境正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人类频繁的行为活动对自然环境造成扑朔迷离的复杂影响。[4]生态环境问题日益凸显，人类生存受到环境制约，人类在享受过现代社会带来的心理膨胀和快感后，终于感受到自身难以承载的环境压力，开始意识到着手解决生态问题的重要性与迫切性。由于人口快速膨胀，现代社会的人们不再满足于眼前的范围，为扩张城市，人类不断侵犯自然领域，一片片树林倒下;为开采自然资源，一座座山林被挖得体无完肤;为发展经济，工厂不顾后果往江河倾泻排放等等。为了人类的绵延长存，人与自然的关系必须有根本性的转变，这是当今时代的重要课题。面对严峻的环境危机，如何让人类发展和自然生态环境和谐相处，或许从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当中能够得到解答。

从理论上说，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工作给予了深刻启示和思想指导。现代社会无限制发展和膨胀起来的物质欲以消耗自然为前提，地球亿万年来孕育出有限的自然资源，却在短短几百年里消耗殆尽，使得自然与人类社会矛盾尖锐。回望曾经的神话时代，有不少表述人类企图反抗自然，最终遭到报复的创世神话，如毛南族神话《天是怎样升高的》描述当初人与神在天地间相互走动，后来由于人类繁衍制造出污秽之物，导致环境恶化，神不得不将天升高，远离人类。

从人类社会爆发的种种灾难，如2020年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我们不得不警醒，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破坏自然行为的控诉。面对窘迫的生态危机，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他曾在全国生态和环境保护大会上讲道：“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让自然生态美景永驻人间，还自然以宁静、和谐、美丽。”其中所提倡的人类社会与生态系统的和谐性，与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自然思想高度契合。当下，人与自然的关系应当被重新审视。尊崇自然，保护生态环境，维持生态平衡，应成为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意识。

从实践上说，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蕴含的生态智慧为我国当下建设生态文明工程提供了宝贵经验。生态文明建设工作系统庞大而又复杂，除了树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更重要的是继承先民们的生态智慧，付诸行动，把意识与理念变成切实可行的行动纲领和具体计划。如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的践行。一方面政府起到统筹全局的重要作用，建立自然保护区，制定环境保护制度，落实工作实施。最为重要的是，生态保护离不开全世界人民的共同努力，从自我做起，从小事做起。

四、结语

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是中华历史文明中的一颗明珠，内容涵盖宇宙自然的起源的解释，孕育出伟大的“万物有灵”“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涵养了中国南方少数民族先民们生态整体观、生态道德观的自然智慧。创世神话自然观引发了我们对自然的重新认识与思考，帮助我们在物质财富和物质欲望膨胀的现代社会重新审视与自然的关系，寻找解决生态环境问题的出路和方法。

参考文献：

[1]向松柏.中国创世神话形态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2011.

[2]康洪.论侗族创世神话中的生态伦理精神[J].湖南财经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12）.

[3]吴培红.贵州少数民族洪水神话的生态解读[D].贵阳：贵州师范大学，2017.

[4]石迪.中国创世神话的生态智慧与当代价值[D].兰州：兰州大学，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