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永恒苦难
2020-11-16罗雄威
罗雄威
【摘 要】电影《云图》改编自大卫·米切尔的同名科幻小说,并由汤姆·提克威与沃卓斯基姐弟导演。海德格尔认为,“烦”是人作为一切存在的衡量者的此在状态,唯有通过“畏”与“死”才能解决这种状态。电影通过各种机缘巧合,甚至是哥特元素将时代跨度巨大的六组人物的六个不同的故事联系在一起。其中体现了苦难,这一不同时代人类都在经历的“烦”。本文试图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理论出发,探析电影《云图》中的苦难观。
【关键词】《云图》;海德格尔;存在主义;苦难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0-0131-02
马丁·海德格尔是20世纪存在主义哲人中的主要代表,他为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研究奠定了基础。而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甚至从他的整个哲学世界的视角来看,他最为关心的,也是他思考最多的就是关于“存在”的主题。海德格尔认为,“烦”是人作为一切存在的衡量者的此在状态。海德格尔指出:“它不是一种精神状态,而是此在之存在的基本结构。因为此在之存在即烦(Sorge),所以它与世间存在者相处便是烦忙(Besorge),它与其同类存在者的关系便是烦神(Fursorge)[1]。”“煩”即是人在世的所有得以精神升华的体验的总和,这个所谓“烦”即是人类的苦难,因为“烦”的状态的不消退性,人类的苦难在时间和空间上则是永恒存在的。
《云图》整部影片由六个发生在时间跨度相差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故事,通过彗星胎记、遗留书信等机缘巧合串联在一起,气势宏大。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遭人暗算,幸好被自己曾救过的黑奴所救,而自己岳父所从事的却是残害他救命恩人并与自己的信仰所背驰的黑奴贸易;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生活在20世纪的同性恋情侣,他们的爱情不为人们所接受,情侣之中的音乐家受到第一个故事中主人公的航海日记的鼓舞,但最后仍不堪忍受世俗的羞辱而自杀;第三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上一个故事同性恋情侣中活下来的物理学家和一名女记者,物理学家因为揭露石油工厂的秘密被杀,女记者也被追杀,并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第四个故事的主人公出版了上个故事主人公写成的小说,而自己却因债务被自己的弟弟暗算投入软禁老人的养老院,最终与同伴逃出,并将自己的经历改编成了一部电影;第五个故事的主人公看到基于上个故事主人公经历改编的电影后,决心站出来反抗乌托邦社会的非人道统治,她在抗争中的话语被记录下来;第六个故事中的原始人部落将上个故事主人公被记录下来的话语奉为神谕,而该故事的主人公从来自海外的“先知”口中得到了“神谕”的真相。虽然六个故事时间跨度巨大,但他们的主题却是一样的,即人生中充满了苦难与不幸,苦难与不幸带给人以精神升华的力量,而所有这些的体验的集合就是海德格尔口中所说的“此在的烦的状态”。
电影时间线从19世纪一直到22世纪以后的未来,但这个未来已不是未来,接下来的时间又回到人类最开始的原始社会,这样一种开始即结束而结束亦是开始的叙事手法不免让人想到许多民族神话中都出现过的意象——衔尾蛇,它首尾相衔,其“向死而生的特质令人们相信它象征着无限和永恒[2]”。人生的苦难被永恒化和普遍化了,既然每个时代的形形色色的人都遭受着形形色色的苦难,那么苦难就是为人类所共有的,这样就来到了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即“烦”是人作为一切存在的衡量者的此在状态,这种状态是延续不断的、永恒的。
而影片中的主人公们,面对这些“烦”,他们并没有屈服于这些苦难,而是选择了抗争。同时这也就引出了如何解决人类的“烦”的存在状态的问题。对此,海德格尔给出的答案是“畏”和“死”。海德格尔指出,“在畏中,此在体验到其自身存在的虚无性;它在领悟到存在的代价的同时,必然发现自身存在具有的不可避免的危险性[3]。”面对人类的延续不断的、永恒的“烦”的状态,主人公们选择了去解决或者说挑战这样一种既定的规则,而去“畏”。但主人公们的“畏”并不是消极意义上的作为一个弱小的个体对强大力量的恐惧与退缩,而是作为一个弱小的个体发现了现存的问题对其生存造成的危害以及自身存在的代价与危险性之后采取的一种积极反抗的行为。这种行为并非出于主动的勇敢,而是由于面对人生延续不断的、永恒的“烦”的状态产生“畏”而主动采取的与普世价值相反的一条道路。在一个故事中,亚当·尤因将他的太平洋海上生活记录在日记中,这本日记被后来的弗罗比舍看到,时间轴进一步推进,形成了时空上的传承,强化电影的哥特风格。但值得注意的是,亚当·尤因一开始并不支持黑奴贸易,他是在其岳父的权威下才进行这项活动的。对于他来说,人生的苦难就是岳父的权威和自己知行无法合一的苦痛,对于他的妻子来说,人生的苦难就是父亲的权威和等待丈夫归来的期盼。亚当·尤因撕毁黑奴协定,决定直面岳父并告知他自己将和妻子一起到东部参加废奴主义运动,其岳父大发雷霆。亚当·尤因和妻子是惧怕这位大资本家的,但即便如此,为了克服此时此刻的人生困境,他们选择的是利用这种畏惧产生的精神之“畏”来对抗这种生命的“烦”,他们说出了这样两句话:“没有一个个水滴,哪里又有大海呢?”“我这一生都惧怕您,父亲,但这次我要和我的丈夫一起走。”正是出于“畏”,在权威父亲的劝说下,他们认识到了要利用“畏”解决生命之“烦”的代价和危险,走出这一个“烦”,还有下一个“烦”,人类生命的基础就在于“烦”的状态,即使“畏”可以解决眼前的“烦”,但由于生命的固有属性,我们可以将海德格尔所谓的“烦”视为无数个分离的“小烦”在时间和空间上用一种足够接近的手段串联在一起,以至于人刚刚解决眼前的一个生命之“烦”,在还未享受足够的喜悦和欢乐之前,就进入了生命的下一个“烦”,从这个角度来审视,人生的确时刻处在“烦”之中。电影的主旨句为第四个故事中主人公卡文迪许先生的一句话,这句话是前四个故事的总结,并为后面两个故事的发生奠定了基础,“我绝不向暴力犯罪屈服。”不向其屈服并不说明没有“畏”。在养老院中,卡文迪许和他的伙伴的生存状况是不变的,即时刻处于养老院管理者的监视和压迫之中。面对反叛后可能出现的被抓和进一步的折磨,他们当然从心理上来说是畏惧的,但正是这种心理上的畏惧诱发了他们精神上对于解决生命的永恒“烦”的“畏”,在这个“畏”的驱动下,卡文迪许喊出了“绝不向暴力犯罪屈服”的口号,并进行了抗争。当他们一行人逃出养老院之后,又面临可能被抓回去的危险、面临之后何去何从的选择。人生的“烦”总是从微观上一个接一个,从宏观上从未断开,而由心理畏惧升华而来的精神之“畏”就是解决这个“烦“的途径之一。
我们可以看到,由“畏”解决此在存在的永恒状态之“烦”是不长久的,这个时候就需要观察海德格尔提出的另一个解决办法,“死”。海德格尔说:“人从第一次被抛开始,就与死亡面面相对,人是为‘死而生,人只拥有从出生到死亡的一段时间而已,人生就是赴死的一个过程,对此过程的体验和领悟就是奔向死亡的先行。[4]”既然人生就是一个赴死的过程,那么过程的终结之处就是所有人生苦难的终结点暨此在生命之“烦”的终结。此在的存在中,生命充满了对周遭事物的体验与领悟,这是不可避免的。正因为如此,生命“烦”之延续和永恒得以证明,因为“烦”本身就是这些体验与领悟的集合,而此在死亡之前,始终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而终点本身就是解决过程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影片中为了反抗而死亡的角色包括弗罗比舍、张海柱、星美、幼娜等,这些来自不同时空、不同背景的人们,由于“我绝不向暴力犯罪屈服”这一主旨思想串联在一起。他们因为心理上畏惧打破既定规则、打破现有的压迫和打破世俗,而选择了利用精神之“畏”来展开斗争,但显然世俗和既定规则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他们无法用“畏”来解决生命的苦难,而只能自愿或不自愿地走向“畏”的极端,或者说备用方案——“死”。片中有一句独白:“昨天,我相信我不可能做的事情,今天,我却做了。那些经常改造时间和空间的力量,那些能决定和改变我设想好的命运的力量,在我们诞生前很久就起作用了,而且在我们死后会继续起作用……在每一个交点上,每一次遭遇都蕴含了一个新的或潜在的方向。”此处,神秘色彩的衔尾蛇形象再一次在影片中得到显现。死即是生,生即是死,结束即开始,开始即结束。本片将一人饰多角的拍摄技巧发挥到了极致,而影片也通过这个方法,让前面故事的角色通过一种类似轮回的手段在后面的故事出现来获得对上一个故事的理解。要轮回,首先要有前世的死亡,前世的死亡加上循环论的成立,才能让轮回说得以成立。但前世的死亡是由于反抗生命之“烦”而死,今世在获得對前世的理解的过程中,又自然产生了此在今世之“烦”。“死”是解决生命之“烦”的终极手段,“烦”的彻底解决时刻便是此在今世生命消亡时刻,但每一个此在在人类社会整个的历史背景下具有一种超越时空的联系,或许今世的此在将在下一世继续寻找答案,但这个寻找本身就是一种“烦”,而在电影中,这样的情况以衔尾蛇的形象出现,也就是说,旧的“烦”在被解决的瞬间,新的“烦”马上延续起来,作为人类整体的一个放大的此在来说,无时无刻不处在“烦”之中,因为生命的体验永远存在。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阐释了他对此在存在意义的理解。《云图》通过各种机缘巧合,甚至是哥特元素将时代跨度巨大的六组人物的六个不同的故事联系在一起。其中体现了苦难,这一不同时代人类都在经历的“烦”,面对永恒的难题,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进行永恒的抗争。
参考文献:
[1]高云,郭广银.“烦”“畏”“死”:海德格尔生存哲学的情绪体验及反思[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7(06):72-76+102.
[2]李小丢.吞噬爱情的衔尾蛇[N].光明日报,2013-07-23(013).
[3](美)约瑟夫·科克尔曼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M].陈小文,李超杰,刘宗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4]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