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与展望:羌文化影视表达现状与反思
2020-11-14吴穹
吴 穹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6)
羌族是我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与独特的文化。2008年茂县、丹巴、平武等羌族聚居区受灾严重。重建工作开始之后,党和政府及社会各界愈加重视宣传、保护羌文化,羌族题材的影视作品纷纷涌现。这些成果积极推动了羌文化传播,同时也存在一些可改进之处。
一、桎梏:“二元对立”的话语逻辑
传统的形而上学,有意区分物质与意识、主体与客体、一般与个别等概念,往往使思维陷入“非此即彼”的囹圄。“早期的二元对立叙事手法也有助于观众理解剧中纷纭复杂的情节,而且在编剧者的眼中这也是一种比较好的叙事策略,能够达到化解矛盾、统一思想、宣传意识形态的目的。”随着影视理论的发展和现实环境的变化,它慢慢暴露出如下局限。
(一)自我与他者
“他者”作为后殖民理论中的术语,本指与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相对的边缘文明。由此引申出的主客体对立意识亦植入文艺批评与创作。电影《杀生》改编自小说《儿戏杀人》。小说讲述牛结实自小顽劣不堪,全村人深受其扰。区医院的牛医生和村民共同策划了一场“暗示谋杀”,让牛结实相信自己得了癌症,在惊惧中慢慢死去。电影将故事发生地由小说的普通村庄变为桃坪羌寨。一方面是因为羌寨给予视觉“陌生化”的审美效果。另一方面,这更契合大众对“僻远”“落后”的“他者”想象,进而引导出观众对“群体暴力”的思考。有学者指出:“不少人把少数民族‘主位’纪录片只局限于少数民族导演拍摄的作品上,事实上这种认识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并不是所有汉文化背景的导演拍摄的都是带有‘他者化’的猎奇与想象的纪录片。”然而警惕了猎奇心态,也常带有“他者”意识。比如《尔玛的婚礼》的导演,时刻提防自己的“他者”身份,却无意中放大了汉族角色的负面作用。男主角大川为了顺从姑妈的意愿坚持举办汉族婚礼,近乎谄媚之态。大川成为一个符号,体现的是汉族对少数民族的误解及自大。尽管这种隔阂真实出现过,但大川夸张的丑角面目不符合当今和谐的民族环境,也不利于民族团结工作的开展,是“他者”意识对自身的异化。
(二)传统与现代
现代文明和传统生活的矛盾,并非影视创作的新话题。孙鹏认为:“少数民族电影更多地关注工业文明对少数民族生存方式的冲击以及由此带来的人的种种困惑。在影片中,具体表现为对工业文明所产生的现代生活的向往、对本民族前途的忧虑、对古老生存方式的眷恋。”20世纪90年代《最后的山神》《怒族一家人》等影片已经在此话题上做出了尝试。“5·12”地震后,影视工作者开始表现羌文化在现代社会的失语与变形。《欢迎你到阿尔村》以乡村开发中的文化误读为线索,公司请来的谢导不顾羌族只有男释比的事实,要创造女释比组成“日月乾坤”吸引游客。《莫格朵依》中羌族少女依娜来到音乐学院后在同学们略带诧异的眼光中换下民族服饰,去酒吧兼职因选择演唱羌族歌曲而被老板大声呵斥,不得已改唱流行歌曲。然而只围绕这一类矛盾制造戏剧冲突容易造成情节模式化,进而引起审美疲劳。还有学者认为,尽管因为恪守世代相传的习俗与生活发生冲突,在一定时间内陷入混乱,但这种状态是暂时的。传统文化此时会抚慰心灵,帮助人们调整以适应环境。在现阶段关于羌文化的影片中,这种“润滑剂”功效显然有待挖掘。
(三)资本与文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也是影视制作方没有忽视的。影片中羌族同胞卖药材、土豆时准备简便干粮以及对去饭馆就餐表示迟疑的情节,反映出了迫切的经济发展需要。经济建设无疑需要资本注入,但是资本常被描绘成传统文化的破坏者、入侵者。《尔玛的婚礼》中的羌族男青年多巴遭到尔玛退婚后,和富有的电站老板之女曹颖成亲。尔玛的弟弟、舅舅先逐步透露曹颖患羊癫风,全片结束时借救护车的警报声将此事予以确认。曹颖的命运走向和剧情并没有非常直接的关联,却隐含着对多巴接受女方财富的批判。《欢迎你到阿尔村》里旅游公司杨董事长说:“在阿尔村,每一个村民身上,都是我们赚钱的宝库。”生硬的台词并不符合表达习惯,只为塑造贪婪的掠夺者形象。过度抵触商业化无益于经济进步。商业开发曾经一度破坏自然、冲击原生态文化,但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文化自信的觉醒,这些行为已极大地得到控制和改善。如何在经济浪潮中彰显民族文化软实力,同时不被资本“异化”,保持自身文化的精髓,不仅值得从民族文化产业的角度进行审视,也应在镜头前予以恰当地表达。
二、借鉴:源于当代影视作品的启迪
党和政府始终对民族事务高度重视,逐步确立“平等、团结、共同繁荣”的民族政策。由此诞生的大量反映民族生活的优秀作品足以成为羌文化影片借鉴的榜样。
(一)理性审视民族文化的变迁
艺术工作者急于在镜头前展示羌笛、羌绣、萨朗等文化遗产,孱入其中的现代元素容易引起反感和警惕。其实这些新质素并非只有负面影响,如《欢迎你到阿尔村》中余东方以钢琴伴奏而非羌笛伴奏童声合唱,也没有按照老释比的意愿在哥哥去世后娶嫂子为妻,通过自由恋爱和尔玛依丽终成眷属。但是影片总体上过于突出羌文化在新形势下产生的矛盾与冲突,没有《最后的马帮》这类影片所具有的冷静态度。贡山县公路通车后,解散的马帮将有怎样的未来?独龙族的生活会发生何种变化?郝跃骏未过多表露对拍摄对象的关怀,也未对以上问题给出答案。事实上,改变民族习俗的很大程度上不是被视为“他者”的汉族文明,而是工业与信息化社会引起的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这些变化带来的正面作用也不应忽视。
(二)多维度阐释民族文化的共生关系
《三节草》里的肖淑明在20世纪40年代嫁给摩梭族土司喇宝成,从此定居到泸沽湖畔。70岁时她又促成孙女拉珠去故乡成都工作。肖淑明的族群身份已然模糊,是多民族文化合力塑造的独特形象,具有民族团结的象征意义。《冈仁波齐》中众人开着拖拉机通过公路踏上转山的路程。周围如画的风景、疾驰的汽车、朝圣者坚定的步伐象征着自然之美、工业技术、宗教信仰和谐共存。这两部作品都说明民族文化不是孤立地存在于现实社会,人口向东部和城市流动已然是当前的常态。如何“各美其美”还能“美人之美”,在多民族融合的同时让各民族文化精髓得以承续,是影视工作者必须面对的课题。
(三)积极发掘民族文化的当代意义
《虎日》讲述的是宁蒗彝族利用家支文化和宗族传统来组织盟誓,帮助族人戒毒的故事。影片播出后产生了极大反响,许多人戒毒自新,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应。朱靖江认为《虎日》“直接指向特定的社会事务,以实际干预、传播和产生社会影响为主要目的,其受众也以参与其事的当地社区成员为主”。遗憾的是,如《云上的人家》不以营造戏剧冲突为旨归的影片,陷入对羌文化的简单展示。羌族史诗与民间故事,不仅反映了羌族人民的伦理道德和审美观念,也留下了丰富的素材。释比作为羌族文化的主要传承者,在新的聚居模式中功能有何不同?祭山会与领歌节的形式如何变迁?传统节日如何维系羌族的族群团结?以上诸题都有待呈现给观众,引起对羌文化继承、发展的思考和探索。
三、振兴:羌族影视制作的全面发展
除了检讨叙事话语与拍摄技巧外,影视制作中的诸多环节也影响到羌文化在镜头前的表达。此处仅举三例略加阐述。
(一)剧本创作
经典剧本表现的问题往往兼具特殊性和一般性。目前羌族影片所反映的冲突在某些地区有一定的普遍意义,但不同民族间婚俗的差异、旅游开发带来的混乱并非处处都会遭遇,作为戏剧冲突较难引起广泛共鸣。少数族群掌握话语权的剧本可参考漫威公司出品的《黑豹》,其漫画产生于非裔美国人的民权运动。它借瓦坎达王国隐喻非主流的黑人文化,黑豹特查拉抗击邪恶势力的行为,象征着非裔群体的社会贡献。剧本巧妙地以超级英雄故事展示了原始的部族文明与美丽的非洲风景。想要运用这种将族群文化用流行元素包装的方式,需要培养既熟悉羌族文化,又了解大众审美期待的影视团队。
(二)演员培养
由于能说羌语的职业演员稀缺,有的影片只能选非羌族演员为主角,安排没有演艺经历的羌族同胞出演配角。非羌族演员让羌族观众有疏离之感。非职业演员面对镜头有时又不太自然。纪录片由于自身特性受到的影响较弱,但故事片里的羌族角色互相用四川方言甚至普通话和羌语对话,既不能让羌族观众产生亲切感,也和制作方展现羌文化的愿望相悖。羌族导演艺兮执导的微电影《莫朵格依》作为首部羌族母语电影,用羌族女演员尔玛依娜担任主角,较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但总体而言,熟练掌握羌语的职业演员还是太少。这需要政府加大扶持,联合高校与演艺单位培养出优秀的表演人才。
(三)宣传发行
据相关调查,羌文化影视作品知名度较高的是1960年上映的《羌笛颂》,其余依次是《尔玛的婚礼》《云上尔玛》《云上人家》和《欢迎你到阿尔村》。“虽然羌人对相关作品的熟悉度高于非羌族人,但总体上看知名度都不高,仍有6.8%的羌族和31.6%的非羌族人不知晓其中任何一部影视作品。这显示出目前的羌族电视作品(包括影视作品)数量不多、知名度不高。”除了缺乏优秀剧本和著名演员,资金不足导致发行渠道窄、宣传力度弱亦是重要原因。除了政府扶持,制作方还应增加融资渠道、扩大播出平台,尽快形成完整、规范、成熟的文化产业,实现艺术创作与经济盈利的良性互动。
结 语
王希恩指出,在现代化的强烈冲击和国家及社会各种力量自觉保护的双重作用下,当前中国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基本状况是复兴、衰退和变异三种现象并存。羌族文化正面对衰退的现实,既遭遇变异的可能,又怀着复兴的希望。影视作品作为传播快速、影响广泛的媒介,是灾后“建立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博物馆’”“鼓励企业加入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的行列”等策略的重点实施对象。学界对既有成果的探讨不仅可助力羌族文化产业的发展,消释族群文化认同的困惑,而且可为其他民族的影视提供借鉴,从而实现民族影业的持续发展与民族文化的集体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