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视觉冲突的隐喻策略研究
2020-11-14欧阳利佳于子淳
欧阳利佳 于子淳
(海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海南 海口 570000)
电影《寄生虫》以一匹黑马的姿态获得了第92届奥斯卡奖,它的成功源于多个方面,其中最具有视觉艺术性的是其频繁且巧妙使用的引导观众思路的视觉符号,利用空间与道具的感官逻辑完美地呈现出了“楼上楼下”的社会阶级差距,也恰当地以寄生虫“寄居”的手段上演了一部荒诞悲喜剧。
一、密闭空间的视觉压抑性
韩国电影中封闭性的空间对于部分负面人性的描写能够起到隐喻的能指作用,导演奉俊昊善于利用场景设计制造视觉上的冲突。他在2014年拍摄的《雪国列车》正是借用了列车封闭空间的特点,将视角压缩到了车厢狭窄的宽度,并由列车的纵深感给观众带来别样的封闭挑战。时隔五年,《寄生虫》这部看似与密闭场景无关的影片也运用了这一空间策略。影片中的密闭空间有两处:一处是金基泽一家所居住的地下室;另一处是豪宅中的避战屋,它位于比地下室还要深的地下空间。
(一)金基泽一家的地下室住宅
影片开头就是一个由屋内的窗户看向外面的定格镜头,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挂满袜子的晾晒架以及布满污垢的扁平窗户,窗户是整个地下室唯一的采光来源,同样也是金基泽一家看向外面世界的通道。因为窗户处在高处,所以镜头的视角是以仰视的角度,窗外杂乱的店铺、随地小便的醉汉都是这个封闭空间的组成因素,再由私密性较强的内衣物加以辅助,给人的视觉感受就是私人领域的公共化,加之仰视的视觉压抑,体现出金基泽一家社会底层的视角特征,这种逻辑上的冲突能够直接地反映出金基泽一家窘迫的生活环境,奠定了其“寄生”生活的起因和动机。
除此之外,有一个镜头是跟随基宇拿着手机在屋子里搜寻信号,我们不难发现基宇将手举过头顶就已经可以碰触到天花板,低矮的生活空间也营造出视觉局促性,增强了金基泽一家的底层色彩。这个地下室住宅,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卫生间也因独特的格局使得马桶处于高处,马桶这一物品具有独特的视觉语言,生活中它通常是放置在地上以俯视角度出现的,影片中的马桶却处于一种平视甚至略带仰视的角度。兄妹俩为了获取网络信号而挤在马桶边上,这种打破常识的视觉错位感不仅给观众带来了感官上的不适,同时也铺垫了金基泽一家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导演在这个空间中分别从窗户的视角、袜子、低矮的天花板、马桶等元素隐喻了金基泽一家如同“蟑螂”一般的底层生活,充满顽强的生命力但生活在肮脏黑暗的地下空间。
(二)朴家豪宅的地下避战空间
随着剧情的发展,上流社会所居住的豪宅出现在了观众面前,豪宅地下空间的浮出水面。它的入口在豪宅地下仓库的酒柜后面,推开酒柜后是一条笔直向下的台阶,需要拐过三段台阶才能到达这个空间,狭窄的楼梯与昏暗的灯光压缩了视觉张力,将观众的思绪禁锢在了这个狭小的过道里,在神秘和恐惧等紧张情绪的伴随下,和“下楼梯”这个动作隐喻地向社会底层更深处探索的好奇心,共同引导观众来到了最终的密闭室。与金基泽一家所居住的地下室相比,这里更加像是一个密闭空间,没有窗户、没有新鲜空气甚至没有一点“住宅”的气息,令人咋舌的是,前任保姆的丈夫就蜷缩在这样一个空间里长达四年多。此处的镜头语言展现出较强的视觉侵略性,暖色的灯光与冷色的墙壁在色调上冲突;能见度低的模糊镜头语言和生活物品清晰特写的冲突;金基泽一家四口与保姆夫妻共六人在这个压抑空间的争执,共同营造了豪宅地下空间的视觉与逻辑双冲突,引发观众不适之余更加渲染了“寄生虫”强大的生命力和忍耐力,一度将剧情压抑到低点,为后续的高潮埋下伏笔。
二、场景中的视觉对比隐喻
除了密闭空间的运用,影片中大量的场景通过视觉语言暗示了影片叙事寓意,增强视听效果的同时增强了剧情深度。例如基宇的好友敏赫委托他去富人家当家教时,二人坐在小酒馆的门口攀谈,然而此时的背景发生了微妙的变换,基宇背后仍然是充满市井味的街道,杂乱的电线、荧光广告牌等,视线拥挤而嘈杂。与之相对的是敏赫身后,镜头在聚焦敏赫时他的身后是一条纵深的上坡路,尽头还亮着一盏路灯,具有较强的视觉纵深感和干净的视野。导演通过这一细节暗示了贫穷的基宇平凡且平庸的社会背景,未来的路线也是曲折且模糊的,不一样的是敏赫,身为大学生的他将会步步高升,有希望且有目标。镜头通过这一深浅远近的变化,无形中增强了其美学内涵和视觉表意强度。
“窗户”在两个场景中均有体现,并且导演在此进行了深入的刻画。窗户作为室内空间看向室外空间的媒介,它扮演了私密空间和公共空间的对话角色。我们前文中说到金基泽一家的窗户几乎与地面齐平,窗户外能看到的是底层社会的生活状态甚至不堪入目的场景,这与豪宅家的巨大落地窗形成鲜明对比,豪宅的窗户外是一片私密的草坪和远处高低错落的绿植,凸显出了影片中两个家庭的世界观的差距和视野差距。不仅如此,当金基泽一家趁着屋主一家外出野餐之际侵占了他们的豪宅,扮演起富人的角色肆意妄为,这时的他们从落地窗外看到的是瓢泼大雨,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真实的地下室家庭会被大雨淹没,他们被眼前的享乐蒙蔽了双眼。然而随着剧情反转,他们逃离朴家后等待他们的是从家里窗户漫灌进来的雨水,处于高位的富人区丝毫不受雨水影响,而身为底层的他们只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基婷坐在污水喷射的马桶上顺手点燃了一根烟,娴熟的动作和漠然的表情体现出了一种荒谬却又认命的讽刺感。而此时的镜头却回归到富人身上,夫妻俩安稳地躺在沙发上,听着雨声享受着宁静。这场由“窗户”引发的故事和事故,深刻体现了富人与穷人的阶级差距,也一度将“寄生虫”的“寄生”本质进行了烘托,并重重地将他们拉回现实,这是继生活舒适度差距后的关乎“安全和隐私”问题的又一次撕裂。
金基泽一家被迫住进了避难中心,和其他的穷人一起等待暴雨停止,而朴家则是计划着给儿子举办生日派对,暴雨对于富人来说是冲刷污渍和美好的晴天即将到来,而对穷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随后的一个镜头剪辑十分巧妙,朴多慧在自己家中的步入式衣橱中挑选自己的派对礼服,而金基泽一家在临时避难所与难民们哄抢衣物,这一蒙太奇手法也从视觉上增强二者对比,将寄生虫“依靠别人的救济”特点完美地呈现了出来,也将暴雨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三、表意符号的视觉形象隐喻
(一)“石头”寓意的前后变化
1.象征着美好的祝愿
基宇的朋友敏赫在电影开头赠送了他一块奇石,这是一块带有考运和财运的青绿色山水景石,这块石头在剧中一共出现了六次,每次出现都伴随有不同的寓意,也诠释了“寄生”的意义。第一次出现是在基宇家中,敏赫将要出国留学,他将爷爷的收藏品拿来送给自己的好朋友,是带着希冀和祝福的,这时候基宇的妈妈却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如送些吃的过来。”由此可以看出象征着精神食粮的石头在基宇的妈妈看来不如物质需求,目光短浅和唯利是图的性格奠定了其“寄生”的本质。
2.被贬值的精神载体
第二次出现是当金基泽一家再次看到窗外的醉汉,基宇搬起石头企图出去驱赶他。此时的石头在基宇下意识的动作中体现出一种“工具”的含义,甚至还是一件不顺手的工具。此时石头的精神内涵已经贬值了,象征的考运和财运纷纷被抛诸脑后,隐喻了金基泽一家毫无追求的精神世界。
3.“计划”的启蒙者
随着暴雨灌溉穷人居住的地区,基宇回到了已经被漫灌的家中,电闪雷鸣中他在污水里看见了这块石头。镜头中的石头是逐渐浮出水面的,象征着基宇逐渐觉醒的规划意识,从起初的无目标到现在的规划思维,石头扮演了启蒙者的角色。影片在此也通过金基泽的口中说出“寄生虫”们内心的呐喊,那就是人生根本不会按计划来,所以没有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至此,“计划”二字已经开始在基宇的心中发芽。
4.错误的信仰引导者
石头再次出现是在穷人避难的体育馆内,基宇抱着这块石头不撒手。这一幕颇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石头的逻辑语言是强硬且沉默,基宇在家中拿走石头证明了石头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学习石头顽强的精神,却也误解了敏赫送来的石头背后的初衷,此时石头隐喻了基宇错误的思维方向,为后来的剧情打下基础。
5.游走犯罪边缘的帮凶
随后石头被基宇带到了朴家,他企图用石头杀死寄生在朴家地下的老寄生虫,却阴差阳错地被老寄生虫反击,导致头破血流失去意识。此时的石头完全丧失了美好的精神寄托,沦为“寄生虫”争夺生存利益的凶器,隐喻了基宇一家误入歧途导致反噬的必然结果,也宣告了基宇“计划”的完全失败。
6.释怀的“寄生”心理
石头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影片最后,金基泽一家一死一伤的结果象征着全家寄生思路的结束,也象征了杀人犯父亲寄生生活的重新开始。基宇将这块仍然沉默、仍然坚硬的石头放入小溪中,让它回归到自然,随后他开始拟订正确的计划。石头隐喻了基宇放下自己错误的执念,释怀了过往错误极端的依附他人的思维,重新走向正道。
(二)台阶的社会地位象征
“台阶”这一具有强烈视觉效果的物体携带有丰富的隐喻色彩,早在1963年黑泽明的电影《天国与地狱》中就以高低差来象征阶级的差距,富人高居在上而穷人在下。《寄生虫》中也运用了大量的台阶来凸显出金基泽家与朴家的阶级差距,最为经典的一段镜头拼接就是暴雨夜金基泽一家逃离朴家的过程。他们落魄地行走在雨中,下台阶、下坡、下隧道等一系列行为,营造出极强的视觉感染力,以台阶的高差渲染了难以逾越的阶级差距。
基宇和基婷在朴家补习时,他们需要上楼去房间上课,每一次上台阶象征了他们社会阶层的提升,由普通的穷人变为富人家的家教。同理,他们每一次下台阶也象征着社会阶层的下降,频发地上楼和下楼在视觉上给人一种惯性感。上楼后掌控局面的安逸和下楼后为生计发愁的焦虑逐渐营造出影片的大局观,从微观上将台阶的高差运用到最佳。
综上所述,《寄生虫》的成功并非偶然,它既从空间的角度出发奠定影片基础,又从视觉冲突下手引人深思增强观众互动,还在细节处穿插了多样化的隐喻符号加深影片深度,最后回归人性完成宏叙事。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视觉冲突没有停留在简单的色调和形式对比上,而是利用了多角度多方位因素辅助视觉形象塑造,将平面化的物体与内涵相连接,形成了立体的视觉效果,这也是《寄生虫》电影虽然以爬行动物来命名,却是聚焦人性、诠释人性能够立足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