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霍猛导演作品为例看“80后”的电影创作
2020-11-14单丹
单 丹
(沈阳音乐学院,辽宁 沈阳 110808)
一、“80后”导演群的电影创作群像
2010年以来的十年间,一些“80后”导演,凭借作品中扎实的影像表达,独特的导演技巧,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票房上出现了《流浪地球》《我不是药神》、《前任》系列、《无名之辈》,在电影叙事的突破上出现了《心迷宫》《记忆大师》,导演风格的建立上出现了《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类型化电影表达上的《过昭关》(公路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类型化喜剧)、《暴裂无声》(悬疑)等。
(一)相对一致的成长学习环境
相比更早期的导演而言,“80后”导演的成长环境相对丰足,对信息的接受和影视理论的学习更完备。这些导演在独立指导自己的影片之前,有些没有接受过最传统意义上的学院派教育或训练,但他们多具备一定的编剧、摄影、广告、电视、传媒等相关从业经验。在校期间或者早期都一定层面地专注过短片创作,比如毕赣的《金刚经》、文牧野的《BATTLE》等短片都赢得过很好的参赛成绩。很多导演的作品被认可,也是在各类影展上,比如《路边野餐》《心迷宫》《过昭关》等。
(二)创作投向的多类型性
相比较“第五代导演”一度专注于集体的历史记忆与反思,“第六代导演”各具风格的艺术性表达,“80后”导演这一群体的集体盛行,让观众看到了更多元化的自我表达。文牧野凭借典型的剧情类喜剧《我不是药神》赢得成功之后,更是跻身主旋律电影《我和我的祖国》的导演行列;郭帆的《流浪地球》不仅刷新了受众对中国科幻电影的新认知,更被看作中国科幻电影创作的里程碑式影片;毕赣以其成熟的长镜头表达与镜头内部的完形化调度,使得《路边野餐》在世界领域各大电影节上载誉无数。比较而言,强化叙事表达结构化的悬疑片《心迷宫》,2019年在FRIST影展上赢得好评的喜剧电影徐磊的《平原上的夏洛克》,以及2018年平遥电影节费穆荣誉奖的霍猛的乡村公路电影《过昭关》,通过不同的类型化影片,在不同层面诠释着“80后”导演的影像表达语态。
(三)地域化创作的自我表达
毕赣的《路边野餐》将创作地域放在了自己的家乡黔东南,男演员选择了导演的姑父,而徐磊作品《平原上的夏洛克》更是将故事直接根植于老家河北乡下,其主要演员选用了其父亲。河南籍导演霍猛的几部作品《我的“狐朋狗友”》《我们的四十年——郑州爱情故事》《过昭关》的拍摄都没有离开过家乡河南,也最大限度地启用着非职业演员。除了后期一些资本加入的情况,“80后”导演更愿意将故事远离都市,倾向于地域化风格的电影创作,同时更乐于选用方言进行语言语义层面的表达。他们的创作没有定位于繁华都市成年人疲于奔命的生活思考,没有探寻青春的残酷与真相,而更愿意选择中老年叙述主体的个体追忆或是表达:《过昭关》里一直念念不忘“文革”时期在农场帮助过自己的老朋友的爷爷李福长;《平原上的夏洛克》中一定要为老伙伴的车祸追根究底找真相的超英;《路边野餐》里固执寻找弟弟抛弃多年的孩子的陈升,看似是围绕事件本相的追究,事实上却是作者赋予主体人物对自身的省思与追寻:友谊、真相、记忆。这些导演在作品中传达出的文化信息,或多或少地与文学创作中的乡土文化寻根文化不谋而合。
二、霍猛导演及其作品的现象性分析
青年导演霍猛出生于河南,目前共有三部电影作品:《我的“狐朋狗友”》拍摄于2015年,是他的第一部长片,后于2018年推出影片《过昭关》,2019年参与拍摄电影《我们的四十年》(其中第三部分《郑州爱情故事》)。
2018年10月,第二届平遥电影展,“平遥之夜”霍猛导演的影片《过昭关》获得了“费穆荣誉·最佳导演”“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华语新生代·青年评审荣誉”三个奖项。作为“80后”导演的霍猛,凭借他的第二部长片,受到了业内外的广泛关注,以其当下的几部作品为研究范本,能够解构出具有一定代表性的“80后”导演的创作规律。
(一)极简主义的艺术风格
大卫·波德威尔在其《叙事世界》一文中指出:“由于对精神状态的真诚再现是电影的规范,因而当叙述希望表现一个欺骗他人的角色时,针对我们的提示信号就必须非常强烈。叙事,特别是那些视觉媒体中的叙事,必须将日常行为加以组织和简化。”
《我的“狐朋狗友”》是导演自认为的一次失败之作,虽然有精于表演的演员王景春的加入,但是对群体人物塑造的催化确实没有起到相应的效果。但导演在这部作品中,开始尝试了“公路片”的形态,将四个从小到大一起的兄弟二十年后各自的状态,与记忆中的少年情谊做了交叉剪辑。儿时的故事更具象,二十年后的集结也是围绕看似棘手的一件事展开,但导演在使用儿时与当下两条线索的同时,还试图敲碎内部的时间界限,太过于追求时空的表达,因而在影片结束的时候,有一种突兀的完结感。
由于之前作品拍摄的经验,在《过昭关》中,导演选择了极简的创作:叙事上,使用典型的公路电影的线性叙事,首尾闭合,给出一个最简单直接的理由:77岁的爷爷李福长,想要探望在农场下放时期帮助过自己,且二十年未见的好朋友。孙子宁宁的放假开学,也给了这段叙事一个闭合的周期;镜头表达上,影片中导演选择了中规中矩的全景式记录,这些年来,我们在观影中习惯了手持摄影与大段落的长镜头或是多重性的运动镜头,像《过昭关》这样平稳的固定镜头衔接,更能使视觉上获得放松感。从周口到三门峡,四百余公里的距离,爷爷和小孙子,一辆电动三轮摩托。导演没有设计跌宕起伏的矛盾冲突,没有为博得视觉冲击选择大段落的跟拍镜头,而是将电影诞生之初的平稳叙事作为手段,娓娓道来。全景系列景别的构图,将主人公爷爷和孙子宁宁投置于环境之内;人物塑造上,爷爷对孙儿教育与呵护,孙儿对爷爷的依赖与尊重,共同对待外部世界的经历与发生;就其风格化表达方面,是近年来难得的一部简化叙事元素,又注重细节塑造的小品文般精彩的佳作。
《我们的四十年——郑州爱情故事》是一部爱情短片,在这部作品中,导演霍猛驾轻就熟地把握了爱情短片的叙事表达。作为网约车司机的单亲妈妈,受伤入院的孩子,偶然性交集滞留郑州的青年,没有剧烈的矛盾点的反转,顺其自然的流线化进展,将一个简单故事清晰地剖开给观众。
(二)集体回忆与“失语症候群”
影片《我的“狐朋狗友”》,四个兄弟,经历人到中年生活颓败碌碌无为,不得不在少时的初恋、漠然的亲生儿子和强势的老婆之间逡巡。因为一场戏谑化的意外——风流成性的唐明军因勾引大哥的女人而遭遇胁迫,四个兄弟集结一处,共克时难。影片叙事中涵盖两个段落:“永不凋谢的李素梅”“四大天王”。对少时偶像“李素梅”从小到大的集体青春癔想,“李素梅”即使徐娘半老,依然翩然地在四兄弟的青春里飞扬;少时的意气风发对群体定位“四大天王”的深层记忆,集体的诉说是通过夜店酒吧里的一曲合唱,将人生海海的庸碌生活剥离于时代记忆深处的英姿豪情。片尾处四兄弟面对飞驰的火车呼喊“火车你别走,你要是跑了我们就追不上了”,是导演借以对时光的错愕一瞥。
作为类型片的公路电影《过昭关》,其中穿插着导演对“失语”这一观念的重复性的多次强化,让人读后不能忽略。村子里从年轻到去世一直选择不说话的“哑巴叔”,公路上守着亲人棺材却放弃发言的未亡人,独守山间凭借发声器发声的养蜂人,因中风偏瘫而难于跟阔别二十年的老朋友交流的老者。这一症候群的集体失语性,各自代表着不同层面的“失语”背后的表达。而影片的主人公——少于跟儿子沟通的爷爷李福长,也一定层面上代表着另外一类“失语者”。这一组“失语症候群”代表着乡土文化地域中的多重个体人格维度。类比与对比,让我们快速归纳出了他们的共性,进而导演颇具笔墨的集中表达,得到了有效阅读。
此外,《我的“狐朋狗友”》中,王景春饰演的万众,因少年时代自己的大意而导致弟弟溺水身亡,父亲的一记耳光,让万众自此听力障碍。听觉上的消损,让成年后的万众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者,对儿子与前妻的惦念,羞于表达,对过往的婚姻家庭的不舍,难于言说。这是成年人世界中的另外一种“失语”。
(三)层代经历与个体诉说
《我的“狐朋狗友”》中,唐明军对李老师的少年情怀,李老师悦人的口琴,都留在唐明军的记忆里,时光错然,二十年后,昔日少年依然不忘对当年李老师的追溯;而老柴与昆山,昔日的一对江湖兄弟,因女朋友而不相往来,二十年后,一场群战之后,赢得友谊的重构与拾回;万众少时因在河岸边与四兄弟嬉戏玩耍而失去弟弟,二十年后,同样在河岸边,儿子宁宁突然溺水,四兄弟全力地挽回,也让万众“找回”儿子对其的依赖。二十年时间对比下的四兄弟无为过活,是这部影片中赤裸裸的交代。导演用一种喜剧的方式,让四兄弟不论面对什么样惨烈的经历,都秉持着少年时代不变的心气。
《过韶关》中,爷爷通过三次个体化的诉说,将这次“旅行”变得意义非凡,而并非偶然。第一次,卖西瓜的爷爷巧遇三门峡口音的老板,打听到了老朋友的近况,爷爷直截了当,讲明当年获得了朋友的巨大帮助;第二次,面对事业遭遇打击的河边垂钓的失意青年,爷爷娓娓道来,不论何时何地,生命的境遇不能规避表达;第三次,夜晚露宿,宁宁要爷爷讲故事,爷爷唱起《过昭关》。伍子胥过昭关的典故,是爷爷在艰难时世的无望境遇里遇到友人帮助的缩影,也是影片核心点题的精髓所在。
爷爷为选择不说话的“哑巴叔”讲出了一直以来的内心疖症,公路边失去亲人的未亡人,无助而无语,一群“他者”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替未亡人发声,养蜂人因声带切除本不能发声,使用声带发声器与外部世界的交流,病房里卧床不能相送的老朋友,请求病友代为转达对爷爷的情义与嘱托。在失语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发声”方式,都有自己的倾诉需求,对过往经历的集体阅读,对“在路上”的当下经历的守望与珍重。除此之外,影片也借爷爷与宁宁的对话,探讨了生死的意义,开篇7岁的宁宁掉下的牙齿,与影片接近结尾处,送别宁宁的爷爷因咬食泡泡糖而掉下牙齿,形成明显呼应,驶远而渐出画面之外的儿子和孙子,唯留空旷的村子和爷爷一人。后景远处,一只溜达进画面的狗,与当年费穆导演《小城之春》最后溜达进画面的那只鸡一样,让村庄和爷爷,延续着不孤寂的生气。
作为“80后”导演群体中的创作个体,霍猛以其笃定的脚步不断进行着自我表达的创作与自省,对集体记忆的呼唤,用影像诠释“失语者”的内涵表达所展现出的“作者论电影”的光芒不可小觑。诚然,《我的“狐朋狗友”》算不上一部成功的影片,但在叙事结构与记忆深处的集体表达的探索上,也做了有效尝试,进而才能有《过昭关》这部充满纪实美感的乡村公路电影。“80后”导演群体正进入创作的全盛时期,未来会有更多类型化的作品的呈现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