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绝情》中荒岛空间的类型化应用

徐逸洲

(吉林艺术学院 戏剧影视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一、荒岛上的性别战争

神经喜剧作为美国20世纪30年代兴起的一种电影类型。从其经久不衰的类型原型——弗兰克·卡普拉的《一夜风流》开始，便呈现出如下的叙事惯例，一对具有巨大性格和阶级差异的男女，因缘际会中形成了伴侣关系，并在旅途或行动过程中冲突不断，他们用犀利的语言向对方发起攻击，两个具有神经质色彩和愤世嫉俗性情的人物就这样在不断的对抗中走向和解，完成他们阶级与性格以及他们人物背后所代表的意识形态的融合。

总结历史中经典的神经喜剧所采用的叙事空间，不论是《二十世纪快车》中不断行进的火车，还是《女友礼拜五》中充满了混乱和麻烦的监狱。其本质都是将男女主人公放置于相对幽闭的环境中，即便《一夜风流》中的旅程概念，本质上也是要达到相似的戏剧功能。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荒岛，与以上所说种种场景空间相一致，很适合作为神经喜剧具有惯性的故事模式的舞台。

和荒岛叙事的重要母本《鲁滨逊漂流记》完全不同的是，在与神经喜剧的类型嫁接中，《荒岛绝情》中的岛屿，不再是人与环境冲突的载体。而是人物关系间矛盾的载体。荒岛将本来存在的人物间的矛盾升级放大，并在荒岛上发生人物关系的转变。

《荒岛绝情》翻拍自1977年的同名意大利电影，和《一夜风流》具有相似的人物设定，性别战争的擂台两侧，一方是傲慢而游手好闲的富家女形象，另一方则是具有平民视角的男性主人公。影片的前半部分，发生在一艘豪华游艇上，这不仅与之后出现的荒岛空间产生了极致的反差，也为我们铺垫了二者的阶层与他们对待所处环境的完全相左的态度。女性挑剔而苛刻，她低下的环境适应能力与男性随性而粗糙的意大利裔性情的对比为之后将发生的冲突建立起预示。

影片的前三分之一集中展示的是两人巨大的阶级差异。而在这个阶级矛盾背后，又存在着性格上的冲突。女人是一个刻薄而缺乏同情心的人，而男人秉持着神经喜剧里典型的愤世嫉俗形象，在世俗意义上的挫败使他只能在与后厨同僚们对上流社会的不断的讽刺和挖苦中体验到短暂的胜利快感。这对主人公在一开始就呈现出古典时期的神经喜剧最为典型的情节套路——倒错的性别权力关系，女人因阶级带来的强势，处处占据主导，男人则被迫处于被动隐忍的位置。

而流落荒岛的激励事件之后，性别关系也随之发生逆转。可以说荒岛成为戏剧真正的触发点和叙事的支点和推动人物关系进展的决定性因素。

在这个原始环境下，人物的社会属性不再起作用，阶级被男女之间的生理属性和生存能力取而代之。而原有的阶级反而成为生存的阻碍，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发现自己无法独立在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于是选择依附于男人。男人则充分利用这样的权力翻转，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压制女人。

两个人的第二次转变，是从对立到和解。神经喜剧处理方式是在人物内在寻找统一性，完成二者原有价值观的互相交换和互补，实现更为理想化的求同存异。而《荒岛绝情》则处理为男人彻底征服了女人，生理上的欲望掩盖了两个人原本的个性差异。生存的压力使得女性屈服于了男性。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更粗暴而残忍的处理。

一切爱情电影都有外部矛盾对爱情的挑战。而在《荒岛绝情》中提出的问题是：荒岛上的爱情能否在现实社会中得到延续？女人和男人在这部电影里抱着不同的理解。女人不想离开岛屿，觉得自己已经得到幸福。而男人则认为只存在于荒岛的爱情是不真实的。最后的结果是悲剧性的，回到文明世界后，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

以《荒岛绝情》为例，以荒岛作为叙事空间的爱情电影，冲突的重点落在了环境对于人物关系的改变上。相同模式的影片还有约翰·休斯顿的《明情》，讲述一个军人和一个修女的荒岛爱情。荒岛成为性别战争的战场，也成为现代道德和伦理的检验空间。荒岛这一空间的作用恰恰是可以去除社会属性，解除两性之间的禁忌，完成对两性关系更本质的探讨。

二、荒岛作为电影叙事空间的特点

荒岛作为远离文明的一个符号，为创作者更加丰富的想象和创作空间。作为一个小岛，任何在文明世界中难以想象的事物都可以发生。荒岛作为一个相对陌生的空间，对于观众来说就如同一张白纸，现实的逻辑和常识，在荒岛空间中是可以轻易被打破，所以虽然荒岛的物理空间有限，却给予主题表达更宽广的边际。

荒岛作为叙事空间最显著的特点是其具有封闭性。我们在谈论电影的封闭空间时，往往想到的是影片发生在单一空间内，如影片《活埋》《127小时》等。但广义的封闭空间则不等同于单一空间，不局限于相对狭小的闭合的物理空间，更注重的空间的隔绝性，而非单一性。荒岛恰恰符合这样的封闭性和隔绝性。因此可以视为封闭空间的一种。

荒岛比单一的封闭空间拥有更大的空间自由度。荒岛可以看作是面积更大，物理范围更广的一个房间。

在《荒岛绝情》中，岛屿在地理风貌上呈现了沙滩，潜滩，礁石，丘陵，海拔高低错落，男女主人公时而在烈日的沙滩上追逐狂奔，时而在落日余晖的大海中沉默。而更为重要的是，影片试图利用荒岛这一“封闭空间”完成对男女主人公关系进展的象征和隐喻。当女主人公占据主动权时，往往处在荒岛空间的相对高处，相反，当男主人公占据戏剧情节的主动时，荒岛中的高地又归他所有。而当二者产生感情连接时，他们一起相拥在整个荒岛环境中最为平坦的沙滩之上。显然创作者有意识的将阶级与情感关系与荒岛本身的地理风貌做了对应。

荒岛作为叙事空间的另一大特点，体现在它的诸多地理和物质限制上，也就是它的蛮荒性。经典的神经喜剧影片，在故事的环境中惯常使用的是城乡环境的对立。《一夜风流》中男女主人公浪迹于乡间，《迪兹先生进城》中的乡巴佬进城。可以说荒岛空间是这类城乡对立的变体。

荒岛作为文明的对立面，是一个荒芜原始的空间。电影中典型的荒岛，缺乏淡水与食物，天气变化莫测，充满了各种危险。这些都给电影主人公造成诸多限制，并制造人与环境，城乡对立中高雅与粗鄙的冲突被文明与野蛮的冲突所取代。而这一的冲突在《荒岛绝情》则成为推进二人关系的催化剂。二者必定协同生存才能完成对环境的征服。而女主角为了生存恰恰要克服和摒弃的正是一切象征文明高雅的意识形态。

荒岛天然具备着奇观性。荒岛恰恰给予了观众对未知的想象，在远离文明世界的荒岛生活经历是观众在现实生活中很难体验到的。众多影片利用荒岛带给观众一种异域风光体验。《荒岛绝情》则带领观众来到瑰丽的地中海；而作为以爱情为题的神经喜剧，其戏剧性的根本是建立在一种对于两性关系的幻想之上，不论是对于男性观众还是女性观众电影提供的假设——与一位靓丽而具有个性的异形伴侣被迫生活中在一座美丽的海岛之上，这本身便是对观众潜意识关于两性关系期待的一种满足。在这样的潜意识之下，影片出现了一个略显矛盾的戏剧性效果，对银幕中的人物来说，荒岛是一个生存条件恶劣的环境，而在观众眼中，他却象征着浪漫。这样的矛盾特征贯穿了《荒岛绝情》这部电影。也在一定程度奠定了影片所隐含的情绪基调。

三、鲁滨逊式故事原型的不同应用——《荒岛绝情》与《荒岛余生》的对比

对于荒岛这个叙事空间来说，可以说，应用最广泛的便是鲁滨逊式的故事。这一原型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前提下——假如一个人沦落荒岛，该如何生存。

鲁滨逊式的故事大多采用单一主人公的叙事视角，完全依靠人物和环境之间的冲突完成叙事。荒岛的自然环境对于人物产生诸多阻碍，人物则依靠自己的求生意志克服自然环境来完成生存和回归的主题。

此类故事在希腊神话《奥德赛》中便有所涉及，再至荒岛文学的开山之作《暴风雨》，后以《鲁滨逊漂流记》发扬，鲁滨逊的荒岛生存成为文学世界最重要的故事原型之一。

《荒岛余生》作为现代电影继承了此故事原型，可看作电影版的《鲁滨逊漂流记》。

故事讲述联邦快递的高级员工，在运送快递过程中，因飞机事故而被困荒岛。在荒岛上依靠快递上的货物解决了种种生存难题，并与一个排球作伴，排遣孤寂。主人公因对爱人的思念维持生的欲望，并最终逃离荒岛。然而当他回到文明社会后，却发现无法回到从前的生活，爱人早已结婚。曾经活下去的意义和动力突然消失。主人公陷入迷茫之中。

荒岛带来的生存阻碍包括，缺少淡水和食物，住所，工具，气候。人被迫回归原始，完成从无到有的自给自足，文明重建的过程。该片延续了原型故事文明和蛮荒的矛盾，“风暴和海难摧毁了主体所曾拥有的一切、所曾知道的一切和所曾是的一切,迫使他进入一个‘预示着冒险、权力、欣喜、发现和自我变化的环境’，主体不得不独自承当起建构自我、遭遇他者、开发荒岛的任务。于是，他的生存能力、应变能力和创造活力就在被抛的瞬间释放出来了。”

对于电影《荒岛绝情》中的男女主人公，荒岛成为一个让他们远离世俗和社会规则的室外桃园，被释放的不仅仅是生存能力，还有情感和欲望。片中男女主人公仿佛变成了天地洪荒时的亚当和夏娃，而抛去了繁杂的社会属性后的二人，爆发出了更为纯粹的情感关系。《荒岛绝情》中的荒岛产生了和电影《断背山》中的同名山脉一样的作用，成为关于男女主人公释放真实自我的空间符号。

因此荒岛故事中的生存母题在《荒岛绝情》中被迅速取代，仅仅成为推动男女主人公情感发展的催化剂。两性关系在相互依存中形成了纽带。

缺少生存资源在《荒岛绝情》中从没有成为一个被过分强调的危机，反而成为去处男女主人公现代物质杂念的土壤。与电影中开头与结尾出现的游艇和华丽服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荒岛上简单朴素的木屋和衣不蔽体。

电影中的主人公也与“鲁滨逊式”的主人公产生了对荒岛非常不同的态度。面对离开荒岛的可能性时，男女主人公的理解完全相左。故事进行于此，产生出了背离神经喜剧类型的人物关系走向。神经喜剧在结局中所期待的性别和阶级融合没有如期到来。女人显然更相信情爱的纯粹形式，不希望回归到原来的生活，也就是我们说的文明社会中。而男性则产生了更理性的对待情感关系的观念，寻求的是对纯粹爱情形式的证明，而他要的证明，恰恰是他们的关系是否能在文明世界中得到延续。这样的观念直戳两种性别对待情感的不同需求。也体现了另一种维度的蛮荒与文明的冲突。男性试图在文明中重建这样的感情，而女性则更关注情感本身。

有人说创新是对旧元素的新组合。而对于电影这样的时间与空间艺术。将旧有的类型故事放置到新的空间环境中，便能实现1+1大于2的效果。

很多创作者利用荒岛空间叠加已有的众多电影类型，找到了新的叙事角度。因此我们看到了不同的电影类型，都将荒岛作为叙事空间的优秀实例。除了前文提到神经喜剧与荒岛的化学反应。科幻电影《火星救援》借用鲁滨逊的故事原型，将沦落火星的宇航员，将外太空的无人星球比作荒岛，完成对科幻类型的全新演绎。《细细的红线》将战争放在一个天堂般原始的岛屿，反衬出战争的残酷和荒谬。

不难看出，将荒岛作为叙事空间，更为重要的意义来自荒岛所具有的寓言价值。《荒岛绝情》无疑是对两性关系和阶级立场的一次寓言。如果说空间是故事的容器，那么纵观众多以荒岛作为故事容器的影片，荒岛更像是一个实验室。我们发现大多数荒岛影片都有极强的假设性，假如遇到船难，飞机故障，人物沦落荒岛。这与我们做实验的流程如出一辙，利用荒岛，创作者得以做出一个假设，并对人性提出新的观点，并做出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