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中国电影中东北工业空间建构研究
2020-11-14张婉宜
张婉宜
(沈阳大学 音乐与传媒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1)
近代以来,东北城市的兴起、经济和文化发展,均与工业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工业曾是东北社会发展的重要依托,也逐渐成为东北物质与精神文明的表征之一。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文学艺术作品中对东北的书写多与工业相关,工业化的东北形象深刻烙印于人们的印象当中。20世纪90年代开始,伴随社会经济发展的转型,东北工业进入发展的低潮期。但是时至今日,工业空间仍能够作为表征东北的典型社会空间。
电影建构的东北工业空间不仅为故事的展开提供地点背景,它在很多时候也成为被描述的对象,它不仅是“行为地点”也是“行动着的地点”。在不同历史阶段,东北工业空间在电影叙事中具有不同的意义。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电影中的东北工业空间书写了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的文化想象,表征着社会主义工业化的成果。在社会变迁下,电影对东北工业空间的想象与书写也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伴随着社会转型发展和经济结构调整,近年来电影中出现的东北工业厂区经常作为怀旧空间而存在。电影在叙事过程中,也常以有形的工业空间形象表述着东北社会的历史与现实。
一、集体记忆的景观再现
在1949年拍摄的新中国第一部电影《桥》中,东北工人在工厂中忙碌地工作着,厂区内的多个烟囱喷着烟气;拍摄于1962年的电影《炉火正红》讲述了鞍山钢铁工人迎难而上大炼钢铁的故事。电影的开篇,鞍山火车站人声鼎沸,鞍钢厂的工人欢送参与援建的工友们。创作者将大部分场景安排在工厂内部,炼钢炉、工业机器是电影关注的重点。而拍摄于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电影《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当中,尽管电影中鞍山工厂的烟囱仍冒着烟,向人们诉说着它是一座工业城市,但钢都鞍山再不是当年红火的景象。在2011年上映的电影《钢的琴》中,巨型烟囱孤独地矗立在厂区内,俯瞰着冷寂破败的工厂。陈桂林和工友们曾经共同工作过的铸造厂大门紧锁,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破碎,墙壁上满是黑色的污迹,工厂车间内部的楼梯铁锈斑驳,残破的砖头瓦块、铁筋、木头和废弃的桌椅板凳随意地堆在地上。车间入口处一地积水,巨型雕像般的重型机器落满了灰尘,停工停产后的车间内一片凋敝与寂寥。
对工人数量众多的东北来说,工业厂区承载着工人群体的双重记忆,它是曾经的殊荣和骄傲,又是难言的创痛。“集体记忆可用于重建关于过去的一些意象,在每一个时代,这个意象都是与社会的主导思想相一致的”,在“铁锈”的工业厂区内,有关工厂生活的集体记忆可以被激起。电影《钢的琴》中买不起钢琴的陈桂林决心要召集曾经的工友们合力为女儿小元制造一架钢琴,生产钢琴的地点选择在了他们曾经工作过的工厂车间。已经破败停工的工厂车间,在电影中不仅诉说了工业转型时期工厂倒闭、工人下岗的时代悲歌,同时,它又是激发工人群体集体记忆的怀旧空间,推动和引导着工人追忆过去的时光。“生活中的重要记忆总是和一些具体的空间(地方)联系在一起。或者说,那些具有特殊重要性的地方很容易成为我们记忆的承载物。”对于工人来说工厂具有特殊的意义,工厂的兴衰直接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工厂是他们曾经劳动和开展人际交流活动的重要场所,工厂承载着他们共同的集体记忆。
当下岗大潮来袭时,工厂不再为工人提供劳动的保障和生产的基础,但工人群体再次进入工厂时,有关工业劳动的记忆可以被再度激活。为制造钢琴而展开的工业生产活动恰是工人群体合力演奏的一首浪漫主义悲情歌曲。在工厂车间内部,陈桂林与工友们营造了一个属于他们的怀旧“乌托邦”。在这一空间内部,曾经的工作与生活状态被还原,旧时记忆被激活。若将工厂内部看成一个隔绝了外部世界的封闭性空间,身处停工工厂的下岗工人们再次体味着工业劳动的光荣与欢乐,复现着往昔工业生产活动。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在制造钢琴的活动中,工人们共同缅怀着那段属于他们的工业光辉岁月。电影中,前来制造钢琴的陈桂林们组成了一个小的团队,每个人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在残破的工厂中再现曾经的工作场面。王抗美和淑娴负责做饭,胖头负责分拣废弃钢材,季哥帮助陈桂林浇筑钢板,退休的工程师汪工为制造钢琴绘制图纸。他们在分配具体工作时开玩笑、起争执,在中途停工休息时抱着饭盒吃午饭、侃大山,在工友女儿被小混混欺负时并肩站在工厂门口为其讨公道、打群架,这一切都在复现没有下岗之前工人的日常生活。
工厂空间激活了往昔工业劳动的集体记忆,而残破不堪满地狼藉的废弃工厂也时刻提醒着工人,在这里展开的工业活动仅仅是再现记忆。影像中的工厂内部,机床落满灰尘,老旧的设备铁锈斑驳,烟囱早已不再冒烟,工厂周围杂草丛生,冷寂衰败。大门顶部的厂牌已经残破不堪,“厂”字歪斜地悬挂在横梁上,工厂空间的一切景观在现实中均成为“废墟”,工厂无法再为他们提供任何真实可靠的生活保障。即便如此,工厂空间仍被赋予了“神圣”的意味,在工厂中,大家能够团结一致地拿出“没有我们工人干不成的事”的必胜信心,完成设计和生产钢琴的活动。能够让倒卖废弃钢材的季哥在被警察带走接受调查之前,仍不忘完成手头最后的配件制造工作。借助制造钢琴的契机,在社会中游荡漂泊的东北工人们得以再次相聚,这一切均依靠着承载他们集体记忆的既“神圣”又已然“铁锈”的工厂。
“铁锈”工厂在城市中不断被边缘化,而下岗的工人也因丧失原有工人身份被社会逐渐边缘化。身处社会底层的下岗工人重返被城市遗忘的工厂时,个体在社会空间中的地位得以显明。“社会空间不仅是个人感知的空间、个人的社会空间关系,而且是个人在社会空间中的地位。”工人只能依靠复原和怀旧来激活曾经美好的记忆,只能在丧失原有职能的工厂中找寻归属感和认同感,却无法在社会中寻找到真正稳定的工作。工厂的“铁锈”言说了其自身的边缘,而工厂在社会空间中的边缘化,对于工业化城市来说,则隐喻了整个城市工业发展的式微和社会转型的艰难苦楚。工厂仅是工人的怀旧之地,它无法再次成为东北城市运转的中心,也无法再成为工人开展工业生产以赚取生计资本的场所。
东北工业空间在电影中的出现,不仅为主人公们提供了怀旧和复原记忆的空间,也再度激活了电影观众有关新中国成立初期东北高度工业化以及20世纪90年代工业衰落的集体记忆。尽管东北曾经的工业辉煌已成往昔,但民众对东北的集体记忆仍停留在对东北高度工业化的认知上。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东北工业的发展使“工业化的东北”的印象烙印于大众记忆之中。2014年关于沈阳城市形象的一项问卷调查显示:“认同沈阳是‘工业名城’的占80.9%;关于‘沈阳的城市特色体现在哪里’的问题答案中认为城市特色是‘工业文化’的高达63.5%。”近年来电影中出现的东北工业空间,表征着东北社会发展的历史与现实。曾经标志着城市现代化发展的工厂,在当下的电影表述中不再是凸显城市魅力的工业景观,却成为颇具怀旧之感的“前现代”工业遗存。电影中的工业空间既激活了那段有关东北高度工业化的集体记忆,却又以它的冷寂衰败再次提醒着人们,那段岁月已成往昔历史。
在改革开放之前,东北作为新中国最重要的重工业基地,其拥有的工厂数量排在全国首位,总体工人数量也最为庞大,因而在“下岗潮”到来时,东北工人受到的冲击最大。但同时,拥有工人身份的个体不仅生活在东北,在全国范围内,丧失劳动保障的工人群体数量众多。工厂作为镌刻一代工人工业记忆的典型空间,其中所蕴藏的怀旧感增添了电影叙事的力度,工业景观的书写会激发经历相同事件的群体强烈的共鸣。当拥有相同集体记忆的群体被凝聚到某一特定空间之中时,他们拥有的相似生活体验得以被重新召回。
二、重建阶级认同的工业空间
电影中出现的东北工业空间是工人们的心灵家园。因工人曾经对工厂投入过大量的情感,它成为他们心中的“圣地”和“家”。“‘存在空间’是沉淀在意识深处的‘比较稳定的知觉图式体系’,以后不管到了哪里,我们总是以这一‘存在空间’作为参照去体验世间的万事万物”。电影中,无论东北工业空间是以物化空间出现,还是作为存在于工人意识中的精神空间,它都具备召唤着工人形成阶级认同的能力,工人总是以这一“存在空间”作为参照开展社会活动。
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定在20世纪90年代,主人公们生活在经历着社会转型震荡的东北工业城市。在电影中,主人公杨北冰的父亲和工友们没有任何机会重返物理空间中的工厂,但工厂却是潜藏于他们意识深处的“存在空间”。杨北冰的父亲因替徒弟顶罪而被工厂开除,他的工友们也纷纷下岗离开工厂。但承载着他们共同的情感和生活经历的工厂,仍是工人群体的“黏合剂”,它能够让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中的下岗工人得以重聚,并再次激起工友之间强烈的情感认同和阶级认同。杨北冰的父亲在离开工厂后开了一家小型饭店,曾经的工友在下岗后找到杨父,希望杨父能为其提供维持生计的工作,杨父让工友第二天就来饭店上班。下岗工友对杨父表达感激之情时说:“真得亏你了,把我们这些下岗的招回来干活。”而杨父则表示千万不要客套,大家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工人阶级尽管不能再重返工厂,但曾经工作过的工厂能够随时激发他们的阶级认同,工业空间凝结着他们深厚的情感。
工人如兄弟般互帮互助,工厂中的师徒也有着如父子般的密切关系。工厂是维系父辈与子辈工人情感的纽带。电影中的东北工业空间不仅给工人们提供了工作和劳动的场所,它也具备了“家”的空间属性。杨北冰的父亲当年不得不离开工厂,是为了替自己的徒弟雷管顶罪。当徒弟走上邪路盗取公家财产时,师父替其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工厂中上演着一出“父债子偿”的悲情故事。多年以后二人在雷管开设的夜总会重逢,雷管的下属对杨父出言不逊,雷管严厉地斥责下属并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是我师父!”脱离工厂多年的雷管和师父,仍参照往昔在工厂中建立的社会关系展开社会活动。尽管后来雷管多次冒犯杨氏父女,最终师徒二人的关系分崩离析,但最初维系他们的情感纽带,仍是那个具有“家”空间属性的工业厂区。
新世纪以来拍摄的电影中,工业空间作为“存在空间”,影响着退休工人对自我的表述,它是工人体验人生百味时的“参照系”。电影《耳朵大有福》中,范伟饰演的主人公王抗美因为经济拮据,在退休后不得不四处寻找工作。对工人身份的认同使王抗美在与小商店老板、护士、二人转剧场经理、促销员、警察等人交流时,总不忘提及他曾经的工人身份,他不停地告诉别人自己过去的工作经历。王抗美在回家的路上偶遇之前的工友,工友一定要请他吃饭,两人在小饭店里回忆着过去一起工作的岁月,工业空间作为隐现的精神空间存在于他们意识深处,召唤着他们的阶级认同。
退休或下岗的工人们在社会中不断寻找新的工作机会,修复着自己的生活,即便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已完全脱离了工厂,但工厂却拥有随时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强大号召力。在电影《钢的琴》中,下岗的工人们有两次大规模的聚集活动,而这两次相聚皆与工厂中烟囱的拆除有关——一次是为了保住两根大烟囱而商讨对策,一次是在爆破烟囱的现场“悼念”它们。工厂中的烟囱是极具象征意义的工业景观,烟囱除了作为“物”而存在之外,它又是工人“回家的坐标”和“成长的记忆”。它的拆除代表着东北工业辉煌时代的终结,这一空间意向承载着深刻的意涵。电影中,工程师汪工为了保住烟囱,设计了将之变成工业遗存景观的方案。为了保住烟囱不被炸毁,工人们能像未下岗之前那样,聚集到已经残破不堪的废弃工厂中。烟囱成了工厂中的“领导者”,是它召集了工人们来到工厂。工人聆听着汪工为保住烟囱而设计的方案,如同正在召开工作动员大会一般,当汪工发言结束后,大家热烈鼓掌对发言内容表示赞同。以商讨如何保留工厂中的烟囱为契机,大量下岗工人才有了重返工厂、复原记忆的机会。当大家聚集在曾经劳动过的工业空间内部时,召开大会的场景、会后热烈鼓掌的画面,再度召唤了工人们对原有社会身份的认同和工业情怀。
新世纪以来拍摄的一些主旋律电影,分别讲述了多位东北劳模的典型事迹,其中一个人物是辽宁鞍钢的工人郭明义。电影《郭明义》中,在暴风雨交加的夜晚,郭明义和工友集体协作为抢修国家财产甚至不顾个人安全,这仿佛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为国分忧,为民族争气”的铁人精神的再度复现。工厂空间具备了召唤工人群体“国家主人翁”意识和自强奋进的工人精神的能力。
除了主旋律电影《郭明义》等之外,新世纪以来多数中国电影中呈现的东北工业空间,或作为主人公的精神空间而存在,或不再具备真正工业生产的职能。它们尽管能够凝结工人们的情感,召唤工人的阶级认同,却难逃拆除和搬迁的命运。电影中的工业空间在城市中被遗忘或消失,它表征着属于工人阶级的辉煌时代的终结。在电影《钢的琴》中,汪工希望将那两根最终被拆除的烟囱变为景观,而现实社会中的东北也在不断地进行着工业景观化的城市建设工作。沈阳市铁西区在原有工业厂区的基础上建成了中国工业博物馆,工厂成为真正的“景观”,成为铭刻历史的标志性建筑。而多数电影中呈现的工厂并未成为地标性建筑,却也不再具备为工人提供工作机会、开展工业劳动的职能,工人终将告别工厂。
三、告别工厂:工业劳动的消失
新世纪以来,当电影将视角对准东北工厂时,鲜有对工业劳动进行呈现的画面,工厂仅仅是巨型的“铁锈”遗存,矗立在城市中。在电影中,进入工厂空间的工人们或是缅怀曾经的工作权力,或是将工厂作为开展私人活动的场域。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拍摄的电影相比,钢花四溅、机器轰鸣的工业劳动场景在电影中鲜有出现。即便部分电影中呈现了工人在“铁锈”工厂中劳动的场景,他们也不能通过工业劳动创造真正的经济和社会价值。
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以叙述东北青年的青春故事为主线,却潜藏着对20世纪90年代东北体制变革、东北工人群体、东北工业空间景观的书写。电影中年轻的主人公们在铁技专科学校上学,他们大多是工人子弟,从专科学校毕业后可直接到工厂工作。学生在专科学校的学习和实践都与工厂车间密不可分。如果没有社会转型的时代变革,他们从专科学校毕业后可直接被分配到工厂工作。而他们所经历的年代,正是东北工业转型的艰难时期。电影中有大量的镜头对准了90年代的东北工厂,电影中的工厂外围杂草荒芜,尽管还维持着生产,但却是一片萧瑟颓败的景象,墙壁上“培育一流队伍,制造一流产品”几个大字已经斑驳不清,工厂外围的空地上随意摆放着废弃的钢筋和木头。东北城市中的工厂陆续停工倒闭,工业劳动从工厂中消失,那些杂草丛生的废弃工厂变成了不谙世事的青年们的娱乐空间。在停产的工厂中,主人公们放着烟花玩耍打闹。
杨北冰和同伴们骑着摩托车与迎面走来的工人们逆向而行,他们高歌呐喊着穿过凋敝的工业厂区,而与青春活力的年轻人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迎向主人公们走来的身着统一工装的工厂工人们。年青一代的逆向而行,在不断提示人们,他们必须面对经济转型所带来的生活变化。工厂不再为工人子弟提供能够依附终生的“铁饭碗”,青年一代不得不面对经济结构调整后,自主寻找工作的现实。
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和《钢的琴》中都出现了主人公沿着工厂道路骑行的场景,而他们的心情和生活境况却完全不同。前者还可以暂时忘记烦恼,无忧无虑地玩耍、憧憬未来生活。而后者则在告别工厂以后,背负着生活的重重压力。电影《钢的琴》中,子辈下岗工人陈桂林骑着破旧的电动车,载着患有老年痴呆的工人父亲,穿行在空旷无人的工厂内部。陈桂林用苦中作乐的调侃语言告诉父亲,妻子小菊要与他离婚带女儿去南方生活的悲伤故事。而妻子的离开又与陈桂林的下岗有直接关系。
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的故事发生于20世纪90年代,电影《钢的琴》则讲述着本世纪初东北下岗工人的故事。两部电影在时间上具有一定的延续性,同时主人公们都是工人子辈。似乎多年以后陈桂林带着父亲穿行而过的工厂,恰是留下杨北冰们青春笑语的地方。在相似的工厂空间中,寻不见曾经身着统一服装的工人们,也看不到热火朝天的工业劳动场景。作为工人子辈的杨北冰和她的同学们,虽然没有完整经历东北的“下岗潮”,却因工业的衰落而不得不告别工厂,去往世界各地。而步入中年、留在工厂接班的子辈工人陈桂林们,见证了工厂的倒闭,无奈地接受着自己失业下岗、丧失工业劳动机会的现实。相似的工业空间场景、相近的人物身份、顺序的时间线索,形成了电影与电影之间的对话。两部电影以互文性的影像叙事,以艺术化的电影语言,表征着东北20世纪90年代以来工业发展艰难的现实,隐喻着工人子弟的命运——他们或自愿或被迫与工厂告别,为生计而奔波;他们有的继续在东北社会中挣扎度日,有的流散于世界各地。
在多部电影中,东北工人子女重复着与上述两部电影中的主人公们相似的命运。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耳朵大有福》《倔强萝卜》《寻狗启示》等电影中,工人子女有的在社会中游荡,有的在饭店打工,有的继续深造读书,他们几乎不再从事工业劳动。在电影《钢的琴》结尾处,陈桂林的女儿小元在工厂车间内用父亲与工友们合力制造的钢琴弹奏一曲之后,随母亲远走他乡去外地寻求更好的生活。而作为父辈的工人们,也必须接受工业空间不断瓦解的这一现实——在片中,作为工厂象征物的烟囱最终被拆除,烟囱爆破后扬起的尘土遮住了工人们的身影。烟囱的消失,暗示着原有工业空间的消失,工厂再无开展工业活动的可能,父辈们也不得不彻底告别工厂,在社会中摸爬滚打艰难地生活。
在电影《铁人》中,青年一辈的工人刘思成以铁人王进喜为榜样,开拓进取积极踏实地从事着工业劳动,电影以黑白色调的影像还原了当年王进喜在黑龙江大庆与工友合力为新中国石油事业的发展而奋进拼搏的场面。20世纪60年代的北大荒原野上,石油工人们喊着响亮的口号开采石油。大力开发东北重工业的集体记忆通过电影画面再次被激活。然而,传承了铁人精神的刘思成却没有在东北从事工业劳动,他工作的工厂位于新疆南部的塔里木盆地。东北工业空间在电影当中仅作为怀旧空间而存在,而不再是子辈青年开展工业劳动的场所。
“工厂不再是民族国家现代化的表征,而已成为迅速发展的中国社会中的边缘空间。”多部新世纪拍摄的电影中,银幕上被边缘化的“铁锈”工业厂区是承载工业集体记忆、重建阶级认同的怀旧空间。新世纪以来电影对东北工业空间的建构与书写,与东北经济转型期出现的“下岗潮”和“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等社会现实相呼应。借助工厂空间的影像书写,关于东北工业兴衰的记忆可以被激活,“铁锈”的工厂隐喻着社会转型的沉重,体现了东北社会发展的部分现实。
进入新世纪,多元化的电影创作以及批量的电影生产使得东北元素得以频繁地出现在银幕上。电影对东北工业空间的建构,书写了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的往昔辉煌和现实境况。工业空间是具有典型性的东北社会空间,它们体现着电影人物生活的背景、社会阶层以及东北社会的发展情况。电影《钢的琴》《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等电影,将东北工业空间作为事件发生的主要场所和叙事重点,电影中呈现了典型的东北工业空间形象和东北工人形象。除此之外,像《寻狗启示》《白日焰火》《倔强萝卜》等多部电影,虽然没有出现很多的工业劳动场景,但是电影在人物身份设置、场景设计等方面,隐形书写了东北工业兴衰对人物性格形成、社会身份改变、个体命运走向的影响。近年来拍摄的多部电影或显或隐地建构着工业化的东北形象。工业作为表征东北的典型符号,频繁参与着电影对东北的表述,深刻影响着电影生产者对东北形象的建构。
在新中国电影的发展进程中,东北有着独特的价值和意义。近年来,除了东北工业空间及东北工业元素在电影中被呈现以外,其他东北文化符号也被广泛地容纳到电影创作当中,它们共同建构着电影中的东北空间及东北人的形象。电影对东北的表述能够使我们了解影像表征的东北历史与当下,有助于我们在区域电影的概念下,去考察中国电影文化版图中东北的特质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