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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家园视角看《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生命美学

2020-11-14王冬冬

电影新作 2020年2期
关键词:哪吒之魔童降世教化哪吒

王冬冬

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于2019年7月26日上映,随着网络热议的不断传播,影片引起了世界范围内的关注。长久以来,中国动画片及动画电影广受诟病,在美术、技术和文本三个方面始终难以得到本体上的突破,其中既有复杂的时代因素也有现实的人文因素。当代以来,随着新媒体艺术的不断创生和成长,20世纪80年代动画简单直观的二维形象早已成为过去,本土动画电影创作开始与西方世界灵动的三维形象、炫酷的场景特效迅速接轨,在动态捕捉、计算机辅助设计方面不断取得突破,最终以电影艺术特有的类型和方法,获得了对作品价值和意义的清晰认识。在广泛围绕本土民居、营造、风俗、生计、生活、传说、地舆、组织、姻亲、节日、民歌、祭祖、神灵、技艺、礼仪、立法、礼物、现代用品等生活世界和超自然世界线索方面,文本也从过去的写实性叙述转向了直指人心的艺术化锤炼和打磨之中。当然,对于电影《哪吒》而言,影片的成功显然不能只停留在对美术、技术和文本三个层面的讨论,其背后必然有着一股力量能够触动公众并引发共鸣,那么这股力量是什么?本文以“家园性”作为视角,以陈塘关这一主要叙事场所作为切入点,提出陈塘关作为社会的最小单元,是电影冲突爆发的人文基础,守护陈塘关就是守护人们世代繁衍的家园,守护家园就是守护命运,守护人性的底线。神界的生命家园、凡间的生命家园和未来的生命家园三者之间的交织,是影片中哪吒人物命运的集中线索。在家园危亡的最终时刻,善良、友爱、正义的人性本质最终取得了胜利,体现出令人振奋的生命美学。

一、陈塘关的家园性是影片的人文基础

陈塘关作为一个小渔村,在以往的创作中尽管有多种多样的表达形式,但都指向一个共同的主题:家园救赎。“家园”语出《后汉书·桓荣传》:“(桓荣)贫窭无资,常客佣以自给,精力不倦,十五年不窥家园。”文中“家园”有庭院、园林、家业的意思,也泛指家乡。从时间上看,家园推动了乡土社会的进程,是社会的组成单元。从空间上看,家园维系着群体之间的情感,是社会秩序形成的母体。它是各个年龄段的人们共同构成的有机社会群体,衍生出家园特有的建筑风格、饮食习惯、生产类型等。家园对于个体生命而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对于成长其中的人来说,由于有着庞大的邻里关系、血缘结构和矛盾冲突,必然形成一种普遍而深刻的情感,这种情感会随着时光的流动最终融入人们的心灵深处,即使在远离家园多年以后也依然难以忘怀。

在现实世界中,以家园作为情感共同体,往往可以勾连起不同意识形态的人们在某些具有争议的事件上达成共识。自古以来,在家园遇到危难之际,人们放弃成见共同抗争的场面已经不足为奇。实际上,影片在开篇就将矛头直接指向陈塘关,并对这个不起眼的“小社会”做了重点描绘。陈塘关内住有上千百姓,此地位于东海附近的九湾河边,起伏的海岸地形,在影片中得到了逼真的还原,使得村落内的建筑在竖向空间中形成错落多变的风貌,具有立体性和多维性的特点。在电影的24分10秒,伴随着哪吒的出场,陈塘关的市井场面,也第一次以全景的模式予以展现:以市场为圆心,单层、双层的店铺、塔楼和民居围绕排列,虽然建筑基础垒有高台,但总体高度比较低平。屋盖以四坡(即“四阿”)、攒尖、两坡造型为主,东西立面可见穿斗式梁柱结构,灰瓦、白墙、红柱。在中心广场中,有水井、石栏杆、摊铺、石灯、布告栏、竹竿与麻布搭建的简易遮阳棚等生活设施。从村落的整体布局风格来看,很好的反映了故事的殷商背景。场景中出现的人物有:嬉戏的儿童、卖菜的农妇、挑水的青年、嗓音刺耳的大叔、卖酒的老板、张贴布告的官员、行走的老人、瘦弱的抬轿人、丑陋的贵妇、运送棺材的车夫、逛街的男女、从房子里探出头来看热闹的居民、预谋捉弄哪吒的小孩们等。影片用富有典型性的场景和人物为受众提炼出陈塘关的家园形象,并将故事的全景立于家园之中。

人们在家园中共同生活,任何事物都为生活提供意义,一草一木亦然。人们相互协助,彼此之间的命运也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在家园之中,人情是维系社会关系的纽带,而熟人社会往往是爆发冲突的主要线索。在陈塘关这样一个最为基本最为简单的社会结构中,邻里始终无法接受由魔丸投胎转世的哪吒,即使在他打赢海妖,救出小女孩以后,村民对他的原始印象也依然没有改变,成见如大山般始终难以逾越。所以当村民把一些负面的事件同时指向哪吒的时候,即使他与事件没有必然的联系,大家也确信与他相关。人性的趋从性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地吸引着愿意观看的人们。人们内心的善良和温情,在波谲云诡的事件中一次一次被误导,变得冷酷甚至愚昧,而正是这种态度的不准确性才激发出世间的诸多矛盾,书写出一卷五味陈杂的家园历史。显然每一个家园的成长和壮大,都离不开人们对于共同矛盾的挣扎与抗争,同时也说明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小小的陈塘关,却是一个大世界,从电影的世界中可以看到现实世界中人们的影子,这成为影片的人文性基础。

二、“江山社稷图”的家园性是教化的高级阶段

由于世界始终处在变化和前进的进程之中,因此社会呈现出不断流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为社会构成主体的人也就表现出复杂性和典型性的特点。那么生活于其中的人,他们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语言或者是原型,也都成为神话世界中富有说服力的要素,也会直接影响到神话故事的创作。通过将世俗世界的善与恶、美与丑以富有想象的、趋近完美的文学表达方式进行创作,往往可以塑造出凡世与神界相呼应的家园世界,比如神话传说中习惯性地将神异环境指向一个乌托邦,以富有形而上学类型的创作方法规划出一片理想的时空。就像希腊人想象英雄们住在奥林匹克山上一样,在中国的神话中人们往往认为神仙们住在天界之中。影片以“江山社稷图”的二维山河形象作为蓝本,转译出三维的山河世界,呈现出东方世界中神仙的家园图景,无所不能的神异空间形成教化的威慑力,场景中反复出现的特定因素在引导哪吒处理凡世间难题方面提供了更多的变通方法,表达出太乙真人对哪吒人生期待意义更深远的部分。

以山水卷轴画作为窗口,江山社稷图为观众呈现出一片神奇的东方山河景象,幻化出无边无际的神界圣景:蔚蓝的天空飘舞着七彩的云朵,空中悬浮的重檐庑殿顶大殿传递着古老民族的建筑气度,云端飞泻而下的瀑布奔流出神界的恢弘,巨大的莲花和天空游过的金鱼,缠绕飞舞于腾空而起的水柱之间,而指点江山笔的神力更是让人们感到力量的解放和超越。江山社稷图一方面描绘了现实世界中的山水,一方面又对现实世界中的山水意象进行了提升,看似前所未见,但也始终没有脱离现实世界的影子,它是人们心灵深处的情感与现实世界相融合时的感发,依然与世俗生活的映射紧密相关。因此,江山社稷图中的景色并不仅仅在于描绘想象中的仙界景观,而是通过对简单温暖的凡界家园风景的再创作,幻化出合理的教化空间,借用仙界的理想和完美,让人们对其充满亲切感和敬畏感。正是在这样纯粹理想的世界中,太乙真人完成了对哪吒的终极教化,哪吒在江山社稷图中学到的本领也成为后续剧情推进的关键力量。

一片超然的风景可以养成一个人平和的心灵境界,因此一个人的攻击倾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他所成长其中的文化和亚文化环境,这种以环境促修行的方式在神话中层出不穷,所以神话中的家园系统一方面具有极致的美景,一方面也体现出教化的功能。黑格尔说过:“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能够脱离直接性和本能性。因此人需要教化,教化的本质就是个体的人提升为一个普遍性的精神存在。”所以他说哲学就是在教化中获得了它存在的前途和条件。当代解释学大师伽达默尔也说过:“精神科学是随着教化一起产生的,因为精神存在是和教化观念本质上是连在一起的。”在脱离世俗世界的千丝万缕以后,江山社稷图的世界给予了哪吒以人生境界的提升和爱的教化,点明了在李靖、殷夫人和太乙真人眼中,无论哪吒是人是魔,都是无法割舍的骨肉至亲。

三、灵珠与魔丸的未来家园是精神世界的体现

命运,是整部电影的题眼。自人类有意识以来,婴儿的出生即作为一种神奇的现象令人费思。随着混元珠幻化的灵珠和魔丸的降生,太乙真人与申公豹的命运也与灵珠和魔丸紧紧的叠加在一起。影片将太乙真人的形象设计成与世俗人相似的形象和性格,自由随性,而申公豹则努力勤奋,但却备受天庭偏见。按照原始天尊的嘱托,太乙真人需将灵珠投胎给李靖的第三个儿子哪吒,并在日后将他培育成才,即可继承昆仑山十二金仙的最后一个席位。而魔丸则需继续封印在七彩宝莲之中,待三年后由天雷将其摧毁。至此,每个人的命运线索也就铺陈开来。

太乙真人由于贪杯,使得内心压抑的申公豹不但有机会让傀儡偷走灵珠,还顺利地将七彩宝莲中的魔丸投胎到了李府。魔丸(哪吒)一降生就表现出强大的攻击性,太乙真人本想除掉哪吒,但无奈被李靖和殷夫人的爱子行为所感动,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太乙真人决定导其向善。灵珠投胎龙族以后,便被赋予龙族复兴的使命,在申公豹的鼓噪下,龙族计划借助天雷之力,助灵珠(敖丙)除掉魔丸,跻身天界。在哪吒三岁生日到来之际,申公豹故意泄露哪吒身世,哪吒在失去乾坤圈的压制以后,魔性大发,这让村民恐惧不已,群起而杀之。但在敖丙的协助下,乾坤圈失而复得,魔性终被压住。对于龙族太子的帮助,由于村民无法逾越长久以来内心对龙族的成见,这让敖丙十分失望。在申公豹的挑唆下,这个原本正直的龙族太子,无奈做出了冰压陈塘关的举动,在陈塘关即将毁灭的最后时刻,清醒后的哪吒想到父亲要用换命符替自己抵挡天雷,血缘引发深情,深情引发信赖,信赖等到了爱的回归,内心不信命不认命的力量开始觉醒,这也是哪吒不能接受陈塘关全村百姓被活埋的性格底色。哪吒竭尽全力地阻止了悲剧的发生,也原谅了敖丙的莽撞行为。敖丙在经历了人性的考验之后,善良的内心再次被照亮。

在天雷劫到来的那一刻,敖丙脱下龙族为其打造的万龙甲替哪吒抵挡天雷,正义的精神超越了自我的有限性,在那一刻,神、妖、人几乎同时意识到,在精神层面上每个人都与祖先共享着某些朴素的真理,即使彼此身份迥异,在面对生命劫难的最后时刻,也会戾气散尽、成见消失,回复到生活的原本,确证自己的存在,最大限度地让自身从真实世界的复杂性中予以逃离。哪吒与敖丙面朝苍穹,二人意外的合体所激发出的巨大能量,减弱了天雷的威力,尽管肉身尽毁,但在太乙真人付诸生死的协助下,经过漫长的天路,他们的神志最终被七彩莲花护住,赢得灵魂,终归理想家园,一场浩荡的生命美学得到了圆满的表达。天雷散尽,惊恐的人们放下心中的成见,曾经暗流涌动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人们双膝跪地,羞愧而自责。在这场交织着宿命、友情、亲情的敌我抗争与敌我互助的守卫家园和命运之劫中,人们最终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冷酷的心门,被“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生命理想所折服,传递出和平、友善、共赢的家园蓝图。

结语

能让一个流传已久的中国传统神话故事变得如此丰满动人,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不但为受众呈现出神话世界的景象之美,也体现出了神话传说的理论描述之美和剧本冲突的构架之美。在影片中,原始文本予以当代视角的再写,主创们没有让哪吒去抽熬丙的筋,而是改写出具有教化意义的故事情节,使哪吒从一个魔丸变为英雄,塑造出一个即使屡遭厄运却仍然努力使生命具有意义的伟大形象。影片的英雄色彩,进一步阐释出影片的主旨:人是被天性和成长环境共同决定的,后者在很多时候起到的作用更大。徐志摩说:“所以不曾经历过精神或心灵大变的人们,只是在生命的户外徘徊,也许偶尔猜想到几分墙内的动静,但总是浮的浅的,不切实的,甚至是完全隔膜的。” 陈塘关毫无掩饰的复原了人性的善恶美丑,人情冷暖,显示出生命的本来面目,让每一个社会化的人回到生活本身,回到有爱的家园世界。以此来看,影片中的陈塘关并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村落,而是中国传统神话波澜壮阔的家园典型,是昭示人们生命精神潜力的沃土。

【注释】

1 [匈]阿格妮丝·赫勒.日常生活[M],衣俊卿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0:22-23.

2 徐杰舜,刘冰清.乡村人类学[M].宁夏: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11-12.

3 梁思成.中国建筑史[M].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31.

4 [法]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78-79.

5 [日]谷崎润一郎.阴翳礼赞[M],陈德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53-54.

6 叶朗.美在意象[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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