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叙事中特殊儿童的身份建构
2020-11-14张如静
张如静
(聊城大学 传媒技术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2016年8月,国务院印发《“十三五”加快残疾人小康进程规划纲要》的通知,提出要“大力推行融合教育”,《第二期特殊教育提升计划》(2017—2020年)中也指出“以普通学校随班就读为主体、以特殊教育学校为骨干、以送教上门和远程教育为补充,全面推进融合教育”。在当前政策推动下,我国部分地区开展了特殊儿童随班就读的融合教育实践。探讨特殊儿童如何在融合教育过程中进行社会身份的建构对特殊儿童是否享有教育公平乃至社会公平有指导意义。电影作为一门艺术,它来源于生活,反映了人们对生活的高度感悟,是对现实生活的高度提炼与概括。因此,分析电影叙事中特殊儿童的身份建构对特殊儿童在真实生活中的融合过程有一定的实践指导意义。
关于身份的研究由来已久,横跨了心理学、社会学、文化研究等多个领域。社会学与文化研究领域一致认为,身份是反本质主义的名词,是通过社会建构得来的。社会建构论认为,身份是社会赋予的,社会不仅控制着人体的行为,还塑造个体的身份、思想和情感。美国文化批判家道格拉斯凯尔纳说过:“我们生活在媒介文化的包围之中,媒介文化不仅占据着受众日益增长的时间和精力,也提供了梦想、幻象、行为、思维模式和身份认同的原材料。”在众多关于身份问题的探讨中,电影作为重要的大众传播媒介,扮演着积极介入者的角色。本文以电影《奇迹男孩》为例,分析电影叙事中特殊儿童如何在当代社会环境下寻找身份认同,以期给予现实生活中对特殊儿童的社会支持以借鉴。《奇迹男孩》是一部以特殊儿童为主角的家庭剧情片,与同期上映的同类题材电影《我的影子在奔跑》相比,《奇迹男孩》舍弃了时间跨度较长的成长主题,以特殊儿童奥吉第一次接受学校教育为开端,运用多视角叙事方式,对奥吉的特殊身份进行融合教育环境下的建构。
《奇迹男孩》中,天生面部缺陷的奥吉在10岁之前一直在家中接受母亲的教导。个体心理学创始人阿德勒认为人作为一种社会存在物,有无社会兴趣是衡量个体是否健康的主要标准。因此从个体人格发展的角度,奥吉的父母理应送奥吉去接受学校教育,培养其社会兴趣。另外,埃里克森认为青少年时期人们要解决的问题是自我同一性危机,即回答“我是谁”的问题。对于10岁的奥吉来说,其主要任务是要面对和接受自身的差异性,借助与他者的差异来界定和建构自身的身份认同。
一、自我与他者
“自我”与“他者”是西方哲学中的两个概念,他者相对自我而形成,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或事物。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认为他者对主体身份建构有重要作用。他认为,在主体建构自我的过程中,他者的凝视是一个重要因素 。他者对主体的凝视、评价迫使自我去追问“我是谁”,从而帮助主体进行身份建构。身份植根于人们对自身社会位置和成长经历的想象与构建,这些想象和构建通过外部象征的自我归类和内部意识的自我认同而达成。影片伊始便交代了主人公奥吉的自我认知,其正处于进入中学接受融合教育的特殊阶段,在校园里奥吉将开始从未经历过的集体生活,频繁密集地接收来自他者的凝视,借与他者关系的进展使奥吉完成身份认同。
奥吉明白自己不是普通小孩,虽然他有着和普通孩子一样的喜好和梦想,但 “普通孩子不会把别人吓跑”。这是影片伊始奥吉对自我的定义,马上要接受学校教育,他非常害怕。奥吉有着观察他者的独特方式,他善于捕捉儿童的内心,不敢抬头凝视他者的目光,所以通过观察别人的鞋子来推断他者的性格。 影片使用多视角叙事模式叙述了每个人的心理活动,借多视角引出每个人作为自我对他者的评价。进学校的第一天,因为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以及朱利安对其小辫子的嘲笑引发了奥吉的自我身份焦虑,他委屈地向母亲哭诉“为什么我会这么丑?”并追问“人们会一直看中长相吗?”母亲的宽慰引导奥吉克服自卑,相信“任何真心想认识你的人都不会介意长相”,继续在学生群体中寻找自我,以追求群体身份认同。
影片中有多个他者,奥吉的姐姐薇娅,薇娅的朋友米兰达,奥吉的朋友杰克、莎莫,奥吉的同学朱利安等。薇娅、米兰达、杰克与奥吉的关系是一种平等关系,是奥吉的支持者和守护者。薇娅评价奥吉的相貌为“中奖”,认为奥吉为独一无二的,并默默地守护着奥吉;米兰达把奥吉看成是自己的亲弟弟,并且为自己缺席了奥吉的校园生活而遗憾;杰克眼中的奥吉非常聪明,不但学习好,为人也风趣幽默,通过短时间的相处,杰克习惯了奥吉的长相并且认为奥吉是整个五年级里自己最喜欢的人。奥吉与朱利安的关系是主体与对立者之间的关系,二者之间的对抗从一开始的嘲笑、诽谤上升为校园霸凌行为。奥吉要融入集体,找到自我就必须解决与朱利安之间的分歧与对抗,要么征服朱利安获得朱利安的认同,要么寻找其他解决方式,影片以朱利安的转学解决了这一冲突。
影片还运用了全知视角,以万圣节服装为切入点反映了奥吉以自我为中心的特点,尤其当姐姐对奥吉说出好朋友米兰达的疏远时,奥吉对此事一无所知,更表现出奥吉很少关心他人,处于自我关注的心理状态。
二、特殊与普通
在后殖民主义语境中讨论身份建构,自我与他者通常处于二元对立的关系,如男人与女人,理性与非理性等。影片中多次使用了“ordinary”一词代指普通儿童,借以突出奥吉的特殊儿童身份,同时借助奥吉在学校、家庭等场景中的社会关系来凸显其特殊身份。伦敦大学学者保罗吉尔特认为:“作为一个概念,‘身份’已被置于一系列急迫的理论论争和政治问题的核心地位”。只有将自己的特定身份完全激活并获得在社会关系中的表述权利,身份认同才会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因此,影片运用多视角叙事手法描述了奥吉遇到的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烦恼,在 “bad days”面前,每个孩子都是平等的。最终表现出奥吉在社会关系中也是普通的,实现了特殊到普通的身份建构。
影片以父母陪伴奥吉的温馨画面引出薇娅视角,“奥吉是太阳,爸爸妈妈和我是围着太阳转的行星”。懂事的薇娅从小缺少父母的关心,爱她的奶奶悄然离世,唯一的好朋友米兰达又莫名疏远了她,薇娅内心变得更加孤独,独自去康尼岛缅怀奶奶。母亲意识到对薇娅的关心不够,万圣节这天特意与薇娅谈心,但短暂的温馨过后,母亲又一次被奥吉“抢走”,薇娅忍不住情绪爆发。然而,当看到弟弟奥吉的伤心时,薇娅选择忘记自己的情绪去安慰弟弟。
在杰克视角下,杰克家境不好,为了获得奖学金服从校长的安排接近奥吉。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认为奥吉是最好的朋友,却发现奥吉莫名疏远了他,一边是朱利安对奥吉的孤立,另一边是奥吉的疏远,杰克选择维护奥吉对朱利安大打出手,而罔顾被开除的风险。
米兰达视角下则诉说了让薇娅大惑不解的烦恼。尽管薇娅从小缺乏父母的关爱,但从小一起长大的米兰达一直羡慕着薇娅,发自内心地喜欢奥吉。米兰达独自承受着父母离异的痛苦,躲在夏令营时无意假冒了薇娅的身份并由此获得了群体认同,因此,米兰达再见到薇娅时心有愧疚,选择疏远好友薇娅,也因此对奥吉的生活一无所知。
影片还隐约表达了朱利安的烦恼。通过朱利安的母亲对班级合影的恶意处理,以及她言谈中对奥吉随班就读的对抗可对朱利安的成长环境管中窥豹。对于校园霸凌行为,校长的处理结果是停课两天,而且朱利安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其母亲却依依不饶,坚持让朱利安转学。或许朱利安也和米兰达一样,羡慕奥吉的幸福家庭,宽容的母亲以及幽默有担当的父亲。
正如姐姐薇娅所说:如果你想像普通孩子一样,生活就是这样的。影片并未将奥吉的身份定位于特殊或者普通的任意一方,而是通过戏剧冲突的进展实现了从特殊到普通的转变。校长图什曼说,伟大的人懂得正确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他人,教会身边的人选择善良。因此,奥吉获得奖章。此时,奥吉对自己的定位为 “not so ordinary”,如果你能看懂每个人的内心,没有人是普通的,从而将奥吉的特殊身份与每个人放在了平等关系上。
三、对立与融合
身份建构是不断变化的过程。身份建构过程除了探讨个体差异性,还应考虑社会情境的影响。泰弗尔认为,人们会用自己或他人在某些群体中的成员资格来建构自己或他人的认同,即社会身份的认同。影片中,特殊儿童奥吉被设定在融合教育的社会环境下,在普通儿童群体中建构身份最终获得认同。融合教育,是指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让所有儿童一起学习,而不论他们有何困难和差异。对于特殊儿童,需要通过建立专业化干预支持体系以确保他们能够在普通教育系统中享受同样优质的教育。特殊儿童在普通学校环境中的融合过程离不开社会的支持。根据法国社会学家福柯“话语即权力”理论,在影片《奇迹男孩》中,校长图什曼承担了权力支配方的角色,给予了奥吉融合支持,影片中多次提到的“善良”一词也代表了比彻科中学对青少年的价值观导向。尽管作为权力支配方的图什曼校长对奥吉表示了友好,并组织了帮扶小组施行同伴对奥吉的友情支持。但奥吉的社会身份建构仍经历了从对立到融合的曲折历程。
初入校园时,奥吉的家庭对校园的评价是消极的,同时,奥吉与校园环境处于一种对立的关系。对校园里异样的眼光的描写以及奥吉的宇航服幻想都代表了他们的对立关系。宇航服象征着奥吉对现实的逃避,同样,万圣节也有同样的象征意义。奥吉在学校的第一天便期待万圣节的到来,在万圣节,奥吉不必再像平时那样低头走路,奥吉自觉与同学们的关系不再是对立的,而是平等的,甚至有人因为不知他面具下的特殊身份而与其击掌。杰克的友情让奥吉增添信心,仿如漆黑夜里的一盏灯火,让奥吉在孤独的学校环境中有一归属。然而,万圣节的快乐因为杰克的负面评价而戛然而止,仿佛一切回到原点,奥吉与学校的关系又回到了对立状态。
此后,莎莫的友谊以及奥吉与杰克的重归于好代表奥吉开始被集体所接受,然而,以朱利安为代表的群体出于对相貌的偏见仍处于奥吉的对立面。嘲笑、诽谤以及书面侮辱等霸凌行为循环往复,奥吉搜集了霸凌行为的证据并且上交给校长,校长做出了相应的惩罚措施。自此,班级内与奥吉对抗的行为消失不见。在野外旅行中,奥吉与同学们共同作战赢得所有同学的支持,尤其在参加毕业典礼前,奥吉认为自己不再需要戴宇航员头盔代表奥吉已完全融入学校教育中。最后,这所普通学校将象征勇敢和善良的奖章颁发给奥吉,标志着奥吉最终获得其所在群体的认同,也构建出了普通教育环境下的融合状态,自此,特殊儿童奥吉的身份建构完成,通过对立、融入、对立、融合等一系列事件演绎出特殊与普通的融合。
电影作为一种叙事文本,承载着作者的叙事意图和特定的社会意识形态。影片《奇迹男孩》以特殊儿童奥吉为主角,探讨了融合教育环境下特殊儿童在普通人群中的身份建构,影片舍弃了特殊或普通的自我和他者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通过多视角叙事手法描述了特殊儿童从对立到融合最终获得群体认同的过程,塑造了“每个人都不普通”的价值观,“如果你能看透每个人的心,你会知道没有人是普通的,每个人都值得大家站起来为他鼓掌一次”。借助于这种价值观,对现实生活中特殊儿童与普通大众融合共存的社会实践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