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耀在欧洲的中国钢琴之星”吴纯:强者不是没有眼泪
2020-11-13
吴纯的成长,是“无问西东”式的——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吴纯说:“我最初的梦想就是能把琴弹好,没有一开始就想要成为钢琴家。我妈跟我说,‘每天进步一点点‘跟昨天的自己比最踏实,我就是这样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把自己的路走好,把一天天的进步做到,梦想就可能成功。”2017年,吴纯作为《朗读者》现场伴奏钢琴家偶然被董卿了解,并最终登上《朗读者》舞台演讲。正式录制时,一个仅仅12分钟的片段,却录了两个半小时,因为董卿光哭花了脸就补妆3次,为此还不断被暂停调整情绪。
(特约教师 李佩胜)
吴纯:1982年出生于武汉,中国唯一获得国际三个博士学位的青年钢琴家,获得十八项国际大奖,被欧洲媒体誉为“闪耀在欧洲的中国钢琴之星”。
我十一岁时父母离异了,我和母亲一起生活。有一次母亲带我到新华书店,给我买了两幅字——一是“坚毅”,一是“自立”。这两幅座右铭一直陪伴着我。在“自立”那幅字下有一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凡事莫存依赖心,以自强自立为本。”母亲希望用简单的语言激发我的能力,让我知道应该承担的责任,我是家庭的一员,就像人字结构,一撇一捺,我和母亲互相支撑。我们在教室住了半年左右,这两幅字就一直陪伴着我们。
我四岁左右时,一位很有心的幼儿园音乐老师通过一个学期的观察,发现我比别人学得快,唱得准。她对我母亲说,这个孩子有音乐天赋。母亲找了很多亲戚朋友,借了1000多块钱买了一架电子琴,虽然当时她的工资每个月只有40块钱左右。学了差不多十个月,电子琴老师对母亲说,这个孩子的手特别好,音乐感觉很好,常常超额完成作业,应该去学钢琴。钢琴快5000块钱,在80年代真是一笔巨款。母亲又去借钱,找了很多人。母亲直到现在也不告诉我她是怎么一家一家开口借钱的,但我可以想象有多困难。有一天,钢琴送来了。我当时很小,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钢琴,听着自然、纯净的声音,好像在敲击心灵。我连续弹了两个小时。
对于孩子来说,钢琴最初是一个兴趣,但是之后每天练习,记五线谱,非常枯燥。这时老师的教导和家长的陪伴真的缺一不可。母亲非常用心地記下老师的每一句话,回家后帮我复习,有的放矢。这种陪伴非常重要,尤其是对小孩子。
家里出现变故后,我学琴的压力更大了。最初钢琴不能放进教室,晚上下了课,我去母亲同事家里,他们吃饭,我练琴,练完以后去食堂吃饭,然后带饭回去给母亲。我先写作业,写完作业用收音机听音乐。妈妈吃完饭继续忙,比如焊接。我不会焊,但会帮她插元器件,让她省时间,我也锻炼了动手能力,同时承担了家里的责任。
我们不能一直住在教室里,总要另想办法。母亲就找了许多活儿干。夏天的武汉特别热,差不多40摄氏度。妈妈带着我去采购材料,大概三个小时的路程,转几次公交车,背着二十公斤左右的元器件或者塑胶棒。我虽然小,但能扛起一个袋子。我问母亲,你这么辛苦,老板给你多少钱?母亲说,她没有技术,只能拿劳动力去换钱,拿时间去换钱,拼命地挣很少的钱,她让我好好学习,因为时代在进步,我要成为有本事的人。母亲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是我的人生榜样。
母亲的一个同事知道我们的境遇后,就提出让我教她七岁多的女儿练琴。我很忐忑,母亲说,你放心,记下老师说的每句话,自己推敲一下,这样既可以温故知新,又可以在教的过程中看到别人的缺点,自己可以规避。然后,我这个小老师就上任了。第一节课我战战兢兢,因为她有点儿顽皮。上了几堂课后,她完全可以坐下来听我说话,慢慢地按照要求规范地完成。一个星期四堂课,我的报酬有100块钱。我拿着钱一路跑,看到妈妈的时候特别高兴,告诉她是我赚的钱,妈妈当时流泪了,说:“我儿子长大了,可以为这个家做更多了。”
那时候我接触最多的是10块钱,印象特别深刻。母亲当时打工,没有时间安排生活,就每天给我10块钱,让我安排。这是一种信任。我常常琢磨怎么分配钱,这个多一点,那个少一点,中午多一点,晚上少一点。母亲希望我懂得,孩子不只是一个消费者,还可以创造财富。孩子在家庭里有权利,也有义务和责任。
1997年,乌克兰音乐学院的波波娃教授到武汉讲学。她听了我的演奏后觉得我有才华,可以培养。当时我才15岁,妈妈有点不舍得,但她还是接受了老师的建议。当时在乌克兰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要3000美元。1998年冬天,我妈在机场给了我沉甸甸的3000美元,她说那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她还说,我要做好六年不回家的准备,因为没有钱买机票。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拖着两个皮箱,背着个背包,拿着个挎包。我不回头,面朝前方挥手告别,我怕一回头两个人哭成泪人。
刚到乌克兰的时候我条件不好,零下25摄氏度,没有热水,我要去很远的地方洗澡,常常感冒。那里天亮得特别晚,又黑得特别早。但是这些不会影响我,我的信念很坚定,我知道自己是来学习的。
到乌克兰的第五天,为了交学费,我把手上的美元换成当地货币。为了换得多一些,我就去了更远、更偏僻的地方。结果我在路上被骗了,1500美元学费全没了。当时我整个人都炸了,身体不断颤抖。我不可能告诉我妈,我只能想办法自己把这件事扛下来。
我先用1500美元生活费交了学费,身上剩下几十美元。我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床,六点音乐学院一开门我就去练琴。有一天,我发现一个老板送牛奶,我就请他把这份工作给我,报酬只要牛奶和面包。俄式面包比较大,切成三份,早中晚各一份,我一天的饭就够了。早上喝牛奶,中午和晚上喝白开水。这样的生活我坚持了一年。此外,我还送过外卖,刷过墙,贴过壁纸,帮过厨,做过配菜,做过家政。反正能做的都做。我每天睡三个小时,而且学琴不能落下,语言不能落下。这份坚毅是母亲给我的。
自从机场一别后,母亲也过得十分艰苦。母亲虽然打了五份工,每天却只能用四块钱生活。她一个人在家不开火,不买柴米油盐,就吃食堂的饭,早上买一个馒头和一碗粥,花一块钱,中午控制在一块五,晚上吃一块钱的面条。当她体检不能抽出静脉血时,她的同事笑话她,说她被儿子吸干了血,她马上否定,说那是她自愿的,是她的责任。她说,一个母亲把孩子带到世界上,不可以让孩子成为社会的垃圾,而是要为社会添砖加瓦。她觉得她必须坚强地活着,成为一个钢铁之躯,不能生病,不能放弃,不能堕落,必须承担起对孩子的责任和义务。
当年我给母亲写了很多信,几千封,为了不超重还写得密密麻麻。她一遍又一遍地读我的信。回国后我才看到那些信纸都被浸湿过,有我的泪,也有母亲的泪。
现在我几乎每场演出都带着母亲。我演奏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献给她的礼物。
(林冬冬摘自《谢谢了,我的家》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