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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而伟大
——解析芥川龙之介《手帕》中西山夫人的形象

2020-11-12刘潇潇

鸭绿江 2020年15期
关键词:谷川武士道龙之介

刘潇潇

芥川龙之介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同时也是日本新思潮派文学的领军人物。在他如昙花一现般的人生中,其短篇小说的创作量达150余篇,不仅数量多,而且小说的艺术创作成就也非常大。他的短篇小说《手绢》引发了读者对日本传统文化、武士道与西方文化之间的对比。除了《手帕》中所表现出的文化碰撞与文明没落之外,本文研究的西山夫人的形象也是值得关注与思考的重要对象。

一、女权主义视域下的形象

20世纪60年代女权主义运动高涨,女权主义文论也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争相打着维护女权的旗号,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女权主义者们一方面共同反抗着父权制文化对妇女的压抑和迫害,一方面又互相攻讦、自我否定、自我发展,无论一个女权主义者持怎样一种理论主张,都会受到来自父权制和其他女权主义者的攻击……”依据此种女权主义文论的说法,在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手绢》中,东京帝国法科大学教授长谷川谨造先生以日本固有的传统武士道精神来衡量西山夫人的行为举止,这便是男性话语始终占领上风并对女性造成一定压迫力的具体体现。

在日本,武士道早已深入其社会的方方面面,它使身处其中的人们无法抗拒与反驳,是一种隐形的思想杀手。“武士道不是一种清洁的精神。它是一个阴翳民族,在偏狭的岛屿中产生的一种复杂、混乱和极端的生存意识,以及情感倾向。在狭窄的生存空间中,它有能力保留品格或附庸风雅,从而发展其阴柔的一面……”长谷川谨造深信日本固有的武士道是拯救日本文化,在某种意义上是稍显倒退的良药,同时也是协调与平衡两种文化的中和剂。他始终持有这种有点自大的武士道观念,这种观念也被用于他所描写的西山夫人的身上,并称赞西山夫人对失去儿子所表现出的行为是日本的女性武士道。西山夫人在《手绢》中作为一位普通的妇女,完全被禁锢在固有的道德传统的束缚与桎梏中,正如被封建礼教与宗法制所深深禁锢的中国女性一样。祥林嫂便是鲁迅作品中在吃人的封建时代下惨死的一个典型人物,她们深受社会各方面的深重压迫,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其无形致死。在这些压迫中,男性传统与父权制是最为典型、也最为鲜明的压迫力量。

在《手绢》中,从最初女佣人送到长谷川谨造先生手里的小小的名片、用纤细的笔画将名字写在白白的纸上等细节,可以看出西山夫人作为传统女性那阴柔、内心细腻柔软的一面。紧接着,在先生刚刚走进屋,放下门把手的瞬间,西山夫人几乎同一时间也立即站了起来,这种敏捷的反应看似是受日本旧有礼节的深深影响,其实对于日本传统文化浸透下的妇女来说,显得又是那么地娴熟与自然。西山夫人的得体周到而又细腻的穿着立即引起了平时不怎么注意细节的先生的关注与赞同,认为只有符合这样的标准,似乎才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贤妻良母。男性心中始终会有一杆衡量所有女性的秤,只不过这杆秤是否具有哪怕一丁点的平稳与公平就不可而知了。“有一位女子学校的校长在给出身中上层的学生训话时,提倡学欧洲语言;他提这一建议是基于这样一种希望,即,她们能除去她们丈夫的书籍上的灰尘,然后准确地把书插回到书架上去。”女性自身所散发的本性美被残忍地忽略了,在男性眼中,她们只能被曲意地理解与误解地认同。

二、隐忍与痛的表现

在武士道所体现的各种典章制度中,它不仅要求或教导武士们遵守道德行为规范,它也对女性形成了一定的冲击力。“武士道称赞女性为‘将自己本身从女性特有的柔弱性质解放出来,这种勇敢的精神,并不输强悍而勇敢的男性。’年轻的女子平日就训练自己抑制情感、锻炼灵敏度,选择特长柄为‘翳刀’的武士刀为武器,专门应付在意外发生时,如何保护自己和家人。”

在这种武士道强化式的训练下,女性被禁锢在强制性地扼杀女性本质的规章制度中,最终在女性身上会表现为她们与生俱来所能忍受并一贯遵循的特有品质,这种品质已经内化于她们的身体甚至灵魂的最深处,所以她们会自然而然地不加任何思索并毫无意识地如约履行与武士道及日本传统文化所定下的终身契约。“弗洛伊德曾从动态学的观点,对无意识与意识的关系加以研究,他指出,从无意识到意识的发展是一个过程,无意识是源,意识是流,意识产生于无意识,是无意识的发展。”因此,西山夫人在《手绢》中一连串的表现,是无意识自然流露的显著特征,正是由这种无意识与意识所构成的思想之源流,成为指引着西山夫人的行动力量。西山夫人在长谷川谨造先生谦谦有礼的招待中,谨慎地坐下并与先生逐渐地谈到此次的来意。首先,西山夫人在谈到儿子因病去世的消息时,话语稳重而流利,丝毫不像在谈论本应用哀嚎与痛苦流涕所表达的悲痛不已的事情。然而此时,先生的第一反应竟是在思考着刚端起来还没有挨上嘴唇的茶到底该不该喝的问题,其虚伪做作的形象显露无遗。随着话题的逐渐展开,并跟随着先生的疑问,我们可以看到在西山夫人表面嘴角浮现着微笑的背后,却是悲痛交加与撕心裂肺的无限忍耐。这种情绪微妙地体现在她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紧握着手绢,并且强力抑制着这种失子之痛,手在剧烈地颤抖,紧握着的手绢在无意识的双手抓撕中满是褶皱。这些褶皱像一座无情的大山将母与子永远分隔,是阴阳之别,母亲在这头,儿子在那头。这些细节让人读来心生怜悯与同情,它表现出的是一位伟大母亲对儿子深厚而深沉的爱,只不过这种爱在那种扎根于民众心中的民族性中被残酷地掩藏与强迫地压制。西山夫人不是一位无情冷血而、面对儿子的死无动于衷的人,她是一位带着丧失爱子的痛与打击继续微笑面对生活的伟大女性。

三、演技与真实的较量

在一般的影视剧中,演员的表演都会渗入自己对所扮演角色的性格、命运的理解,以此来尽善尽美地呈现出每个角色应该具备的整体形象。这个形象非演员本身,而是他们在刻苦钻研剧本、认真分析人物形象之后所扮演出的角色,因此演员本身与剧中角色是不完全统一的。在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手绢》中,引用了两处关于演员与演技在斯特林堡的《编剧法》中的描写,其中一处是先生在思考着将武士道作为日本文化与西方文化沟通桥梁,并在得到这种满足中无意之间看到的一段话,大致意思是演员一旦在最普通的感情方面得到了某种满足,便会因为快乐与成功而无所顾忌地继续这种情感的演绎;第二处是在文章末尾,关于海贝尔克夫人将手帕一撕两半的故事,意在揭露海贝尔克夫人的双重演技,实则是在赤裸裸地讽刺西山夫人将手绢揉成褶皱这一行为,这让长谷川谨造先生对这一表现从对女性武士道的自信与骄傲顿时跌入了失望的低谷,进而扰乱了他心中关于两种文化间的调和与均衡的想法,他开始重新审视文明之间的对立与融合。在演技方面,其实西山夫人与海贝尔克夫人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的呈现,即体现了真实与演技的相互对抗。西山夫人在毫无演技状态下的真实反应,是一种最为本我的表现,不掺杂任何虚伪与做作的成分。“弗洛伊德首先是从生物学角度出发,对本能加以考察的。他把本能同刺激和冲动联系起来,进行对照研究。他说:‘本能使我们具有刺激以及与之配合的反射弧的概念。按照这种概念,外部世界对于活的生物(具有神经的实体)的刺激通过对本能的外部世界的行动而解除……因为本能目的正是为了解除生物体由于外部的刺激所产生的紧张,以期维护生物体的生存。”[4]由此来看,西山夫人由于儿子的刺激以及对先生表达谢意时的情感,都会让她作出抑制自我情感的一种最为本能的反应。其中,手帕充当了平和冲动情感的中介,它的被蹂躏以致起了褶皱,中和了西山夫人脸上浮现着的微笑与想要歇斯底里地为儿子痛哭一场的强烈意愿,这才使西山夫人得以沉稳流利地表达谢意。通过撕手绢的行为,达到了其内在情感的如匆匆流水般隐含的外现,这种看似演技的行为,实则更是对日本传统母性的考验与锤炼,真实地体现出了西山夫人身上所具有的令人钦佩的隐忍力与无以伦比的伟大。

芥川龙之介在其短篇小说中倾注了大量心血,他的大部分短篇小说都融入了他对日本文化的发展、近代人性的剖析以及自身的成长因素等诸多问题。因为芥川龙之介深受东西方哲学思想的影响,他会在审美和理想的语境中交替思考,从而产生出精彩绝伦的文学硕果。在《手绢》中,芥川龙之介通过对长谷川谨造先生的美国太太、吊在廊下的岐阜灯笼、他正在读着的斯特林堡的《编剧法》以及深信不疑的武士道的介绍与呈现中,深深地体现出了日本近现代社会中所出现的东西方文化间的交流与共融,但在西山夫人的出场中,又体现出了作者对日本传统武士道的强烈回应与讽刺。正是在这种在两种文化间如何作出回应的尴尬境况中,一位日本传统而可敬的母亲形象赫然而立在读者面前,其表现出的身体与灵魂间的文化传统已经内化于西山夫人的一切行为举止以及思想意识中,在这种民族性中,作为个人的存在,可见其隐秘而伟大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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