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徐台闸

2020-11-12

鸭绿江 2020年15期
关键词:堂叔徐家堂弟

吴 斌

小时候,父亲告诉我,徐家台是我的老屋,徐台闸是老屋的地标。

出城东,过沙坑,沿一条小河走约一公里的路程就到了徐台闸。简易的徐台闸三米多高,二米见方,一块用铁条加固的厚木板嵌入闸槽,中间吊着铁链子,四根柱子撑着现浇的顶板,上面挂着一个起重的滑轮。我多次经过,闸门仿佛一直开着。下雨的时候,河水渐涨,闸旁有戴斗笠穿蓑衣的人搬罾捕鱼,烟雨迷蒙中像诗词里的隐者,等候贤明的不期而遇。再走一里路就到徐家台。在江汉平原,埠头、涵闸司空见惯,很少有人理会,若冠以姓氏就烙上了乡愁的印痕,就为游子提供了故乡的精准方位,经过的清流和盘桓的鱼虾就有了填写籍贯的资格,就有了庄重的牵引感,仿佛闸柱上牢牢系着一根剪不断的线。父亲本姓徐,祖父入赘“吃老米”。尽管后来祖父回了户,但因父亲是老大,就一直随祖母的姓氏。老屋即是祖居,就建在小河边。顺着小河边走边玩,小路林荫,蝉鸟和鸣;水草苍苍,随风摇曳;河水清幽,鱼虾嬉戏。四五里的路程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根本不觉得累。我记事时,老屋由五十来岁的叔祖撑门面,两个堂叔三个堂姑。两个堂叔一个当兵一个在离家几十里的镇上供销社工作;三个堂姑待字闺中。还有二个比我小的堂弟、堂妹。老屋的宅子很大,坐北朝南的正房三间,两边的厢房各三间,像四合院在前面拆开了一个口子。据说,老屋以前本就是一个四合院,因曾祖辈吸食鸦片导致败落,祖父赌气出走做了上门女婿。

屋前是一块宽敞的禾场,是我和堂弟滚铁环、玩玻璃球的好场地。河对面有几十户徐姓人家分成几排而建,只是规模不如老屋气派。屋后有一片青翠的小竹林,鸡鸭在里面往来穿梭乐得自在。远处是绿浪翻滚的麦苗和金黄如锦缎的油菜花,浓郁的菜花把行人熏得晕晕乎乎,仿佛是专属小鸟蝴蝶蜜蜂们淘气撒欢的地儿。我俩坐在田埂上,堂弟绾着青草唱起歌谣:“油菜开花黄啊黄,高粱杆杆打张床,哥哥大火烧得旺,明日讨个胖婆娘。”

屋后的土质较禾场湿润蓬松,随便用竹棍一挑,数个小红蚯蚓就出来了,那是我和堂弟在门前河边钓鱼的饵料。鱼钩是弯曲而成的大头针,鱼线用叔祖母纳鞋底的索子,鱼漂是几根翅膀上的鸡毛剪成小段串在索子上,用牙膏皮做的铅坠绑在靠近鱼钩处,鱼竿就是屋后的翠竹。做钓竿得讲点技巧,砍一根拇指粗的竹子做竿尾,再砍一根中指粗的下接尾竿上接竿稍,竿梢则选一根韧性好的,三节一般长短,便于携带。制作时,先斫去旁枝,弯曲的竹竿,需用煤油灯将竹节慢慢烤热扳直,烤炙后竹节上留下的黑烟圈雅致得像街市上买的鱼竿,美观大方。将挂上蚯蚓的鱼钩甩到清澈的河里,能看见争先恐后抢食的鱼。鱼漂不管是上浮还是往下拽都不会落空,只是鱼类不同。上浮的是鲫鱼或鳊鱼,往下拽的是鲢鱼或黑鱼。钓到大鱼千万不能使劲硬拉,要像牵牛一样慢慢地溜鱼,消耗它的体力,待露出鱼的白肚后再提出水面。

叔祖母烧鱼不仅好吃,且花样多。在父亲带我回老屋的日子里,我把叔祖母蒸煎炸煮的厨艺尝遍了。“蒸鲢煮鳜煎家鱼,春鲫秋鳊腊鲤鱼”“鱼死盐棺材,鸭死嘴巴硬”的顺口溜令人难以忘怀。叔祖母根据鱼的大小、种类,采用不同的做法。鱼头、鱼尾、鱼肚、鱼皮、鱼籽、鱼鳔各有不同的做法、不同的配料。洗净后小鱼就用面粉裹上油炸,也叫“和骨吞”。到了晚上,我和堂弟一起把捉到的萤火虫装在瓶子里,捧一本小人书,把自己装扮成“囊萤夜读”的模样,尽管字迹模糊不清,旷野的寂静不时被树上偶尔惊飞的鸟打破。有时候我捉弄堂弟,让他快速重复念一段句子:“糍粑鸡蛋我要吃,鸡蛋糍粑我也要吃。”如果不出错,我就给他一个玻璃球,但是他总是念错,一念快就成“糍蛋……”自然遭到大人的训斥,我却躲在一旁偷笑。总角的情谊、无忧无虑的童年像清澈的河水。

徐台闸的水来自城东河,控制着徐家台及下游的生活用水及排灌。以前因为没有工业污染,上下游水质区别不大。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的进程加快,城东河水变质,下游也跟着遭殃。尽管通了自来水,但污染的河渠蚊蝇滋生异味难闻。村民们不得不“各自为战”,河中堤坝多得像分田到户的田塍。河流就像文友彭家洪在诗作《故乡的河流》中写的那样:“她变得肮脏/她的液体/这剩余的水比变质的马尿还脏/闪发出黝黑的光/她的脸/陷在散发臭气的垃圾里/卫生纸巾、建筑废料、避孕套、枯死的落叶/夏天里嗡嗡嗡乱飞的苍蝇/水中偶尔冒起不知名的泡沫/让人想起屎壳郎拱起粪堆的模样”。下游的下游更是苦不堪言,挡污水的堤坝打了挖、挖了打,上游的青龙沟和下游的汪家巷日夜派人蹲守在河边,原本沾亲带故的乡邻矛盾不断。后来是堂叔出面才将事情摆平。堂叔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副师级干部,先将青龙沟和汪家巷的长辈请来单独好好地招待,再把几个扯皮的邀到一起,关在另一间屋子里大肉大鱼、好烟好酒地伺候,但就是不许开门。待所有吃饱喝足的人都喊憋不住后,才将他们放出来,当着众乡邻说,上下游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亲戚,用不着你堵我、我堵你。河流排灌,就像几个被关在屋子里的人一样,吃饱了要消化要排泄,不然憋得慌。堂叔用朴素直观的比喻化解了乡邻的纠纷。

后来,318国道扩建了复线,火车站也落户此地,城市配套工程方兴未艾。徐家台、汪家巷、青龙沟周边整体划入了新城区。市城投公司斥巨资不仅将徐台闸以下流域全面硬化,同时进行了亮化美化。城市开发没有将乡愁纳入预算,只考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关系。徐家台渐渐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连手机导航也难找到。徐台闸像一个饱经沧桑却被废弃的瞭望台,涵闸的功能丧失殆尽,斑驳的姓氏也失去了往日的庄重与牵挂。孤独寂寥的塔台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川流不息的香车包裹得严严实实。偶尔有散步的年轻人路经此地,总爱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兀自伫立在路边的徐台闸……

猜你喜欢

堂叔徐家堂弟
徐家珏作品
戒烟
STABILITY ANALYSIS OF CAUSAL INTEGRAL EVOLUTION IMPULSIVE SYSTEMS ON TIME SCALES∗
南京市栖霞区徐家村M4 出土器物
徐家柱 用爱唤醒沉睡12年的妻子
我的聋哑堂弟
可爱的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