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式雷”筑城传奇

梵雁平

日暮，故宫角楼在太阳余晖下，少了些肃穆和威严，如侍卫亦如少女，默默守护着一座昔日有着无限辉煌与荣耀的皇家宫殿——紫禁城。角楼似一个幽闭的窗口，穿越时光凝望与诉说着这古老宫城无限的欣喜与哀怨，也似在苍穹下昭示着世人，这里有着至今无法超越的建筑技艺，凝结着先人超群的匠人智慧。而这一切的缔造者是——样式雷。

何为“样式雷”呢？如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在《中国建筑和中国建筑师》一文中所写：“在清朝260余年间，北京皇室的建筑师成了世袭的职位。在17世纪末年，一个南方匠人雷发达来北京参加营造宫殿工作。因为技术高超，很快就被提升担任设计工作。从他起一共七代直到清朝末年，主要的皇室建筑如宫殿、皇陵、圆明园、颐和园等都是雷氏负责的。这个世袭的建筑师家族被称为‘样式雷。”雷姓世家主要人物有雷发达、雷金玉、雷家玺、雷家玮、雷家瑞、雷思起、雷廷昌等。

传说中与鲁班爷有关的角楼，离不开劳动人民的智慧

与紫禁城的缘起

雷发达，字明所。据张宝章先生在《样式雷家世诸考》一文中考证，雷发达是南康府建昌县梅棠乡新庄（今江西永修县梅棠镇新庄村）人。清代初年，雷发达为躲避兵火差徭之累举家迁居南京。后与堂兄雷发宣，因以建筑工艺见长，应募赴京城参加宫殿营造工作，在京城海淀槐树街安顿下来。此后，他以艺供役宫廷，卓有成就，在修建皇室宫殿中担任工部样式负责人。康熙中期后，京西圆明园工程开始，雷发达被调任圆明园楠木样式房掌案，类似今日工程總设计师之职。

此时的雷发达已取得重大成就，尤在设计方面成绩卓著，从他所著的《工程营造录》《工部工程做法则例》等著作中便可见一斑。他善于继承创新，并形成自己独特的建造风格。如雷发达在设计清宫时，虽然亦遵从中国古代建筑群中线南北纵深发展、对称布局的方式，但不墨守成规，采用了既在中轴线建筑物保持严格对称，又对主轴两侧轴线上的各建筑物采用大致对称的方式，使紫禁城建筑有了灵活变动的新格局。如此转变，既突出了“居中为尊”的思想，又形成了统一且主次兼有的整体。因清朝从事建筑的机构叫“样式房”，其头目相当于国家总建筑师，雷发达从此便被世人誉为“样式雷”。

“样式雷”从第一代雷发达于康熙年间来到京城，到第七代样式雷雷廷昌在光绪末年逝世，雷家有七代为皇家进行园囿宫殿、庙宇陵寝和衙署的设计和修建工程。自雷发达始，雷家几代都是清朝宫廷样式房的掌案头目人，因此被世人称为“样式雷”，亦有“样子雷”“样房雷”的叫法。在“样式雷”家族中声誉最好、名气最大的是雷发达，他在很长时间被认为是样式雷的鼻祖，亦是雷家第一位任掌样式房工作的人。但最受朝廷赏识的似乎是样式雷第二代掌门人雷金玉，此推断可见康熙所书《畅春园记》。他以《畅春园记》向天下臣民解释自己走出紫禁城，兴建畅春园的原因、过程和宗旨。在他的描述中，皇家园林不再是皇亲国戚的奢靡游乐腐化之地，而是君王听政问学、体察民意、致养臣颜的理政修身之所。在这篇记述中，康熙帝提到了他非常牵挂的一位杰出匠师——雷金玉。中国古建筑学家朱启钤先生亦有话印证此意：“样式房一业，终清之事，最有声于匠家亦自金玉始。”

雷金玉作为样式雷的第二代传人，子承父业在营造所供职，并投充内务府包衣旗。时逢康熙帝在明代清华园旧址修建新的皇家园囿畅春园，作为“宁神怡性之所”。内务府营造司从包衣上三旗抽调众多工匠营建皇苑。雷金玉便是被同召进建园做工，负责承领楠木作工程。在为畅春园正殿上梁的施工中，雷金玉因技艺超群又立大功，被康熙帝召见，并受誉获赏七品官衔、食七品俸禄。此后，雷金玉便誉满京城，多参与皇家宫廷和园囿建设，得以重用。直至雍正时期扩建圆明园，年近六旬的雷金玉应召担任圆明园样式房掌案，带领工匠制作完成楼阁殿台和园庭的画样、烫样和指导施工。自此之后，清代皇家园林的多彩奇葩无不凝聚着样式雷世家的心血。雷金玉在七十余岁过世时，雍正皇帝特降旨“赏盘费一百余金，奉旨驰驿”，由国家拨银通过驿站送其回江宁归葬。这对于一名建筑师而言，已是极高的礼遇。

在雷氏家族中，有一人不得不提及，对样式雷和皇家建筑工程作出过重大贡献，此人便是雷景修。雷景修是雷家玺的第三子，他年满16岁时便秉承衣钵在圆明园样式房学习“世传差务”。雷景修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代，一生遭遇坎坷。他曾遵父亲遗言，将样式房掌案一职让给外姓同行接管，甘居其下勤勉工作。24年后，雷景修重新将样式房掌案一职夺回。雷景修曾在重建被英法联军焚毁的圆明园、皇家陵墓以及太和门等重要皇家建筑中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他在世时亦重修家谱，并将祖传和自己工作保留下来的设计图样，包括各阶段的草图、正式图、烫样模型等用三间房子专门予以收存。雷景修过世后，其本人和妻子先后得到皇帝的诰封。朱启钤先生在《样式雷考》中对雷景修的业绩做了如下记载：“景修一生中，工作最勤，家中裒辑图稿、烫样模型甚伙，筑室三楹为储存之所。经营生理，积赀数十万。并修谱录，茔舍规划井然，世守之工，家法不坠者，赖有此耳。”由此可见对雷景修评价之高。

有趣的历史传说

雷发达在修建故宫中规模最大的殿堂金銮宝殿——太和殿时，留下一段有趣的传说。太和殿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先后称为奉天殿和皇极殿。清康熙初重新修建时，改名为太和殿。太和殿是中国现存最大的木结构大殿，位于紫禁城南北主轴线的显要位置。它始建时称为奉天殿;明嘉靖四十一年改名皇极殿，清顺治二年改今名。太和殿建成后屡遭焚毁，多次重建。如今世人所见的太和殿传说是清康熙年间雷发达主持修建后的形制。太和殿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阶，采用金龙和玺彩画，屋顶仙人走兽多达11件，开间11间，均采用最高形制。其建筑规制之高，装饰手法之精，堪列中国古代建筑之首。而太和殿之上为建筑形式最高的重檐庑殿顶，屋脊两端安有高3.40米、重约4300公斤的大吻，在中国宫殿建筑史上独一无二。太和殿的装饰十分华丽。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拱，室内外梁枋上饰以级别最高的和玺彩画。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殿内金砖铺地（因而又名金銮殿。金砖是因其打造时所需的钱很多，因而得名），太和殿内地面共铺二尺见方的大金砖4718块。但是金砖并不是用黄金制成，而是在苏州特制的砖。太和殿匾额“建极绥猷”匾，为乾隆皇帝的御笔，现存的牌匾为复制品。原件在袁世凯称帝时被换下。

“样式雷”烫样

传说清康熙年间重修太和殿时，因缺少大梁，雷发达建议拆取明陵楠木旧梁柱充用。按照古代礼制，重建太和殿必须举行上梁典礼。上梁之日，康熙率文武大臣亲临行礼。正当上梁之时，大梁因卯眼不合，悬而下落。工部长官相顾且惊慌失措，怕误了上梁吉辰，急忙找来雷发达，并授与冠服。雷发达接了命，不敢懈怠，急攀梁而上，高扬钢斧，只听“笃、笃、笃”连响三声，木梁“轰隆”一声，稳稳地落下来。霎时，鼓乐齐鸣，文武百官三呼"万岁"上梁礼成。康熙皇帝因此龙心大悦，当即召见雷发达，面授发达为工部营造所长班。因此世人留下“上有鲁班，下有长班，紫微照令，金殿封官”的歌谣。最先记录这一历史传说的是朱启钤先生的《样式雷考》。

但此后据历史学家考证，通过查找史料，得知太和殿在清代康熙年间确曾有重建的历史，时为康熙八年。那时，雷家尚未来京。康熙三十四年太和殿重建时，雷发达已去世两年。专家就此推断雷发达不可能参与太和殿重建工作，其中的主人公当是雷家第二代掌门人雷金玉。而发生的地方也并非紫禁城的三大殿，而是海淀畅春园的正殿“九经三事殿”。

稀缺图档的历史价值

雷金玉的孙辈雷家玺更为出色，万寿山、玉泉山、香山、避暑山庄等工程均出自他手。样式雷在清中后期，又常负责陵寝工程的设计。雷家玺设计嘉庆昌陵，雷思起设计咸丰定陵，雷廷昌设计同治惠陵及慈安太后陵、慈禧太后陵，并成功地解决了难度很大的地下宫殿主室——金券合龙等问题，达到了很高技术水平。直至清代末年，雷氏家族有六代后人在样式房任掌案职务，累计长达200余年。这期间，样式雷家族负责过京城故宫、三海、圆明园、颐和园、静宜园、承德避暑山庄、清东陵和西陵等重要工程的设计。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王府私宅、御道河堤，亦有舟车、舆服、彩画、瓷砖、珐琅、景泰蓝等，皆有样式雷的印痕。

“样式雷”为中国古建留下了太多的惊叹号

“样式雷”家族最重要的贡献不止于诸多现实化的建筑成果，更主要体现在设计过程中留存的大量资料，如旨意档、司谕档、堂谕档和书信等，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大量图样绘制和模型制作烫样。至今，故宫亦留存了大量“样式雷”图档，其系统性、完整性以及规模在世界范围内现存古建筑档案中少有。“样式雷”图样用水墨绘制，并在建筑图与地盘图边注明建筑尺寸及施工说明。图档中涵盖诸多类型，比如正立面、侧立面、投影图、旋转图等。有些图档有大量设计及施工程序完备的建筑工程个案材料，图档中对每个细节和每个结构尺寸都有详细记载，堪称中国古代建筑史上的绝唱。同时，故宫还留存着样式雷画的“现场活计图”，也就是现在所言的施工现场进展图。从图样中，可以清晰看到建造陵寝从选地到基础开挖、施工，从地宫、地面、立柱直到最后屋面完成，完整体现了样式雷在建筑施工程序上的过程。中国虽然自战国时已有建筑总平面图，隋代已出现建筑模型设计，并逐渐形成了专门的技术，但其技艺在样式雷家族中得到大的改进。

雷氏家族进行建筑设计方案，都按1/100或1/200比例先制作模型小样进呈内廷以供审定。模型用草纸板热压制成，故名烫樣。其台基、瓦顶、柱枋、门窗以及床榻桌椅、屏风纱橱等均按比例制成。雷氏家族烫样独树一帜，是了解清代建筑和设计程序的重要资料。留存于世的部分烫样存于北京故宫，也是流传至今的样式雷图档中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些烫样多是用纸、木头和秸秆等最简单的材料组合而成变为微缩立体景观，体现了中国古代高超的建筑设计水平。故宫收藏的80余件烫样在当时主要用于呈给皇上审阅，待皇上首肯后，交由算房估算工程的用工和用料，最后再施工。因此故宫样式雷烫样数据皆极为准确，且形象逼真。这些烫样从庭院陈设到山石、树木、水池、船坞、花坛，或从地下宫殿的明楼隧道，到地室、石床、金井，均按比例进行安排，用像硬纸板一样的东西做成模型，并使某些部件能够拆卸，便于观看内部结构。此外，在设计中还注重建筑位置的科学性与环境的谐调性，既使二者巧妙配合，又显示中国建筑群的变化布局艺术，具有很高的历史研究价值。现存烫样主要是清代同治、光绪年间重建圆明园、颐和园和西苑等地所做的设计模型。

光绪十九年，雷廷昌曾写有如下片语："样式房之差，五行八作之首，案（按）规矩、例制之法绘图、烫样，上奉旨议（意），下遵堂司谕，其拟活计，自案（按）法办以成，更改由上意。而今办法，上意传出，官役并无定准办法，下忍（任）意拟办，三心八意，以至用有办法之人，又忍（"任"？原字被删去）听回禀，例制直言，不顺耳也。"从其中的表述，可以看出很多样子匠在清代皇家建筑设计中的作用及富有研究价值的宝贵信息。世人通过研究“样式雷”图档，澄清了很多中国古代建筑史上不少重大疑难和讹误。

“一家样式雷、半部古建史”，可以说“样式雷”是中国文化的瑰宝，在江山大地的山水毓秀、文化浸润中，兴盛的雷氏家族，与紫禁城的建造结下了不解之缘。同时亦为中国古建筑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照亮了我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建筑文化的璀璨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