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进士如何庆祝金榜题名

黑逗

春宴图（局部） 绢本设色 23×573cm 宋 佚名 故宫博物院藏

2020年的高考以及查分、报志愿等后续工作，终于在一路坎坷之中迎来了尾声。对考生来说，无论成绩是好是坏，是否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学校，人生的一大关总算是迈过去了。而随着饭店、影院等场所的有序开放，高考之后的各种聚会也提上了日程。

金榜题名之后的相聚宴饮庆贺，是中国古代的传统。唐代宴饮之风盛行，豁达豪放、喜欢游乐的唐人为新科进士安排了一系列庆祝活动。自农历二月放进士榜，到五六月间“进士春关，宴曲江亭”（宋代钱易《南部新书》），这三四个月都是游宴庆祝的时间。各种聚会不仅让新科进士们有机会抒发自己的喜悦心情，还提供了绝好的社交机会，有助于进士建立自己的人脉。

闻喜宴

闻喜宴，宴如其名，是新科进士知道自己考上了进士以后参加的第一次宴会。晚唐诗人曹松曾经写下《及第敕下宴中献座主杜侍郎》一诗，其中的“门前送敕朱衣吏，席上衔杯碧落人。半夜笙歌教泥月，平明桃杏放烧春”句，形象地描绘出这样一幅图景：举子们得知自己金榜题名，喜出望外，参加闻喜宴时推杯换盏，欢饮达旦。曹松生于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屡试不第，直到唐昭宗天复元年（901年）才以71岁高龄考上进士。虽然唐代科举有“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但70多岁的进士并不常见。从青年奋斗到老年，终于在科场上取得成就，曹松在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回想起自己参加科举考试的一幕幕，想必感慨万分。

金榜题名之后的相聚宴饮庆贺，是中国古代的传统。尤其在唐代，豁达豪放、喜欢游乐的唐人为新科进士安排了一系列宴会。各种聚会不仅让新科进士们有机会抒发自己的喜悦心情，还提供了绝好的社交机会，有助于进士建立自己的人脉。

唐代聞喜宴的地点多选在曲江之滨。最初，举办宴会的敕书下达之后，新进士们要各自出些钱物，大家合伙举办闻喜宴，在曲江的花树下宴饮作乐。到了唐末，闻喜宴已经转变成由官府出资并主持的“赐宴”形式的聚会了。晚唐至五代时王定保的《唐摭言》在介绍闻喜宴时，特意附上了小字注解“敕士宴”。一个“敕”字，说明这是由皇帝下令举行的宴会，具有浓厚的官方色彩。

官办的闻喜宴上，朝廷还会象征性地赐予新科进士每人一枚“红绫饼”。虽然这种点心的确切制法以及味道，如今已无从知晓，但当时的读书人应当是以得到红绫饼为荣耀的吧。

进士放榜后举办闻喜宴的习俗，一直延续到宋代。北宋时的闻喜宴一般在京师的琼林苑举办，因此又称“琼林宴”。

樱桃黄鹂图 绢本设色 12.1×26.1cm 宋 佚名 上海博物馆藏

相识宴

高中进士的喜悦还未淡去，新一轮的社交活动又开始了。中国古代的科举考试，考生能否考中，除了看个人学识水平的高低外，主考官、阅卷官的个人好恶，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因此，新进士请当年的主考官吃饭，感谢主考官的慧眼识人，顺便为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铺路，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唐代科举的主考官的正式名称叫作“知贡举”。考试从命题阅卷，到斟酌取舍、排定名次，基本上是知贡举一人包揽，权力非后世考官可以比拟。中唐以后，知贡举地位日益提升，不仅受新科进士的尊敬，也被其他朝官羡慕，新进士普遍尊称其为“座主”，而自己则是座主的“门生”。

相识宴，就是座主和门生以及其他一些社会名流共同参与的宴会，主要为加强座主、门生及同年之间的感情、巩固社交关系而举办。唐代人还将相识宴又细分为大相识、次相识和小相识三种。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大、次、小并不是按宴会举办的规模划分，而是依据座主的父母和兄弟健在与否而区分的。座主如果父母都健在，那么通常会举办大相识宴，与家人、朋友、门生欢聚一堂，席间觥筹交错、诗歌唱和，气氛非常热烈;如果父母只有一方健在，举办的则是“次相识宴”;如果父母双亡，但有兄弟健在，办一场小相识宴也就可以了。

相识宴的参与者并不限于新进士，还包括座主及其家人、同党，以及一些社会知名人士等。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座主、门生结为朋党。中晚唐时期，朝中的党争现象愈演愈烈，不少派系是由座主、门生、同年关系缔结而成。例如中唐名臣权德舆，在唐德宗贞元末年连续三次担任知贡举。唐后期“牛李党争”中，牛党的代表人物牛僧孺、李宗闵、杨嗣复等，都是权德舆的门生。

樱桃宴

进士放榜在二月，三四月便是樱桃的成熟时节。进士们怎能放过这尝鲜的大好机会？不如以此为由头再聚一回。《唐两京城坊考》引《辇下岁时记》载，“进士樱桃宴，在崇圣寺佛牙阁上”，点明了樱桃宴的地点。《唐摭言》中则记载了一次樱桃宴的经过：“新进士尤重樱桃宴……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者，人享蛮榼一小盎，亦不啻数升。”乾符四年（877年），宰相刘邺的儿子刘覃进士及第举办宴会，准备了很多刚上市的樱桃招待宾客。樱桃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还配了糖和酥酪，可以与樱桃同食。新进士们每人取用一小盒糖酪，算下来一场樱桃宴耗费的糖和酥酪有好几升。

在唐代，樱桃这种水果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诗人杜甫在《往在》诗中谈到樱桃的用途：“赤墀樱桃枝，隐映银丝笼。千春荐陵寝，永永垂无穷。”由此可知，樱桃在当时是用于陵寝供奉的珍果。

现在，“一年四季都吃得起车厘子”被网友们当成土豪的象征;而在唐代，如果有人能在樱桃成熟时吃到当季的樱桃，也足以证明其身份的尊贵。

春夜宴桃李园图绢本设色 199×96cm 清 吕焕成 上海博物馆藏

杏园探花宴

杏园探花宴，可谓新进士参与的诸多宴会中声势最为浩大的一场宴会。它的举办地点在曲江之西的杏园。

在这场宴会上，吃吃喝喝并不是主要内容，宴会的重头戏是“探花”。在宴会这一天，长安城内的各处公私园林都向新进士们开放。宴会开始时，新进士们选两位年轻俊秀者，作为“两街探花使”，到全城的名园中采摘名花。众多百姓也可以借机一睹新进士的风采。

两位探花使中，归来较晚或者采摘名花较少的那位要受到惩罚，但这种惩罚不过是多喝几杯酒罢了。金榜题名之后，有名花美酒相伴，即使在采花路上耽搁了片刻，想來也不影响心中的喜悦。

乾宁二年（895年），进士及第并在杏园探花宴上被选为探花使的翁承赞，曾作《擢探花使》三首，抒发自己喜悦的心情。其一云：“洪崖差遣探花来，检点芳丛饮数杯。深紫浓香三百朵，明朝为我一时开。”新进士策马狂奔、意气风发的形象跃然纸上。

杏园雅集图 绢本设色 37×243.2cm 明 谢环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烧尾宴

关于“烧尾”一词的来源，流传比较广的一种说法是：鲤鱼跳龙门以后，必须要有天火烧掉鲤鱼尾巴，它才能变成真正的龙;从普通学子升为进士，也相当于“鱼化龙”，需要一个“烧尾”性质的宴会完成身份的转变。

可能是由于这种象征意义，唐代人对烧尾宴格外重视。生活在初唐时期的韦巨源曾撰《食谱》一书，其中的《烧尾食单》便是对一次烧尾宴菜单的记录。这份食单原文久佚，但成书于宋初的《清异录》中尚记载了该食单中的5 8道菜品，并且每道菜品之下都附有简单的做法解说。

这58道菜品，包括冷盘、热菜、点心等。其中既有“赐绯含香粽子”这样的传统食品，也有“婆罗门轻高面”这种从名字上就体现了异域风格的面点;既有“汤浴绣丸”（丸子汤）这样做法简便的菜肴，也有“素蒸音声部”（用面塑蒸制而成的表现大型乐舞场面的工艺食品，由70余个面人组成）这样费工费时、考验厨师手艺的大菜。

烧尾宴由于菜色繁多、极尽奢华，过于铺张浪费，遭到时人的颇多非议。如唐中宗景龙年间官拜尚书右仆射的苏瑰，曾向皇帝上书：“今粒食踊贵，百姓不足，臣见宿卫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称职，所以不敢烧尾耳。”后来，由于统治者励精图治，提倡节俭，抑制奢靡，烧尾宴盛行之风也逐渐止息。只有韦巨源的《烧尾食单》流传下来一部分，成为现代学者研究唐初饮食史、烹饪史的宝贵资料。

关宴

关宴又名曲江宴，是新进士们庆祝活动的高潮，也是一系列宴饮活动的总结。关宴结束以后，新进士们就要各奔前程。所以，关宴还有一个名字叫“离筵”。

关宴举行的地点在曲江池畔。这一天，不仅新进士们聚集在曲江游乐，长安城内各个阶层的人们也都会来到曲江。百姓们三五成群去凑热闹，教坊派出乐舞队表演歌舞，甚至皇帝也会来到关宴现场感受这喜悦的气氛。不过皇帝一般是在楼阁之中隔帘观赏，不直接露面。

宴会上，众人公推进士考试的状元担任“录事”（督酒人），其余进士各有主宴、主乐、主茶之类的头衔。宴会觥筹交错，氛围热闹非凡。

岸上的酒宴结束后，进士们便纷纷乘上画舫，在曲江池游览。中唐元和年间的诗人雍裕之曾写过一首《曲江池上》描绘宴会的盛况：“殷勤春在曲江头，全藉群仙占胜游。何必三山待鸾鹤，年年此地是瀛洲。”

新进士们参加关宴，除了表达依依惜别之情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关宴当天，长安城中居住的公卿大臣们，会带着家属前来挑选女婿。在讲究人情的中国古代社会，新进士一旦被选为某大臣的东床快婿，在未来的职业生涯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如果金榜题名后便是洞房花烛夜，那么新进士恐怕连做梦都会笑醒吧。

进士的关宴，还常与“雁塔题名”联系在一起。《唐摭言》记载：“进士题名，自神龙之后，过关宴后，率皆期集于慈恩塔下题名。”慈恩塔，又名慈恩寺塔，就是今天西安的大雁塔。在大雁塔下，进士们会推选书法好的人，将这一批新进士的姓名、籍贯、及第时间等写在塔壁上。如果这批进士里后来有官至卿相的，还要将他的姓名改用朱笔书写。进士们将“雁塔题名”视为一种无上的荣耀。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高中进士、雁塔题名之时，曾有“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感想，诗人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总之，唐代新科进士需要参与的各种宴会及相关的娱乐活动，可谓丰富多彩，为进士们建立友谊、结识社会名流提供了大量机会。虽然现在的高中毕业生聚会已经没有如此强烈的社交意味，但聚会中蕴含的对他人的美好祝愿，以及对光明前途的期许，则亘古不变，历久弥新。

之风，兼及人物写真、花鸟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