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汉全席”纯属虚构?
2020-11-11匡济
匡济
“满汉全席”可能是知名度最高的中国古代奢华盛宴了,时至今日,还屡屡出现于美食盛会中,作为压轴的大戏出场。不过,围绕“满汉全席”的争议也长期存在。有人认为,“ 满汉全席”是以讹传讹,纯属杜撰;也有学者认为没有“全席”,只有“满席”与“汉席”,所谓的“一百零八道菜”也是后人演繹的,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
就饮食文化而言,清朝颇为独特。一方面其统治者为彰显权力,将饮食文化赋予了强烈的政治属性;另一方面,为了坐稳江山,笼络以汉族知识分子为主的精英阶层,他们又不得不对包括饮食文化在内的其他文化予以接纳,由此在宫廷饮食体系中就形成了满席与汉席并存的局面。
就饮食文化而言,清朝颇为独特。一方面其统治者为彰显权力,将饮食文化赋予了强烈的政治属性;另一方面,为了坐稳江山,笼络以汉族知识分子为主的精英阶层,他们又不得不对包括饮食文化在内的其他文化予以接纳,由此在宫廷饮食体系中就形成了满席与汉席并存的局面。席由此而生。其中满席有六等,以面食为主,又被称为“饽饽宴”,按中华饮食文化的标准,是只有“馔”(主食)而无“肴”(菜)。汉席则有三等,以菜食为主,是只有“肴”而无“馔”。另有高桌上席、矮桌上席、高桌中席,因也以菜食为主,多被归入汉席,形成与满席对应的六等汉席。满席与汉席分别用于不同的场合,如元旦等节日多用四等满席,皇帝到太学讲学则用头等汉席,但满席与汉席不得同时举行。
万树园赐宴图(局部) 绢本设色 221.2×419.6cm 清 郎世宁等 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满席与汉席的用料,其实是相当普通的,满席多用面食,汉席则是鸡、鸭、鱼等肉食与寻常蔬果,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以四等满席为例,其菜品如下:四色印子四盘(每盘四十个),四色馅白皮方酥四盘(每盘四十个),四色白皮厚夹馅四盘(每盘四十个),鸡蛋印子一盘(四十个),蜜印子一盘(四十个),饽饽二盘(每盘三十个),福禄马四碗,鸳鸯瓜子四盘,红白馓枝三盘,干果十二盘,鲜果六盘。主要是一些点心,数量颇为惊人,但造价并不昂贵,按规定是每桌花费不超过五两四钱四分银钱。头等汉席则是鸡、鸭、鹅、鱼等肉食二十三碗,水果八碗,蒸肉三碗,蔬菜四碗,史料没有记载最高限价,但应该不会比满席高多少。
满席与汉席距离许多人所想象的奢靡的宫廷饮食很远,而且并不好吃。因为这种规模可观的宴席,菜品都是提前制作好,第二天才摆上台面,也就是所谓“隔夜饭”,口感可想而知。
不过这并不奇怪,因为这是自古以来宫廷饮食体系一贯的特色,在森严之地吃饭,本就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体现权力、等级之差异,礼仪化才是首要的属性。
而当宫廷饮食体系建立后,其必然会对官场饮食结构产生巨大影响。在满席与汉席的制式下,加入更加多元的饮食文化,以满足官员们日益膨胀的享受欲望和排场需要。
在这方面有一个很奇特的机构起到了关键作用,那就是衍圣公府。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这一传统自汉高祖刘邦开始,最初封号叫奉祀君,到宋朝定为衍圣公,与封号伴随的是各种特权和优宠。衍圣公府的公务接待非常多,由此发展出来“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以满席、汉席为例,清代的衍圣公府已将两种宴席同时举行,最早的史料记载是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那一年的九月,康熙派钦差来衍圣公府祭祀第六十六代衍圣公过世的夫人吕氏。在这场繁杂浩大的公务接待中,满席与汉席终于同时出现了。在菜品上,据学者研究推断,衍圣公府版本的满席与汉席,同宫廷饮食已有所区别,特别是满席,不再是“饽饽宴”,应该加入了一些面食之外的奢华内容。
在衍圣公府的推波助澜之下,满席、汉席逐渐流行于清朝官场,于是就有了七十余年后才子袁枚在其所著《随园食单》中对官场饮食文化的批评之语:“今官场之菜,名号有十六碟、八簋、四点心之称,有满、汉席之称,有八小吃之称,有十大菜之称,种种俗名皆恶厨陋习。只可用之于新亲上门,上司入境,以此敷衍。”意思是现在官场菜流行所谓的满、汉席,定出了一些规矩,在他看来都是歪风邪气,是下级讨好或应付上级所用。
紫光阁赐宴图(局部) 绢本设色 45.7×486.5cm 清 姚文瀚 故宫博物院藏
人们对于“满汉全席”最大的误解,却也是因袁枚的这段话而起。后世一些人误认为满、汉席就是满汉席,进而升格为“满汉全席”,以为“满汉全席”在袁枚那个时代就已经成形了,今天的“十六碟八大八小”的说法估计就起源于此。
在略晚于《随园食单》的《扬州画舫录》中,记载了扬州承接大型公务接待宴席的“大厨房”分工合作情况,这部分内容被后世许多人当作了“ 满汉全席”的经典版本。这部分记载的真正价值在于将《随园食单》中未能道明的菜品具体情况说了个清楚,包括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鲫鱼舌烩熊掌、米糟狸唇猪脑、假豹胎、蒸驼峰、梨片伴蒸果子狸、蒸鹿尾、猪肚假江瑶鸭舌羹、鸡笋粥、猪脑羹、芙蓉蛋、鹅肫掌羹、糟蒸鲥鱼、西施乳、茧子羹、挂炉走油鸡,等等。这些菜品,光从名字上就能判断,与那呆板而难吃的宫廷满、汉席已经大相径庭了。
如此发展到了嘉庆年间(1796 —1820年),满席、汉席终于合二为一,形成一种新型的综合宴席。这方面的最早记载见于嘉庆年间学者陈文述所著《莲花筏》一书:“惟富室盐商及官场为多,以蘸客及送席为常事也。余昔在邢上,为水陆往来之冲,宾客过境,则送满汉席。合鸡豚鱼虾计之,一席计百余命。”从其中的“一席”可以判断,这里的满汉席,已不是满席、汉席同时出现,而是满席、汉席合成一席。
到了晚清时期,“满汉全席”已成为宫廷饮食的一部分,这在晚清时期的宫廷御膳中便有所体现。作为统治者所享用的“家宴”,晚清时期的宫廷御膳其发展趋势是越来越繁多奢华,如慈禧太后所发明的“添安膳”,其一般规格包括火锅二品、大碗四品、怀碗四品、碟菜六品、片盘二品、饽饽四品、面一品、汤一品、果一盘,总计二十五品。最高规格则包括火锅二品、大碗四品、怀碗四品、碟菜六品、片盘二品、肉八盘、蒸食四盘、饽饽四品、汤一品、面一品, 果若干,总计超过四十品。无论是一般规格还是最高规格,都必备烧烤、燕窝、鱼翅等物,也就是“燕翅烧烤席”。当然,这么多菜慈禧太后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就是大胃王来了也不行。其主要功能也并非是吃,而是用来赏赐臣仆。比如李莲英便受赏过“添安膳”。他估计也吃不下,应该是“感怀在心”,搬回去供起了事。
随着清朝政府的垮台,包括这种“ 添安膳”在内的诸多宫廷饮食文化又外传出来,流行于各地的“满汉全席”上,成为后者“宫廷御膳”色彩的来源。民国初年,“满汉全席”曾盛极一时,各地都有各地的流派,有的甚至还加入了西餐。最负盛名的,还是曾经的皇城北京,那里的许多酒楼饭庄都以置办“满汉全席”为能事,如收藏家尹润生曾回忆称:“北京的饭庄,在清末民初的特定时期、在‘首善之区这个特定环境、在封建气氛深深笼罩的社会里盛极一时。它的营业项目主要是包办‘满汉全席,承办红白喜事。”但很快,“满汉全席”的热潮就衰退了,如“红学”泰斗邓云乡先生所言:“(做‘满汉全席的酒楼饭庄)后来生意一天比一天少,江河日下,逐渐为时代所淘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