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隐喻视角的隐喻翻译策略研究
2020-11-09阮彩凤
阮彩凤
摘要:隐喻翻译是从源语篇章到目的语篇章的投射和解码过程。基于概念隐喻理论,以《红高粱家族》原文本中有关“红高粱”的概念隐喻以及它们在葛氏英译本中的对应译文为语料,借助概念隐喻的认知映射功能,对这些概念隐喻进行认知解读和翻译分析后,发现译者在翻译原文本的“红高粱”隐喻时,主要采用直譯法、省译法等翻译策略。运用这些翻译策略,译者更好地再现了原文本中“红高粱”的象征意义,从而有效地还原了小说的主题思想。
关键词:概念隐喻 红高粱 隐喻翻译 认知分析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18-0090-04
莫言是当今国内最杰出、最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作家之一。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凭借《透明的红萝卜》(1985)、《红高粱家族》(1987)等作品在中国文坛奠定其重要地位。《红高粱家族》是他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代表作之一。小说共有五个章节:《红高粱》《高粱酒》《狗道》《高粱殡》和《奇死》,讲述的是中国抗日战争期间,“我”的祖先们在山东高密轰轰烈烈、英勇悲壮、誓死保家卫国的人生历史故事。小说的内容深刻、乡土气息十足,语言朴实优美,包含着丰富的隐喻表达,具有浓烈的魔幻浪漫主义色彩和艺术感染力。1993年,美国杰出的汉学家葛浩文的《红高粱家族》英译本在英语国家陆续出版,得到了国外读者的广泛好评;莫言一系列以乡土文化为题材的作品都经葛浩文先生的翻译以及其他媒介传播到世界各地。国内的学者们也掀起了一股研究葛氏翻译的热潮。在过去,隐喻被认为是一种修辞手法,而认知语言学家们认为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段,更是一种认知思维方式。从认知角度来讲,隐喻的翻译是源语篇章到目的语篇章的投射和解码过程。1980年,莱考夫和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更是为隐喻的翻译研究开辟了新的路径。《红高粱家族》原文本中包含了大量的隐喻,这些隐喻表达使莫言笔下的“红高粱”不仅仅是自然界的一种普通植物,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它们会吟唱、娇嗔、欢呼,也会悲伤、落泪。这些隐喻往往是读者理解“红高粱”这一意象的关键。然而,由于中西文化的差异,隐喻在表达上也会有差别。葛浩文先生在翻译这部小说时,如何处理这些隐喻以及使用了什么翻译策略,从而不失原味地传达这些隐喻的象征含义,这是笔者想探讨的。因为《红高粱家族》的第一章《红高粱》以描写“红高粱”为主,且篇幅中包含许多与“红高粱”有关的隐喻表达。鉴于此,笔者将选取小说的第一章《红高粱》中有关“红高粱”的概念隐喻,以及在葛浩文英译本(Red Sorghum)中的对应译文为语料,基于概念隐喻理论,借助其认知功能对这些隐喻进行认知解读,并归纳出译者在翻译这些隐喻时所采用的翻译策略。
一、隐喻翻译的研究综述
隐喻翻译涉及两种语言、两种文化的转换,它不仅仅是表层语码的解码过程,更是深层喻义与语义的转换过程,是译者把隐喻所隐含的信息通过形象思维与灵感思维进行的一种综合处理。它涉及隐喻本体、喻体、相似性、词类、语义关系等结构要素,是以译文语言对原隐喻进行再创造的思维活动。[1]36-40Newmark指出:“隐喻翻译是一切语言翻译的缩影,它给译者呈现出多种选择方式:或传递其意义,或重塑其形象,或对其意义进行修改,或对其意义与形式进行完美的结合,所有这一切都与语境、文化等因素密不可分,与隐喻在文内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了。”[2]以上观点高度概括了隐喻翻译的基本原则和规律,为后来的隐喻翻译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依据。近年来,国内学者基于前人的隐喻翻译理论开始研究隐喻翻译的方法和技巧,并将这些技巧、方法应用到诗歌和文学作品的翻译中,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果。程同春在剖析和探讨隐喻的结构特征、工作机制和认知功能等基础上提出以下几种翻译方法:直译法、明喻法、意译法、保留隐喻加注释或增添意义以及译为成语等。[1]36-40郭竞通过对比、分类、概括等研究方法,从认知视角探究了汉英植物词汇的隐喻意义以及汉英植物词之间的互译现象。[3]56-58张晨晨和曹静基于隐喻的认知机制,探讨了隐喻的翻译方法并将其运用到《红高粱家族》葛译本的分析中。[4]综上所述,国内的隐喻翻译研究逐渐从理论向翻译实践过渡并且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但是国内外关于《红高粱家族》英译本中隐喻的翻译研究文献较少,实例研究更是寥寥无几,且多集中于硕博论文,研究内容不够深入和全面。鉴于此,笔者想以此研究来丰富这方面的研究。
二、概念隐喻理论
在过去,隐喻作为一种常见修辞手段,通常被用于诗歌或文学作品。Newmark在其著作《翻译教程》(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中指出隐喻有两种功能:认知功能和美学功能。认知功能主要是描写心理过程,而美学功能主要是迎合受众的感受。[3]104这种隐喻观为后来的隐喻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思路。1980年,莱考夫和约翰逊在其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提出概念隐喻,使隐喻研究发生了认知转向。认知语言学家们认为隐喻研究不能局限于修辞方面,而应上升到认知高度;隐喻的本质是“以另一件事或经验来理解和经历一件事或经验”[5]5。隐喻是认知主体利用熟悉的事物来认识抽象的、陌生的事物,从而创造一种感染力,使表述新奇、生动和形象。概念映射理论认为,隐喻就是认知主体利用两个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将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始源域)映射到另一个模糊的、抽象的概念域(目的域),从而创造出新的概念组合的思维过程。莱考夫和约翰逊还区分了三种不同的概念隐喻:实体隐喻、方位隐喻和结构隐喻。实体隐喻是指人类以实体或物质来理解经验世界,把事件、活动、情感、思想和状态等复杂抽象的概念看成实体和物质,从而对其进行指称、分类、量化和识别[5]26;拟人也是实体隐喻的一种,是对其概念一种延伸,因为它允许我们以自己的动机、目标、行动和特征去理解世界中非人类的经验或事物[5]27。例如,Inflation is lowering our standard of living。方位隐喻是指通过基本的空间概念将“UP-DOWN”“IN-OUT”“DEEP-SHALLOW”和“CENTER-PERIPHERY”等一系列概念联系在一起的概念隐喻。[5]16例如:“高兴的”“社会地位高的”“多的”等是用“UP”表示;“悲伤的”“社会地位低的”“少的”等是用“DOWN”表达的;“Happy is up,sad is down”可以体现在“Im feeling up today”和“she was depressed when I left her”。结构隐喻指的是用一种结构清晰、界限分明的概念结构来构建另一种结构模糊的概念。[5]48例如,“Time is money”和“Argument is war”。这三种不同的隐喻为我们开展隐喻的翻译研究提供了主要的依据。
三、《红高粱家族》英译本中“红高粱”隐喻的认知分析和翻译策略解读
在《红高粱家族》小说中,莫言以大量篇幅去渲染“红高粱”:它曾是我们祖先赖以生存的基本食粮,是中华民族繁衍生息的物资保障,更是我们家族世代繁衍和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它挺拔辉煌,象征着民族种群的伟岸身姿,它枝繁叶茂,象征着民族种群的生命活力,它色泽鲜红,象征着民族种群的激情火热。[6]莫言在文本中不惜以大量篇幅去渲染“红高粱”,更是利用许多与“红高粱”相关的概念隐喻试图将“红高粱”与“高密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而让读者更好地体会高密人的野性和强大的生命力。作者经常采用拟人的手法赋予“红高粱”人的特征:它们会欢笑、吟唱、娇嗔、愤怒。因此,理解“红高粱”这一隐喻是理解小说主题思想的精髓所在。中西文化存在巨大差异,对于译者来说,将原语文本的内容不失原味地呈现给目的语读者,是必须面临的考验。葛浩文先生的《红高粱家族》英译本在翻译界广受好评,值得我们后辈去学习和研究。下面将以概念隐喻理论为依据,对比和分析所选语料,着重探讨和解读原文中“红高粱”这一概念隐喻及其象征意义,从而总结译者在翻译这些隐喻时所采用的翻译策略。
1.直译法
英汉两个民族有相互可资借鉴学习的知识,因此某些隐喻的表达也有相似之处。可以保留原文本的隐喻表达,这样不仅保留了原隐喻的内容、语言形式和文化内涵,还能不失原味地将文学作品中的主题思想呈现给目的语读者。[1]38如下所示:
(1)站在河堤上,抬眼就见到堤南无垠的高粱平整如板砥的穗面,它们纹丝不动。每穗高粱都是一个深红的面孔,所有的高粱合成一个壮大的集体,形成一个大度的思想。[7]20
TT:From the dike,the view to the south was of an endless panorama of sorghum,level and smooth and still,a sea of deeply red,ripe faces.A collective body,united in a single magnanimous thought.
这句话出现的场景是我爷爷带领部队准备去袭击敌人,打算与其决一死战。在这里,红高粱的颜色象征着这支部队强大的生命力,红高粱的颜色越深,他们的生命力和战斗力就越强,这一点能通过方位隐喻“More is deep,less is shallow”来理解。另外,作者用隐喻“Plants are human beings”赋予红高粱“深红的面孔”和“鲜红的脸庞”,将红高粱鲜活、强大的生命力投射到这支即将参加战斗的高密人身上。在例句中,译者采取直译的方法将“深红”译为“deeply red”,既保留了原文的隐喻语言,又修饰了“sorghum”和“panorama of sorghum”,使整个语言有了一种美感,很好地向目的语读者呈现了原文中要塑造的红高粱形象。
(2)余大牙面向臭水湾子,望着在他脚下的水汪汪里,野生着一枝绿荷,一枝瘦小洁白的野荷花,又望着对面火红四射的高粱,吐口高唱:“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了,国破了,家亡了……”。[7]50
TT:Big Tooth gazed down at the stagnant water,where green lotus leaves and a sole white blossom floated;his gaze then took in the shimmering stalks of sorghum to the opposite bank.In a loud voice he broke into song:“The sorghum is red,the Japs are coming. The nation is lost,our families scattered...”
这个例句中,译者在译文里完整地保留了原文本中“野荷花”这一意象,它虽生在臭水沟子,却出淤泥而不染;叶子是绿色的(green),花是洁白的(white),但是与对面火红四射的(shimmering)红高粱相比,就显得有点瘦小、黯然失色。从“脚下”一词可知,野荷花长得很矮,因此,译者在翻译时,通过使用“gazed down”这个动词短语完整地传达了源语的意思。同时,概念隐喻“Low status is down”在理解“down”的时候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为地位总是与社会权力和体力有关系。[1]16所以,莫言想借此隱喻说明红高粱的地位比野荷花高,这也是他一直想要表达的:红高粱比荷花更值得人尊敬。余大牙在面临处决时临危不惧、以死赎罪,他是个真正的英雄,让人敬佩。在此例中,译者采用直译法,将原作隐喻中的始源域与目标域相对应,忠实地表达了原文的主题思想。
2.省译法
语料分析发现,葛氏译本对部分隐喻采用映射省略或简化的方法(即忽略该隐喻的始源域和目的域之间的映射),这种翻译策略在某种意义上会使原作的思想情感流失,抹掉其语言精华。如下例所示:
(3)风利飕有力,高粱前推后拥,一波一波地动。路一侧的高粱把头伸到路中间,向我奶奶弯腰致敬。[7]43
TT:The winds were picking up,bending the sorghum stalks in ever deeper waves,those on the roadside stretching out to bow their respects to Grandma.
那天是我奶奶出嫁的日子,她由四个轿夫从娘家抬着去单家,在穿过几片高粱地时,突遇抢劫之人,绑架新娘,而我奶奶表现得镇定自若、临危不乱。我奶奶的这种非同凡响的举动赢得了众人的赞许和尊敬。因此,作者借隐喻“Plants are human beings”赋予高粱人的特质,就如例句中“高粱前推后拥”把头伸到路中间向我奶奶弯腰致敬”,这样一来,作者完美地将人的动作映射到高粱身上,让高粱完成了人想要表达的思想和行为举止,也赋予高粱更深一层的含义。然而,笔者分析葛浩文先生的译文发现,他省略了对“前推后拥”的翻译,却翻译了后半句的“弯腰致敬(to bow their respects to Grandma)”。这两个隐喻表达是对我奶奶胆识过人、临危不乱的气度的认可,译者将其省略,想用后面的“to bow their respects to Grandma”去表达相同的效果,却在传达原文的隐喻效果方面还有点欠缺。
(4)鲜嫩的高粱在铁蹄下断裂、倒伏,倒伏断裂的高粱又被带槽的碌碡和不带槽的石滚子反复镇压。[7]13
TT:Men led the animals back and forth through the field,trampling the tender stalks,which had been bent double by the shod hooves,then flattening them with stone rollers turned dark green by the plant juices.
这一年,日本人要开垦高粱地,在平原修筑胶平公路,村里许多青年壮汉都被抓去工地修路,我家的罗汉大爷也被押上了工地。句中,“鲜嫩的高粱”在铁蹄下“倒伏、断裂,断裂倒伏的高粱又被反复镇压”,这是面临无数蹂躏、践踏的高粱的悲惨命运,也是无数为修路卖命出力的人和骡马的命运,同时预示着罗汉大爷将面临的(下转第89页)(上接第93页)悲惨命运。这点可通过概念隐喻“Happy is up,sad is down”来解释,从“倒伏、断裂,断裂、倒伏”可知,高粱一直处于“down”的状态,也反映出此时被无情开垦的高粱地所面临的沮丧、悲哀的处境。译者在这里将这句话翻译为“trampling the tender stalks,which had been bent double by the shod hooves”,将“倒伏、断裂,断裂、倒伏的高粱被带槽的碌碡和不带槽的石滚子反复镇压”翻译为“bent double by the shod hooves”,没有译出原语作者想要表达的“反复镇压、压倒”的隐喻效果,而是将其简化了。这样一来,既没有表达出原语的语言精华,也没能传达出小说的真实情感。
四、结语
本文从概念隐喻的视角出发,分析和探讨了葛氏在翻译《红高粱家族》第一章有关“红高粱”的隐喻表达时所采用的翻译策略,发现译者在翻译这些隐喻时主要采用了直译法和省译法等翻译策略,并借助概念隐喻的认知映射功能,对这些概念隐喻进行认知解读和分析,阐释了“红高粱”这一意象在原作中的象征意义。“红高粱”象征着高密人强大坚韧的生命力、精忠报国的情怀、骁勇善战的无畏精神和胆识过人的气魄,它和高密人一起在高粱地里演绎了一段又一段精彩绝伦的故事。由于英汉民族对高粱有相似的认知经验,英语读者也可理解“红高粱”的隐喻义,因此在翻译"红高粱"的隐喻表达时,葛氏译文主要采用直译法以保留原文的隐喻表达,将小说的主题原汁原味地呈现给读者;有时,译者可能在未找到“红高粱”隐喻的目标域的情况下,会用省译法来体现语言的简洁性,这样会使原文的隐喻效果没有表达出来。但总的来说,葛氏的英译本对《红高粱家族》这部作品的还原度还是挺高的,因中英文化差异,对原文中个别隐喻未理解透彻,导致误译或其他问题,这也在情理之中。
参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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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世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