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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自己人”结构及其社会效应

2020-11-09

关键词:农民结构

杨 震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儒家文化对“己—他”关系的一种界定,“己”指自己、自身,“他”指与自己相对的其他人,这句话从自我出发表达了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应然关系,即自己不愿意做的,便不能要求别人去做。现实生活中,由于时间、空间、文化价值的不同,使得农民的人际交往更为复杂,但总体来看,传统农民通常能够以自己为中心,将与之发生关系的人分为自己人和外人,并由此产生不同的行为选择和社会效应。

一、农民“自己人”概念的基本界定

从群体性来看,沙莲香认为“己”依附于家,依从于“关系”;“己”寓于“关系”之中,为“关系”的最小单位(1)沙莲香:《“己”的结构位置:对“己”的一种释义》,《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3期。,这就指明了“己”的社会本质——关系。从“己”的结构来看,费孝通提出的“差序格局”模式具有普遍意义,即中国的人际关系如同投石入水后在水面上泛开的涟晕一般,依据与投石点(自己)的距离来划分亲疏关系(2)费孝通:《乡土中国》,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页。。从人际关系发生的情景来看,许烺光等人认为个体处在人与人、人与物、人与文化规范互动的“场”中(3)尚会鹏,许烺光:《“心理-社会均衡”理论及其中国文化背景》,《国际政治研究》,2006年第4期。,并借助其“心理-社会均衡”模型分析中国人的行为。KE Weick从哲学角度认为,“己”是建构产物,在某种意义上属于詹姆斯所主张的“形式虚无主义”,但正是这些信念、猜测等内容将群体紧密联系起来(4)Karl E. Weick.Faith:Faith, Evidence, and Action: Better Guesses in an Unknowable World,Organization Studies,2006年第11期。。这说明,“己”是一种包含文化价值观、群体心理与行为的复杂社会现象。

从“自己人”组成来看,杨国枢指出三个基本群体结构:家人、熟人和生人,家人关系讲究责任、熟人关系讲究人情、生人关系讲究利害(5)沈毅:《迈向“场域”脉络下的本土“关系”理论探析》,《社会学研究》,2013年第4期。;杨宜音将农民自己人分为一般和相对两种表达:一般意义的“自己人”指“自家人”,相对意义的“自己人”则指称一定情境下划定的内外区别、边界朝向自己的这部分人;“自己人”包括五部分内容:其一,自家人:妻子、儿子、儿媳、女儿,父母、岳父母、兄弟;其二,近亲与至交:叔伯爷爷、妹妹、妻兄弟、妻妹,妻表姐妹、邻居、姨、干亲、师傅、堂姐;其三,近交和远亲:同事、战友、紧邻、族叔;其四,交往略多的人:老邻居、远亲、同事,近邻、村内企业主、有过交道的人;其五,交往较少的人:远族亲、远邻居(6)杨宜音:《“自己人”:信任建构过程的个案研究》,《社会学研究》,1999年第2期。。赵卓嘉认为,中国语境下的“自己人”与西方内群体类似,是一种典型心理群体,其形成不是依赖交往,而是成员对群体的认同、互动情况等内容(7)赵卓嘉:《自己人认同:基于西方内群体认同概念的研究》,《社会心理科学》, 2015年第5期。。所以,农民“自己人”也是一种认同模式。

总体来说,农民“自己人”是一种社会心理现象,主要指农民在一定的情景下将某一部分人划分为自己人群体,并产生很强的内群体倾向。从关系结构来看,农民“自己人”是一种包含多重差序状态的关系格局,核心层是妻子、子女、父母,其次是兄弟、表亲、至交等人,再次是远亲和关系一般的人。从社会效应来看,一方面农民“自己人”认同和行为偏私,能够产生群体凝聚力和向心力,增强安全感和社会稳定性。另一方面,“自己人”偏向极易产生对其他社会成员的贬低和排斥,党同伐异,造成社会不公和腐败。

二、农民“自己人”结构的嬗变

农民“自己人”结构的变化,主要指“自己人”群体成员数量和每个成员所处位置的变化,如从外人到“自己人”或者从“自己人”到外人。这种变化与社会文化、村庄传统和农民自身有着密切关系。贺雪峰认为,原子化的北方地区,人情是将不同血缘之间的“外人”关系内部化为“自己人”关系的重要变量,翁玲玲通过对华北某村的田野调查,发现汉族妇女由“外人”转换为“自己人”主要标志是生男孩(8)翁玲玲:《从外人到自己人:通过仪式的转换性意义》,《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王德福认为农民“自己人”结构与交往逻辑依赖村庄类型(9)王德福:《自己人结构与村庄区域差异》,《社会科学论坛》,2015年第8期。。依据交往中的主导价值观,可以将农民交往类型分为五种形态:工具理性行动、价值理性行动、情绪性行为、传统理性行为和从众行为(10)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商务印书馆,2004年。。杨国枢用传统和现代二分法,将个人现代性分为平权开放、独立自顾、乐观进取、尊重情感、两性平等五个向度,个人传统性成分包括遵从权威、孝亲敬祖、安分守成、宿命自保、男性优越五个方面(11)杨震:《职业心态变迁与农民现代性:以Y村为例》,《兰州学刊》,2013年第4期。,开创了中国人现代性本土研究的范式。从方法来看,县域社会可以有效连接个体、家庭、村落、乡镇与更宏观的社会,王春光认为可以将县作为社会研究单位(12)王春光:《对作为基层社会的县域社会的社会学思考》,《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所以,结合人类学田野工作和村庄个案研究的传统,本文选择P县作为研究的范围,P县的三个村子作为个案,对生活在村庄的老中青三代人进行深度访谈,探索农民“自己人”结构及其变迁机制,并从农村社会治理角度梳理农民“自己人”变迁面临的问题及应对策略。

(一)P县三村的基本情况

P县是豫东平原上的一个农业大县,方圆1200多平方公里,耕地面积约130万亩,占总面积的70%。2015年人口近百万,农业户口占绝大多数,每年有20多万人长期外出务工。该县下辖19个乡镇(街道),223个行政村(居委会),是国家优质小麦和优质白芝麻生产基地。

依据村庄与县城位置的不同,笔者选取了三个自然村为个案,对不同年代的村民进行了深度访谈和观察。第一个村子属于城郊村,整体不大,有900多口人,人均耕地0.79亩。大部分村民都姓C姓,所以被称为小C村。由于城市发展需要,2016年秋收之后,政府将整个村耕地全部收回,每户获得二三十万元不等的补偿,但至今仍有农民在尚未开发的耕地上种蔬菜和葡萄。另两个村庄Y村和L村分别位于县城的两端,远离县城和乡镇中心,村内道路状况较差,但都有一条主干道与外部联通。Y村道路状况明显好于L村,四年前他们利用外出务工人员的捐款、留守村民的劳动,加上政府“村村通”基建项目补贴,投资4万多元修建了三条连通村内外的水泥路,很多村民自发将门前道路硬化并连接到主干道。也许这就是传统农业生产地区农民的PPP模式。Y村人均耕地1.77亩,L村人均耕地1.5亩,都是以一个姓氏为主体的杂姓村。Y村现有700多口人,L村比Y村稍大,大约有800多口人。

田野工作时,C村由来自该村的一名大学生直接参与,先后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调查,后来又有断断续续地追踪,取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L村是由镇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介绍,在村主任的大力配合下完成调研的。Y村是笔者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调查便利,但有时会碰到夹在不同利益群体中而难以保持中立的困惑。为了便于比较,我们依据村民的经历,即新中国成立前、土地改革和人民公社、改革开放三个时期,将村民大致分为老中青三代:70岁以上老人为第一代,70到40岁的为第二代,40岁以下的青壮年农民为第三代,三代人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条件不同,他们的称谓也不同,即传统农民、人民公社社员、农民工、新型职业农民、新农人等。伴随着农民内涵的变化,农民“自己人”结构也在不断发生改变。

(二)农民“自己人”结构的代际差异

首先,第一代农民“自己人”结构稳定。三个村子农民“自己人”结构主要是五服(五代人)以内的自家人、本村居民和长期交往的熟人(农民亲戚关系中表亲不如宗亲持久)。从节点来看,出身、上学、当兵、结婚和首次创业是农民“自己人”建构的转折点。出生时的家族势力、能否取得高学历、当兵复员安置、配偶家庭地位、首次创业的影响等对农民“自己人”观念影响很大,甚至决定每个家庭的气质和文化。总体来看,第一代农民结婚前一般兄弟姊妹之间关系融洽,一旦兄长结婚,关系便会发生急剧转变,不久便由族人见证,进行分家析产,未婚者一般与父母同住,已婚者另立门户,组建一个更加亲密的自己人群体——新家庭。新中国成立前后,Y村有两个孤儿,相依为命,自从嫂嫂入门,家庭矛盾不断增多,最后弟弟选择了离家出走。相对来说,姊妹关系比兄弟关系融洽,但等到下一代,这种关系急剧降温,宗亲比姻亲更持久,也许这就是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或者一表三千里的乡村习俗使然。嫁出去的姑娘对娘家人有着深厚的依恋,表现为生产生活方面的合作与支持。三年自然灾害时期,L村有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到邻村娘家给病危老母亲送个菜团,回家后发现小女儿已饿死了!所以,第一代人对相依为命有着更深刻的理解,“自己人”主要是以生存理性为主的自家人群体。

其次,第二代农民“自己人”群体增加了相同出身的革命群众。第二代农民兄弟姊妹较多,“自己人”群体认同比上一代复杂。访谈中经常碰到相同或相近阶级的农民有着较高的“自己人”认同,贫下中农对地主和富农有着明显的讥讽和蔑视,而很多地主和富农子弟则有些怯懦,但他们一般比较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同时,这代人具有明显的好斗迹象:兄弟之间、姊妹之间、兄弟姊妹之间经常因为琐事而斤斤计较,但总体比较乐观,对改革开放后尤其是当前的生活条件比较满意。农民对地主和富农的批斗一般限于同村,如果村民与外村发生矛盾,则不分穷富,全村很快能够行动起来,宗族和村庄认同强烈,三个村庄都有因土地纠纷与外村发生械斗的经历。改革开放之后,第二代农民经常会把经济问题和感情问题纠结在一起,“自己人”结构变化较大,但斗争意识和集体观念明显强于其他两代。

第三,第三代农民“自己人”增加了合伙人等内容,阶级身份影响减弱。由于外出务工、经商、跑运输等影响,农民“自己人”结构增加了以经济理性和业缘为代表的新群体。相比之下,第三代人更加注重改善老人福利,春节走亲访友的礼物更加多样化,第一代人对他们的评价是:更有人情味!一方面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第三代人兄弟姊妹数量相对较少,关系简单;另一方面,这一代人赶上市场化、信息化浪潮,他们经常外出,接触外界的信息量很大,对生活意义的理解更加真实。同时,受城乡分治、同工不同酬等因素影响,很多农民工饱受城市“边缘人”冷遇。由于外出务工导致同村人见面时间和机会越来越少,使得春节成为村民交流的大舞台,各种互动行为使得农民“自己人”的圈层结构日趋复杂,工具理性越来越强。

(三)农民对待外人的态度的变化

与“自己人”相对,农民观念中的“外人”主要指既定情境下的关系稍远的人,即在特定时空条件下,若有更加亲密的“自己人”出现,另一个所谓自己人将转变为“外人”;相对于熟人来说,陌生人为外人。

首先,“自己人”与“外人”的区分与农民经济条件有关。Y村L老人回忆说,新中国成立前,全村百十口人,分别居住在两个大院子里,每个院子只有一个大门,叫过车门,有青壮年农民轮流把守。这两个大院居住着四大户,后来演化成两个生产队(村民小组)。大院内又分为若干小院子,三四代人一起居住,建筑结构坐北朝南,后墙不带窗子,普通为泥墙草顶,富裕人家多以砖瓦为主。Y村Z某是村里唯一的地主,他家房子分为正屋、东西屋和门楼三部分,正屋四间瓦房,住着掌柜的(户主)和他的弟弟,东西屋由两个已婚的儿子居住,南面进门处住着他家佃户,包括牲口和生产工具,西屋预留了一个小客房,供来访者居住。在居住层面上给外人预留空间,暗含着农民观念中的“外人”有着一定的地位。

其次,第二代农民习惯于以斗争的思维对待外人。C村土地改革比其他两个村庄要早,但工作内容、模式和结果都是一样:工作队入驻、宣传发动、划分阶级成分、丈量和均分耕地,后来通过互助组到初级社和人民公社,农村发生巨变,农民“自己人”结构和功能也发生变化。其中同一阶级成分的人有着较高认同,平时进入村子的外人一般都与本村某户村民有关系,陌生人进村很容易引起村民警觉。第一代老人回忆说,那时候劳动力由生产队统一调动,每年农闲时经常被抽调到外地修路、架桥、挖水库,每到一个地方,劳动由领队干部记工分,作为村民家庭分配集体劳动成果的主要依据;吃饭有“大伙”,或者到群众家里,不给钱,吃完走人。W老人边说边流露出怀念,当讲到报酬时,他表现出不满,有一年在某地修水库,干了两个多月,最后换得三尺花布,回去做了个大裤衩!

第三,第三代农民倾向用竞争与合作的方式对待外人。改革开放后,由于城市和非农产业吸引,以及农业生产装备条件的改善,越来越多的农村劳动力开始外出务工,频繁流动,生活中接触到的外人越来越多,甚至出现网络群体。在他们眼里,外人有时候表现出与“自己人”眼界的不同,尤其是外出务工时遇到的外人,农民们比较愿意与之沟通交流,寻找合作机会。第三代农民赶上工业化、城镇化浪潮,几乎所有农户已经脱贫,加上农民工工资上涨,青年农民外部议价能力提升。与父辈不同,第三代人通常开始时跟随父母或直系亲属外出,然后进入自己创业阶段,他们更倾向于同自己年龄及经济条件相似的人在一起,“自己人”认同中的业缘性明显增强,但也包含血缘和地缘成分的叠加。

总的来说,农民“自己人”结构表现出如下特点:其一,“自己人”结构中的父子、兄弟、夫妇等自家关系比较稳定,但总体数量在减少,由一对夫妇及其子女构成的核心家庭在增多。其二,“自己人”结构中的村民、结义兄弟、朋友、同学、战友、合伙人等,与农民自身需求有着很强的正向关系,并常常表现出叠加,即同学、结义兄弟、合伙人可能是同一个人。其三,“自己人”结构的伸缩性具有代际特征:第一代人“自己人”结构稳定,亲密度较高;第二代人则增加了同一阶级出身的人,信任度和亲密度有所降低;第三代人“自己人”结构中的阶级认同减弱,村庄认同增强。三村农民“自己人”结构的代际特点如下表。

表1 不同年代三村农民“自己人”结构

三、当前农民“自己人”面临的问题

文军认为,当前中国村庄已经演化为四种类型:“有村民—有村落型”“无村民—有村落型”“有村民—无村落型”“无村民—无村落型”四种形态(13)文军,吴越菲:《流失“村民”的村落:传统村落的转型及其乡村性反思:基于15个典型村落的经验研究》,《社会学研究》,2017年第4期。。与乡村结构和村民特点相适应,P县农民“自己人”结构面临自家人分离、离婚率上升、职业转型等问题。

(一)外出务工冲击着传统农民的“自己人”观念

由于农业机械化、化学化节省了大量劳力,P县农业剩余劳动力越来越多。同时,由于地区发展水平差异,平均来看本地就业收入远低于到外地打工收入,造成青壮年农民纷纷外出务工,家中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家庭成员不完整,即老人身边没有儿女,孩子身边没有父亲,妻子身边没有丈夫,势必影响农民“自己人”群体的建构。尽管农民收入增加了,很多农民能够用电话、互联网等进行情感沟通,但不能取代面对面交流,所以“空心村”的养老、留守儿童、青年夫妇情感压抑等问题,对农民“自己人”认同影响很大,农民一般把农村称为老家,将长期居留的城市视为新家。

对于流入地来说,农民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就业、看病和子女教育问题。就业问题突出表现在工资拖欠、就业不稳定、劳动条件差等方面。看病问题突出表现在制度设置不合理,异地就医结算困难等。如医保中不包含农民在生产劳动中的外伤,农民医疗保险只有住院报销,但住院时需先付500元基础医疗费用,部分项目检查费、所有护理费不报销,算下来去私人诊所更省钱、更方便。农民工子女的教育问题主要是教育公平问题,表现为两种形态,一是把孩子留在家乡入学,由其父辈们照看;一是自己带孩子到工作地入学。前者的问题集中在隔代教育、父爱母亲缺失等问题,后者主要是儿童入学与户口、住房等社会资源捆绑问题。这种制度分割,势必影响农民“自己人”结构,使他们长期游走于城市和乡村之间。早在2000年,Samuel L. Gaertner等人就提出,通过扩大群体间认同、培育积极情感、增加诚信等方面进行干预,可以减少种族主义或内群体偏私(14)Samuel L. Gaertner,John F. Dovidio:Reducing intergroup bias:the common ingroup identity model,Psychology Press , 2000年,第7页。。所以,我国应当重视农民“自己人”偏私所产生的社会张力。

(二)不断上升的离婚率使农民“自己人”内容更加多变

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各级民政部门和婚姻登记机构依法办理结婚登记的有1142.8万对,比上年下降了6.7%,而办理离婚手续的有415.8万对,比上年增长了8.3%(15)2016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 http://www.gov.cn/shuju/2017-08/03/content_5215805.htm,结婚比例下降和离婚比例上升说明我国家庭婚姻关系正在发生变化。三村农家子弟一般小学在乡下,初中在县城,很多人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到外地打工。手机、互联网、微博、微信等新媒体对他们影响很大,浪漫、时尚、异性交往深刻吸引着乳臭未干的农家子弟。C村临近县城,很多孩子上学不用住校,家人管教相对便利。但Y村和L村则远离县城,交通不便,以住校者居多,很多少年儿童缺少父母监管,生活颓废,成绩很差,早熟、早恋、沉迷网络、两性不检点等非常普遍。还有些青年农民夫妇长期两地分居,丈夫在外行为不检点,妻子在村情感出轨,甚至跟着别人跑了,传统婚姻约束力减弱,农民“自己人”观念面临巨大冲击。

从择偶空间分布来看,第三代农民的婚姻范围呈现两极态势:一极是同村通婚甚至近亲通婚,一极是跨区域婚姻。同村通婚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农民的交往范围狭小和信任程度降低,有学者认为农民工社会支持网络具有规模小、密度高、趋同性强、异质性低等特点(16)王毅杰,童星:《流动农民社会支持网探析》,《社会学研究》,2004年第2期。,这就降低了青年农民择偶范围。跨区域甚至跨省婚姻,一般都是以青年农民自由恋爱的方式开始,彩礼、建房、嫁妆等各种附加条件少,最后阶段由熟人介入进入婚姻程序。也有一些人没有经过正式婚姻登记或仪式,两个人直接进入婚姻生活,但很快受到双方父母及其他人干扰而出现危机。Y村有一名农家女在省城打工认识了X县的王某,两个异乡人情投意合,很快举行了婚礼,一年后生了个女孩,王某在其家人怂恿下与妻子离婚,孩子由女方抚养,至今在Y村居住。所以,同村通婚和跨区域婚姻都与青年农民流动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方面流动造成更多的择偶机会,草草结婚又草草离婚。另一方面,由于信任、对乡村的认同等,使部分青年农民更倾向于选择本村青年,缩小了择偶空间。但离婚率上升,势必导致农民“自己人”结构断裂和更多单亲家庭出现。

(三)生产生活方式变化对农民“自己人”建构的影响有待明晰

P县地势低平,集中连片,种植结构以小麦、玉米和芝麻为主,农业机械化程度很高。十几年前夏收季节至少需要一两个月,现在最多一个星期。Y村Z大爷说,他家的13多亩地,不到两个小时就收完了,留了8袋小麦自己吃,其余一万多斤直接卖给了粮食贩子,一上午就忙完了。农民已经认识到种田不仅是劳动投入,更多的是科技和生产资料投入,包括机械耕作、化学除草、科学防治病虫害等。

当前,C村除宅基地外的其他土地已被政府收回,另两个村子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农户将耕地转出,主要转给亲戚或熟人代管,若不是自家人,农户每年要收四五百元的转让费,农地补贴归农户所有。种地的农户一般还兼营其他职业,比如养猪、教学、当电工、经商、做村干部等。职业和生产方式的变化深刻影响农民思维和生活方式的变化,但传统血缘和地缘关系在农民“自己人”观念中依然发挥重要作用,农村“文化堕距”现象若隐若现。

另外,农村阶层变化非常明显,比如地主后代变成老板、大队(村委会)干部变成低收入群体等。社会地位落差及生活艰辛极易造成心理失衡,有位年逾古稀的农村老干部算过一笔账:五保户每年有三千多元补贴,加上耕地转让、养老金及各种照顾,每月有近八九百元的收入;他和老伴天天种地,每个月收入也不过四五百元,看病还不能全报,三个儿子谁都不愿意出钱,真是“有儿有女户不如五保户”!

四、应对农民“自己人”结构嬗变问题的思考

(一)提升农民收入增长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

针对第一代农民工开始陆续返乡,新生代农民工逐渐成为主流的现实,政府应当厚植农村发展基础,加速农民工市民化。相比之下,社会对流入地农民工的关注较高,如农民工的社会网络、农民工就业、城市融入等问题已经有较多研究成果。当前政府推行的居住证制度、社保体制改革等措施,已经为农民工的城市认同确立了方向。但是流出地问题研究相对不足,大多集中在精准扶贫、农民工返乡、职业农民培育等方面,而从情感和心理层面的关注较少。所以,应当加强对农民心理和行为的研究。具体包括两个方面:减少流动幅度和频率,提升流动效率。减少流动应从降低需求做起,对于有条件实现就地城镇化的农民要加快城镇化进程,对于条件不足或不愿意留在城市的农民,可以通过发展地方经济、增加农业补贴、提升本地就业收入来减少流动需求。提升流动效率应当从提升流动的承受能力开始,通过增加收入、返乡补贴、节约出行时间等举措,为城乡流动创造便利条件。

(二)降低离婚率对农民“自己人”结构的影响

从自家人结构来看,一个农民家庭通常涉及一对夫妇、两个家族和多重社会关系网络。当下农村青年一代的成长经历决定了他们更倾向物质追求和攀比心态,缺乏第一代人的吃苦耐劳精神和乡土情结。相对于传统,现代青年农民出现同村通婚、闪婚等现象不足为奇,因为市场、流动和现代传媒时刻影响着农民的婚恋观念。尽管高离婚率并不一定是坏事,但离婚势必对双方“自己人”结构造成很大冲击,尤其对孩子的潜在影响非常大。所以,政府应当重视青年农民的高离婚率及跨省婚姻问题,为农民工举家外出提供更多便利条件。企业和用人单位应当妥善解决好进城务工农民的家属问题,提供更多的返乡资助。社会和学术界应当关注农民的婚姻家庭变化及相关学术问题。最后,农民应当提升自己的文明与教养,关注子女情感变化,尽量克服困难,多陪陪孩子,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及时干预或阻止孩子的不负责任行为。

(三)重建农民“自己人”建构的乡土文化基础

依据发达国家农业生产结构的发展模式,农业生态化和农民数量减少是社会发展的基本趋势,尤其是农业大县和农民大省,农业劳动力转移和农民的现代转型将继续加快。所以,加强舆论引导,加速农民观念转型,培育新型职业农民,提升非农就业能力,是经济新常态下加强农村社会建设的必要之举。从家庭结构来看,一对夫妇和其子女构成的核心家庭在增多,农民自家人数量仍在减少,且成员之间独立自顾特征明显,近亲与至交随空间距离的变化而变化。从性别来看,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提高很快甚至超过男性,但不及男性影响持久。从工具理性行为来看,农民“自己人”结构中的交换与利益成分增加,情感和价值成分被挤压,亲属范围变窄,有些三代以上的亲属关系已经很少走动。

所以,厚植农村发展基础,重建乡土文化和农民精神家园,弘扬责任和担当意识,加强经济社会转型对农民心理与行为影响的研究,促进农民“自己人”观念的现代转型,从制度和文化层面不断增强农民自我发展能力,增强农民“自己人”正效应,使之最终适应经济社会发展需求,促进乡村振兴和乡土文化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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