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他者和常人
2020-11-06苗炜
苗炜
最近我读了《拉康传》,拉康是一个非常晦涩的思想家,读他的传记,是为了更好理解他的思想。读之前,是一头雾水,读完之后,三头雾水,所以我接着读了两本解释拉康理论的书,一本是张一兵教授所著的《不可能的存在之真》,一本是吴琼教授写的《阅读你的症状》。
张一兵教授在他的书中序言里写了两个事:其一,是讲一个学生犯病了,说自己做基金,赚了20个亿,买了一块地,要按自己的想法建一所大学,要去当校长,他还问张老师,你想不想调动一下工作,我在中组部有熟人;其二,说一位优秀的女生,从小就成绩很好,大学毕业留在学校里教书,是个有前途的青年学者,后来有一天忽然说,我不想做学者了,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她离开学校,结婚了。张教授由这两件事开始讲拉康,那个犯病的学生,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欲望,正常人都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不敢轻易表露出来,平常我们都带着一个面具,都是伪装的本我。学生犯病了,终于说出自己的欲望,但,这是他自己的欲望吗?用拉康的理论来看,这些欲望都是今天的话语体系中那个大写的他者的欲望,你灵魂深处的本能冲动不过是无形强制下的奴性产物,只是欲望着他人的欲望。发财,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掌握一定的权力,发疯之后想的这些事不过就是在社会里人人都想做的事,发疯的学生并没有一个本真的本我。
她忽然想去“做自己”了,这个“自己”存在吗?我们能真的做自己吗?
拉康的术语中有一个词叫“小他者”,有一个词叫“大他者”,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先受到小他者的影响,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会对你有期盼,都会说,我是为你好,都想让你成为一个他们眼中的好孩子,这可以理解为“小他者”。等你长大了,不在场的语言象征,不断对你教化的那些偶像、广告等等,会成为“大他者”。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大写的他者是语言和言说话语构成的象征性的他者,它是一种外部的东西,但会被认定为最重要的事,我们会被大他者控制。我们想想,王健林的“小目标”这个词就进入了言说话语,小目标等同于一个亿。再想想马云為什么被称为爸爸,就能理解“大他者”这个词。再想想那些名媛为什么要租一个包,为什么要凑钱到酒店吃个下午茶,再拍照发朋友圈,这是她们的欲望吗?背一个名牌包,经常在酒店来个下午茶,这到底是谁的欲望呢?好,你说,我不喜欢拜金主义这一套,我不想赚钱,我就想做一个不接地气的艺术家,像梵高那样,可是,做一个贫穷的艺术家,为艺术献身,这套话语体系不也是另一种“大他者”吗?我们总是无意识地欲望着他人的欲望。这样来看,张教授第二个故事里那个想做普通女子的优秀青年学者,原来一直是父母及同辈中的优秀孩子,一直是社会所期待的模范青年,她忽然想去“做自己”了,这个“自己”存在吗?我们能真的做自己吗?
“大他者”这个词,可能是被使用最广的一句拉康术语。如果我们往前捣腾一下,会发现海德格尔有一个词叫“常人”,平常的常,海德格尔有一句话很有名——常人怎么享乐,我们就怎么享乐;常人对文学艺术怎么阅读怎么判断,我们就怎么阅读和判断;常人怎样从“大众”中抽身,我们也就怎样抽身;常人对什么东西愤怒,我们就对什么东西愤怒。“常人”是一种无意识中的独裁。在拉康看来,所谓无意识不过是写满了大他者的话语。
我觉得,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发达的今日,你不难感受到那个“常人”的存在,也不难感受到那个“大他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