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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须答案的问话

2020-11-06葛圣洁

读者·校园版 2020年22期
关键词:问话数理化母校

葛圣洁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微信朋友圈里的老同学都在转一条娱乐新闻:一个票房有绝对号召力的新锐导演选择了我们的母校——市西中学——作为全片的校园剧情取景地。虽然这部片子离上映还有不少时日,但大家已经开始兴奋地揣测,会不会有重现我们青春的场景?

我不敢有太多期待。毕业多年,我只有在一两次校庆时刚好有时间回校,但是旧人稀稀落落,交集话题甚少,每每离开,都有一丝淡淡而莫名的失落。我开始刻意回避那些讨论,颇有些“近乡情更怯”的心情,直到电影下线很久以后,才尽力抱着一颗平常心去观赏。

作为一个日常在纸上讲故事的人,我的视线毫無保留地、自然而然地偏向了电影的情节发展。或许是因为重视视觉效果的导演刻意做了处理,或许是因为母校最近一次的整体修缮大刀阔斧,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拍摄地就在市西中学,在里面度过了16岁到18岁最好青春年华的我,差点没有认出它来。

读高中的那些年,我所就读的市西中学是一个很酷的另类所在。市西中学紧靠市中心,如果看书看得头晕了,随便走几分钟就能到当时相对高端的恒隆广场和梅龙镇广场,到静安寺公园骑车只需五六分钟。

当然,那时的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每天安分地两点一线奔波于学校和家之间。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市中心,母校实在没有空间横向发展,就挖空心思地朝纵向拓展——位于“好学楼”楼顶的空中花园,位于袖珍操场下方的地下篮球场和食堂,丝毫没有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而影响它们本身的使用功能,还常常因为“人无我有”的特点,成为我们向其他学校的同学吹嘘的资本。

同一种智慧可惜无法适用于校门。那是两扇和学校的袖珍尺寸所匹配的铁门,作为一所市重点高中的校门,未免有些不够气派,总让人生出大户人家装了小木门的委屈感。而且,如果稍不留意,你很有可能就会在车水马龙的愚园路上错过它。这实在有些尴尬,但是条件有限,谁也不能改变它既不阔大又不醒目的事实。

不知这是不是原因之一,总之,学校有个传统,每天都有值班老师和一批不知从哪里选出来的值日生分列两排,在那条闹中取静的愚园路上,用真诚的微笑和响亮的声音向我们问好。这提醒每个人,一天的校园生活就此开始。

如果我没记错,倘若学生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进入校园,那么,便会有校领导班子成员分批次在不同的工作日上午,笔直站立在学校后门处迎接学生。我当时跨区骑车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学校。到了之后,我会把自行车插空停在校外停放点,然后快步走向离教学楼更近的后门,接受数量相对较少的校领导班子成员的问好。对一个自认为内向的人而言,这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我没有想到的是,作为一个常年踩着上课的时间点进校门的学生,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常常会见到站在后门保安室旁的校长。他记忆力特别好,只要是见过、交谈过的学生,都能记住名字。好在他的年龄和我父母的差不多,他从来不会训斥和指责学生,总是微笑着鼓励,因此我常常忘了他是校长,只有他在全校大会上讲话的时候,才想起他的身份。不知他从什么渠道知道我当时已经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说集,而且正在写第一部长篇小说,于是每次在常规的问好之后,总会向我加问一句:“新书什么时候出版?”

这种简短又持续的关注,足以弥补我在其他方面的失意。事实是,高二以后,在数理化加综合科目的集中攻势下,选修了历史的我,已然因无法应对难度和体量到达顶峰的学业压力,陷入了轻度抑郁。对我来说,每天早上起床都成了非常困难的事情,似乎只有睡觉才能够扫除一切烦恼。当然,这一切在学校里无人知晓,倔强的我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痕迹。

在这么一所高手如云的市重点中学,数理化特级教师的名字在全区甚至全市都如雷贯耳,校长也是一名出色的物理老师。如果你的数理化成绩优异,人人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相比之下,我在文学方面的天赋,微不足道。即使日日在办公室向老师提问,也依然不能解答我的疑问,这对于我无疑是一记重击。语文和英语成绩名列前茅的我,数理化成绩总是垫底,面对排名的无声谴责,我用尽全力却无力改变自己拖了班级后腿的残酷现实。在这种情况之下,身在理科TI实验班的我,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每当思维敏捷的数学老师一走进教室,我就条件反射地哈欠连天。

神奇的是,几乎每天都要迟到的我,还是被校长反复问:“新书什么时候出版?”

这样的问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会让人喘不过气,“码字”的人都知道被催稿如同欠债不还一样,滋味很不好受。但是,被校长问出,却让人备受鼓舞。这不是校长在问话,而是一个忠实的读者、一个热切期盼听故事的人、一位盼望你成功的长辈在关心你。大概很多教育工作者都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可能影响一个学生的将来。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在失去勇气、怀疑自我甚至疲倦不堪的时候依然会选择坚持,不计较后果,不考虑将来,只是沉浸其中就能使内心平静的话,那么,这就是你真正应该抱着感恩的心,专注去做的事情。因为你的热情足以支撑你在这条路上走很远,甚至在迷失很久之后,也足够支撑你找到正确的方向,继续走下去。我很幸运,在那不久之后,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和市西中学联合举办的我的新书发布会在我毕业之前举行,我终于给了校长一个满意的答案——我的新书出版了!

写小说就像夜间开车,只能看清楚眼前一两米的路,这需要坚持和勇气。当时只有17岁的我本身没有任何期望和规划,也不会预料到有一天,会在众人瞩目中辞去人人羡慕的公职,离开上海,去异国他乡攻读MFA(艺术硕士),寻求更好的发展。

我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回答校长的,或许是解释了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书需要花较长的时间,或许是大致说了作为较年轻的作者在新书出版的路上会更加坎坷。但是下一次,再下一次,他还是会像我不曾回答过他的问题那样,依然满怀希望地发问。说是发问,其实到后来更像是他和我交流的一种方式、一种鼓励,让我知道在孤独的写作路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我们一次次在校庆活动上相遇,他还记得我和我的小说。当他知道我在阔别校园多年后,丢弃了那些所谓的“成功”,重新开始写作,甚至成为一名全职写作者重返校园,到美国的一所名校研读创意写作专业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这时我才明白,就像现在的教授常常对我们说“你们坐在这个教室里,就证明你们都是有天赋的”一样,在多年以前,当校长向我问话的那一刻,其实并不需要我回答,就像早就预料到我会走出今天这一步一样,他只是平静又欣慰地关注着我的成长。

(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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