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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叶”中的记忆

2020-11-06韩琳莹

延河·绿色文学 2020年10期
关键词:子叶麦粒上桌

韩琳莹

很小的时候读百科全书,读到“子叶”。知道小麦和水稻是单子叶植物,大豆和花生是双子叶植物。小孩子并不满足于画册上平整整的图片,每每把花盆里初生的绿芽祸害了个遍才够。那时候觉得世界真的无处不神奇,以至于当大些的哥哥姐姐跟我说起小小的麦粒是如何抽出一片子叶,再节节拔高,最终在凉爽的夏夜变得金黄金黄,成为沉甸甸的麦穗时,我还以为是个新奇的故事。当真一连几天盯准了粮食袋子,好似下一秒就能抓出一把又一把麦穗来。麦穗没有抓到,这笑料却传得足够久。

后来长大了些,不再纠结什么单子叶双子叶的问题,却变成了一只十足的馋猫。逢年过节出门拜访各路亲戚时,才不管那些红包喜糖,直往厨房里钻,向灶台边凑。瞧着七大姑八大姨手上利索的动作,瞅瞅边上摞成小山的碗碟,饭菜的热气还没来,口水却已经吞了个饱。于是匆匆忙忙溜出厨房,躲得远远的,慢慢把饭前难熬的时间消磨掉。

可真正到了饭点儿肚子里却没了地方,这空档里这家得一块糖糕,那家蹭一碗凉粉,村头捞上一筷头面条,村尾揣上一把瓜子儿,早早把百家饭填得严实。只能眼巴巴看着脑袋前高高堆着的饭菜少了个尖儿,挖掉个边儿,再一脸心痛不舍的看着浇了臊子的细面“滋溜滋溜”几声见了底。待到一家人搁了筷子,便脚底抹油,噔噔跑出门,一手扒拉着廊檐下现了身的蚂蚁窝,一手揪着脚边密密的野草。

家中摆席聚餐极少把米饭摆上桌,多是在热热闹闹解决一桌丰盛菜色后,各人端上一碗或深或浅的汤面“吸溜”。就是摆上了喷香的米饭,也绝不是单调的白米饭,定然要添上家里种的红豆,最好烧起柴火拉上风箱美美的焖上小半锅。当然了,这劈柴烧火外加“哼哧哼哧”拉风箱的人自然是我们这些精力满满无处挥洒的半大孩子们。至于我这个不怎么喜欢米饭的馋虫,赖在厨房自然是为了在刚出锅的时候就能吃上第一口热乎的美味。

再然后,没有饭桌高的小孩子终于能拿下挂得高高的吊篮,当年一起说说笑笑的兄弟姐妹却各奔东西。逢年过节一大家子的饭桌上,越来越不缺高价的蔬菜水果,却越来越缺回乡的人。时时相聚时已经有些吃厌了的小食,这时候也成了放不下的牵挂。

有时候身处异地工作的哥哥姐姐打回电话,听长辈们絮絮叨叨说完家长里短后,结尾总要把下次回家要吃的饭菜安排上,也许是北方孩子大都喜欢面食的缘故,那些被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也不过是花色样式各有千秋的面条面点。虽然归期未定,但接收到孩子们愿望的长辈们确是早早开始准备,自家园子里新鲜摘下的豆角、茄子、辣椒、小葱,日日备上,时间一久不新鲜了便早早换上新鲜的。他们悄悄地把换下来的吃掉,生怕浪费。

家里我们几个还不到离家年纪的孩子,这些时候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非要把菜硬生生放到不新鲜了才舍得下锅?为什么春季时总是在和离家的哥哥姐姐通完电话后,要急急忙忙打听着什么地方尚还有新嫩的野菜?拎着自家编的柳条篮子跟在长辈们身后的我们,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思念,什么叫做挂念。

我们也没有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早已经不是上了桌的饭菜,而是那个飘着饭菜香气,响着锅碗瓢盆声的厨房。我们更没有发现,在后来离开小村的那些看似充实愉快的校园生活里,那些热腾腾香喷喷的回忆总是在不经意时袭上心头。

我想,喜欢做菜的人,大约心里都有些未解的遗憾。好像学会了那些距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家乡菜,就能把家人不在身边的缺憾补上,好像只有这样,身边才有了久违的温暖。我记得妈妈很喜欢喝煮了红薯的玉米糁,姨妈最爱酸辣白菜,哥哥喜欢在年关卤五香肉,表姐时不时就要来一碗臊子面。而我总是偷偷煮上一碗烫面的饺子皮儿,表妹还在悄悄学着怎么煎鸡蛋。而这些却不是饮食的偏好和小孩子的好奇心。

妈妈喜欢玉米糁,是因为吃惯了小时候外婆的味道,姨妈总是在把酸辣白菜端上桌后,说起已逝的舅舅有多擅长这道菜,哥哥每到年关便会卤上一锅五香肉,却总是说没有小时候妈妈的配方好吃,表姐北漂近十年,总是在和家人视频时,面前搁上大碗的臊子面,吐槽着北京房东的饭菜有多吃不惯。而我,大概是因为想要见的人和想要吃的饭菜明明相隔不远却无法常见,所以想着自己摸索着学会了,以后也好让想要见的那个人欣慰几分,表妹心疼身体不好的小姨整日操劳,说是自己学会做饭,小姨也能轻松些。

这让我记起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这样一段话:“家,生命开始的地方,人的一生都在回家的路上。在同一屋檐下,他们生火、做饭,用食物凝聚家庭,慰籍家人。平淡无奇的锅碗瓢盆里,盛满了中国式的人生,更折射出中国式伦理。人们成长、相爱、别离、团聚。家常美味,也是人生百味。”于是自童年积攒起来的关于相聚别离,思念和怀念的疑问都归于一个“家”字,记忆里的热气,热灶,热汤面,那些无论我们怎样研究却总是觉得无法超越的手艺,也有了一个“家”的前缀。

我又想起小时候那些关于“子叶”的回忆,饱含胚乳和营养的麦粒抽出一片子叶,再抽出麦秆,节节拔高,最终成为一穗沉重的小麦。收割,捆扎,脱粒,晾晒,贮藏,筛选,碾磨,装袋存入粮仓,和面,发酵,幹揉,入水,翻滚,捞出,浇汤或油泼,最后上桌。过去的故事,发生便记得、然后渐渐淡化、遗忘、又重现、记起、久远所以怀念。记忆里的小小少年出生、长大后离开、成长里摔倒又爬起来,后来远行、遇见了分别又相聚、孤独于是想念、所以上车、下车、转弯,终于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这并不比麦粒的一生更加颠簸,却更加使人珍重。

也许在长辈眼里,孩子们和种下的麦种是一样的,精心安置,仔细呵护,时时打理,不同的是等一片麦田的开始和收获需要几个月,等一群孩子们的出生和长成,却是数十年。我们永远在离家和回家的路上,腳步不停。

而我蓦然回首时才发现,原来于我而言,“子叶”才是一切或喜或悲回忆的开始。

那看似脆弱幼小的生命,此时此刻,居然成为我记忆里最伟大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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