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阁
2020-11-06席潜
席潜
大太阳已经升起了,东方天空一片火红。
傲龙的步子很松懈,如一锅熄了火的温吞水。
大街上的行人都一个德行,一副没睡醒又没洗脸的表情。早点摊儿上的老太太将胡辣汤盛了一碗,又盛了一碗;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慢慢地把钱掏出来,又慢慢地把钱装起来。
大清早被拍门声惊醒后,傲龙就躺在床上占卜。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说,该掉皮儿了。话音刚落,一块儿旧墙皮就落在他胸前的夏凉被上,碎沙土下面还埋着一头小蜘蛛,小蜘蛛舞着细长而长满茸毛的足爬到傲龙身上,继续爬,竟蹬鼻子上脸了。傲龙伸手捏住它,一使劲,额头上凉了一下,鼻子就闻到了蜘蛛体液的酸味。
要坏事儿。他想。
果然,吃饭时他在餐桌上发现了煮鸡蛋。
症状原先只在学校的餐厅里出现。排队打饭的时候,如果橱窗里有摆放在大盘子里的煮鸡蛋,傲龙看见了,立马会咕哝一声:“我去!”,后脑勺冲着地面倒下去,手脚乱颤,口吐白沫。医生说那是癫痫病,遗传的,轻了会昏迷一会儿,重了命都难保。同学们都称之为羊羔疯。“大浪”最喜欢傲龙犯羊羔疯,那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做人工呼吸了。傲龙只接受“大浪”的抢救手法。
餐厅里的煮鸡蛋能让傲龙联想到学校的操场。
操场是学校考试的地方。那所省级示范性高中,大小考试,都要在操场上举行,无论严冬酷暑,老师说是为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红漆画好的三米见方的格子,一个学生占据着一个十字,把凳子当桌子,把水泥地面当凳子。试卷发下来了,傲龙也该犯病了。那上面乌乌泱泱的古怪字符,幼蛆一样蠕动着,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阿拉伯数字,每一个都像煮鸡蛋,零尤其像。其实数字仅仅是傲龙犯病的外在诱因,真正关键的内在诱因是数字散发出来的气味——印刷试卷的机器上的机油味,监考老师身上的脑油味,脑细胞赛跑时汗流浃背的臭汗味,笔尖与试卷厮杀时的血腥味等等,五味杂陈。
傲龙怕王爱玲给他做人工呼吸,强忍着没有晕倒,只歪在椅子上咕哝了一声,“我去!”努力把涌到唇边的白沫子往下咽,并暗自用劲以减小身体痉挛的幅度。
王爱玲的哀愁成年累月地堆在脸上,像赘肉。凭借着微弱的意识,傲龙听见王爱玲带着哭腔说:“今儿个是星期六,怎么能不去呢?钱已经交上了!”傲龙还看见,李成方的脸色越来越黑,而他肚子里的肝脏却越来越红,渐渐的,肝脏的颜色向脸色靠近,傲龙能闻到李成方呼吸时烤糊的羊腰味。李成方攥紧那枚惹了祸的煮鸡蛋,举了举又放下了,闷吼一声:“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孬种!”
傲龙终于挺过来了。他赌气饿着肚子就出了家门,对李成方和王爱玲看都没有看一眼。在门外他又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啸叫声,声带都撕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句傲龙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先是轻轻地,启发性地问;后来改成了试探性地,选择性地问;渐渐地,李成方越来越不耐烦了,就变成了现在绝望的反问。
太阳光仿佛一群被捅了窝的山马蜂,乱糟糟扑将下来,光线中的尘土微粒儿薄雾似的,傲龙看什么都不清晰。路面上落了许多树叶的影子。
行人游泳似的在人行道上往来穿梭,几十名导购小姐在超市外面的空地上排起了方阵,搔首弄姿地,做着洗澡时花洒下面的各种揉搓动作。
我想干什么,我想撩妹,我想弹着吉他撩妹,你们让吗?我想好了,将来一定要混黑社会,戴着墨镜,开着豪车,左拥右抱,前呼后拥,有钱了再经商洗白。最不济老子也得当个丐帮帮主啊,拐一群小孩儿,弄折了胳膊弄折了腿,让他们跪在大街上替老子要钱。
这些话能对李成方和王爱玲说吗?不能。除非你不想活了,或者是你不想让他们活了。
要论做思想工作,还是“老狼”水平高。“老狼”经常站在讲台上对傲龙他们讲:“同学们,现在最流行的一个词是什么?撩妹啊,你们不是天天都把它挂在嘴边吗?但是有些人天天撩妹,到处撩妹,最后一个也没有撩到,why?不读书呗。”“老狼”说到这喜欢翻一下自己的小眼睛,再低头看一眼他唾沫星子攻击到的那个学生,“撩妹的第一秘诀就是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啊。你成绩好,你是学霸,将来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个好工作,年薪几十万,什么样的妹子你撩不到?学习吧同学们,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老狼”的观点傲龙并不认同。“老狼”在前面滔滔不绝,傲龙他们就坐在最后一排低头笑。读书?扯淡。撩妹的第一秘訣是勇敢,勇敢是什么?勇敢就是不要脸,泼皮胆大不要脸。傲龙这样想是有根据的。“大浪”的同桌文龙就是学霸,年级第二,但“大浪”喜欢的是傲龙,她后面的“小浪”喜欢的是“驴头”。现在的美女只爱学渣,不爱学霸。学霸文龙最怵傲龙,看见傲龙他得绕着走,浑身哆嗦,他因为偷瞄“大浪”的胸挨过傲龙的拳头。那一次揍得狠啊,鼻子都打破了,眼镜都摔碎了。不过那一次“大浪”跟傲龙也闹翻了,“大浪”瞪着花眼睛跟他吵:“看一眼怎么啦?又不少什么,考场上我全靠他了。”
要论不要脸,“老狼”最不要脸。每天早上进教室,他脸上都荡漾着纵欲过度的笑意。傲龙知道他刚从英语老师常娥那里出来。“老狼”的老婆乳腺癌,动了手术,“老狼”很苦闷,也很无聊。但是人的兴趣是会转移的,他苦闷无聊的时间长了,就把兴趣转移到英语上了。“老狼”教的是数学,现在却天天追着常娥学英语了。常娥平胸,但屁股大,又大又肥实,宛如两座富士山,皮肤黑黑的,个子矮矮的,超可爱。老公出外打工了,常娥一个人在学校住,有的是清闲时间,又好为人师,就义务当起了“老狼”的英语辅导员。她的住室就在傲龙他们男寝楼的前排,每天晚上十点半查寝结束“老狼”都要去那里学英语,次日五点才离开。“老狼”一进去常娥住室里就会传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朗读声:“bed——”“bed——”
热,太热了。大太阳把自己都给热蔫了,就像一块儿晒化了的水果糖,腻在天上不肯动弹。空气也似乎要融化了,小米粥一样粘稠,傲龙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出它被碰触后此起彼伏的形状。他觉得每一个关节、每一个毛孔都发痒、发粘、想出汗。老太太怀里的京巴狗也受不了了,左摇右摆着要挣脱怀抱,被“乖儿子乖儿子”地好一阵安抚才温顺下来。小东西也是古怪,全身各部位都是热的,唯独嘴巴里是冷的,只好把舌头长长地伸出来晒太阳。
傲龙一边走一边擦汗一边骂。他的座位原来在倒数第三排,南边靠窗户,挺好的,“老狼”却突然袭击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李成方和王爱玲分析,有可能是没有报“晨光”辅导班的缘故。那是一定的。“老狼”在班里讲课时常把3的平方说成是6,同学们提出来,他会说,啊呀,这教室里没有空调确实不行啊,本老师的任督二脉打不开啊,容易讲错啊。本老师在“晨光”从来就不犯这样的错误,why?“晨光”有空调啊。“老狼”倒是没说谎。傲龙曾经把耳屎偷偷地抹在“老狼”的裤腿上,那样就能监听到“老狼”的言行举止了,只要他不换裤子。“老狼”每天下午下班后都要去他办的“晨光”辅导班,双休日更是全天守候。他亲自过问那里的一切事务,上课,收钱,记账,把钱存入银行。傲龙明白了,“老狼”每次提到“晨光”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都会放射出红彤彤的光芒,那是人民币的光芒。监听结果证明,“老狼”在“晨光”讲课时状态最佳,效率最高,3的平方等于9。
前面十字路口向北拐,就能看到“星海琴行”的广告招牌了,“晨光”就在“星海琴行”的北边。王爱玲已经把钱交给“老狼”了,不去听课不就亏大了?
傲龙踩到了一块儿半截的砖头,身子一歪差点跌倒。他扭头看了看,笑了。有点儿眼熟,前天晚上用的就是这一块儿吧。
学校为了保证学霸们每天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给他们配了专用寝室,由“寝管”拿着钥匙,晚上十点半熄灯铃后锁门,早上四点半开门。而且熄灯铃后还要给他们注射催眠针。那种针剂跟安眠片效果相当。经过科学计算和临床实验,一针管药液注射两名学生,次日四点半药力准时消失,学霸们安全醒来就可以斗志昂扬地继续学习了。
傲龙享受不到那样的待遇,又实在没有睡意,只好在铁架床上闭目养神,反刍自己的爱情。
从晚自习下课铃到熄灯铃,学校给学生留了20分钟的洗漱和上厕所的时间,学渣们就利用这宝贵的20分钟去操场上搞“暗黑活动”。用粉笔给墙上的体育宣传画写上几个不顺眼的女生的名字,白天路过当着众人的面过去踹几脚,这些小儿科傲龙已经不玩了,他和“大浪”钻到乒乓球台下面玩真枪实弹地干。
傲龙把历任女朋友“过电影”似的回味了一遍,仍然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爽性起身下床,其他睡不着觉的学渣也跟着下床了,就凑到一块儿抽烟,喝水,聊天,进学霸寝室打牙祭。学霸们睡眠正酣,门外挂着一把大铁锁。这也难不住他们。傲龙把一根细铁丝捅进锁孔,左捣鼓一下,右捣鼓一下,“咔啪”就开了。他们把学霸们家长给宝贝儿子送来的纯牛奶拆开来喝了,火腿肠拆开来吃了,香蕉苹果也翻出来大啃大嚼,又指着睡得死猪一样的学霸们调侃,说他们是“学猪”,是“学奴”,说他们是谈恋爱的矮子,性饥渴的巨人,还展望着将来走向社会了,一定要开一家大公司,专招学霸进去打工,好继续欺负他们。
聊得无聊了,就出门上厕所。一声咳嗽,其他寝室的学渣也跟出来了。路过常娥的住室,能听见常娥正在里面给“老狼”上英语单词课,声调单一,天天听,不新鲜了,又不想招惹“老狼”,就偷笑着溜过去。
进厕所前先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低头搜索,看地面上有没有“地雷”,确定没有了就扒下裤子栽上几颗。门里面一步一颗,小便池外面栽上一排。一边栽一边观察小便池里面的浮游生物,看它们如何在烟头中间欢快地游弋,看它们如何钻到安全套里面大口吞咽。
之后再翻墙出校,去网吧玩游戏打通宵。几十个人,成群结伙,黑压压一大片,边走边歇斯底里地唱歌、骂街,还朝街道两边楼上的玻璃窗投掷砖头石块儿,因为里面的人骂他们搅扰了休息。
千丘万壑,重峦叠嶂,云遮雾罩,莽莽苍苍。那是傲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到的景象。那天早上傲龙趴课桌上睡着了,没听见上操铃,醒过来,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山是由石头堆积而成的,石头却是由书本堆积而成的。教室里九十张课桌,中间五排,两边各两排,两个小过道非常逼仄,只能走一个人,两个人走碰面儿得侧身才能通过。课桌上都是书,语、数、外、政、史、地,各科课本,各科作业本,各科单元测试卷,各科模拟试卷,各科押宝试卷,或用书立夹着,或平放着高高地摞起来,或横躺竖卧地散乱着,都堆成了一座小山。九十张课桌,九十座小山。
午休时间,昨天。课程表上写的是午休时间。傲龙觉得课程表就是一支温度计,每一个刻度都在发烧,每一个刻度都挤满了超负荷的水银,彼此拥挤着,对抗着,水深火热。课程表上傲龙最喜欢的两个字是“体育”,最恶心的两个字就是“午休”。“午休”原来也很受大家的爱戴,它慈祥地坐在黄金分割点上,眼睛里传递出悲悯湿润的光芒。但是这光芒却与老师们的目光不兼容,它们常常在空氣中撞击出仇恨的火花。于是老师们就开始找茬,一进教室就红着眼睛瞪它,一瞪就是一个小时。他们还采用车轮战术,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还同时上两个三个。最终老师们大获全胜。在众多目光的围剿下,“午休”渐渐地有了自卑感,体内的水分被蒸发得越来越少,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就变成了一张干枯的丑陋的标本:
信心百倍,斗志昂扬!
争分夺秒,百炼成钢!
请家长放心,我们将不负芳华,笑傲六月考场!
请老师放心,我们定全力以赴,再铸母校辉煌!
……
口号声激昂雄壮,气势如虹。八十九名学生在讲台上班长的带领下,站立如松,他们把右手攥成了拳头,高高地举过头顶,仇人一般盯住前排同学的后脑勺,并把唾沫喷溅在他们的后背上,咬牙切齿,泪流满面,表情狰狞。
黑板的左侧竖行写着几个楷书小字:“高招倒计时第100天”,黑板正中间横着又写了一行隶书大字:“百日决战宣誓大会”。
门开了,“老狼”大踏步走进来,他把红领带系在额头上,一身白稠睡袍,腰扎皮带,脚下一双“人字拖”。傲龙很好奇,又有点儿害怕。我去,这装扮,日本武士要切腹的节奏啊。果不其然,“老狼”说话了。“老狼”小眼睛翻了翻,阴阳怪气地说:“想成功,就得有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决心,就得有壮士断腕、视死如归的气概!”“老狼”左手按在腰上,右手在空中一划,竟变戏法似的抽出了一把长刀,同学们谁也没有看清刀是从哪儿抽出来的。长刀有些弧度,像一弯新月,闪射出幽暗的蓝光。“老狼”右手持刀,左手用衣袖擦拭刀锋。擦得很轻很慢,擦了这一面,再擦那一面,同学们的目光都跟着他的手左右漂移。“老狼”双手握刀将刀尖顶在小腹上,大喝一声:“清华北大,在我脚下!”一片惊呼声中,“老狼”已经跪在了同学们面前。那气氛真是异常的热烈,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场面……
天空中吭吭唧唧响了几声雷。傲龙抬头看,几朵黑云从西边飘过来,过了电视转播塔,在头顶上空扭了几扭,竟呼啦啦地下起雨来。又有太阳又有雨,下得还挺猛。人们慌忙用手护着头奔向路边的商店。傲龙不躲避,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依然埋头行走。雨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淌,把他的眼泪都冲出来了。
傲龙知道,这雷雨是红水二中的宣誓声造成的。听“老狼”说,红水二中是全国名校,学霸云集,处处与众不同,其他学校的宣誓活动都安排在高考前第一百天,唯独红水二中是九十九天。
傲龙恨自己这几年虚度了光阴,觉得对不起李成方和王爱玲的殷切期待,对不起“老狼”的谆谆教导。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要是自己能变成一名学霸,能成为红水二中的一员,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雨小了,又起了风。一股小旋风从树上落下来,卷着雨水和肮脏的塑料袋向右前方的丹尼斯商厦扑过去。商厦一楼大厅的门里面挤了很多人,有避雨的路人,有购物的顾客,最前面站着一个穿蓝碎花长裙的少妇,少妇身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双手抱着一台红色玩具汽车,看样子汽车是刚买的,崭新。少妇没带雨伞,一脸的焦急,小男孩倒不急,正欣喜地摁着一个个按钮,让汽车奏出不同的音乐。小旋风在商厦门前转了一圈,就把小男孩的宝贝汽车扫落于地。小汽车在台阶上翻了几个跟头,落到街面上正好四轮着地,又在风的推动下,“骨碌骨碌”跑到傲龙面前。傲龙想帮小男孩一把,就弯腰去捡,谁知小旋风突然发力,又卷着小汽车向西跑了。少妇和小男孩叫喊着追下来了,很多人也跟着追过去。小汽车也真是顽皮,人们每一次快要追上时,它都会突然加速,成功摆脱。人们的好奇心被挑逗起来了,更多的人笑着叫着,不顾风雨,加入了这支爱心追赶的队伍。
小汽车被小旋风控制着,过了十字路口,停下了,好像还犹豫了片刻,又折回来转身向南跑去。傲龙也随着人流向南追,但他追了几步就觉出不对了。风雨中,所有的人都在向南跑,竟没有一个迎面而来的,而且很多人已经追上甚至超过了小汽车,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已经忘了为什么而追了。更奇怪的是,傲龙还发现,所有人手里都没有空着,都拿着点什么,还高高地举着,要么是红蜡烛,要么是黄表纸,要么是一束香,要么干脆就是一沓“红票子”。
傲龙用手掌冲着面部扇了几下风,又抽了抽鼻子,闻出来了。雨滴落在地上荡起的尘土中有淡淡的香烛味和烟火气。很明显,这些人的目标是前面的白衣阁,不是小男孩的小汽车。上星期王爱玲就撺掇着几个邻居想去了,还非要带着傲龙,说白衣娘娘是观音转世,白衣阁香火旺盛,签灵验,保他考上好大学。傲龙没去,也没让她去,他说你要去我就不上学了,有那个钱还不如给我买把吉他呢。鼻子告诉他,王爱玲还是去了。白衣阁里面烧香用的黄表纸,前身就是傲龙高一高二时用过的课本,几世几劫之后,它们终于涅槃成了和尚们赚钱的法器。傲龙很后悔卖掉它们。
傲龙决定转身向北走,去“晨光”。他现在一心想跟着“老狼”努力学习,期望三个月后能考过一本线而成为“高招”的黑马,这样他在朋友们面前就抬得起头了,以后在社会上混也容易些。烧香拜佛,封建迷信,傲龙压根儿就不信。
傲龙发现自己走不到“晨光”了。不但走不到,连转身都很困难,一转身全身的关节都疼痛无比,锥心一般。他现在只能朝前走,朝南走,朝着白衣阁的方向。他的筋络已经指挥不了他的骨骼了,他的神经也指挥不了他的筋络了。傲龙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僵硬,不由自主,像个木偶,像个机器人。
傲龙还发现,前方突然变冷清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丝丝沙沙”的风雨声和喧闹声都来自身后;身前身后已经是两个季节,一面阴冷,一面湿热;更恐怖的是那种气氛。傲龙一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前方的行人、道路,道路两边的树木和建筑都像河水一样向前流动着,无声地缓慢地但又不可阻挡地流动着,流到一个点儿上就不见了,可怕得不见了,仿佛那里是一个挂着万丈瀑布的悬崖。
前方如黑洞,神秘幽深,吸力巨大,傲龙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向前的趋势,就像坐上了架空索道,向前,向前,前方是危险的未知世界。果然是一个黑洞,傲龙头朝下栽了下去。
黑洞里是另一个世界,蓝天白云,日月星辰。那云朵就在眼前,时不时地还撞一下傲龙的额头,像“大浪”的胸和常娥的屁股,像她们撒下的一泡尿,像傲龙对她们说过的,对“老狼”说过的,对李成方和王爱玲说过的一句一句的謊言。太阳和月亮在傲龙身边蹦极,一悠下去了,一悠又上来了。它们下落得极快,一晃就不见了,傲龙不服气,也加快了坠落的速度,与它们比赛。星星们都自愿扮演了啦啦队的角色,做出各种呐喊助威的动作,不过傲龙听不到声音。
黑洞里的宇宙以他为中心,傲龙很得意,就眨了一下眼睛。就是这一眨眼改变了他的命运,生存环境顷刻间发生了变化。睁开眼,傲龙蓦的发现,太阳、月亮、那星星、那云都变了,变成了一颗一颗的煮鸡蛋,冒着热气的刚煮熟的红皮儿鸡蛋。
傲龙的胃器官受不了了,反应很强烈。
傲龙咕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