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的姿势
2020-10-30林妙真
林妙真
谢晋,中国著名导演,一生创作优秀的电影无数,声名显赫,在电影界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回到家,等待他的则是阿四——一个智障孩子。
余秋雨在《门孔》写道——“他在中国创建了一个独立而庞大的艺术世界,但回到家,却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天地。”
“他与夫人徐大雯女士生了四个小孩,脑子正常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谢衍。谢衍的两个弟弟就是前面所说的老三和老四,都严重弱智,而姐姐的情况也不好。”
“我们如果把这样一个家庭背景与谢晋的那么多电影联系在一起,真会产生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每天傍晚,他那高大而疲惫的身影一步步走回家门的图像,不能不让人一次次落泪。落泪,不是出于一种同情,而是为了一种伟大。”
父母与孩子的情缘除了血脉相连,更多的是责任与义务。谢晋说:“我爱自己的儿子,不管这个儿子智力如何。” 由于阿四生活不能自理,谢晋为了这个儿子操碎了心,洗尿布、理发、刮胡子……阿四曾经多次走丢。后来谢晋在阿四的上衣口袋里装进两张他和小儿子的合影照片,照片后面写着谢晋的宅电、家庭地址和说明:“我是谢晋的儿子。”后来阿四再次走丢,真的有人把阿四送回来。
他有时也会带儿子出行。有次去浙江衢州,坐了一辆面包车,路上要好几个小时,阿四同行。坐在前排的谢晋过一会儿就要回过头来问:“阿四累不累?”“阿四好吗?”“阿四要不要睡一会儿?”……每次回头,那神情,能把雪山消融。
谢晋认为:“弱智并不是傻子,他们也有感情,我现在每次回家,老四都会给我放好拖鞋,并帮我解鞋带,他知道我爱他。他不说,但他用行动表示他也爱我。”
余秋雨写道——阿三还在的时候,谢晋对他说过:“你看他的眉毛,稀稀落落,是整天扒在门孔上磨的。只要我出门,他就离不开门了,分分秒秒等我回来。”
门孔,就是“猫眼”,这个闪着亮光的玻璃小孔,对阿三来说,是一种永远的等待。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爸爸每时每刻都可能会在那里出现,他不能漏掉第一时间。除了睡觉、吃饭,他都在那里看。双脚麻木了,脖子酸痛了,眼睛迷糊了,眉毛脱落了,他都没有撤退。
阿四不像阿三那样成天在门孔里观看。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任务是为爸爸拿包、拿鞋。每天早晨爸爸出门了,他把包递給爸爸,并把爸爸换下的拖鞋放好。晚上爸爸回来,他接过包,再递上拖鞋。
谢晋动情地说:“每次我拍片回来,阿四总要守候在门口,时间再长,夜再深,他也等我回来。”
那年,谢晋猝然离世。突然家里来了很多人,在家里摆了一排排白色的花。好几天,爸爸的包和鞋都在,人到哪里去了?他有点奇怪,却在耐心等待。白色的花越来越多,阿四突然发现,白花把爸爸的拖鞋遮住了。他弯下腰去,拿出爸爸的拖鞋,小心放在门边。
人世间最美好的姿势,莫过于彼此之间的互相守望。而父母与孩子的守望,则是世间最温馨最动人的画面。当孩子承载着父母的期望与梦想呱呱落地,当健康与平安成为父母的一种奢望,父母只能泪水默默吞下,臂膀反而坚硬起来,为孩子撑起遮风挡雨的保护伞。
活着是一种幸运,陪伴是一种幸福。
我看到你啦!我的心就安定下来!
倪萍三十九岁高龄产下儿子,儿子十一个月大的时候发现先天性白内障,她决定倾家荡产救孩子,国内治不好,就飞美国找医生。孩子在美国看了几年病,她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为了跟医生沟通交流;孩子的病几乎掏空了她的家底,甚至丈夫不堪忍受跟她离了婚。
但是倪萍一直守护着儿子走了整整十年的求医路,直到孩子十岁,医生宣布暂时康复等以后结婚时再来复查,倪萍顿时老泪纵横。这时的她已经近五十岁,体态完全变形,臃肿憔悴,万众瞩目的春晚美女主持形象消失殆尽,备受个把明星和观众诟病。
年老色衰的倪萍和靓丽优雅的董卿一起走上《朗读者》的舞台,画风迥异却让人动容。尤其倪萍大妈含着热泪朗读起《姥姥语录》的语句时,台下的观众、荧屏前的观众无不心海翻滚:多么不容易的一个女人啊!因为她有一个名字叫母亲!
倪萍在关键的时刻把光芒璀璨的身份让给了朴实的母亲身份。她是孩子的天,她是孩子的家。纵使再多的荣耀也抵不过一个母亲肩上承载的沉甸甸的责任。
任何一个伟大的人物背后都有一颗值得敬仰的灵魂。
我不由得想起我的母亲,一个平凡的劳动妇女。她接二连三生下五个女儿,拗不过父亲传宗接代的意愿,把老四老五送人,抱养了一个儿子。弟弟来家时还在月子期,刚好接老五的乳汁。弟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为父亲指望他继承家业。刚开始弟弟确实长得健壮讨人喜欢,发现不对劲已经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说话。一个胖大小子天天被母亲背着干活,直到将近五岁才踉踉跄跄地学会走路。当然,弟弟的智力远远不如他人。
十岁上一年级,日日让老师告状,基本无法完成正常的学业,辍学在家。之后陆陆续续在家门口锯木厂上班。母亲专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有时嫌弃他干活身子脏还帮他搓澡。一个二十来岁一米八个子被母亲拉到井边搓澡,母亲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使劲搓洗,弟弟则默不作声埋着头。这样的画面每一想起我就喉咙发紧。
平淡的日子持续十几年。直到母亲去世。
母亲一走,弟弟的生活完全坍塌,他基本无法自理,煮一锅饭有时吃一天有时吃两天的;衣服不懂换洗,扔了一屋子;被单你没帮他换下,一年照样用着;工资入不敷出,花费没有节制,月头领,月末光。
母亲离世没几年,弟弟离家到工厂打工。一天晚上,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蓦然被一个飞车少年的摩托撞倒在地,抢救了一夜一天,终究回天乏力,而立之年撒手而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母亲在世,弟弟生活肯定顺畅一点。即使没有荣华富贵,也有三餐的热菜热汤,也有洗净的衣物,干爽的被窝。可惜,母亲因病先于他离去,导致弟弟的依赖瞬间落空。
相互守望成就了一种依赖,一种信任。即使不对视,不言语,也能感知彼此的身影,彼此的温度。
你不在,黑暗就降临,恐慌决堤而来,猝不及防。
你在,我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