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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叠

2020-10-30冯泽

都市 2020年10期
关键词:胡蝶少爷保安

冯泽

一、沸水之瓮

1

“兄弟们,我的诗歌得奖了,我要出名了。”小鬼在校园诗人的QQ群里发的一条消息,炸出了潜水的二十几个人。

“恭喜恭喜。”风盈袖立刻祝贺道。

“恭喜恭喜。”石桥、二狗也纷纷+1。

QQ群里的人都是诗歌爱好者,学生,他们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在不同的诗歌群里互相发现,最后汇聚到了一起。

“恭喜,能让我们看看得奖的诗吗?”半路打破了队形。

小鬼晒出了诗,小鬼虽然名叫小鬼,写诗用的笔名却是老鬼。老鬼的诗是浪漫的抒情诗,甚至不少字句直指性爱。生殖器在他的诗里屡见不鲜,字里行间充斥着荷尔蒙。老鬼的诗虽露却不淫,就算是女同学也很喜欢他的诗。没有卑鄙下流只有纯粹的爱,把握这个神奇尺度的小鬼仅仅是个高中生。所以小鬼的才华在群里很受大家的欣赏。

小鬼虽然被大家欣赏,但是在学校却是令老师头疼的分子。可以想象一个即将高考的高中生,不好好学习,竟然写诗,写的还是“小黄诗”。小鬼被结结实实地扣上了不务正业的帽子。

作为诗人的小鬼自然不会轻易屈服,他不理会老师和同学们的看法,他坚持写诗,坚持读诗。他读艾略特,读博尔赫斯。语文考试写作文的时候他没有写文章而是写了首长诗。结果当然是被老师严重警告。

老师不待见,小鬼干脆逃课;父母不支持,小鬼直接离家出走。诗人的叛逆与洒脱神迹般地出现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除了小鬼,群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个性十足的校园诗人。或许外人看他们是疯子,但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当中的每一个灵魂都是多么有趣。

“嗯,不错,是好诗。”半路看了老鬼的诗心服口服。

“对了,你得的是个什么奖?”石桥问了一句。

“是这个。”小鬼上传了三张照片,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一个大奖牌,一封邀请函,还有一份活动介绍。每个文件上都盖着几个鲜红的圆章。

“国际诗歌大奖?”半路的脸黑了。

这么浮夸的名字,半路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他又仔细看了看活动介绍和邀请函。活动介绍里有一条写着,每个获奖者需统一缴纳1500元的会费。半路顺便百度了一下邀请函上的单位名称,没有这个公司。

“小鬼,你要去吗?”半路还是说出了口。

刚才还在一起祝贺的群友们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他们有的也看出了些门道,有的有些疑惑。

“去啊,为什么不去?”小鬼激动地答道,“我已经和家里人说了,他们不太支持我,因为需要给钱。这简直是在扼杀一个诗人的梦想。”

“嗯,其实我觉得你也不该去。”半路犹豫着发出了消息。

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有的人看出些门道,但是犹豫着是否应该说。

“为什么不去?”小鬼很惊讶,他以为其他人不懂,群里的朋友们应该会支持他。

“这个比赛好像不太正规,哪有去领奖还得得奖的人自掏腰包的。”石桥也说话了,他见过的比赛多一些,获奖者一般都是受邀领奖包食宿的。

群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很多人已经了然,这个比赛八九不离十又是一个打着“文学”的幌子圈钱的活动。

大家很有默契,从开始的祝贺慢慢地转变为劝小鬼不要去参加比赛。

“可惜了,你的这首诗。”二狗感叹道。

“就算它是假的我也要去。我看了往年的獲奖者信息了,去年得奖的是一个地区的作协主席,他都去了,我为什么不去。文学活动本来就萧条,获奖者交些钱也说得过去。”小鬼执意要去,他的态度很坚决。

“1500对你来说不是个小钱吧,就算去,钱呢?你从哪儿弄?”半路扼住了小鬼的要害。

半路是个大学生,他也是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以为去了大学就可以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结果让他失望,同专业的同学大多是被调剂过来的,真正自愿学文学的没多少。文学创作氛围更是惨淡,半路看了看文学社往期的社刊直接丢掉了,“废纸!”这是半路对文学社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连半路的代课老师在课堂上都对他们说,曾经自己有个学生喜欢写诗,大学写了很多诗,结果一毕业去卖鸭脖了。老师再遇到那位同学,那个同学说早就不写诗了。

文学成了一种被嫌弃的东西,大家似乎对它都很不屑。少有喜欢它的,即使有也很羞怯,不敢拿出来,只是自己自娱自乐。

半路很失望,于是他不再上课,而是跑到其他学校,有的学校氛围很好,有的学校也和他们的情况差不多。半路知道不是他们不爱文学,而是他们从小就没有接触到真正的文学。半路干脆退出了学校的文学社,很快加入了一个民间诗社,他们常去书店义务为小朋友讲诗歌。

这些对诗歌好奇的小朋友燃起了半路对文学的希望。

除了小朋友也有一些“成功”的中年人来找过他们。这些“成功人士”,工作稳定,生活富裕,却饱受“无趣”的折磨。所以他们需要文学的装点,想借助半路他们的帮助。

半路回绝了,文学不是为了满足任何一个人的虚荣心。这些年自诩为“大师”的骗子他见过太多太多了。美其名曰“圆梦”实则“圈钱”的比赛,他见得也太多太多了。

半路和石桥一挑头,大家都议论了起来,纷纷拉小鬼不要掉坑,还交流自己的“受害”经历。花了多少钱就可以上刊,买个会员证进入什么诗社从未有任何好处云云。

就在大家都以为小鬼不会去的时候,小鬼突然说道,“就算被骗我也心甘情愿,即使花钱我也必须走出去,让大家看到我,我必须出名。我不光要去,我还要风风光光地去,穿着西装,打着摩丝,我要做最靓的仔。”说完,小鬼就退群了。

(2017年9月)

2

群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半路开始给小学生辅导课业,他除了补数学、语文,还补诗歌,当然诗歌是免费的。半路自己也写诗,深夜写。抽着烟,成宿成宿地失眠,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苦恼,失眠的时候就读诗写诗。

过了一段时间,半路接到了原来学校文学社的邀请。文学社请了几个本地很有名的老师,打算办一次诗歌朗诵会。文学社里成员的诗歌水平不行,就找半路来帮忙。

半路本不想参与,但是看到出席老师的名单,他心动了。半路觉得这是个机会,他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诗稿,全部打印了出来。打完自己的诗稿后,半路觉得还不够,于是就把诗歌群里石桥等人的诗也打印出来,认真地署上他们的名字。

订了厚厚一本,半路拿着订好的诗集自己看,看到满意的就圈出来,不满意的就撕掉。一本诗集被半路搞得面目全非。看着破破烂烂的诗集,半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第二天打算重新打印一本,想了想还是算了。于是,他请了假,拎着本破诗集去参加朗诵会。

朗诵会在当地的一个旅游景点墨山。墨山是新开发的旅游景点,主打人文。因为地处偏僻,又是新开发的,所以鲜为人知。为了提高知名度,一场青年诗人朗诵会就这么攒了出来。

文学社之所以会接这个活动,是因为主办方允许免费游览景点,还包当日的午餐。当然这些半路是不知道的,也是他不关心的。他期望的是参加活动的老师可以看到他的诗。

活动十点开始,半路穿着皮鞋和正装,打车早早到了墨山下。

文学社的负责人九点多才到,人员到齐大家一起爬山,爬到一个半山腰的台子,大家停住了。台子上搭了一个红地毯舞台,舞台上立着两个麦克风,拉着“墨山杯校园诗人朗诵会”的横幅。

舞台下拉来几个长条桌和一些凳子。墨山虽然刚刚开发,知名度有点低,但还是有一些游客。游客的年纪普遍偏大,穿着足力健的运动鞋,或许他们是从哪个报纸的小广告里发现的这个新景点。

老人们爬到半山腰刚好累了,看到一排排的凳子直接坐在上面休息。朗诵会还没开始,底下的观众就坐了大部分。

半路的装扮混在其中显得有些可笑,文学社的同学们在唠嗑、玩手机,老人们扇着扇子,看着穿西装的半路以为是工作人员,让他介绍这个旅游景点,真是吵闹的人群。心心念念期望结识的老师还没来,半路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等待,漫长的等待,正午的阳光把树影裁得越来越短,老师们终于来了。朗诵会开始,景区负责人尴尬地“驱逐”老人们。休息的老人们被赶走,嘴里嘟囔着,拄着拐杖看了看横幅,“这不是休息的地方呀,朗诵会,什么朗诵会?山顶有休息的地方吗……”

老人们离开,朗诵的同学和老师入座,半路和文学社的同学不熟,索性站到了一边,看着主持人蹩脚的开场。

朗诵会开始,同学们拿着诗稿上去朗诵,四四方方的诗稿挡在脸前面,不知道是为了挡住老师还是为了挡住阳光。有的同学甚至没有准备诗稿,拿着手机直接上阵。

音响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学们显然没有提前排演朗诵,念得磕磕巴巴。台下的老师甚至开始偷偷聊天。

半路在这个糟糕的现场有点晕,甚至有点后悔来这里。不一会儿轮到了半路上场朗诵,半路朗诵了一首自己的原创诗歌,还交代了一下关于这首诗的创作故事。

半路皱着眉声情并茂地对着老师朗诵,突然有个老师举起了手,半路的心里有点激动。结果那个老师是示意景区人员来给老师们支个帐篷,太阳太晒了。

上台朗诵的几分钟是半路人生中最尴尬的几分钟,台下人群中的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被晒得口干舌燥。挨完了这几分钟,半路下台直接往山下走。文学社的负责人追过来让他等等,活动快结束了。活动结束就會聚餐,还可以游览景点。半路一刻都不想多待,挥着手匆匆离开了。

快走到山下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山上的人在鼓掌,可能是活动结束了。

半路摸了摸口袋没有带烟,走到车站,准备坐公交回去。公交站牌下,他看到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人在摆摊。

摆摊人的面前写着“卖诗,一首十元。”摊位上空空如也,零散的只有几支烟。半路从怀里掏出他同样破烂的诗稿,丢在了摆摊人的摊位上,然后取走了一支烟。

摆摊人没有阻拦,也没有翻看半路的诗稿。

(2019年7月)

3

一个踩着滑板的人经过摆摊人的面前。玩滑板的也是个学生,他叫福少,喜欢音乐和文学,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福少写诗,但是写得不是太好,好在家里人支持。福少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对福少玩的这些却是很支持,他的父母相信,福少如果能把这些玩好了就不会有人管他们叫暴发户了。

福少停在摆摊人面前,捡起了半路留下的诗稿,翻看几页,摘下了耳机。然后蹲在地上对着摆摊人说“这个,我买了。”福少给了摆摊人二百块钱,拿着诗稿滑着滑板走了。

福少要回家,他的父母晚上帮他约见了一个有名的诗人,说是要让这个诗人看看福少的诗,引荐引荐他,带他入门。

福少自然很重视,原本想着自己的诗怎么能拿得出来,没想到在外面买了本诗稿。福少找来一个本子,把诗稿上的诗认真地誊抄下来。晚上福少见诗人的时候,福少的父母怕他们在一旁碍事,只留福少和诗人在场。诗人开始和福少聊天的时候没多少好感,但是当他看过福少抄来的诗稿后,两眼放光,瞪着福少说,“这是你写的?”

福少有点心虚,他以为诗人见过这些诗,结结巴巴的,被诗人问了好几遍才敢点点头。诗人大笑拍着福少的肩膀说,“好小子,你这徒弟我收了。”

诗人嚷嚷着带着诗稿就要走,夜里很晚了,公交车都停运了,诗人就直接骑着摩托揣着诗稿去了外省。诗人说他要让他的朋友们看看这些诗,福少一夜之间将会变成诗坛的拿破仑。

“喂,少爷?”福少打电话给他的发小。

“怎么了?大诗人。”

“没啥大事,我有个老师会穿你们的厂子抄个近路,你让他过去就行,骑个摩托。”

福少匆匆忙忙地赶到车站,想找到那个流浪的乞丐,但他已不在那儿。路灯亮着,街上没几个人。福少突然想起看过的一句诗:

诗人定要在黑夜中热情高歌,

以免被误会在死后才看到壶中之水沸腾。

———杰西卡·莱瑟《法扎纳》

(2019年7月)

4

半路下楼去超市买烟,发现关门了。烟瘾上来了怎么也忍不住,一连往黑暗深处走去,想找一家便利店。他还得买几个创可贴,手背被猫挠伤了。猫似乎不太喜欢他抽烟,每当半路抽烟就过来蹭他的腿,挠他的手背。

(2019年9月)

5

“你的笔名为什么叫半路啊,是因为半路出家写诗的吗?”半路的女朋友躺在他的怀里问道。

“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名字里有璐,所以我取名叫伴璐,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丢掉了一些东西,也找到了一些东西……”

(2020年2月)

二、知患

1

“暑假你回家吗?”家里人问道。

“回吧。”大三了,即将升大四。在这个备战考研最紧要的当口。暑假的去留似乎成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半璐听过很多成功的学长学姐说过暑假学习时间的重要性。“这个暑假是考研学习最后的黄金阶段。”考研的很多同学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大多选择了留校,以保证较高的学习效率。

但是半璐选择回家,原因很简单,不是在家学習效率高,而是家里落着一本书没看完。虽然计划回家,半璐心里除了家人没打算告诉其他人,他狡猾地没发一条动态,没和任何一个发小联系,QQ头像一直设置成灰色。

半璐回来了,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潜伏”在家里。父母也很配合他的“狡猾”,帮助半璐闭关学习。

回到家里,半璐和在学校里一样,三点一线,卧室———厕所———餐厅。半璐甚至不用像在学校里那样花费时间排队打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省钱省时间,在家似乎比在学校更节约时间。

父母时不时会来他的卧室里“串门”,收拾卫生,开窗,浇花。半璐用睡懒觉的方式抗议,在家里只有一个人,睡过头的概率比在学校高很多。

半璐的懒惰让父母来串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他有时候甚至发现,他的书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半璐开始叛逆地看闲书,看专业以外的书。上次落在家里的那本,其实上次不是忘带了,而是被家里人扣下了。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你还要吗?”妈妈指着半璐床下的箱子问道。

“要。”

妈妈退出了半璐的房间。

半璐打开落满灰尘的纸箱。纸箱里是半璐以前的“玩意儿”:机器人、棋牌、笛子,还有桌游牌……

半璐和发小们以前最爱玩“三国杀”。

“你得信我,我真的是忠臣,只要杀了坤咱们就赢了。”伟满眼的真诚,恨不得快点结束游戏。

“主公,冤枉啊。他就是自己血残,挑拨离间,他是内奸。”坤似乎说得很客观。

“杀。”半璐“杀”掉了伟,伟亮出身份牌———忠臣。伟满脸的不甘,大有比干蒙冤致死的绝望。

“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我只是从游戏出发,杀坤很简单。但是杀你不容易,机会只有一次。不管你是不是忠臣,先杀掉风险最小。如果是误杀,我也还有实力杀坤。”半璐冷静地分析着,像一个机器开始布局和坤的决战。

半璐拍了拍“三国杀”盒子上的灰尘,他和发小们已经很久没玩过了。后来都是在翔家玩扑克或是麻将。

他不想和家里人说话,和家里人吃饭也越来越快,吃完就回自己的房间。他不再收拾书桌,学习资料堆得到处都是,甚至不再注意个人卫生,胡子好几天都不刮。他就像一棵树扎在家里,任由枝叶乱长。

一次半璐在书桌前打盹的时候,来房间里拖地的妈妈说,“出去走走吧。”

半璐愣了一下,像一棵树睁开了眼。转眼一个月,半璐没出过一次门。

“家里的鸡蛋没了,你去买点吧。”妈妈给了半璐一个似乎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任务。半璐欣然接受,甚至来不及换脚上穿的拖鞋就出门了。

黄昏了,夕阳在水泥路上,晕光像一个老花镜。半璐的眼睛有点重影,他看路上的行人像是一个个模糊的字。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坚实与舒坦,半璐轻松了许多。

一个月来的学习时光,他从未觉得自己像是在活着,他就像一只面包虫,在啃食一个不知比他大多少的面包。

半璐和超市老板简单招呼着,手里握着一颗颗鸡蛋把它们放在袋子里。塑料袋慢慢填满,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在买鸡蛋的短短几分钟里,半璐感觉到莫名的快乐。

为了延长这种舒适。半璐在回家时选择穿过一个小广场。半璐是不必绕远的,可就是鬼使神差,像是一颗杏,不安分地落在了果园。

“砰砰砰。”小广场里篮球的声音传到了半璐的耳朵里。

篮球场是小广场上所有少年心中的圣地,在篮球场上打球可以展现他们绝对青春的力量。

小广场里只有一个篮球场,是十八九岁少年们的绝对主场,他们是球场的主力军,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占据篮球场。

半璐和他的发小们也曾占有过,不过现在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半璐想起篮球的触感,就像是一小块兽皮。手掌上的血液开始沸腾,和发小们一起打球的记忆不断在脑子里涌现。

半璐的目光往球场里瞟着,任他也不会相信,伟现在正在和一群小朋友们玩得不亦乐乎。

半璐不想撞见发小,撞见他们就意味着他的“潜伏”生活结束了。尤其是在这个阶段,半璐更舍不得。半璐选择不打招呼,低着头绕过了球场。

半璐回到卧室发呆,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冷漠了。半璐和发小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最后是大学。还在读书的人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半璐一个人。他们这群人被一层一层地剥开,半璐成了最里面也是最小的一瓣。

中途剥下的发小,他们有的打工,有的读中专,读技校,还有的啃老,大家散落得越来越远。能聚齐所有人的机会是过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会把插科打诨、拉家常作为正事来做。

晚饭后,半璐打开台灯,准备和文学史酣战。手机里收到了一条讯息。

“回来了?”是伟。

好巧不巧,看来他是看见了。半璐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有点不乐意。

“嗯。”

“出来逛逛吧。”

(2018年8月)

2

半璐关了台灯出门,脚上还是穿着拖鞋,见到伟,伟换成了半袖,不是下午打球时候穿的背心。

半璐和伟都默契地没提下午球场的事。

“回来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吧。”

“怎么不说一下?一个人在家干啥呢?”

半璐苦笑,如果他说自己在家看了一个月书,一定会被伟说装,并且被当作异类。

“在家看直播。”半璐选择了一个他们喜欢的方式接近他们,事实上他也的确在家看了一个月的网课。

“你还真的是一个宅男啊,你看什么直播呢?”伟高兴得笑了出来。

“张大仙。”半璐记得舍友说过这个主播。

“哦,他呀……”伟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地和半璐说着话。

半璐听着,松了一口气,似乎对之前的躲避和长期的失联弥补上了一点。

伟是和半璐最后“脱离”的发小,从小学他們就同校,一直读到高中。可惜,伟高中落榜了。伟没有复读,选了个专科学校。半璐和伟聊的话题也是最多的,读书、生活、电影、娱乐、新闻都可以说一些。

“对了,你的驾照考完了吗?”

“还没。”半璐尴尬地笑了笑。

伟有点得胜的意思,“我比你考得迟,咱们这一小撮人除了你好像都有驾照了。虽然有车的还不多。走,去找他们吧。”

“去找谁呢?也不知道谁在。”

“都在。”

(2018年8月)

3

“哎,你养猫了?”半璐看到从伟的房间里蹿出一只蓝猫。蓝猫看上去有点忧郁,个头很大,没看见他们俩似的自顾自走着。

“不是我的,是坤的。他上班忙,我先帮他养着。”伟过去摸了摸猫的头,猫没有抗拒但是也没有多少亲近。

“这猫的来历挺有意思的。本来是少爷从网上买来给对象的。他的新女友特漂亮,而且喜欢猫。买的时候以为是四五个月的小母猫,收到后发现竟然是只一岁的大公猫。找商家商家还不认账。少爷想把猫丢掉。对了,你知道少爷换对象了吗?”伟笑了笑,给猫倒了点剩饭,“花小猫的钱买了只大猫,亏。也幸亏这猫听话,不闹。坤把猫收了,丢给了家里。坤的父母挺喜欢这猫的。”

“嗯,知道。没猫粮吗?”半璐问。

“再后来这猫到了我这儿,就得‘入乡随俗,我可没闲钱给它买猫粮。它原来在坤家用的是猫砂。来我这儿就只有报纸了。”伟也是无奈地笑了笑。伟养过狗,土狗。这是他头回养宠物猫。

半璐也试着过去抚摸了一下猫的头,猫没有抗拒,甚至还乖顺地摇了摇尾巴。半璐想象着这只猫经历了多少奔波,又经历了多少人的转手。

伟和半璐出门,路上给坤打了个电话。“嘿,这个暑假和过年一样,大部分人都在呢。”

坤之前一直在北京的一个酒店工作,有时候过年都舍不得回来。

“坤在德那儿,咱们直接去找他们。”伟在路上说坤早回来了,然后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工作,一直没走。

“除了坤还有谁呢?”

“还有少爷。”

“少爷也在?”半璐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要质问少爷。

到了德家门口,德家外边停着两辆小轿车。德一辆,他爸一辆。德家是开酒铺的,德当兵回来后,他爸就给他也买了一辆车,虽然是二手的。

德小时候长得瘦小,很容易被人欺负,所以从小脾气有些古怪。当兵回来后硬气了不少,身体被训练得很强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呦,大学生来了。”半璐和伟一进门,德就叫着。

“大学生毕业了。”伟推了推眼镜打趣到。

德找来两个小板凳,放在了他们坐着的小茶几边上。

德喝的是茶,坤和少爷面前是两杯酒。

德给伟递了一根烟,半璐不抽烟,德干脆没发。

半璐和伟的加入并没有搅乱德、坤、少爷三个人的小剧场。坤喝着酒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在北京打工的趣事。绕来绕去和他之前讲过的差不多。大致都是除夕夜北京的地铁上空无一人,还有就是北京人民不爱喝好酒,不管腕儿多大,大家都喝牛栏山。

大家捧场听着,偶尔搭几句话。半璐挨着翔(也就是少爷)坐着,没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

坤的段子讲得差不多了,伟说,“找个时间,咱们去看看璐吧。”

“她怎么了?”半璐问。

“喝酒喝住院了。”

坤举起酒杯喝了口酒,少爷没有说话,德笑了一声。

半璐直勾勾地看着少爷,半璐记得在过年的聚会上,翔举着酒杯说自己准备在自己读的学校旁边开个酒店,然后带着大家一起挣大钱,而且还要让璐当老板娘。当时,翔和璐是男女朋友。

但是现在,半年过去,少爷坐在这里喝酒,璐却去了医院。半年足够发生太多事,时间的浪花足够把一个年轻人的热血打退,足够把他们全部打到这里。半璐缺席了这半年,半璐缺席了太多半年。

“璐这是咋了?”坤说着,似乎他也不知情。

德拿抹布擦了擦桌子上淋的茶水,“哼,她爸都那样了,她还喝酒,还是个女孩子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哎,我听说她好像还做那种事。你说当初咱们追她的时候她那么矜持,原来是没给钱啊。”

“够了。”半璐今晚唯一一次大声说话。

璐家最近几年运气不好,嗜酒如命的父亲在一次酒醉摔倒竟然直接摔出了脑梗。璐原本在外边打工,父亲出事后只能回来照顾。璐的妈妈身体不好一直在家,璐的爸爸倒了,家里一下子失去了收入。现在璐的爸爸情况比以前稍微好点了,璐出去打工没多久,没承想也出事了。

璐是他们一群人的童年女神,而且男孩子性格,和他们很合得来。但是璐后来变成了交际花,在和少爷在一起之前,和每个人都有点不清不楚的情愫。另外,半璐和璐还沾一点远房亲戚,璐一直对半璐都很照顾。

“璐现在还在医院吗?”半璐问。

“嗯嗯。”

“不知道严重不,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听说已经住了两天院了。”

“那咱们应该去看看。”

众人沉默了几秒。

德说,“少爷有空了,开车带咱们去吧。”

“我晚上才有空,哪有晚上去看病人的。”

“那怎么办,再挑个时间,等到都有空了。”

“兄弟们现在都有驾照了吧。”少爷问。

“嗯。”

“驾照那不是有手就能学出来吗?”

“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过,科一麻烦了点,睁了一只眼。”

“嘿,我都没出手,直接买过的。”

“就是有车的不多。”少爷点了根烟。

一趴聊过去,开始聊下一趴。

一群人在屋子里哄得越来越热,时间也不早了,就散了。

临走前,半璐对伟说,“去看璐的话,叫上我。”

半璐回了家,问他爸,“爸,听说璐病了,你知道吗?”

“嗯,知道。喝酒喝的。听说是头怎么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大人的事和你们小孩说什么。”

“我和发小们打算去医院看看她。”

“你就别和他们掺和了,咱们两家是亲戚。她出院了,你妈会去的。”

“就是,你别去了,花两份钱。”妈妈补道。

半璐回了房间。

(2019年8月)

4

伟给半璐打来电话,“走,咱们看璐去。”

“都有谁呢?”

“就咱俩。”

“就咱俩?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没时间,不用等他们了。你忘了以前在球场那会儿他们就和咱们站的不是一队的。”

“好。”半璐看了看时间,九点。半璐去厨房告诉家里人他中午不回来吃,然后就出去了。

半璐和伟都没车,有车的不去,他們只能自己去。两个人跑到公交站,给璐的电话终于打通了,璐转院了,转到了市里。

“市医院?”

“嗯,昨天刚出重症监护室。”

半璐心头一沉,想起自己初中住院的时候。听说重症监护室每天的开销特别大。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半璐和伟颠到了市里。“咱们先去找华,他在市里工作,有车,让他拉咱们去。”

半璐跟在伟的后边,伟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华工作的地方,是一家二手手机店。半璐和华只是小学同学,华是典型的问题学生,从小他们俩就是两条线的人,私下联系不多。华早早出来打工,现在比印象中发福了,而且膀大腰圆。华的脖子两侧一左一右文着“仁”“义”。

“怎么样,你能走开吗?”

“怎么走不开。我叫了一个人帮我看店。咱们走。”

“嗯,那就行。”

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给伟发了一支,也要给半璐发一支。半璐摆摆手,“我不抽烟。”

“不抽烟,那喝酒吗?”

“喝一点。”

“哎,至少得沾一样。”

华开着车带着半璐和伟去买东西,华的车是一辆二手的手动挡小轿车,华自己买的。

华很精干,开车也利索。车旧了点,油门和刹车都有点硬。市里的车多、信号灯也多,华左右手不停,操作起来行云流水。

“咱们三个买点水果,再买一箱奶吧。”

“可以,我知道哪里的水果实惠一点。”

华开车到了一个集贸市场。

他们三个进了一个水果批发店,批发摊里分类陈列着各种新鲜的水果,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果香。

华、伟、半璐三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区域买了苹果、香蕉、葡萄。他们说好让华先结账最后算钱。

当所有的水果打包在一起,华今天刚好出了一单生意,有现金,付了钱就赶快出来了。十一点了,他们得快点去。

华用手机开了导航,半璐在后座抱着水果,伟在副驾上放音乐。三个人说着话,华按了按喇叭。

“半璐,你也学驾照了吧。”华向后扭头看了看,往外开车。

“嗯,不敢开。”

“哎呀。”华叫了一声。车刚发动往外撇了一下,就立马刹住了。华开门探出半个身子,“阿姨,没事吧。”

华是冲着车前边四五十米停着的一个电动车喊的。一声未果,又喊了一声,声音更大了些。

车没熄火,华下车走了过去。骑电动车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前边站一个,后边坐一个。看样子车在往外开的时候,刮了一下电动车。

半璐和伟也下了车,半璐观察了下四周,没有摄像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短短几秒钟,一辆电动车和他们的车就发生了交通事故。

女人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女人身边,扶着女人,女人不住地揉着脚踝,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阿姨,你伤哪里了?”华弓着身子低着头跟女人说话,女人还是不理,两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

华又大声问了一遍,女人还是不理,这时候女人的孩子说,女人有听力障碍。

华和半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华回去把车熄了火。

伟去附近的药店想买个冰袋给女人敷一下,华努力地在和女人沟通。

“哎呀,不行,脚踝疼,不能走,不能走。”女人揉着腿,不断重复着。

半璐凑上去对华说,“看来是想要钱。只是擦了一下应该没那么严重吧,而且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华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对女人说,“我开车的时候打喇叭了,还往后看了看,没看到你。车动了你才骑车出现,带着两个孩子骑电动车,还那么快。”

“哎呀,不行,不行,脚疼,走不了。”女人自顾自地说着,不想沟通。

华想了想,大着嗓门说,“脚疼的话,我们先带你去看看?”

“不行,不行,脚疼,走不了。”女人皱着眉,女人的孩子在打电话叫人。

伟回来了,没买到冰袋,买了两袋冷饮敷在了女人脚上。

华看了看表,十一点半。“阿姨,我们着急有事。如果你的脚没大问题的话,我们给你点钱,放我走。如果实在脚疼,我们带你去看看,行不。”

这时候女人的孩子已经打完电话,接到指示的孩子说不让他们走,还跑到华的车那里拍了几张照片。

“行吧,你们不让走,那就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给这场事故定一下责任。我的责任,你要我干啥我就干啥。要是你的责任,你给我赔车。”华这是在虚张声势,他们实在不清楚这女的究竟是真脚疼,还只是想要钱。

女人的孩子打电话报警,说哪里哪里出了事故,小轿车的全责,让赶紧过来。

华听到孩子说他全责,就和孩子开始理论,“我开车的时候示意行人避让了,明明是你们骑得快,自己撞上来的,还说是我们全责。带着两个孩子还骑那么快。”

“怎么不是你们全责啊,你们开车不注意。你看你们停车不是停在停车位呢。”

华看过去,这块地方的确没停车位,非机动车道和人行道挨着,来这里办事的人多,大家都把车停在了路边。偏偏也是倒霉,停了一溜的车,偏偏就他的车开出来撞到了人。

华和女人堵在路上,这条路上通行的自行车、电动车、汽车不得不绕道。看着这两拨人对峙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两边不断地指责对方,收集对方不安全行车的证据。

孩子报了警,两拨人的意见统一了,等交警过来处理,按交警的意见解决。

华、伟和半璐蹲在路边抽烟。“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你说这女的真的有事吗?”

“谁知道,带她去医院看她也不愿意去,非得等人。”华有些烦躁了,人是他撞的,他比谁都懵。

“我和伟都没看见怎么出事的。这种事你就不该下去问。她都骑了好远了才停下,能有多大事?你一过去问,有事没事都有事了。而且这个女人看起来还不清不楚的。再说这附近似乎没监控。”半璐边说边踩着地上的烟头。

“這事咱们有责任,不过不应该是全责吧。现在车在那儿停着,来回过那么多人没一个出事。上次我和同学骑车过马路,一个小轿车拐弯没刹住,都把我同学撞倒了,停都没停,直接走了。我那同学只能自己爬起来再骑车离开。”伟也说着。

“如果不是我刹住,她也早就被撞到地上了。骑得太快,来不及反应。唉,今天刚赚了点小钱,看来是要破财消灾了。”华想了想给自己的店长打电话,店长说有事来不了。

伟说坤也在市里,就给坤打了电话。坤开车赶了过来。

“哎,你的车里怎么还有猫?”华看到坤车里的猫笼子,笼子里的正是半璐见过的那只蓝猫。

“啊,我爸在市里,想看看猫,就带过来让他看看。”坤看了看车,看了看女人的情况。给华打了个预防针,说华的责任大一点,因为女人骑的是电动车,还受了伤,他是事故方。

华有点不服气,伟也有点不服气。半璐想起了自己初中时骑单车出车祸的事情。

也在十字路口拐弯被小汽车撞了,事后的确是小汽车带着半璐又是看病又是赔钱的。半璐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和母亲说,被车撞是他的责任,他拐弯的时候图快,在绿灯换红灯的时候拐弯的。母亲摸着半璐的头,让他别操心好好养伤。

半璐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他们还真是倒霉。事故发生前有那么多事,如果他们买水果的时候能慢一点,或者找零的时候快一点,又或者他们在车上多说几句话,错过了事故发生的那几秒,事故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了。

“谁又能说得准呢,你下车查看的初心也是不希望女人出事。”半璐安慰着华,也是在安慰自己。

自己初中时候的车祸,璐的酒醉出事,华现在的事故,这些事也都是由一些小事情引发的,谁都无法改变,谁也都无法逃避。

交警和女人家里的人都来得很难,十二点半了,他们才像是约好的一样都来了。

交警是两个大叔,大叔查看了现场,简单做了笔录,不理会两边酝酿已久的证词,说先扣下华的驾驶证,不扣车。让华带女人去医院看脚,看脚的情况再进行调解。

女人的家里人来了,是一对老人,原来女人是骑车带孩子回娘家的,没承想路上和他们出了事故。

女人的父母看上去似乎也有点残疾,说话声音很大,动作也很粗鲁,两只手架着,保卫着自己的女儿。

交警处理完后,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没有交警来之前争锋的锐气。而且和他的车相撞的也是一个苦命的家庭。女人和他的父母都是有点残疾的,好在女人的两个孩子看上去挺健康的。

事故处理完,事情也变得简单。华把车停好,让坤开车送半璐和伟以及女人去医院看病。女人的父母和孩子都没跟来,女人的父母说叫了女人的妹夫去医院。

一点多,华他们就近带女人去了医院,不是璐住的医院,看璐的事也只能先放放了。

(2019年9月)

5

坤的同学刚好在附近的医院实习,坤帮华挂了一个急诊。偶尔去医院的华看病都是排队,这次为了节省时间挂了急诊。

华、半璐、伟他们把女人架上了推车,首先给女人拍了个片子。接着等结果,等女人的家里人来。

“希望不是个大问题,开点药再去交警那里。”华想抽烟,可是在医院只能忍着。

漫长的等待,片子和诊断结果很久之后才出来。

“轻微骨裂,需要打石膏。”医生的话泼了华一盆凉水。

“你们先去买两条打石膏用的毛巾吧。”医生吩咐道。华被叫去交钱,半璐和伟去买毛巾。坤跟华说,“打石膏的话,这就不是看看病能解决的事了。说不定还得赔钱。你最好托人问问交警队的处理情况,能少花钱尽量少花钱。对了,你这车有保险吗?”

“交强险上个月月底刚到期,这才没隔几天就出事了。”

医生带着两个实习生为女人打了石膏,实习生的手法还有些笨拙,弄的得女人躺在醫疗床上支支吾吾地叫着,华的脸上有些疲倦。

“你们俩下午有事吗,有事的话别耽误你们。”华问半璐和伟。

“没有。”半璐和伟都摇摇头,半璐在这里没帮上什么忙,主要帮忙照看坤的蓝猫。华、伟、坤在医院的各个科室奔走,他们熟于人事。半璐看着蓝猫,就像这蓝猫一样,有些事华他们自己也无法左右。半璐不禁想,如果今天出事的是自己,把他换到任何一个位置,他可以处理好吗?

石膏打好,女人的妹夫和老公终于来了。妹夫很正常,还戴着眼镜,女人的老公走路摇摇晃晃的,似乎是有小儿麻痹一类的病。妹夫带着从外面买的麻花给女人吃,女人的老公一见到华就质问,你们是怎么开车的?

三点半,华、伟、坤、半璐陪这个女人在医院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折腾了一中午他们都有些累了。华忍不住了,出去抽了根烟。

华不想告诉家里这件事,一直自己硬撑着,处理完医院所有的事,华探了探女人家里人的口风,他们表现得很冷漠,不想轻易地解决这件事,也不想去交警队。

六点,坤载着华、半璐、伟去看璐,坤说,“开车最怕碰到撞到骑自行车、电动车的人,破败消灾看开点吧。前段时间叫你和我去庙里烧香,你也懒得不去。”

华不说话,只是顺着开着的一点玻璃缝向外吐着烟圈。

“没事,你先赖着吧。只是扣着个驾驶证,大不了先不开车。翔前阵子开车也出事了,本儿也被扣了。人家嚷着要他赔钱,他就说没钱,到现在都没解决呢,都好几个月了。”坤停好车,一起去买了些礼品。

天黑了,四个人终于到了璐的病房。璐的个子不高,可是好像把病床占得满满的,整个人陷在床里,见到有人来了,眼睛里才有了点光亮。

璐的精神不太好,说话有气无力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胳膊有些浮肿,还有些擦伤结的痂。不止胳膊上,腿上也有。

“不是说喝酒喝多了吗,身上怎么那么多外伤?”

“记不清了。”璐甚至记不得她躺在床上多久了,也记不清怎么来的医院。璐的母亲憔悴地坐在旁边,握着璐的手。

“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快了,快了。”璐的母亲一直说着。

“你最近怎么不写诗了啊,你在朋友圈发的那些诗我都有看哦。我很喜欢。”从璐的病房出来,半璐一直想着璐的话。坤、华、伟、半璐,坐下来吃了个晚饭,晚上他们都喝了一点,微醺,坤没有讲段子,说晚上会留在医院。坤的爸爸在住院,有段时间了,和璐住同一个楼。

“哎,咱们要不来把‘三国杀?”伟提议。

“怎么玩?没牌啊。”半璐喃喃道。

“你out了,有app,手机上就能玩。咱们联机,开黑。”坤打开手机给半璐把app发了过去。半璐和坤基本没聊过天,坤记得列表里有半璐。半璐、坤、伟、华,又加了两个云玩家。

“来,你们都是什么身份?他绝对不会想到,咱们可以通牌。”坤难掩高兴,这把牌的快乐难以估计。

“有一个路人是主公啊。”伟分析着,“我是反贼。”

“我也是反贼。”

“同。”

大家的目光看向半璐,他们四个不可能全抽到反贼的。

“我抽到了忠臣,不过我要跳反。”半璐和发小们眼神交会,仿佛找到了以前一起打桌游的时光。

伟和半璐和坤分了手,他俩打车从市里回家,两个人连同一只猫。“如果今天你是华,你会怎么办?”半璐问伟。

伟抽着烟把烟圈吐到窗外:“我不知道。”

伟的手机响起,是家里打的,问他怎么还没回家。“快了,快了,马上回去。你们等我回去再上夜班啊,我没带钥匙。”

伟的电话还没挂,半璐的手机也响了。内容一样,半璐也保证说马上回去。

“伟,今晚你回不去的话。去我家吧,带上这只猫。”半璐说。

“嗯嗯,这只猫跟了你一天,好像还挺喜欢你的,要不我就托付给你吧。对了,坤家里的事先保密。”

“好。”

猫的眼睛在黑暗的车里来回闪着,安静、迷人。

(2019年9月)

三、肾水亭纪事

1

夜里十二点,在桌边趴着睡觉的伴璐被房间里热闹的气氛吵醒了。保安制服因为出汗,黏腻地贴在他身上。他揉揉眼看了看一起值夜班的这几个人。这是他第一次值夜班,因为他白天请了假,需要补夜班。

少爷躲在角落里鼓捣他的3D眼镜盒,余海红着脸眯着眼睛在抽烟,胡蝶托着腮,转着一根圆珠笔。余海还想说些什么,被胡蝶制止了。余海很不尽兴,很显然伴璐的突然醒来,打断了他们的游戏。

伴璐起来扭了扭身子,伸着懒腰汇报说要上个厕所就走了。厕所?这荒郊野地的哪有什么厕所。这小小的保安室不过是安在后山口的一个活动板房。除了房顶上的一个灯,路口升降杆上的一个灯,剩下全是一片黑。

出了保安室一路往北走的确有个厕所,不过是个活动板房,里面有个坑,四面墙倒了三面。伴璐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被里面的秽物和臭味恶心到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去厕所里解手。在其他人眼中的傻子行为在伴璐这里,闭上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伴璐一出门,余海就迫不及待地和胡蝶继续着游戏。

“上衣下面有什么?”

“内衣。”

“内衣下面有什么?”

“胸罩。”

“胸罩下面有什么?”

“……”

保安室里传出一阵爆笑,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开荤段子了。开始的时候介意伴璐是个孩子,只是偶尔说几句。但是当伴璐听懂了刻意回避时,他们开始故意挑逗伴璐。伴璐的闪躲为他们的游戏又多添了一份乐趣。

出来的伴璐好好舒了口气,凉风包围了他,黑暗处的虫鸣让他愉悦。在他看来,那个保安室和厕所其实没有差别,他很抵制和里边的人在一起。伴璐根本不愿意待在这里。

伴璐管这个保安室叫肾水亭,因为那里边和人的体液一样,有好的有坏的,他执着要做里边的清流。另外,就是这个保安室其实是這个厂子的“肾”,至关重要。厂内厂外所有煤、焦炭等的资源流通都得通过这里。

虽然脏,但是这个保安室也的确有很多权力。很多从外地风尘仆仆拉了一大车煤炭的司机想要进厂挣钱,必须得过这第一道关。保安负责登记所有进出的车辆,每天的车流量都很大。光是排队、插队就能生出一堆事。

这里的保安学会了吃拿卡要。本地的司机对这里的保安都是客客气气的,说点好话塞点香烟饮料就顺顺利利过去了。外地的司机莽撞,不知道拉货竟然也有这么多规矩。不小心惹到他们了,就会被偷偷摆一道,让他们在外面排队等一天又或是以插队为由扣下司机们的驾驶证。

肾水亭至关重要,肾水亭里的保安也都是精兵悍将。少爷是初中辍学的小霸王,家里条件好,就只想着吃喝玩乐。来这里做保安,完全是被家里人赶出来混日子。

他干的是最清闲的保安,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他的舅舅是这里的科长。也因为这点,他时常和这里的司机发生冲突,少爷的戾气很重,一点就着。还有几回打了拉货的司机,本来这个保安室是配备有警棍的,因为少爷,警棍被全部收回了。

余海是这里的百事通,厂里的人下到员工上到领导他都认识,也都能说上话。每天来来往往的司机他也认识很多,司机们也愿意找他闲聊。不过最让人称道的是,他娶了一个俏媳妇。余海长得普通,工作一般,竟然讨个美女做老婆,让很多人都很羡慕。媳妇也是余海的心头肉,他每天下班就回立马回家,生怕媳妇被人拐跑了。

胡蝶是这个保安室的组长,她原本是厂子里的职工,因为身体原因被调到了这里,也是为了管住这几个“大爷”,不让他们闯祸。胡蝶会说话,做事也漂亮,自她来了肾水亭后,的确很少出事。

保安室上边还有一个大队长老鲍,厂子里所有的保安都归他管。老鲍不是本地人,在这儿工作,也住在厂子里。老鲍长得很魁梧,理着寸发。伴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员工宿舍里穿着背心煮方便面。

老鲍一个人住,收拾得却是井井有条。他穿的保安制服永远是最干净的。做队长是个累活,得满厂跑,他骑的摩托却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肾水亭的保安少,事多。老鲍经常往肾水亭跑,也和肾水亭的保安最熟。

老鲍极其护短,一次肾水亭的保安和外地司机起了争执,司机喝了点酒,提着酒瓶就来肾水亭闹事。那天少爷不在,大家只好躲在肾水亭里,赶紧用对讲机联系老鲍。

老鲍风风火火地骑着摩托上来,一把把闹事的司机揪进了保安室,好好帮他醒了醒酒。这事传开后,再有想闹事的司机就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比过老鲍的这两把刷子。

伴璐在外面凉快了会儿,回到了保安室。保安室已经过了热闹劲儿,过了十二点,大家的困意慢慢就要上来了。胡蝶说去外面巡个夜然后睡觉。值夜班是不能睡觉的,可又没人能扛一整夜。

“小帅哥,走。”余海叫伴璐出去巡夜。伴璐拿着手电跟了出去。“拿本子吗?”伴璐问道。“不用。”余海向伴璐眨了眨眼。

夜里,厂子是不让放车进来的。所以白天赶到厂门口来不及进厂的司机们都会在厂外边排队。留出一侧通行,另一侧几十辆车一辆接一辆地排,能从山腰排到山脚。

保安出去巡夜,一是看外面的车有没有没停好占道的,二是给外面的车子登记顺序,防止插队。方便白天车子按顺序进厂。

余海领着伴璐慢慢悠悠地溜达出厂门,看着一辆辆大货车,拽着伴璐说,“今天我教你点新东西。”

伴璐没吭声,伴璐很同情这些司机,因为他们每跑一次货都很累。有的外省的司机跑一次货甚至得花费半个月。半个月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货车上,伴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受的。所以伴璐也不愿意为难他们。

余海领着伴璐,看到有亮光的货车就过去。这会儿已经一点多了,驾驶室里有光的车不多,但是有光的绝对有蹊跷。

咣咣咣,余海敲了一个货车的门。隔了半天车上的人才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三四个司机。余海凑到他们跟前闻了闻,手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好啊,我要举报你们,你们竟然敢吸……”

一个司机立马拿了盒烟堵到了余海手上。余海摸了摸,“嗯,我不说。但是除了我,这个小帅哥也看到了啊。”

“哦,明白明白。”另一个司机给伴璐的手里也塞了盒烟。“我不抽烟,我不要。”伴璐伸手就要把烟还回去。余海一把截住,“人家给你就收着。”

伴璐不想说话,顺势直接把烟给了余海。余海把两盒烟揣兜里,“走”,示意伴璐继续往前走。

“你做坏事不要带我。”伴璐愤愤地说。“吸粉的司机能好到哪儿去,我这是带你学本事,别那么轴。就算你不抽烟,你不能先替我拿着,司机给咱们方便,你给我方便,我肯定也会给你方便的。”余海拍了拍伴璐的肩膀,“在外面你不能还用学校的那一套,不灵光,没那么简单的。”

(2019年7月)

2

余海带着伴璐走着走着,看到了路边停着的三轮车。这个三轮车是白天卖饭女子璐的车。

这个厂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司机来了得吃饭,于是就有了骑三轮卖饭的人。璐骑着三轮,白天来回卖饭,能赚到不少钱。

璐卖饭的时候,在路上来回开也是个胆子活,路上车多,拐弯的时候得多留神,稍不注意就得出事。也因为这个原因,厂里不让璐在这里卖饭。

司机们吃了璐的饭,把餐盒、垃圾顺手丢到了路上。厂外的路边壕里有很多垃圾无人清理,领导检查的时候总会提这个事情,分不出其他人来管这个事情,保安被命令去当这个恶人。都是为了生活,璐要吃饭,司机要吃饭,保安也要吃饭。虽然一直赶,但是璐从来都没有被真正赶走过,有人说璐和厂子里的人有关系,赶不赶的就是做做戏。

余海看到女人的三轮车坏笑着,“都这个点了,这女人还真是勤快。又是一个局。”余海从三轮车的附近往外找,找到一个有动静但是没亮光的车。咣咣咣,余海又是一通敲车门。

这次门没开,车玻璃摇了下来,司机露出个膀子来,“咋了?”

余海手摸着下巴,“兄弟,可以啊,出来还带着老婆。”

司机没说话。余海摸着下巴,“兄弟有烟吗,给个烟抽。”司机转了个身,扔下来两盒烟。余海揣了烟满意地走了。

“这……”这次轮到伴璐愕然了。

“这什么?人家这是在做生意。这女人不容易,家里出事了,全指着她一个人挣钱,所以她拼了命赚钱,你以为她只是个卖饭的?”

伴璐沉默了。来这里当保安,他吃不惯食堂的饭,买过璐的盒饭,和璐闲聊过几句。璐说和少爷分开了,她不是小孩子了。璐说他也不是孩子了,懂事了,知道出来挣钱了。伴璐记得那天明明没有和璐告别,可自那之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伴璐有时候怀疑,他看到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璐。伴璐的心里有点刺痛,不为什么,夜很黑,车还没有巡完。

余海在前面走着,收了好几盒烟很得意。走到一个货车的后边看到车后留着一个车位的空位。余海一下子笑出声来,“送钱的来了。大学生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后边看看。”

伴璐站在空位里,空位后面停著一溜车。留着的这位置很显然是给插队用的,胡蝶说过晚上要尤其注意这些插队的人。

余海跑到空位后边的车边上,哐哐哐开始敲车门。车门开了,司机露出头来,手里拿着烟。

“你这前面留着地方干什么啊。”余海插着手问道。司机给余海递烟,“我有个一起跑车的兄弟,后半夜才能到,所以先……”

“不行,我们是不让插队的。赶紧把车顶上付去。”余海说着,把男人给的烟推开,“这可不是两盒烟的事。”余海又补了一句。

司机懂了余海的意思,装了烟,掏出五十块钱塞到了余海手里。天黑,余海看不清是多少钱,拿到眼前好好看了看。“不行不行,不要你的钱。”余海抓着钱往司机的胸前杵。

司机咬了咬牙,又抽出一张一百,“通融通融,来一趟不容易。”

余海又把钱凑到眼跟前看了看,装了钱,“嗯,让你兄弟快点来。现在还没登记顺序。”

余海朝着伴璐挥了挥手,伴璐当然看到了他们的交易过程。“给,你的。”余海给了伴璐五十块钱。

“我不要,这事你做的,我不要钱。”伴璐很坚决。“嘿,你这孩子,哪有白给钱不要的人。那你回去别乱说啊。”

伴璐扭头开始往回走,他不想再巡夜了,没劲。余海见伴璐往回返,他也不往前走了,不巡也没关系了,今晚收获不少。

“呦,大学生回来了。”老鲍问着伴璐。余海也赶快进了门,生怕伴璐告状。伴璐没想到老鲍会在。老鲍有时候会过来查夜,看看他们有没有睡觉,不过一般都是两三点来,这次来早了。伴璐是想向胡蝶说插队的事的,但是看到老鲍一下子怯了。“嗯,回来了。”伴璐坐到了角落。

余海后脚跟进来也看到了老鲍,表情收敛了一些。“怎么你这师父又去带徒弟了?”大家都知道余海平时骗烟的本事,不过插队是不被允许的。插队动静太大,司机们眼杂,真有好事的司机找上来他们不占理。

“没有没有,来,给你盒烟抽。”余海给老鲍甩了盒烟。老鲍没有拆,把烟装了起来。老鲍没有穿保安制服,穿着白色半袖,里面是白背心,依旧干干净净的。余海注意到老鲍的反常,从肾水亭里看到外面停着的老鲍的小轿车,没有骑摩托。

余海坏笑了一下,又给老鲍递了支烟,老鲍接过烟没有抽,别到了耳朵后面。余海知道了,老鲍今晚这是要去幽会。

胡蝶看到老鲍递烟,就也和余海要烟。“你又不抽烟,要烟干什么?”

“怎么,我不能给我男人带回去。”胡蝶反问道。胡蝶知道余海在试探老鲍。少爷全程没摘下来他的3D眼镜盒,自顾自地玩着,也就他敢这么对老鲍。

简单交代一下,老鲍就开车出去了。“少爷,我走了。”少爷不和老鲍说话,老鲍最后和少爷说了句话。少爷点点头,玩得正当紧,顾不得摘下眼镜。

老鲍一走,胡蝶和余海就聊了起来,今晚可以踏踏实实睡觉了,老鲍不会来查夜了。老鲍走了,伴璐心里那股劲也过去了,懒得再说话。

“靠。”少爷大叫着摘下眼镜盒。“怎么,输了?”胡蝶问道,少爷竟然难得摘下了眼镜。“没电了,老鲍不回来了?”少爷在找充电器。“去踹寡妇家门了会回来?”余海说着。

少爷没找到充电器,“充电器放家了,那我直接回家了,回去还得喂猫。”少爷走,没人敢不让。

肾水亭恢复了安静,两点多了,胡蝶、余海、伴璐都困了,他们各自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不多一会儿就听到厂门口有人在按喇叭。胡蝶惊醒过来,“老鲍,他怎么又回来了,快醒醒。”胡蝶一边叫着余海和伴璐,一边给老鲍打开升降杆。

老鲍开车进来,把车子停在离肾水亭很远的地方,把胡蝶叫了出去。胡蝶帽子都没戴就跑了出去,老鲍也没说其他,骂他们睡得太死了。这是他,如果是领导回来没人开门,都得完蛋。说完老鲍就走了。

“老鲍咋回来了?没去约会。”余海也是很意外,更多的是惊吓过度。

“哼哼,是把人带回来了。我看到轿车后座有人。”胡蝶笑着,把食指比在唇边做“嘘”的动作。

半夜被惊了这么一下,三个人都睡不着了。伴璐看了看外面稀稀拉拉的星星,天上的星星还没这里的灯光亮。

“反正睡不着了,你们去外边登记吧。”胡蝶对着伴璐说。“不,我不想去。”伴璐歪着头看着余海。

“组长让你去,你就得听话,走,咱俩出去登记。”余海起来拽着伴璐。

“不,我就是不想去。”伴璐心里赌着气,如果余海还要硬抓着他去,他就说出他允许司机插队的事。

胡蝶以为伴璐是介意余海要烟的事,也劝伴璐和余海出去。保安室的组长是不能出去登记的。

他们三个人说着,突然有人敲保安室的玻璃。胡蝶打开窗,司机气冲冲地说他要举报有人插队。

“那么大的一个车啊,唰的一下就开过去了,像疯了一样,停在我们大前面。我们白天就在排队,这怎么半夜来的车一下子插到了我们前面。”司机手舞足蹈地说着。

余海站出来了,“哎,你这司机怎么进来的,这个点了,别在保安室门口。”

胡蝶当然懂了,司机不会平白诓假话,多半是余海出去巡夜的时候收钱给人家办事了。

“你先回去,我们这就出去看看。”胡蝶先把告状的司机哄了回去。司机一弯腰从升降杆的底下钻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余老板,这怎么办啊,有人告过来了。”胡蝶质问着余海。“什么怎么办,没有的事,净听司机瞎扯。这人我都没见过,绝对外地的。这外地人啊,心眼多。”余海狡辩着。

伴璐静静地看着余海表演。

“好,我就问问是不是你。不是你就好,那我就通知老鲍了,让他来处理。”胡蝶抓起了对讲机。

余海笑了,“别吓唬我,这会儿你呼老鲍,那不是坏他好事,你敢吗?”

胡蝶提溜着对讲,她没说话,对讲那边反而传来了声音,老鲍说有司机打电话向他举报有人插队,他馬上上来看看。

“坏了。”余海的脸黑了下来。看来不止一个司机告状,有司机直接报给老鲍了。老鲍也是尽心,竟然还要亲自过来看看。

胡蝶也笑了,“你不是说不是你吗,插队是司机的事,你怕什么。”

不允许司机插队是厂里三令五申强调过的,也是老鲍和科长反复叮嘱过保安的。

“组长,你这得帮我啊。我没想到会弄到队长那里。”余海有点慌了,老鲍早就看余海整天不安心工作不顺眼了,这次撞枪口上,他说不定会被停职。

伴璐看着余海遭殃,说不上来的痛快,他希望余海受到小小的惩治,但不要太严重。肾水亭的人本来就少,余海就是没那么勤快,其他倒也还好。

“姐,你就帮帮他吧。我没劝住他,我也有份。”伴璐开了口。“对对对,我和大学生一起的,如果一下子停职两个人,这保安室你可就难管了。”余海抓住了机会。

“嗯。”胡蝶答应着,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和老鲍说。不一会儿老鲍就上来了,骑着摩托,依旧穿着白半袖,这次里面没有白背心。

“他娘的,一晚上不让老子消停,怎么回事。”老鲍是带着火进来的。余海和伴璐都不敢说话。

胡蝶笑着,拉着老鲍,“走,出去说。”胡蝶和老鲍在外面说了半天,余海在肾水亭的窗子里看着老鲍在外面抽完了一根烟。

后来,老鲍骑着摩托走了,胡蝶也进来了。

“怎么样?”余海着急地问道。

“解决了。”胡蝶坐回了位子,“我说是我家亲戚插的队,老鲍给了个面子。再说,今天晚上他出去的事被咱们撞见了,互相给个方便。今晚的事大家就都忘了吧。”

“好。”余海松了口气。“这会儿先别出去登记了,等天亮了再出去。”胡蝶转着圆珠笔,翻开了值班手册,在值班人员那里为每个人打上了勾。

余海换下保安制服,穿上了普通衣服说,“我骑车出去一趟。”

“还算你有良心。”胡蝶应着。

“他要去哪儿?”伴璐问胡蝶。

“分赃。对了,余海收了多少钱?”胡蝶问伴璐,胡蝶觉得伴璐能替他说话是收了钱的。

“夜太黑,我没看见。他去谈的,我没参与。”伴璐低着头沉默了。

“你这孩子。对了,你怎么了。请假回来以后上班就心不在焉的,玩得不开心吗?”胡蝶知道伴璐是个“笔杆子”,搞过创作。

“没有,就是有点累。”伴璐敷衍着,手指在手机上不停地乱画。

“我孩子也好写东西,非要去北京找什么‘老鬼,听名字怎么可能是个好人。你说是不。哎,你也有笔名吧。叫啥?我看看能不能搜到你。”

一会儿余海回来了,他从夜市里买了一大包烧烤,还有啤酒。胡蝶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她和余海坐在桌子前吃烧烤。

“伴璐,你过来啊,烧烤一会儿就不好吃了。”胡蝶叫着伴璐。

伴璐抠着手恍惚间听到一句诗,“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伴璐拖着凳子坐了过去吃烧烤。烧烤很多,他们三个吃完就都饱了。收拾了垃圾后,三个人还都睡了一小会儿。

第二天清晨,伴璐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他一个人出了门,走到肾水亭后边的一棵树那儿撒了泡尿,尿是黄色的。

(2019年7月)

3

“大学生,少爷打电话说如果有个摩托车出去,给放行。”

“可是,晚上不是不让放车吗?”

“哎呀,没事,你放吧。”

“大学生,我听说昨天前门出车祸了,走,去看看,下班顺路。”余海边换衣服边说,“好像是两个摩托车撞了,有个是A厂的,喝酒了。”

伴璐和余海顺着下班路线走。伴璐看到路边扔着本破书,捡起来看了看,是本诗集。

伴璐惊讶了一会儿,因为那本破诗集上面的诗正是他写的诗!

(2019年7月)

4

伴璐辞去了保安的工作,用“半路”做笔名,写诗。

(2019年10月)

责任编辑杨睿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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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成了幽灵人
猫头鹰当保安
目不识了
小猫失踪了
谁为“少爷”还的魂?
保安搜车
民国第一美女被戴笠霸占三年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