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剑 霜刃放毫光
2020-10-28吴孝成
吴孝成
梁晓阳的长篇小说《出塞书》是一部直抵心灵之作。匆匆读过,不暇细思,粗略地谈一点读后感想,作为对晓阳赠书的回应。
执着的追求
在《出塞书》的后记里,作者写道:“从2003年春天陪妻子回娘家开始创作本书算起,一晃15年过去了。15年,一年一度甚至两度在疆桂两地往返,不断地记录和思考,在奔驰的列车上、在两地的房子里,埋头苦写。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写了一部大书,超过了70万字,这使我感到困惑和惶恐。我曾经试图控制它的增量,但是无济于事,反而被它的叙述牵着走。在绞尽脑汁进行挪移调配之后,最终我将书稿一分为二,一部叫《吉尔尕朗河两岸》,一部叫《出塞书》。”这两部书是晓阳精心培育的文学之树上绽放的两朵艳丽的花。
早在2015年盛夏,在特克斯的八卦街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晓阳。此前我已经陆续读过一些他发表在报刊上的文字,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那次我们是去昭苏县参加天马节与天马论坛,在特克斯他上了我们乘坐的面包车,并且赠送给我一本《吉尔尕朗河两岸》。时隔四年多,我又读到了他更为厚重的《出塞书》,甚为兴奋。“出塞书”这书名起得非常好,作者说,他原定的书名是“回到伊犁”,太一般化了。想想看,古往今来,在这条大西北的丝绸之路上,有过多少来来往往的身影,他们或者是和亲的车队,或者是做生意的驼队;也许是从军报国的将士,也许是戴罪发配的官吏;有的是求法取经的高僧,有的是屯垦戍边的流民;有过赶大营的挑担小贩,有过浴血征战的西路军英雄,还有新中国成立后在狂热病泛滥时引发的大饥荒岁月里逃荒的大批饥民(晓阳在书中展示的前辈们正是一个缩影),当然更有成千上万志在四方的支援边疆建设的好儿女……这许许多多的出塞者,该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留给世界。出塞,是时代的洪流;出塞,是岁月的大潮;出塞,是一段不容忽视的历史,需要多少《出塞书》为之书写,为之歌吟!
晓阳正是怀着执着的文学梦想,矢志不渝,艰苦跋涉,登上了文学的高地。他为了文学理想和人生追求,总是秉持孤注一掷的劲头,豪迈又悲壮,以对文学的一片赤诚,展现历史和现实中普通人的命运,写出了人的灵魂所经受的种种磨难与深刻反省。中国新文学的历史经验反复证明,对人民生活生存状况及精神动向的深切关注,是现实主义文学追求的核心。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学艺术创造“首先要搞清楚为谁创作、为谁立言的问题,这是一个根本问题”。《出塞书》的成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真纯的情怀
正如晓阳的同学陈莉莉所说:“他对人间的热爱似乎要比我们很多人多一份炽热和执著,他对文学的热爱,更比很多写作者多一份深沉和悲切”。(《南方赤子对北疆热土的悲情礼赞》)
《出塞书》的特殊之处在于作者广泛地搜集了老一辈亲人们当年为了谋生,辗转万里,九死一生,盲流新疆,落草吉尔尕朗河两岸,以坚忍不拔的毅力顽强生存下来,扎下根来,与当地的各族人民休戚与共,参与边疆经济建设的不平凡经历,以此再现了时代的风貌。搜集这些素材,需要持之以恒的毅力,成功转述这些陈年往事,需要胆识和功力。他说:“我叙述自己时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我在叙述他们时心头会隐隐泛起一丝不安——我觉得有翻晒这些老一辈人隐私的嫌疑,我曾经有过是否违背道德的困惑。”但是,为了达到真实的境界,“为了表达我的理想与内心,我决定豁出去了。……我就应该有一种真正的彻底的义无反顾的豁出去的意识”,真实地再现生活。《出塞书》的内容非常真实,真实得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写的那些煎熬、痛苦(肉体的与精神的)、奔波甚至死亡,能让人产生共鸣,让人有一种切肤之感。例如他写女儿患脑膜炎后实施穿刺手术、妻子做子宫切除手术、梁小羊本人做肾结石手术,这三次灾难对亲人的打击经过,以及其间的细节,都写得分外真切,让人感同身受。再如,梁小羊的深刻自省,他把内心深处极为隐秘的想法也勇敢坦荡地展现于纸上,显示出他心灵的坦白与自信。
勤苦的耕耘
为了搜集素材、体验生活,他十余年间在南方与北方之间不断“转场”,万里迢迢,风尘仆仆,他无怨无悔,持之以恒。他每一次所走过的路程,即如他首次探望岳父母时那样:“从北宁到南宁。又从南宁到西安。再从西安到乌鲁木齐。又从乌鲁木齐到伊犁。半天的汽車。五天四夜的火车。又一天加半夜的汽车。一万三千里的长旅。长夜漫漫的折磨。飞沙踏雪的寂寞。”途中换乘交通工具时往往还要在简陋的旅社中住宿,从车站到旅社、从住宿点到乘车点,常常要坐公交车或打的,有时需要麻烦别人接站或送行。这种十几年如一日的奔波,没有良好的体质和坚韧的耐性,是做不到的。
他的写作,有很大一部分都诞生在列车上。从他在书末的记录可知:“2003年4月动笔于京广线、陇海线、兰新线列车上”,“2013年10月二稿于京广线、陇海线、兰新线列车上”,“2015年7月四稿于T205次、T206次列车上”,“2016年9月五稿于伊宁至乌鲁木齐列车上、乌市至南宁T284次列车上”,“2018年4月上旬七稿于T206次列车上”,“2018年7月中旬八稿于西安至延安K8162次列车上”。当一般人在列车上酣睡、观景或侃大山时,他却在争分夺秒地用生命换取创作的成果。在写作过程中,他更是反复推倒重来,甚至在书稿进入编辑出版程序后仍然不停地修改、润色。这本577页的《出塞书》连同《吉尔尕朗河两岸》近百万字的丰硕成果,正是“埋头苦写”出来的,这种精神怎不令人感佩,叫人赞叹!
精彩的语言
语言流畅、自然是这本小说的独特之处。试想,在作品中连篇累牍地以第三者身份转述别人的经历与故事,如果“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情节可供翻转以求不断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达到令人欲罢不能的境地”,“既考验读者的耐心,也考验读者的耐力”(陈莉莉语),而恰恰是作者精彩出众的语言抓住了人心。在晓阳的素材中,采访来的原始口头叙述,肯定是芜杂的,不连贯的,啰哩啰唆的,但经过作者的锤炼加工之后,就变成了娓娓道来的如话家常,变成了富有表现力的文学语言,读来亲切、自然、流畅,大大增强了可读性。
书中还有很多充满哲理的内心独白,他对人生与命运的思考发人深省,催人奋进。作者笔下的深情和悲切是需要默默体会的,这就使他的语言具有了隽永的魅力。
出于对大自然的热爱,在他的笔下,伊犁的雪山、草地、森林、河流,都充满了诗情画意。书中写到的阿依家的老邻居潘万鑫有一个“三个想不到”的说法,道出了其中的奥秘:“想不到你在河岸居住的时间没我们长,竟然写出了一本书;想不到你写出了我们看不到、想不到东西;想不到你对我们熟悉的、认为不咋样的人和事物写得那样逼真、细腻和美好。”
在《出塞书》下部的《月亮和星星》一章里,晓阳用5个页码(约5000多字)描写吉尔尕朗河边的明月。他用生花妙笔写下的这些文字,独立出来。便是一篇绝美的《月色赋》或《月光奏鸣曲》。这些生动、鲜活的语言,得益于他长年累月在吉尔尕朗河边漫步与发呆时的透彻观察,得益于他手不释卷的阅读生活。
晓阳的叙述语言十分节制、含蓄。例如,梁小羊用摩托车载着红颜知己庄前往丹砂洞游览时,他写道:“让我热血沸腾的是,来回她都正面坐在我的背后,而且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几乎贴着我的背,甚至把手扒在了我的肩背上,我能感觉到某些器官在背后对我的巨大诱惑。”当梁小羊与庄在酒店里独处时,他又写道:“她穿着深蓝上衣白色裙子在房内走来走去給我倒水,颀长的身材、玲珑的曲线和刚刚过去的感官享受再次让我陷入了陶醉之中,在她弯腰倒水的时候,她微翘而浑圆的臀部让我冲动地想上去从背后抱住她。……我控制了自己,我心中涌起的是一种绵绵的依恋和炽热的感情。这固然与她没有进一步的展示和稍嫌矜持的表现有关,我天生就有的冷静约束了我自己。”这样的语言能够给人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
细微的瑕疵
尽管晓阳经过十几年的奔波,已经深深地融入了吉尔尕朗河两岸的生活,但是正如作者所说,“那里的时间与空间”仍很神秘,“那里的语言甚至连弄懂十分之一都做不到,也没有了解那里的宗教和各地的习俗,那里的世界仅仅存在于阿依一家的讲述之中,我从书本和影视剧那里得来的想象之中,以及后来我看到的和经历的一切之中,但是,它们还是那么少”。所以,书中出现一些瑕疵,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历史知识方面的疏误。写到果子沟的时候,说:“张骞在前,班昭紧随”。(第217页)“班昭”应作“班超”,班昭是班固的妹妹,对完成《汉书》有贡献;投笔从戎,挺进西域的是弟弟班超,不过班超没有到过伊犁。另外,张骞凿空时尚无果子沟古道,就连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走的也是另外的通道,开辟果子沟古道是二太子察哈台的功劳。
林则徐遇赦离开新疆时,写下了著名诗句“格登山色伊河(江)水,回首依依勒马看”,时在哈密,而不是“离开伊犁时吟出了这样的诗句”(第186页)。林则徐结束南疆勘地任务之后,再没有回到伊犁,而是直接从哈密入关了。
又如:文字方面的疏误。“马上有一个头戴黑皮帽的哈萨克族。”(第42页)“哈萨克族”应作“哈萨克人”。
“就在他自杀之前几个小时,乡政府的小车正赶到他家,……车上的人听说父亲已经自杀后,……悄悄上车走了。”(第47页)“赶到他家”应作“赶往他家”。
“常把装得满满一个褡裢的马牛羊肉干、奶疙瘩、酥油(奶油),一起送到家里来,还有一些小孩玩的羊哔石……”(第51页)“酥油”和“奶油”是两种不同的奶制食品,应写作“酥油或奶油”,否则就变成“酥油即奶油”了。“哔石”应作“髀石”。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第170页)“西洲”应作“西州”。
“我十分很兴奋。”(第314页)“十分”与“很”意思重复,留一个即可。
“斜光照虚落,穷巷牛羊归。”(第517页)“虚落”应作“墟落”。
以上毛病虽然不大,但从精益求精的角度考虑,希望再版时予以更正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