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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期(外二篇)

2020-10-28李静

伊犁河 2020年3期
关键词:花期花朵生命

李静

一场春雨,杏花、桃花、梨花……叫上名的、不知名的猛然竞放,仿佛听到轰然一响,所有的颜色便在一霎间蹿上枝头。

你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原来都是有生命,有欲望,有色彩,有性格,甚至是有语言的!

而我自己的生命,不曾也如花朵般迫不及待地开放吗?

与灿烂的花朵相对,最容易触动女人心底的那份柔情,也许女人与花朵之间本来就能通灵,女人如花,花解女人心。

我注视着满树的花朵,一语不发,心里却暗暗盘算,今天是哪天?是不是满枝花朵劫后余生的第一天?是不是我今生今世到此为止的最后一天?

余生有多少,谁知道呢?

匆匆然,人生的一半岁月流去,不是不想忘记年龄,而是颈椎、腰椎、双膝的疼痛,以及健忘、反应迟钝等等症状时时提醒你,衰老已不可抗拒地到来,就像春天一旦消逝,花期就过。

满枝的花朵美到了极致,它们是春天这部书的注解,我独自静立,渴望解读春天的秘语。奇怪的是一点也不激奋,行过如此长长的四十余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位长发女孩,此际是来重访故人,或者自己。

纵然时光多么的霸道不仁,偷人面上花,夺人头上黑。然而这一番气息命脉是我没有企求就收到的天宠,这一副骨骼经络是不曾耕耘便有的收获,即便微贱如蚁,可万古宇宙,就只有这么一个我啊!我拥有赏花辨色的明眸,拥有听雨闻风的聪耳,拥有感春知秋的慧觉,这一切竟都在我的无知浑噩中完成,想来怎能不顶礼动容,一心赞叹!

奋斗过,挣扎过,欣喜过,哭泣过……在生命高潮的波峰,享受它。在生命低潮的波谷,忍受它。享受生命,使我感到自己的幸运;忍受生命,使我了解自己的韧度,两者皆令我喜悦不尽,四十多年的时光就这样一去无返。现在,真的很好,花期虽过,却平淡到只是浅浅一句:是这样吗?心底泛起的全都是被天地和岁月爱宠的感觉。

生命是一项随时可以中止的契约,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天,今日之鲜粉,竟是明日之骷髅,此刻脑中之才慧,亦无非他年蝼蚁之小宴。然而,此生此世仍是可庆贺的。

花期虽过,但只要曾经拥有过如花如火的春华,余生拥有如诗如酒的秋实,把每一个日子都过得舒心平静,在优雅中慢慢老去,纵使有一天成泥成土成烟都要洒然一笑,因为活过了,就是一场胜利,就有资格欢呼。

身体不适吗?那没关系,正是不适让我们体验到了健康的重要,那么善待自己吧,适时调理身体,加强锻炼,这样的感受亦是美好的。

疲劳困顿吗?上有老下有小,手头的工作放不下,花期已过的女人在繁忙中奔波。然而这一切不是正好吗?有高龄的父母容我娇痴如幼子,也有稚嫩的孩子容我一展母亲的怀抱,还有广袤的天地容我安身立命……

为此生没有辉煌的成就悲哀吗?然而人一旦撒手了,世间所有的形容词顿时失效,诸如曾拥有的头衔、学历、金钱、房產、股票以及丰功伟绩,都变得毫不相干了,能证明的仅剩曾经活过的记忆,或许连这份记忆也飘散到时间的长河中去了。

人间的艳色,在生命的辉煌处挥洒尽最后一滴血,花期匆匆而过。尽管尘世跌宕起伏,岁月沧桑巨变,作为女人,始终不变的姿态应该是优雅吧。

那么,再忙,也要将自己打扮得优雅得体,干净利落;再苦,也要挺直脊梁,保持阳光心态;再累,也要知足常乐,展现明媚笑脸;再急,也要舒缓情绪,举止落落大方;再倦,也要捧书阅读,提升内在气质;再卑微,也要自爱自强,有尊严地活着……

我安静地与满枝鲜花相对,心中涌现的是“正合我意”的坦然。一切正好,有不遭人妒的自在,有看淡得失的平静,有赏花观景的闲情,有顺其自然的从容,有与世上一切握手言和的淡泊。

还有什么好说呢,花期已过,慕然四顾,人生却如此辽阔。

为已度和未度的岁月,我,正式致谢。

那一掬芳华

雪菊走进我的视野是近两年的事。去年家人聚餐时,服务生将浸泡得恰到好处的茶水倒入每个人的杯中,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水色如血,呈现着暖暖的笑意。

“这是什么茶?”

“雪菊。”服务生微笑着回答。

“为什么要带个‘雪字呢?”

“大概是生长环境临近雪线的缘故吧。”

朋友从南疆出差回来,给我带来一罐克里阳雪菊。克里阳是昆仑山下和田皮山县的一个乡村,村里广泛流传着雪菊治病的传奇故事,当地维吾尔族人非常信奉这种天然植物的神奇功效,将其作为必备的养生保健品天天饮用,称之为花茶,维吾尔语就是“古丽恰尔”。

罐体是透明的,一朵朵雪菊清晰可见,小小的,羞羞的,花蕊棕色,花瓣艳黄。

雪菊如娇媚的女子,只适合放在透明的罐子里,茶罐放在办公桌上,相望之际令人心生爱怜。

这一个个穿着黄色裙裾的小精灵,如此娇弱,如此秀美,她究竟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才能生长在雪线以上呢?

其实雪菊已在昆仑山年复一年地生长了几千年,只是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早已远离大自然,缺了花朵的芬芳,少了诗意的闲适,心灵蒙上浮躁的尘埃,怎么能想像出冰山雪峰之上的生命状态呢?

雪菊并不在意,山知道,水知道,太阳知道,这就足够了。你见或者不见,一丛丛雪菊都凛然绽放着。雪菊的花期短暂,每年的八月只开一次,如情人的乍见与相守,聚是久违的狂欢,离是短暂的驻步,发乎其不得不发,止乎其所当止。

我将几颗克里阳雪菊放入玻璃口杯中,注入沸水后,雪菊重新被赋予了生命,花瓣渐渐舒展了,竟在我的杯中再度盛开,越开越大,越开越艳。这哪里是一杯茶水,分明是一幅水彩画,或者是一件工艺品,琥珀色的水,通透得不含一丝杂质,里面飘浮着朵朵雪菊,像裙袂飞舞的仙女,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啜一口茶水,别样的绵柔芬芳,上苍的厚爱着实让我感动。这一朵朵雪菊来自昆仑山脉北麓海拔3000米雪线上的峰巅、峭壁、谷底里,奇怪的是,在昆仑山如铁一般的肃穆庄严里,竟能扑簌簌开出如此娇嫩欲滴的颜色来?那颜色是太阳初升时的第一抹光辉,是茫茫天幕金灿灿的星光,是天地大化采昆仑之灵气,耐酷寒之磨砺,经冰雪之纯化,为最钟爱的孩子刻意酿下的一坛酒的酒色。

每年八月,盛开的雪菊层层涌动,黄如丝绢,像一条条华丽的“丝路”,美到了极致。到达“丝路”极其不易,采摘雪菊异常艰难。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雪山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一朵朵雪菊沾露带霜,像一个个水灵灵的女子。采摘工耐心地等待着这个时辰,他们合当其时进行采摘,为的是保持菊瓣的完整无损。雪菊的产量很少,采摘完成后,要将雪菊放在无污染的天然环境下自然阴干,经过一道道严密的工序后,最后才成为我眼前的这一罐芳华。

我杯中的雪菊多么神奇,仿佛就是一朵朵天外来客,她们来自昆仑山雪线上的哪一片圣地?經哪一位采摘工之手?我到底有什么好让雪菊辗转数千里与我相聚?我不禁愧然了,我不能开天辟地,我没有凿一条溪,我不曾撒一粒种或种一朵花,却能拥有雪菊的滋养,受天宠的身份,我只好在惶愧中承受吧!

安静,无怨,在雪山上,在阳光下,雪菊本本分分地生长。若不为人知,就化为“万山之祖”的一部分,安身在自己的“空间”里守着自己的“时间”;若被人所得,就将全身精华奉献给人们,她的美丽足以养眼,她小巧玲珑的身体里竟含有18种氨基酸,7种微量元素,功效更是难得:降血脂、降血压、降血糖、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美容养颜、和胃健脾。这本应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朵朵雪菊,竟拥有如此神奇的能量,真不知大化之手为之萃取了多少天地之精华?

如果雪山是一页页素笺,那么每一朵雪菊就是一个点捺分明的字迹,每一个字可以说破万千法象,亿万朵花合起来则是说不尽的天道悠悠。素笺上的字迹,至今色泽犹新,你若不明白我此番的絮絮叨叨,就请翻阅雪菊这部书的原作吧!

天山大峡谷行脚

“天山大峡谷真的好美呀!”女儿惊喜地说。

“的确很美。”丈夫简单地复述。

我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对,这是天山大峡谷,它一直就在那里美着!我已是第二次来这里了,第一次也不时为它的美发出惊叹声,这次为丈夫与女儿当向导,听到他俩发出的赞叹,我感到心满意足。

这是十月一日,天气寒意渐浓,丈夫驾车带着我和女儿行驶在山间窄道上,这种感觉很美,让我想起几年前我们一家三口驱车往返于阿图什市和乌恰县之间的情景:旷野沉寂,道路蜿蜒,车儿奔驰,歌声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我们心田穿梭,有种田园牧歌式的散淡,还有种被亲情包裹的温馨……此刻,耳边又依稀响起:我只想唱这一首老情歌,让回忆拥满心头……

左颊是山,右眉是山,山上有些地方云杉茂密地织在一起,有些地方却坦诚地裸露出一大块山体的皮肤,不隐瞒不遮盖,天山的血性从中略见一斑。天山坝水沿着山体蜿蜒,水流清澈,泛出湖蓝色的光泽,在碧龙湾挂成一道宽幅的银帘,水珠飞溅,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山坡上、流水旁,一座座帐篷像沙丘一样起伏着。一侧山坡上有四对新人在拍婚纱照,另一侧水畔则有一位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伫水而立,优美得像一只白天鹅,水域中有只白天鹅大概误认成同伴,不疾不徐地向这里游来,碧水、蓝天、绿树、高山,还有那只白天鹅都成了新娘的背景,被摄影师全部装入镜头,这些都是爱情的见证者吗?那么,我也是。

天鹅湖像一页插图展现在车子的正前方,它美丽、安然而又不动声色。我要怎么办呢?如果我是一条小鱼,我会游进她美丽的胴体;如果我是一位歌者,我会为她唱起那首老情歌;如果我是草原上的牧人,我会与她相拥而卧。但我不是,我是必须离去的过客。

天鹅湖,我不知该怎么办。

上次我与同事一同来天鹅湖,那时的山色如江南荷田,得到了上天一时的恩旨,云杉、草丛绿得格外金贵。我们坐在草坡上,眼前是幽蓝深邃的天鹅湖,身后是长满云杉的高山。有位同事说一遇到想不通的烦心事,就会来到这片草坡或坐或卧,奇怪的是什么事都能想通了。于是每个人都述说出自己平时的不如意,在这里真的感到微不足道了。

坐在草丛中,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棵草,生活过,昂扬过,四顾茫然过,在偶雨时欣喜若狂过——这就是小草的一生吧?不,这就是一切有情有识生物的一生吧?

越野车沿着“S”形山道攀爬,盘旋向上。

这就是李白诗中描绘的地方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我感觉是这里,就是这里了!

我们下了车,奔向海拔2650米的“天门”。寒风凛凛,不由得裹紧了衣衫。在山的最高处,两山夹峙,就要挤到一起的地方就是“天门”。

山体裸露着,寸草不生;地面裸露着,碎石遍布;天空裸露着,瓦蓝明净;我们的心胸也裸露着,开阔博大。

我同碎石一起站在山的最高处,我的目光从来没有如此高远过。我若亿万年前来,这里就是海底,海洋生物自由穿梭,而不习水性的我将被溺死。

而此刻,在同一坐标,风吹过,在山崖上重绘亿载前波浪的线条,在风中复习亿载前涛声的节拍。我来过,但没有留下任何印迹,我感到这卑微的生命与大化无常间丝毫不成比例的抗衡。

越野车穿过天门,沿着“S”形山道盘绕下行,驶入峡谷。

又是一番新天地,左颊是山,右眉是山,山上长满葱郁高大的云杉,山与山的距离很近,好像时刻都要擦撞过来,不免惊心动魄。飞来石、神驼峰……一一从眼前掠过,溪水在峡谷间流,云则在峡谷上飘,一家三口哼着那首老情歌: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世上也竟有这种好日子。

我把头伸出车窗外,欣赏这如画的风景,丈夫提醒:“不许将头与手伸出窗外。”

怕什么呢?整个天山大峡谷的深处,就只有我们一辆车。没有人,没有房,没有电线杆,这伸出的头唯一能撞上的只是夹着草香的清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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