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巩乃斯河畔的喀克时光
2020-10-28蔡立鹏
蔡立鹏
刚来到新源县肖尔布拉克镇喀克村的时候,我对这个成立时间并不算长的村子充满好奇。
虽然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但是和真正的农村生活已脱节许久,从身体到精神,都有着太多的不适应。
从熟练掌握四川话和广西方言开始,从重温集体生活和大食堂开始,从接受基层生活的另一种模式开始。
我渐渐地走进了这个村子,走近了这里的人们。
1
回溯喀克村的历史,就像站上一座山峰时,回看山脚下走过的崎岖蜿蜒的山路,有过跌倒,有过迷路,但终究是迎来了峰回路转。
一个村庄的变化,最大程度自然得益于国家的变化。
当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经当过六年兵的胡能文从四川老家来到这里时,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后半生,甚至子孙就留在这里了。
胡能文是“来新疆调解姐姐和姐夫的家庭矛盾的”,这个当时二十郎当的小伙子不仅成功让亲人和好,还意外地发现了要筹建“跃进农场”招人的消息。
这让从部队复员在老家已经当了一年会计的胡能文心思活泛了起来,他想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拼出一番事业来。
这个叫“能文”的男人,虽然在此后几十年的时光里,也没有做和“文”有关的事情,但是凭着川人的勤劳和热情,在他的带领下,很多同乡都来到这里。
现在,村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是这样一个叫一个,陆续前来的。
刚来的时候,人们只能在筹建农场的芦苇荡里开荒种田,自己用苇草和树木搭建半地下的地窝子,天天喝盐碱水煮出来的、发黄的稀饭或者菜糊糊。
后来,“跃进农场”半途而废,一部分人陆续返回了老家,倔强的老胡却选择继续留守。
从给人帮工,自己种十来亩地开始,川人能吃苦的精神让他守得云开,终于迎来了好日子。
1991年,在当地政府保护湿地和其他政策的支持下,划出临近省道的近百亩土地用做居民点,当时的35户人家取得了当地户籍,分得了宅基地,还有了口粮地。
一个新的村庄诞生了。
从那时起,先先后后,几十户一个县的四川同乡追随而来,而许多来自山东、河南、广西、甘肃等地的人们也加入了进来。
胡能文的儿子胡继军没有继承父亲的愿望从军,却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农机大户,种植着五百多亩地的水稻,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新的喀克村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2
在村里,与我接触最多的是村委会副主任胡长文,我和他分工在一起,他电脑操作不熟练,我可以帮他,我对村情不熟悉,他可以帮我,一来二去,就成了最熟悉的人。
在村里,就像在家里一样,每天更多接触的就是琐碎细小的事情,宏观改变和个体体验的差别在一些地方有时表现得很明显。
比如,村民之间的各种纠纷,虽然不会影响到大局的改变,可是却与每一户人家,每一个村人的自身感受息息相关。
一天中午时分,村委会来了一对情绪激动的中年夫妇,他们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要见胡长文。
胡长文在村里生活了快三十年了,种过地,做过多年的村干部,对村里的情况非常了解,村民也熟悉和信任他。
这对夫妻是反映和邻居的用水纠纷。
胡长文听说来意后,不急不忙,先给男人递一支烟,又给女人倒了一杯水,气氛瞬间就缓和了很多。
坐在村委会办事大厅的凳子上,来人开始讲了起来。
原来,这个姓王的村民是二组的,他反映,邻居白某为了浇水方便,私自从自家地头开挖渠道过水,经交涉无果,两人“差点干起来了”。
老胡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每年这时候,都是以水稻种植为主业的喀克村因为用水而发生矛盾的高发期,毕竟农时不等人,早一天浇水,或许就多一份丰收的希望。
为了更公正地解决问题,我们决定骑摩托车去实地查看。
我问老胡,技术咋样?
他笑著大声说:“我是专业的。”原来,老胡来新疆之前,在老家四川干过一年多的摩的司机,专门载人拉客。
到了地头,摩托车刚停稳,正在地里浇地的白某已经怒气冲冲地过来了。手里拿着半截PVC管子挥舞着,穿着水裤从芦苇丛里走出来,一边用四川话急速地说着什么,一边摔摔打打气呼呼的样子。
老胡照例是先让对方说,接着递根烟。
处理农村矛盾很有经验的胡长文认真聆听,了解情况后,通过肢体语言和细微表情做出判断,进行双方劝解,从相邻关系、民情民俗出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双方经过协商,最后终于同意村里的处理意见。
老胡现在做村干部一个月4000元工资,但是“工作太忙了”,根本顾不上家里,自家承包的400多亩水稻从种到收所有的活儿几乎都压在了妻子桂成珍肩上,实在没办法,就请了一个帮忙干活的。“一个月给帮工要出8000元的工钱,我的工资只能够一半。”胡长文笑着说。但是,他从来没有后悔。“干村干部久了,你就会觉得,自己身上有了更多的担当,好像不让村民都过上好日子,自己就有愧疚感,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为了村里,就只有牺牲自己的家庭利益了。”
人们有选择,也有放弃,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朴实而真切。
吴大哥和曾大姐在村子附近开了一个加工厂,他们的大米主要是收购村民种植的水稻,加工好后运往全疆各大城市的代理商,产品供不应求。
四川人的豪爽和新疆人的踏实让他们的生意从小做到大,越来越好,川疆融合开出了美丽的花朵。从72团到哈拉布拉吉克村,从小厂房到大企业,包括喀克村在内的周围几万亩水稻,在这些机器的烘烤、分拣、精选、抛光传输中褪掉一层一层的外衣,白皙的肌肤吸引无数食客的眼球,也让更多人从植物和土地的相生里获得新生。不仅是做生意,更是在生活的遇见和相守中体味人生温暖。村里种植户春耕时有了资金缺口,或者看病、买房、办事缺钱,他们会借款,每年借出上百万,等到稻谷收获的季节再算帐,还钱也行,稻米冲抵也行。在收稻季节,他们会先垫资预收,等到行情价出来再最终结算,市场价低于预收价,他们保底收,反之则按市场价格收。村里有大事,他们也都会出钱出物,有些借出和垫支的钱后来都成了“死账”,一直以精明而出名的他们两口子并不以为然:“种植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也才有持久的钱赚。”
在市里有房子,在县上有房子,在厂区也有座房子,一片荒地可以重生,所有生活的味道可以打通,这个叫“和光”的男人和一家人,一村人,在早春的蓝天下真的与光同在,知足而幸福。气派的生活总是有原因的,农民企业家的成功更多的是靠朴实的努力,顽强的坚守。
3
在持续的生活里,我了解到了这个村子一点一滴的变化。
1996年,村里通了电。
2001年,为迎接西部大开发这一历史机遇,依照“以乡镇为依托,建设一批布局合理、交通方便、具有地方特色的新型乡镇”的方针,肖尔布拉克镇设置,喀克村成为其下辖的一个村。
到了2008年,在国家每户支持 4000元的情况下,开始盖砖混结构的抗震房。2010年开始,政府开始推进富民安居房,每户补贴8000元-30000元,再加上整个经济环境的好转,人们有了更多打工挣钱的机会。到了2013年,几乎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新房。
2011年,经过多方协商,村里的自来水在各方支持下也通了。经过调试,水压也稳定了。现在,在家里就能常年饮用干净的自来水。随后,政府的支持越来越多,村里主干道硬化了,成了平坦的柏油马路,巷道里的路灯也亮了。
自“访惠聚”工作队进驻村子以来,这里的一切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人心更齐了,人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和每一批“访惠聚”工作队进村后的第一项任务一样,我们在村里做的最多的就是走访了解。
通过走访,能和群众有最直接和有效的接触,也就能了解最真实的民情。
只有掌握了实情,才能有的放矢地多出主意、想办法,讲政策、教方法,切实帮助群众提高自我发展能力,增加收入,实现脱贫致富目标。
村民心思澄澈了,想要过好日子的想法就更强烈了。
村民陈中金,女儿在上学的时候就年年拿奖学金和助学金,南开大学毕业后如今在中国银行伊犁州分行工作。侄子也当兵入伍,现在驻外机构工作。这些生活中的实例促进了这个河南籍中年人的生活热情。
工作队顺势引导,让满含感恩之心的老陈担任二组的片区长,不仅在各种金融政策上扶持他的农业生产,协助他积极跑办贷款,助力他成为致富能手。更是手把手教他如何带领乡亲们致富,起到领头雁的作用。
老陈自己种地收入好了,家里购买了小轿车、皮卡车,还有各种农机,在市里购买了楼房,邻居们看到了自然产生了更多的标杆作用。
如今,老陳所在的二组村民在他的带领下,大多都盖上了新房,过上了好日子。
日子好了,大家也就主动汇聚到村党支部的周围。不管是周一升国旗,还是农牧民夜校,或者村里组织的其他活动,再也没有人推脱“家里有事”来不了,而是积极主动地参加,基层组织的凝聚力显著增强。
为老百姓办看得见的好事是工作队的基本功,必须做好。
作为代表政府形象的工作队为农村百姓服务不能只看表面、只挂在嘴上、只坐村办公室,而是要落实到具体行动上。凡是有利于村集体和百姓发展的好事、实事,哪怕是再难再繁,也要坚决办好,更要多办、快办。
在“访惠聚”活动中,村里的惠民生项目就是最有力的沟通利器,成为了村民和工作队以及政府的连接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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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喀克村二组的人来说,水的重要性贵如生命。没有水,生产生活会受到严重的影响,甚至是一年忙到头,最终却落了个颗粒无收。不过,今年好了,二组49户居民,终于挣脱了水的困扰,有35户又重新种起了水稻,通过双手劳动致富的劲头变足了。
2015年-2017年,自治区陆续为喀克村下达惠民生项目,通过采取多项措施,积极推进项目建设,一批项目相继完工,促进了产业结构调整,增加了农牧民收入,赢得了全体群众的好评。尤其是针对二组农田严重缺水的问题,通过村两委前期征求全体群众的意见建议,深入了解群众的所需所求,初步确定了几个惠民生的项目作为备选,最后经过全体村民大会结合喀克村的实际情况进行充分讨论,确定把二组灌溉水渠作为第一项目上报,并最终获得项目投资。项目总投资50万元,全部来自于“访惠聚”惠民生项目专项资金。项目建设可以有效改善喀克村二组49户村民550亩口粮地和村集体500亩机动地农业种植灌溉难的问题,为提高村民的人均收入和村集体收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村里的百姓为什么会对该渠有着如此热切期盼?那是因为,百姓们受够了没有水的苦。有水,就有了水稻,群众也就有了盼头。没有水,就没有水稻,这里的群众收入也没有着落,只能种些旱田,真可谓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据村民胡名姓介绍,以前因为没水,只能种些玉米、油葵等稍微耐旱的粮油作物,但产量低,碰到不好的年景,口粮地撂荒也是常见的。他讲,2017年,有4家人分别种的玉米、油葵,因为干旱,产量低得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收获的作物,连人工费都抵不了,后来干脆全部撂在了地里,白白忙活了一年。
二组青年致富带头人熊平,往年都住在新源县城,自己打零工,带带孩子,生活也不好不坏地过着。农忙的时候,他把以前的旧机子修一修,维护一下,帮助村里的水稻种植户收收水稻,也挣不了多少钱。渠修好后,他看到了投资前景,在父母的支持下,又购买了3种大型农机。今年,他是要大干一场了。
“访惠聚”驻村工作队不是让一个村民富裕,而是要让整个村子振兴。不仅仅是要建一座漂亮的房子或者什么项目,同时要引导村民转观念,调思路,谋发展,激发村民求变化、求发展的思想活力,使“我想干,我要富”成为风气。
在这种想法的推动下,工作队要做的就是提供最好的条件,发挥最大的优势,给他们教方法,为腾飞插上翅膀。
通过几年的工作,喀克村村民切实感受到:“给钱给物,不如有个好支部。”村党支部强起来,才能有力推动各项政策落实,有效提升村民积极性,因地制宜找到富民强村的路子,带领村民致富。
喀克村是新源主要的水稻产地,村民大多承包土地进行水稻种植,每户都在百亩以上,每年水稻种植超过两万亩,但一段时间以来,大多还是粗放式经营。
工作队和村“两委”发挥种植能手的带动作用,采用大棚旱地早期育苗、机械移植方式,实现水稻全程生产机械化运作。这些新鲜的理念在农牧民夜校讲给村民听时,很多村民根本不信,直到工作队组织大家去现场参观,才大开眼界。
现在,喀克村村民的稻田种的都是良种,水稻品质改善了,价格由原来的1.8-2.2元一公斤上升到2.6元一公斤,单产也提高不少。
村民熊平、陈景超年轻,有想法,今年想继续用插秧的方式种水稻。因为前两年插秧种植用工和投入成本剧增导致效益不好,周围习惯撒播种植的村民开玩笑说:“陈景超,你还敢插秧种植啊,亏没吃够?”工作队的同志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相信科学总是没有错的,只是在具体的操作中,需要更多的实事求是和全身心投入。
说干就干,工作队决定引导熊平和陈景超改变种植习惯,成为村里科学种田的带头人,于是带着他们一起去插秧较好的地方参观学习,邀请专家指导。选哪种品种?育秧注意什么事项?插秧时间如何准确选择?熊平和陈景超都没闲着,如饥似渴地记录着每一个关键步骤。为了谨慎起见,工作队和两人返回后多次商量,决定分别拿出承包地中的100亩作为实验田
从育秧开始,工作队的同志就跟着熊平和陈景超一起选种,架火增温,在及时发现幼苗蔫黄问题后,多方联系土专家前来指导,需要的药物本地买不上,就托人从伊宁市买上连夜带回来。
这种潜移默化的直观影响是深刻的,它触动的是一个村庄最基本的原动力。
5
2019年喀克村的春天,我最先是从海依沙尔家的牛羊眼中发现的。这些被圈养了整个冬天的家伙们,仿佛突然间嗅到了春天的气息。一天上午,它们浩浩荡荡地与主人一起,沿着村子的巷道走出,然后在田野和路边散开,有时抬头欢叫,有时埋头啃食,成为村子早春最好看的风景。
作为村民海依沙尔家的包户干部,我知道他家有45头牛、121只羊。我清楚地记得2019年春节前,他家几只母羊产羔,先是“难产”,接着一对双胞胎小羊羔因为不会吃奶,变得病怏怏的。他焦急地给我打电话,可我也不懂这个啊。
于是,我连忙告知驻村工作队队长及村委会副主任,得知喀克村附近有一位牧民经验丰富,立即驱车请他前来“问诊”,并遵照他的医嘱去镇上买来一些药物。
接下来的幾天,我一有空就去海依沙尔家,和他一起给小羊羔喂药,小心翼翼地用奶瓶给羊羔喝奶,像照顾婴儿一样。
终于,双胞胎羊羔健康地活了下来。
看着海依沙尔柔和的目光,我觉得春天就在村民对过好日子的希望里。
春天来了,热阿比亚·巴黑大妈家的院子也该整理一下了,这是我们在除夕聚会时就商定好的。
第一书记、驻村工作队队长张宇峰到这个村子驻村后,就和她结为了亲戚。
除夕那天,我们和村干部一起去老人家家中做客,为她购买了点心、水果和干果,又专门购买了“福”字和大红灯笼,还有漂亮的窗花。
驻村队员徐满桂负责贴窗花、玛合巴勒·波拉提江和大妈的孙女负责贴春联。春联是张宇峰自带笔墨纸张书写的,上联是“各族群众心连心”,下联是“党的恩情似海深”,横批是“民族团结”。
热阿比亚大妈独自一人居住。我们当时就商议,将堆放在院子里的煤炭挪到煤棚下,另一些杂物也要归置一下,这样能腾出两分多地。过一阵再买些西红柿、辣子、茄子等菜苗种上,再围一个鸡圈,每个星期过来帮她打理。
听着我们的计划,热阿比亚大妈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笑着给我们添奶茶。出门时,执意将我们送到很远的巷道口。
看着热阿比亚大妈拄着拐杖站在老榆树下的身影,我觉得春天就在彼此守望相助的双手里,在滚烫的奶茶里,以及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中。
作为全县有名的“农机大村”,犁地的、耙地的机子都要开始保养和启用,去年收割时踏平的田埂也要修补。
今年,有几户人家购买了小型筑埂机,这将大大节约人力。
在春天的序幕中,人们将春天的诗意化为一个个具体务实的细节,村庄从安静变得生动,三轮车、小汽车、拖拉机在村路上来回穿梭。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季节啊,它是四季的开始,是无数未来的开始,这个季节属于孕育、播种,更属于温暖和希冀。
春天在哪里?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我们作为新时代的追梦人,春天就在每一个普通人对美好生活孜孜不倦的追求中。
虽然春光留不住,但春天却值得每一个人全身心地去热爱。
就像不久后的某个早晨,我一定会看到喀克村的花突然绽放的美丽,以及田野上的片片绿色,那些沃野千里的芬芳桃李,就像我们酝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梦。遇到春天,总会发芽。
6
大环境好了,每一个个体的命运也越来越好。
对韦汉畅来说,新疆的冬天比广西的冬天要好过得多。在伊犁定居这些年来,老韦觉得这里风景如画、气候怡人,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很合拍。“年深日久木成林,我现在的日子啊,过得像诗一样。”老韦说自己在新疆的年头越久,越离不开了。
三个女儿是老韦最大的骄傲,也是一生的牵挂。
不知不觉间,孩子们长大了,生活也发生了很多改变。规划整齐的安居富民房漂亮大气,平坦宽阔的柏油路四通八达,亮夜如昼的照明设备安装齐全,还有现代化的健身广场……村里的一切都在跟随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一起变化着。
让老韦夫妻俩最骄傲的是,孩子们都很争气,尤其是考上了福建省重点建设高校华侨大学的小女儿,一路被保送了研究生。如今,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在结束学业后回到了新源县生活,小女儿则进入了福州检察部门工作,并在当地结婚生子。
“虽然离得远,但是丫头隔三岔五就给我们寄东西,福建的茶叶、伤湿药膏、土特产……什么都寄。”老韦乐呵呵地取出礼物给我们看。
老韦的女儿并不是离家最远的那一个。喀克村的孩子们有的考上医学博士留在了广州;有的在复旦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伊犁建设家乡;有的大学毕业后辗转各地工作,增加自己的閱历见识;有的专心学习一项技艺,自主创业;有的接过父辈的锄头继续耕地种田,不过,他们采用的田间科学管理方法和现代化耕作设备让老一辈人叹为观止……
这些来自各地的人们在伊犁扎根发芽,而他们的后人又从这里出发,去往各地寻梦,在生活的山重水复里各自承担,各自收获。
哪里是家乡?是籍贯所在的四川、广西、河南、甘肃?还是从小出生的喀克村,在粤语、壮语、广西白话、川普、新疆话的各种自主转换里,人们已将故乡和异乡的界限渐渐模糊起来。
7
临离开村子的时候,我专门去了“老庄子”。
“老庄子”离现在的省道316线还有十几公里,要沿着曲曲弯弯的田间小道拐很多弯,一会儿是在茂密的芦苇丛中间穿行,一会儿是顺着林荫行走,更多的时候,两旁只有一望无际的稻田。这是三四十年前,第一批来到这里讨生活的人们栖身落脚的地方,也是我来到村里听说了村人辗转的生存故事后,最想去的地方之一。
尽管被无数的村里老人提说,在人们从自我出发所进行的各种描述里,我已经在想象里堆积了一幅图景。毕竟,最能触发人所有感官的行为还是去实地感受运用。语言栩栩如生地描绘,有时候,或许还不抵旷野一阵风吹来带给你瞬间的思考更丰富。
自从二十年前,老住户陆续搬离“老庄子”,原先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地方也就慢慢地荒芜了。如今,只有老陈一家还守在这里。极目望去,一堆堆隆起的土堆和残垣断壁呈现在眼前。
有的房子还能看出当年的轮廓,杨木或者松木的原木椽子,苇席的顶子,一层土坯一层稻草的土打墙,甚至当年墙壁上张贴的年代感极强的画报和报纸还依稀可见。倾斜的屋梁和陈年的门框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木纹里仿佛隐喻着很多故事。更多的房舍已经只留下一个土堆,几截断墙,甚至只是一个深陷的土坑,再或者,已经成为荒草萋萋的空地,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从1990年代来到这里,为了生活,老陈种过地,养过牲畜,还编制苇席,做其他的营生,有亏有赚,供孩子上学,维持家里的开支,已经让这个曾经豪情万丈的男人开始变得平静,接受生活的一切安排。部分牛羊上山了,还有一些喂养在圈里,需要每日照管,还有几十只小鸡在广阔的天地里跑来跑去,一会钻到草丛里找虫子,一会跑到水泽边喝水,还有几只大公鸡,居然能跑到水泽中央的空地上玩起“金鸡独立”。其他的时间,编制苇席,整理院子,闲了就坐在一栋老屋拆下的木头上抽根烟,胡思乱想一会儿。
前几天,买了十几只羊羔,老伴和孩子回老家去处理一些事情,整个“老庄子”就只剩下老陈一人。隔几天,去到附近的哈拉布拉或者马场买点蔬菜和日用品,小鸡长大了可以炖着吃,没法用冰箱,自然一次也不能买太多的吃食,老陈还在水泽里种了“空心菜”。这里是盐碱地,老陈前些年花了两千块钱打了一眼十多米的深井,算是解决了饮水问题。朋友的一群“鹞子”养在这里,一个人留守在村里的老陈没事的时候,也会盯着在空中翻飞的这些鸟儿出神。
黄昏的时候,老陈一个人走在“老庄子”里的土堆和残垣断壁之间,夕阳打在他的脸上,好像那些当年住在一起的老乡和村人又回到了身边。他侧过脸的时候,有一刻是沉默的。时间从不停留,生活总在人们的追求中朝着方便、自由和富足的方向发展,很少有人还会去回头关注一段恍恍惚惚的古旧历史。
在鸟儿叫醒的清晨,这块曾经人声鼎沸的土地以沉静来注视世界的变化和不变。不知道是命运选择以这种留守的方式证明一段历史,还是他的坚守在一日千里的发展中想留住些什么?或许只有每一个曾经在这里栖身,或者出生在这里的人们,在一些个心思萌动的日子里,才会有星星点点的记忆。
回身来到喀克村二组的群众文化活动室,这也是“访惠聚”的惠民项目。村上两个村民小组之间距离较远,村委会在一组,二组群众的集体活动长期没有地方进行,到了农闲季节,村民想娱乐也无处可去。2018年,按照“访惠聚”工作“1235”要求,驻村工作组和“村两委”抓住机遇,多方协调,积极跑办,并得到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争取到了这个项目。
外墙的墙壁上新画上去的墙绘以村里的人为原型,吸引很多人观看。
只见整幅画以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稻田为背景,现代化的农业生产机械位于画的两侧。你看村支部书记手拿笔记本走街穿巷,在了解村情民意;村中热心人陈中金正和村民们商量给大家办点好事;村民桂花在劳动间隙和村民说笑逗乐;村干部胡长文正在摆弄着机器,准备给水稻喷洒农药……一幅生动活泼、充满着农村生活气息,反映新时代新农村的幸福画卷跃然墙上,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
而晨光里,沿着省道排列整齐的新村子一片祥和,幸福日子就写在每一个人的笑脸上。
一个小小村庄的变化,看似水到渠成,好像是在突然之间就发生的,只有每一个置身期间的人才能真实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