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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电影院

2020-10-28阿拉提·阿斯木

伊犁河 2020年3期

阿拉提·阿斯木

电影是时间的艺术,是浩瀚生活的启示。通过那些镜头,我们可以明白,人人的时间都应该使自己的星光灿烂。从黎明开始的光芒,应该是电影的循环。电影帮助我们认识了自己的时间、跋涉和学费,阐释时间的衣裳,支撑玫瑰的绸缎。在繁忙的时间里,感谢艺术奉献的哲学,都是环环相扣的时间。在我们认知的时间里,还有许多时间是不可知的、陌生的。而电影的帮助是,恩赐我们依靠自己微薄的智慧,去认识那些崭新的时间。这是一种温暖的生命文化,是生活和艺术的碰撞,是拥抱健康未来之可能,是更加广阔的生活远景。

宇宙万物,丰富多彩的电影世界,哪些细节才是它们朵朵璀璨的光明。像黎明的光芒,灌溉人人的豪迈和励志。时间是在它的意识里展示着自己的价值的。它精神的缰绳,总是要在人心的海洋和人间的广阔世界里启示它坚固的价值。这个时间的时间,也擦亮了我们的眼睛。饥饿的时间发现绿洲的时候,候鸟的羽翅会告诉河流和在小渠边悄悄绽放的苜蓿花。爱,是许多美好事物的渊薮,而电影是唤醒隐藏在时间和磐石下那些光彩夺目的黎明。我们会发现,人心是幸运的,电影是谦虚朴素的,人一生的福祉是自带的。而电影的诞生,又是另一个课题。人在银幕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间接地发现自己的美好和丑陋,无须给税务员缴纳银子,这是千万年以来最大的幸福和进步。

当一个城市有了自己的电影院,这是许多节日共同的舞台绚烂,是不同姿势的时间放飞爱和梦想。这其实是时间的凯旋。那些旋律曾在磨坊和麻袋里歌唱河水和磨盘,所有的声音,是风的骨气,一些色彩不雅的候鸟不看好那些复调的缠绵。在许多电影以后,我们逐渐地明白,天地人间加减乘除之定义定律是缓慢的美丽。那些会算、留下了规矩的人,也是电影尊贵的朋友。有的时候时间的记录员会偷喝几杯,一些文字会颠倒,最后的往往在最前面。而坐在电影院里的人们,都是时间的好孩子,他们高兴自己是在看热闹。实际上,电影从来都不贩卖热闹,她和我们是亲切的朋友。朋友往往不携带算盘,因为他们有信念,他们知道银子和友谊的位置。一文不名的时候,田野的野花,也会编织大地的时间。

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想找一个简单的开头,结果像白喝了一场酒的浪人,说了这么多花椒胡椒姜皮子之类的碎话。停不下来的原因是,笔不听话,题目是电影院,却卖弄起了电影的彩虹和光明。其实就想说一句话,在这个蝴蝶一样静美的时间,感谢一代代人奉献的电影和电影院。

工人俱乐部

这是坐落在伊宁市解放路的工人俱乐部,我们平时简称伊昔奇拉(工人),俱乐部就包含在里面了。记忆中,上世纪70年代,这个俱乐部主要是演电影,几乎是一票难求。遇到上演新电影,票更难买。特别是星期日,这个俱乐部更是一道温暖的风景线。晚上,最后一场电影的那个时间,俱乐部前面是满满的人,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在找票,都是临时决定看电影的人。这些人之所以自信能买到票,就是有一批倒票的人什么时候手里都有票,当看电影的人增多抢票的时候,他们立马涨价,加钱出手,还是有人卖。一毛五分钱的票,可以涨到七八毛钱。这个价,在那个年代,是很高的。因为一公斤羊肉,也就九毛二分钱。实际上,都是那些谈恋爱的小伙子们买。什么时候,有市场,就有买卖。

这个俱乐部不大,但建得很有特色,比一般的建筑要亮得多。外观大方,前廊几个大圆柱很威风,设计和施工都实现了甲方的意图,突出了建筑的艺术效果,是那个年代地标式的建筑。俱乐部偶尔也演京剧,看的人不多,开演十分钟后,就不把门收票了,那叫“放开了”,等在门口张望的戏迷们,就可以进去看。演电影也是这样,专门有一些娃娃是等这个“放开了”的时间一到,兴奋的孩子们就往里冲,越过大门,进礼堂,找地方坐下来看电影。没有座位了,就蹲在走道边,飞进神奇的电影世界,优哉游哉,享受电影艺术的惊艳斑斓。

我们印刷厂有一哥们儿,叫外力,年龄比我们大,也就是比我们多穿过十几条裤子。据说此君是初中毕业,但心眼儿里是钱理群教授所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式的研究生嫌疑式的“前辈”,嘴巴能说,人鬼精。社会经验和人际交往能力,可以和现在的博士生媲美。一个奇特的情况是,他常常在“放开了”的时候,进俱乐部看京剧。第二天,大家午饭后在厂部前的篮球场谝闲传的时候,给人吹嘘他看京剧的感受。人家不信,说,你球连个国语都说不准,吃饭叫“气饭”,还能听懂京剧的唱词吗?他说,小看人嘛,熟话说,烂衣服里面有真人,哥我小时候读过私塾,当年林则徐大人来惠远城的时候,我爷爷的爷爷还给大人做过烤全羊的,大人赏的金币,我家里还收藏着呢,这叫人外有人。我平时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你们认为我是垃圾的朋友吗?昨天是两个胡子爷爷亮相,黑胡子爷爷说,今年开春必须种大豆,秋天一定豐收满仓。白胡子爷爷说,你不懂,我的胡子比你的胡子白,见过世面,明年开春要种土豆,才能丰收。黑胡子爷爷说,这不是胡子黑胡子白的事,我会算,这是玩喀拉(脑袋)的事。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说,这小子,真能吹,编得还像那么回事儿。

在那个年代记忆中,这俱乐部前面有一小广场,是长方形的一个地段,一直到人行道的分界处,都是摆烤肉摊的地方。傍晚开始,这小市场就特别热闹。也有几家卖羊羔肉的人家,有卖烤包子的几个师傅,都是美食。那时候的羊肉串是那种原始的小钎子,串上杏儿般的四块肉,只放辣面子,烤出来的味道,刻骨铭心。现在的烤肉串玩市场,钎子不断放长,块肉不断膨胀,过了,不是这么回事儿。肉块大了,烤不出那个味儿。那时候一串烤肉也就五分钱,一个大馕也就一毛钱,来这个市场的多一半人,是喝小酒潇洒开心的哥们儿。发工资的时候,我们也往这里跑,主要是背靠电影院,热闹。我们的头儿自然是外力,大家都AA制,连吃带喝,花不了几个钱。喝什么酒,一共买多少串儿,都是外力说了算。他喝酒和我们的喝法是不一样的,他是边喝边吃,我们是先吃后喝。他开我们的玩笑,说我们都是心口里没有油的人,是半个汉子,是老婆咳嗽一下也能滑到的人。三杯酒下肚,特别能说。厂里的老人们说他是“贼耳朵”。意思是善偷听人家的话,脑子里面善于储存各种讯息。接下来人家就说他是“从屁股开始老的人”,意思是人小心大,奸猾。说话办事,像个世纪老人似地,什么都懂。他是处处有市场,性格好,什么样的人都能交朋友,能说上话。有的哥们儿说他是脸皮儿厚,见了厂长像小狗的尾巴一样卷舌头,让厂长批条子。在那个年代,他是我们集体记忆中的一部分。上山游玩,到草原喝马奶子,没有他的参加,是热闹不起来的。他甚至会做下酒的菜,凉菜拌得一流,青萝卜丝儿、辣皮子丝儿、粉条、大蒜、大葱、少量的菠菜丝儿拌在一起,最后泼热油,那味道,至今都忘不了。

因为这个俱乐部,前面广场的小市场也火了。白天卖水果冰激凌,晚上是各家的烤肉摊子。那火烧味,飘香百里,也是一种飘逸的广告。那些游走的路人,大多都知道这味道的方向,就来到俱乐部,要几串烤肉,享受神游的夜景。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个人,叫沙德卡吉,是一弱智哥们儿,三十多岁,神态臃肿,看人眼神死水般呆滞,游走各个摊位老板吃客前,来一句“比尔挺”(一分钱),要赏钱。记得他左手指有残疾,右手握一沓子黄色的一分钱,口中不断地重复“比尔挺”“比尔挺”,接人家递过来的一分钱,说声谢谢,继续向前走。有人故意逗他,给他蓝色的两分钱,他不要,只要一分钱。他的这个形象,也是那个年代众人的集体记忆。

整个夏天,俱乐部前的另一景是那些退休的老人们聚集打扑克,是古老的七摞玩法。一组四人,坐对面的两人是朋友。四张牌为一摞,最后哪一组最先打成七摞,就赢。在这种玩法里,都有一个潜规则,可以给自己的朋友“使眼色”,暗示出什么牌。前提是不能让人家发现,避免人家压牌制止。红桃的暗示是微微的鼓鼓脸。如果旁边的对手发现了,说一声“我压牌了”,就迅速压一张牌。要是你真的出了红桃,人家翻开压在那里的红桃牌,你就不能出红桃。黑桃的眼色是眉毛向上翘一下,方块儿是右嘴唇动一下,梅花儿是挤挤眼。但是,这群老爷子们玩技高超,把这四种“使眼色”法,转到手指的动作上了。比如收牌时,手指做一“鼓型”动作,是红桃的暗示。开玩的时候,不说一句话,便是他们所拥有的雅兴。据说,我们印刷厂一位整天绷着脸玩智慧的小哥们儿,也和那些老爷子们玩这种七摞,大家都佩服。

岁月流逝。大概是2000年以后吧,这个俱乐部被拆除了。我不掌握原因和细节,感到惋惜的是,这座可以成为城市记忆的工人俱乐部没有了。这么亮丽的城市,没有留下这个会说话的建筑,没有留住这座众人的记忆。我每一次来到这里,凝视那些新楼,仍旧能看到当年欢匝我们、呵护我们、给我们演过无数好电影的这个俱乐部。还有外力的京剧,那洪亮的唱词,和卖烤肉老板舒缓的吆喝声掺在一起,飞向近处的街巷和男人们熟知的耳旁,唤醒他们美好的记忆。现在,这个工人俱乐部已经不复存在了。它甚至会是一个珍贵的博物馆,储存时间的恩爱和人群的气息。但是,它已经没有了。管理一个城市,需要博大的知识体系,需要接纳人的智慧和才智。这样的意思,在书上和许多人的嘴上,都是能找到的。关键的关键是实践,保存那个时代的记忆和成长的美好,对于我们,这是极为重要的感知。

绿洲电影院

有的时候,朋友们商量去看电影,都说上“罗教”。这是维吾尔语里“绿洲电影院”的简称,是国语里“绿洲”的维吾尔语读音。绿洲电影院在伊宁市二中斜对面,正对面是二中家属院。当年,王蒙老师在伊宁市巴彦岱的时候,家就在这个家属院。尊敬的崔老师就在二中教书,和各族老师们有着美好纯真的情谊。就是在好多年以后的2009年,王蒙老师携爱人崔老师重访伊宁市的时候,他们的邻居,一位满面富态的维吾尔族大妈,找到伊犁宾馆看望过他们。王蒙老师第一眼认出了这位大妈,竟能叫出她的名字,当时我极为感动,佩服王蒙老师的记忆。那年,王蒙老师找他们在二中家属院住过的房子,也是以这个绿洲电影院为参照物找到的。

当年,绿洲电影院是由兵团农四师新建的。风格和规模,要远远超出工人俱乐部。记得一楼有近千个座位,二楼也有近四百个座位。那时候,大家管二楼叫“向”,是国语里“楼上”的维吾尔语发音。在当年伊宁市几家电影院里,它是非常有气势的一家电影院。从里里外外的结构装饰用料来讲,都体现了兵团人屯垦戍边的奋斗精神和开创美好生活的雄心大志。外观宏伟,前面几个高大的罗马柱,视觉上给人一种优雅的美学底蕴。

那时候我们喜欢往绿洲电影院跑。一是这个电影院大,座位多,意味着能买上票,二是经常上映新电影,也演国外的电影,如阿尔巴尼亚的《地下游击队》,我至今都记得那著名的台词:“先生,能帮忙推推那摩托车吗?”“阿格隆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了。”这样的台词,朋友们都喜欢背,也是对电影的一种热爱了。那个时候,新电影首先是人民电影院和绿洲电影院放映,一段时间后,再安排其它电影院上映。

绿洲电影院和工人俱乐部不同的一个地方是,楼前有很高的台阶,大概是二十多层,看着就威风。下面广场部分比工人俱乐部大几倍,也是观众进出影院的一个缓冲地带。而靠人行道那边和东边存放自行车的地方,也是傍晚开夜市的小市场,最多的是卖烤肉的小商贩。而后是卖切牙西瓜和卖瓜子儿的多,大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中年人少。人人都提一圆筐,筐底用黑色的棉布处理好,装满瓜子儿,五分钱一玻璃杯,转悠着叫卖。也有一些奸猾的孩子,在玻璃杯里做文章,选择比别人大的杯子,在杯底垫几层纸壳,杯子握在掌上吆喝,顾客见那大杯子,就上心,要一杯两杯,给钱走人。实际上,东西没有那么多。这几年,和朋友们吃饭,服务员送来的酒杯,看似大,但底座实心部分厚重,和平时的酒杯不一样。我就能想到当年那些孩子卖瓜子儿的玻璃杯子。最直接的反应是,还是喜欢早先老实的酒杯,看着顺眼。绿洲电影院前的广场大,人多,小商贩们也多,但是不像工人俱乐部那样热闹,主要是没有那么多喝小酒的人。

绿洲电影院大,热闹,但这热闹也是有代价的。一是散场以后,满地的瓜子儿皮,加上吐痰擤鼻涕,卫生是没有保障的。好像那个时候影院的管理也比较滞后,大家认为這看电影,没有瓜子儿凑热闹也不行。大人给钱买电影票,嗑瓜子儿的钱也是一起给的。伊犁人嗑瓜子儿是一绝,特别是看电影的时候,必须备瓜子儿。早早地来到电影院坐好,等开映。这中间,闲聊着巴拉着嘴开嗑,有的可以在唇边积存许多皮儿,最后一口气吐掉,也是一景。二是抽烟的人多。散场后,高大的礼堂,也是乌烟瘴气。那时候大家基本上都抽莫合烟,用报纸卷,味道冲,报纸的油墨味和苦涩的莫合烟味掺合在一起,在礼堂空间缭绕,污染环境,也是一害。但是,没有人叫苦,人人都习惯了这个味道。中间还会有一些乱哄哄的插曲,一旦停电或是片子没有到,喊叫声,口哨声,顿时会把礼堂掀翻。没有人劝,也劝不住。片子到了,一开映,礼堂就像子夜的墓场一样静下来,大家鸦雀无声地看电影。

大概也是在2000年以后,这个电影院也被拆掉了。就它当年建造的质量来看,做一点维修加固,再屹立百年,也是没有问题的。它作为市中心地段地标性的电影院,最具文化气息和人文气质,也是广大市民的一个集体记忆,但是现在,它已不复存在了。这个在众多伊犁人心目中有着特别记忆的电影院,被拆了。

工人俱乐部和绿洲电影院都在解放路。那时候,人行道边的渠沟里有活水,灌溉路边高大的白杨树,也是一景。后来,换成了其它的树种,白杨树逐渐从主要的城市道路上消失了,我们对白杨树的记忆也没有了。这时候,流行歌曲来了,时髦的服装也开始挑战我们固有的美学观念,我们看到了一朵玫瑰众多的方面,发现了许多围绕那些花瓣的蝴蝶蜜蜂为他们祈祷的唱词。这是电影给我们的精神礼物,我们能不感谢这些电影院吗?当然,这些电影院会在一些相片里活着,一些纯粹的人们会在他们的诗歌里歌颂这些曾经豪迈地敬爱我们的电影院,感谢它们给我们的启示。但是,这两个电影院,已经不复存在了。它们,也曾是我们的父辈在他们最美好的时代见证过的电影院。

人民电影院

坐落在人民广场的人民电影院,曾是伊宁市最热闹的地方。也是那个时期的商业中心。它的东面是伊犁剧院,更多的时候,两家错开时间演电影,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般的情况下,老百姓很少说到人民电影院去看电影,而是简化为“去海里克”,意思是去人民,也就是去人民电影院了。

人民电影院是最标准的电影院了。它的特点是大气,壮观,应该是城市形象。前面的罗马柱也和绿洲电影院一样威严,花饰庄重,大方,气势不凡。特别是屋顶上的工农兵塑像,给人一种雄壮的精神力量,象征斗志昂扬的时代面貌,给这个城市增添一种独特的气场。

人民电影院也是上下两层,规模似乎也和绿洲电影院一样。但它是利用率最高的电影院,政府和其它部门一些重要的会议和其它的讲座,也在这里举行。在整个伊犁河谷,这个电影院的知名度是很高的。

读中学的时候,我们主要在人民电影院看电影。我们家已经从解放路搬到现在的迎宾路以北的伊宁市商业局文化仓库的大院里了,主要是方便妈妈在红旗商店上班。那时候,靠家里专门给钱买电影票看电影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是抓紧一切机会,创造条件看电影。妈妈要我买肉,给一块钱,一公斤肉九毛二分钱,剩下的八分钱,归我看电影买瓜子儿,学生票是五分钱一张。那个年代,看得最多的电影是《地道战》和《地雷战》,特别是《地道战》的一些音乐旋律,我至今都能哼唱,是那个年代留在我心中的文化记忆。像《金姬和银姬的命运》《看不见的战线》《小兵张嘎》等电影,记忆非常深刻,是一种文化启蒙,起到了逐渐认识外部世界的作用。生活的美好,活着的意义,人性的可贵,智慧的积累,灿烂的理想,在起步阶段,基本上都来自那个年代的电影启蒙,逐渐地走向懂人懂事的境界里,后来,就有多方面的启示。远村和山区长大的孩子,自然缺少了电影的启示和引领,也是一种遗憾。电影似乎在许多时代,直接间接地进行常识教育和爱的教育,这个永恒的价值,是我们在成熟成长的路途中,是不断提升自我素质的一个光明方向。一个人走得踏实,心里有价值取向,能为理想奋斗终生,前提是心里要有热爱生活的坚定信念,要有对祖国的感恩。古今中外,斑斓世界,风华正茂,人生古来稀,无不都是这个道理走在前面的。人之初,走向善言善行,是终生的欣慰和幸福。电影给我的思考和启示是:人性,是一种光明的曲折。难忘的生命台词,精美的人间画面,苦难的岁月流金,是人性棱棱角角的磨练,怎么会有没有风雨的人生呢?但是,人生不是为了风雨,如果我们在岁月的奋斗中找到了成功成熟的捷径,起码是近路,这也是我们的福分和造化。因而,电影的智慧是超越时空的,是我们私密的朋友。如果没有爱,人的光芒和他的能耐,都是飞不起来的。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庭,对得起社会,对得起国家的培养,是这个人一生最重要的课题。

人民电影院前面是不允许摆摊设点的,这是它从那个年代起立下的规矩,因为这是人民电影院。只有卖瓜子儿的孩子们,提着筐子游售。玻璃杯握在手里,基本上都是大杯,杯底还是那种把戏,继续他们的生意。他们的吆喝是独特的:“大瓜子儿,香瓜子儿,不香不要钱的金瓜子儿”!也是那个年代深刻的记忆。

人民电影院前小广场对面,过了那条东西方向的马路,是简陋的广场,现在已经是公园了。有许多品种的树,长的秀气,看着舒服。那时候,地面是没有处理过的石子儿地,一大景观是,周日里广场中央是买卖二手自行车的地方,那个时代的奥迪和宝马就是上海人制造的永久牌和凤凰牌自行车,有28型男式和26型女式的自行车。女式的从前面跨腿上车的那种款式,非常受欢迎。但是,新车不好买,要票。有票的人没有钱,有钱的人没有票。那种热情,绑不到一条绳子上。上海生产的产品,像缝纫机、手表、袖珍收音机等产品,是那个年代最高级的东西。那时候,如果有一辆永久牌或是凤凰牌的自行车,后面带上情人游一趟伊犁河,骚情一圈,那个小威风,也是刻骨铭心的。就是你骑着自行车行驶街巷马路,眼睛在你的车上,欣赏你是一个什么样的造化,竟能拥有这样一辆伟大的自行车。

人民电影院前马路两边和广场对面的闲置地带,也形成了一个自然的市场。一堆一堆的摊位,大人孩子都围在一起,玩碰鸡蛋,非常热闹。在大人的外围,是等着收便宜熟鸡蛋的娃娃们。在碰烂的雞蛋里面,也有一些耀眼的双黄蛋,像吃得胖胖的好姑娘,非常好看。这些收熟鸡蛋的娃娃们,也是拿去给那些需要的人卖,赚钱。那个时候,娃娃们做买卖,比较普遍,原因是多方面的。

民间的碰鸡蛋有好几种玩法。一是一对一的碰法。那些老道的碰手,一般看鸡蛋不是像一般的人那样在牙齿敲敲感觉鸡蛋的硬度,而是摸摸鸡蛋的尖头,就能感觉那质感,心里会有一个大概,就敢和人家的鸡蛋碰。还有一个玩法是小人鸡蛋。利益熏心者,在鸡蛋的屁股处开一火柴棍般大的小眼,用针头抽出蛋清蛋黄,再把清一色的蛋黄注进蛋眼,用慢火煮熟后,拿去和老母鸡的屁眼里诞生出来的老实疙瘩碰,一碰一个赢,可以把全广场的鸡蛋赢完。这种蛋硬,视觉上像盐制的鸡蛋,比正常的鸡蛋要重。

另一种玩法是全靠运气。两人一对儿,卖蛋的人摆出七个鸡蛋,每人拿一个,说好谁碰谁给抓着,二人就开始碰。碰的那个人要是把对方的六只蛋都碰光了,算他赢。手里没有烂的那只王蛋,还给鸡蛋的主人,六只碰烂的蛋归他。输了的人给蛋主交钱。如果碰到第五只蛋他输了,碰的权利就过到对方了,如果对方把最后一只鸡蛋碰烂了,他就赢了。他虽然赢了五轮,但不算最后赢。

在出人民电影院的路口,有一买冰水的老人,家住我们商业局文化仓库大院对面的一个小宅院,有自己原始的地窖冰库。冬天用毛驴车从伊犁河拉冰块储存,夏天做冰水卖。我见过他的冰窖,大都是正方形的大冰块,储存法是一层冰一层麦草,放到整个夏天,效果非常好。在直径一米多的大盆中央放一块木板,上面安置晶亮的冰块,盆里是自来水,兑适量的红色素,放几粒糖精,最后放一把鲜艳的玫瑰花瓣,飘在冰水里,很漂亮,人见人爱。老人生意好,五分钱一杯,也挣钱。特别是夜场生意非常好,集中回家的人们都要喝上一杯。老人不停地给那块冰浇水,水滑落盆里,冰凉冰凉的,很是吸引人。老人的吆喝也是一绝:“回家的汉子们慢走,医治心脏的玫瑰冰水瞧见了没有,不要瞄着墙根走,抬头看看我的冰糖水!”老人的声音浑浊,自信,也是那个年代我们的记忆一景。

这个电影院也是在几年前拆除的。那些拆除的人认为这是一个破旧的电影院,但是那些木料和坚硬的砖头仍旧那样坚固,那些人不曾是这些温热材料的朋友。但是这个电影院被拆除了。实际上,在那个年代,这个电影院也是整个城市风光和文化发展进步的一个见证。问题是,有人惦记上了这个电影院屁股下面的那块地。这块宝地,曾经是整个城市民众感谢电影的福地,曾经是抚爱我们梦想的乐园,曾经给过我们热爱生活拥抱日子的理想和灿烂,是我们最早的萌芽。没有后视镜的人,也没有童年的磨坊。本来,有可能把这个电影院留在原地,回报它一个慷慨的梳妆打扮,让它衔接时间和当下的成长,在暮年回到童年,回忆收门票的叔叔们的暖光,回忆赤裸月光下青梅竹马的恋人,回忆我们灌浇的那些星星和昼夜绽放的玫瑰,让时间的沉默睁开眼睛,让它们欣赏我们曾期盼的这个灿烂,都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福祉。人诞生的时候,他的福祉是和他在一起的。那时候,这座温暖的电影院,会成为一切年代共同的朋友,这才是我们的期盼,在所有的黎明和黄昏,所有的风和日丽和狂风骤雨,那是我们人人的故事,是我们的敬爱。然而,这个电影院已经不复存在了。本来,它是结实的,它站着的那个地方,也会成为下一世纪的朋友。然而,它现在已经没有了。

伊犁剧院

伊犁剧院就挨着人民电影院以东的位置,也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剧院。建筑风格上有别于人民电影院,视觉印象里,似乎更加凝重、深沉。这个亲切的剧院,也是和人民电影院一起被拔掉的。也是有人看上了这块宝地。眼下,它们已经是什么商厦的位置了,这个给过我们欢乐,见证过我们蝴蝶记忆的剧院,也消失了。

在那个年代,这个剧院演出当地剧团排练的剧目以外,也安排自治区级演出单位下基层演出的剧目。在那个年代,这个剧院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为活跃伊犁民众的文艺生活做出了贡献。但是,它现在也没有了。记得1981年,王蒙老师重访伊犁的时候,在这个剧院做过一次報告,记得是州党委宣传部的安排。那天我早早地去了,占了第二排中间的一个位置。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蒙老师。前面读过他的许多作品,喜欢他的原因是,其文字温和幽默中性,可以和人的脾性粘合在一起说生活,说人生。在秋风里,给你的感觉是醉人的夏花,在春天里你又会看到金秋的灿烂,你会有一种昂扬的感觉。那个年代,一些作家,看了几本国外的翻译作品,写作上就莫名其妙地游离本土生活和人生哲学,而王蒙老师是立足中华大地,立足中华文化优秀的东西,借鉴国外优秀的文化,写他的生活感受,具有多方面的经验。不仅是九州方圆,也有友好邻邦的文学参照。因而在他的作品里,洋溢着生活中本来就应该有的丰富多彩,奇异的杂色,心的光,夜的眼和斑斓的这边风景。那天,风光满面的王蒙老师在讲台上作报告,来的人很多,当他讲到当前科技生活中的一些情况的时候,给大家介绍了洗衣机的功能和用法,说,洗衣机只能洗衣服和床单之类的东西,我们巴彦岱老乡的那种毡子,是洗不动的。这些话,我记得很清楚,也是那个年代的文学记忆。

伊犁剧院前面的小广场,管理上是比较宽松的。空闲的地方,都是允许摆摊设点的。时间长了,这里的小市场也自然地形成了。卖烤肉的,卖好烂鸡的,还有其它的小吃,逐渐地形成了一个很有特色的小夜市,延续了四十多年。这个市场烤羊肠子有名,远地方的人们也来这里吃这个羊肠子烤肉。更多的人是先看电影,电影散后,来几十串烤羊肠子,喝点小酒,悠悠地回家,也是一种小潇洒。后来,这个夜市开到了凌晨,羊头羊蹄、面肺子、香肠、羊心等东西,什么时候都有。主要是半夜回家的夜猫子和从皮里青煤矿拉煤回来的人,都到这里来吃夜宵。

伊犁剧院前小市场的好烂鸡,也是非常有名的小吃。大概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家,每家做的味道都不一样,每家都有冲着那味道来的回头客。做法不一样,但卖法基本上是一样的。可以卖整鸡,但大家都是分块卖,鸡腿,鸡胸,鸡翅,鸡脖,一是卖得快,二是有赚头,也方便没有钱买整鸡的顾客。这好烂鸡在伊犁是一绝,是从什么年代开始兴起来的,也是需要考究的一个事情。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土鸡肉鸡之说,鸡就是鸡,肉筋道,汤浓香,也有鸡蛋,两个鸡蛋喝一碗汤,也是很舒服的一个吃法。这好烂鸡,就是下酒的好东西。这个市场规模不大,但人气旺盛,热闹,买的和卖的,都欢喜。

而后的热闹是满街的从头到尾。头是伊犁电视台的方向,那个时候是州展览馆,想必那个老照片还在,建得还是有气势的。尾是东头,最早是伊宁市商业局的仓库,也是老建筑,现在基本上也没有了。这中间,是满满的烤肉味,那香味,在空气中飘舞,十分诱人。

伊犁剧院对面形成的这个市场,名字虽没有汉人街那么响亮,但伊宁市的美食,基本上都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在那个年代,可谓是电影院经济。这些电影院,自然成了一个个小消费圈,带动了一方经济生活。也是值得我们回顾的一个现象。那时候,好烂鸡这一块,主要是回族人做得有特色,而且味道好。像回族人的凉粉、粉汤、油糕、糖稀,都是民间小吃一绝,很有市场。

现在,这个剧院已经没有了,但那条路还在。也不是从前的土路,很阔气了。那些风雨无阻来看电影的自行车们,也不复存在了。那些毛驴车也不拉煤炭了。但是,自行车的铃声和候鸟的鸣叫声还在,在树的年轮里,在花瓣的清香里。许多人在自己的竹篮子里储存了他们的记忆,风,吹醒那些竹篮子的条条神经,从前的时间映着他们的甜心灿烂,我们会看到一直在等待我们光顾的那些细节,我们会埋葬一些颓废,我们会感谢那些为我们赊账的时间,静下心来的时候,强烈的愿望是,都想窥视自己那些不灭的记忆。

群众电影院

这是目前唯一健在的电影院,位置在汉人街羊蹄市场斜对面。在伊宁市能说得上的电影院俱乐部剧院里,群众电影院的规模是最小的,当年和这方人口有关系。后来,从东梁街上面凿渠引水,从电影院前的暗渠流向我们第五中学的方向,也是为了在河两岸规划生活区,扩大城市的容量。

我自己很少在这个电影院看过电影。离这个电影院一公里的地方,是第五中学,是我的母校。当时是民汉合校,那时候读国语的学生,要学习维吾尔语,是新文字。我的母语文字,就是在这个时期打的基础。后用这个文字,也读过译成维吾尔文的《红楼梦》。那时候,民间各族居民嵌入式地居住,相互帮助,过年过节,互拜共庆,抓饭包子凉菜奶茶庆几杯,也是很温馨的一种交流方式。我至今非常留恋那个时期各族朋友相濡以沫的纯真友谊。因孩子们的原因,家长们也成了朋友,互学语言,在那个年代,留下了很多难忘的故事。我们的班主任陶家元老师,非常关心我的学习。有的时候,我周末逃学,和巷子里的朋友赶着毛驴车到伊犁河边割koray(蒿草)。这蒿草是打馕的好东西,有劲,能落下火炭,苦香味渗进热馕里,特香。到了周日,陶老师就骑自行车来我们家家访,批评我逃学,教育我要好好学习。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好好学习,只是贪玩。听到巷子里的娃娃们说要坐毛驴车去伊犁河,那个诱惑,是抵挡不住的。

在群众电影院的西面,也就是在暗河拐向我们五中方向的马路边,有一座磨坊,规模没有汉人街的那个水磨大,也是方便河下游两岸居民的生活。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却是一景。如果这个水磨现在还在,和这个电影院映照在一起,那会是另一种旅游景点。但是这个水磨现在没有了。河水还在畅流,河床的记忆也郁郁葱葱,这座磨坊的老照片也会存在,只是那些养育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复存在了。河水的声音,那些潺潺流水,一定会记得我们在河里钓鱼玩的那些细节。

羊头羊蹄市场在电影院斜对面的小巷子里。这种小吃,是伊宁市的一绝。做这东西的人,好不辛苦。晚上大锅煮羊头羊蹄,一大清早拉到这个市场卖,四季风雪无阻,就是要把自己的这个买卖,推向人人的口味里,克服困难,笼住自己的顾客。他们也和顾客们闲聊,这是他们学习顾客的一个技巧,嘴嘴口口的味道要求,是一种永远的动力,时时改进技术的一个谦虚。一个谦虚的蜻蜓,一个谦虚的蝴蝶,一个勤奋的磨坊主,在时间的彩带上,都留存了自己的记忆。

我和一个打馕的老师傅聊过,他的说法是,越是暴风狂雨,这打馕的人都要早早起来准备面打馕。本来顾客就有疑虑,今天这个天气,馕师傅会不会打馕。这些话,对我启示很大。做好羊头羊蹄子,也是这个道理。做一件事,本来就不完全是这件事本身。

从这个羊头羊蹄市场开始,一直到东梁街一带,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商品琳琅满目的大热闹区域,就是著名的汉人街;就是人人说的除了鸡奶以外,什么都能找到的汉人街。这里有太多的故事,是一步有几卡车故事的地方,是民以食为天的故乡,也是希望和创造美好生活的家园。

前三个电影院都被拆除了,第四个也已经废弃。我想,就在它们被拆除的那一刻,太阳一定是为之停下来了,也照亮了我们往昔的电影记忆。这么多年,没有感谢过这些电影院。人的成長是一生的课题。向时间的启示和教诲学习,是我们终生的责任。天下的电影院,不是那个时代的电影院,而是一切时代的电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