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2020-10-27叶水涛
叶水涛
“刻舟求剑”是人们熟知的成语,说是有一个人搭船过河,不小心剑从船上掉了下去,同船的人都为他着急,他却不慌不忙在剑掉下去的船边刻了一道痕迹,嘴里念叨着说“剑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他满以为沿着这个痕迹能找回自己的剑。船靠岸了,剑当然没能找到。这则寓言故事是小学语文的传统篇目,小学生也知道凭着刻痕是找不回剑的,因为船在动,水在流,刻痕所标的“这里”,已经不是剑所掉下的地方了。
读这则寓言故事,谁都会觉得这位“刻舟求剑”者的好笑。然而,再仔细想一想,倘若换成另一种情境,刻舟求剑倒也并非没有可能。一种做法的对或不对,得看处于什么样的背景下。“刻舟”只是做一个标志,起到对方位所在的提示作用。假如船不再動,如已经靠在码头,此时剑掉到了河里,码头内的水流很缓,在剑掉下去的船边刻一道痕迹,不是有助于找回掉下去的剑吗?要是船在河中航行,船在动,水在流,按刻舟的标志就找不到剑。看来错不在“刻舟”,而在于忽略了时间地点的变化。
其实,任何理论都是一种刻舟的行为,都是在特定的前提下产生的,在给定的前提不变的条件下,理论是可以解释和预测现象的。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社会生活如流水般变动不居,任何既有的理论都是过去的、彼处的,与现实和当下并不能完全吻合。佛教《金刚经》说“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连“如来所说法”,都认为“皆不可取”“不可说”,这是佛教的“破我执”——一切皆“空”,变动不居。反观我们的某些学者,几十年如一日念叨着不变的那几句口诀,至多只在说法上稍稍做一点变换,以为永恒的真理。其实,任何理论一写出来就如刻舟求剑,你认为剑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但实际上,你所分析与解释的社会是发展着的,生活现象是不断变化的,如果完全从既有的理论出发,这与念叨“剑是从这里掉下去的”那个人,在思想方法上几乎完全一样。
毛泽东说:“情况是在不断的变化,要使自己的思想适应新的情况,就得学习。”孔子的《论语》,起句便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讲学习的重要,而且是人的一种精神享受。接下来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与第一句不同的是强调了“知新”,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是强调了知识的创新,这在境界上显然推进了一层。当然,新与旧、变与不变是相对的。古人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是不变的,所谓“天不变,道也不变”。这“道”是根本,是安身立命的东西。
任何一位大师都有自己的理论体系,这个体系会涉及很多方面,但有一个根本性的东西——“道”。诸如,什么思想贯穿于孔子的理论体系?《论语·里仁》篇作了回答。有一次孔子对曾参说:“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真正的大师的理论体系虽然博大精深,但这个体系的核心思想却相当简单,都是以这个简单的核心思想作为他们理论体系的出发点。如孔子以“忠恕”贯穿其思想体系,老子以“无为”贯穿其思想体系,释迦牟尼以“空”贯穿其思想体系,这便是“一以贯之”。
社会生活的现象是错综复杂的,而且是变动不居的。一个学者如何致力于“学”与“思”,从而在实践中形成一个“一以贯之”的理论体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呢?所谓“学以成人”,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大师,即使孔子这样的圣人,也成就于“学而不厌”,此外便是有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使命感。宋代学者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就会有不懈的追求,就能与时俱进,日新不已,而不是只在船上刻个痕迹,念叨说“剑是从这里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