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光促膝长谈
2020-10-26石桂霞
石桂霞
风铃彼此敲打身体的骨头。
———题记
步步春深
大山又长出了新发,蓬蓬松松的,从头顶垂至脚踝。
之前的白发落入溪谷,必然放逐了体内的花朵和烟雨。
褪色的草木,执着于水墨丹青。它指尖上荡漾的烟岚和雨幕,都是风,吹凉过自己,又丢下寒衣,来暖热人心。
与生俱来的妙笔,滴滴点点都能生花,香飘万里。
是时候了。
河流丰满的体态告诉我,怒放的心花,疯长的草木,最善用兵。
身在其中,攻心的杀手锏如此完美,甘愿被俘,口服又心服。
漫步季节的堤岸,与时光亲密私语。
春色一贯如此,关不住嗓音和脚步,被水流、雨落、鸟鸣点亮。
山水相逢,似曾相识。
与时光促膝长谈时,我静坐的背影,丰富了河水的流动,它推陈出新的故事,和我深陷泥潭的年轮,互为彼此。
步步春深,池塘里演练的蛙声,用单音排列组合,得意扬扬地散布坐井观天的体会。
点亮心灯,自己是借光苦读的书生,执剑赶路的侠客,还是梦中漫游的独行者?
借我一宿银河,可以穿越一切,比如过往、当下和未来;可以清洗一切,比如汗水、尘埃和时间;可以剔除一切,比如喧嚣、杂陈和虚无。不可触摸的未来,暂不去说长论短,且执着于浇灌内心生长的玫瑰,为守候多年的爱情,给夏日赤胆的火红。那绽放也是极度的热烈。
即使千帆过尽,风景更替,晨曦黄昏依然顺流而至,也不枉此生的久等。
春天的站台上,久违的亲和力扑面而来,被温暖拥抱才是妥妥的事。
我又赶上独自旅行的快车。
多年以后
夕阳吻过的窗花,尚有余温。
燈光延伸在旧事里,依旧是车流的喘息,霓虹迷途,街巷不堪重负的臃肿。
我说的树和荫,慢慢变凉,有风没风,都忽明忽暗地应和。
月光抚摸的是流离,不是风景。
多少年了,它还踩着沧海的屐痕,拽住桑田的裙裾,独上西楼。檐上霜雪经年,烟尘不似当初,徘徊的光影,醒也不得,梦也不得。
唯有庭前花,不负韶华,不负救赎之旅。木香的门窗,依旧半开着,像摸黑走夜路的人,内心必有一盏灯,时刻为自己的行程照亮。
道还是道,路还是路,不同的是归途。
透过时间的缝隙,单薄的湾流里,浅水又瘦了几分。苍苍芦苇扩大了地盘,它们总是旧了再新,老过又返童,露里霜下,最经得起风吹雪打,好在春茂和秋盛时节,频频繁衍,代代相传。
我依然置身庸常,不遗漏烟火和琐事。
一分大小的园子,换算成零点一亩或约六十六平方米。大部分是石榴,樱桃,苹果,海棠等树木的领地,它们各自开繁花结硕果。剩余一小部分是草莓和青菜的空间,相比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这花那果,低处的事物,一样有生存的价值。它们不比高,不爬藤,守住一片泥土,即可安身立命。
其实,从前慢,说是不曾相忆。
比从前更慢的,是万物。我将执绢,绣上落雨的春色,池中摇曳的青莲,秋深一遍一遍,雪花带着春的消息,向你靠近。
一些事,可以默默地做,一些欲说的,又休。
路上山水几重,我等你春秋几度。
纸上的风声娓娓而来,一定是光阴的故事,在宋词的筝音里,长长短短,错落起伏。方寸之地如落细雨,绵绵密密。
半卷珠帘,望云海银河,繁星一如既往,点亮自身又彼此关照,因为人间的引力,因为遥遥相望,距离如此,美如此。
一本旧书里,我是主人,与所有的情节相互取暖。
风铃彼此敲打身体的骨头。
多年以后,万事俱备,把酒还是把茶,若相见,不说恨晚。只是这些黑夜,这些白昼,比从前更慢。
暗中独坐
我和暮色同时到达,已经错过桃花簇拥的场面和盛夏的果实。
来时,微雨初晴,夕阳喂养着秋色长天。
河水清凉,可照我面;河水静流,池塘褪去了荷红。
岁月斑驳,一圈一圈涟漪,诸年旧事都随了流水。
波斯菊在夜里你追我赶,该开的花在开,该结的果都挂在枝头。
汽笛让尘埃起伏,等烟雨掩楼,看拈花之意,怎样在额头荡漾。只有倒影纠结,月光踏过的木阶,冰凉,冰凉。
所谓喜新厌旧,惯于边记录边删除;惯于宽容和谅解,与自己不形成对抗。不得不承认时间的暗器无处不在;也必须接受,灰尘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进入视线,又不厌其烦地从生活里清理出去。
昨天就是从前,过去的那一刻,都与落尘有关,或覆盖,或轻轻擦去。
我一直在暗中独自坐着,时间翻转一下身子,梦就深了。
时光仍在路上,既定的步履,知其然,重复画圆的节奏,不知其所以然。有些已沉沉睡去,有些事物醒着。
此间靠岸,窃以为,一切都可以拿起,一切都可以放下。所谓天籁纸鸢,无限沿用的相似里,是疲惫和麻木。
一些厮守的,不舍的,开始与我告别。
那年连绵的暴雨和惊雷,那年霜雪几重的深秋,骨肉相连的部分,一去不返,比如我离世的父母和长辈。
往事有迹可循,比如月升,比如日落。
目光可以触摸的,一些伤,一些疼,都在曾经有疤痕的地方。
风拐弯抹角地吹,我听到的秋声,都是花落水自流。
无非是乱石横渡,虫鸣劫色,彼岸听潮。
无非是,时间的温度,慢慢变凉。
如果雨落戈壁
让潮湿去贴近干涸,让雨水去深入戈壁。
不是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重叠着石头,分明是大海渴死,留下水的骨头,茫茫相守。
这无数濒死的鱼,肚皮朝天。
何处才是边际?何处寻得水草,我踩着坚硬的骨头,高低不平,硌脚。
那些光滑的鱼儿呢。
我渴望的河流,溢出河床,漫过脚踝。一群欢快的鱼,穿梭水草,畅游当下和未来。
我是唯一的垂钓者,垂钓一场落在别处的雨,垂钓一条流向远处的河。
用目光抚爱,喂养的鱼,活跃于水的世界。
我也是水的骨头,鱼也有泪,一滴一滴,化作沙石。
我的疼,不能挽救疼,泪水也不能养活泪水。
谁是涸泽而渔者?谁在觊觎垂涎?
一些鱼张开嘴,挣扎着,一半身子在外,一半陷入泥沙。
板结,龟裂,等不到一条回头的河。
那就等一场没有归期的雨。
我在想,一场雨落下来的时候,戈壁舒展眉头的样子。
哪年哪月哪天,都不重要。
至今,我都在等,雨在干燥的額头,水到渠成。
雨是缝补天空和大地的针线,用一生的耐心,好比良药,肌肤红润,纹理细腻,缓解心头的焦虑。
脚步和目光继续触摸煎熬之后的沉思。
因为沧浪沉浮,必然有留在封面的回眸和唏嘘,引申扉页的谶语,以汹涌之势诉说前身。
仆仆风尘,总是人间苦旅。
那些浪花淘尽的年华,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宿命在时间里板结、又反复打磨后,给今生彼此抚慰和取暖的骨头。
穿石是滴水的信仰
一滴叛逆的水,落草为寇,命运孤悬。
太谨慎了。
还有太多忧虑,犹犹豫豫,终于,一颗心落下来。谁先打头探路,谁先舍身。
被逼无奈也好,离群孤行也罢,隐藏骨头,隐藏锋芒。
事实已漏洞百出。
看似静好的岁月,无人问津负重前行的背后,有人在暗中与破绽相依为命。
溪水源远,曲线,长发,哼着小曲随桃红柳绿,鲜花掌声,逐流春光的未尽之兴。滴水,还是滴水,剑走偏锋,却义无反顾,免于睡眠和衰老,敲打的清音,不拖拉,不犹豫,不含糊其辞。
隐忍,免于动荡和闪失,恒久地握紧拳头。以柔克刚,终于解开石头的纽扣,再剥去衣裳和皮肉,面对石头的硬度,它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功夫不负有心者,骨头再硬,硬不过努力和坚持。
再一次心跳,透明,清澈,使它免于腐烂而不朽。隐身典故,咬住青山,一直在朝圣的路上。看不到它身体里的铁,胜券在握,比铁更坚硬的刀尖和钉子。步步为营,不动声色一样破石,凿出足够通行之道。
只有锲而不舍者,不露锋芒,活在自己的信仰里,持久而虔诚。
强势和锋芒,彼此碰撞、摩擦、撕裂,纵容危崖断壁。
怎样逆行,怎样拆卸时间,让光阴回到原位。
一滴水,沉思良久,落下来,发出玲珑的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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