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场
2020-10-24禄永峰
●禄永峰
在乡下的时候,我喜欢看场。看场的时候,我不仅仅能够跟温暖的麦捆在一起,而且还能触摸到打麦场上的星星和习习凉风。
太阳落山前,我看着家家打麦场上露出亮堂堂的一片片麦捆,码放在打麦场上,排得整整齐齐,像集合起来的队伍,等待村庄人检阅。
麦捆里的一粒粒麦子露出的麦芒,似乎懂村庄人的心思。我白天在麦地里忙碌,阳光下灼热的麦芒划过手和臂膀、脸上,留出一道道白痕;到了晚上,我感觉打麦场上的麦芒温柔多了,即便扎在手上、脸上也不怎么疼。
无论是哪一夜看场,我都会在打麦场上整夜睡下来。解开几捆麦捆,铺在场上,这就算是我的床铺了。周围紧紧地围一圈麦捆,麦捆从没有像这么拥挤地向我靠拢过来,我附近萦绕着的全是麦香味。我迷恋麦场上的夜色。即便没有月亮,麦场上也不怎么黑。一闪一闪的星星把村庄笼罩了,把所有的打麦场笼罩了。我躺在打麦场上,星星把我也笼罩了。
麦场那么安静,我躺在麦子上,头枕着麦捆,展开胳膊和腿,舒舒服服地歇一会儿。白天太累了,我负责把一捆捆麦子拉运到麦场上,一捆一捆摆放整齐,一捆捆麦子不能挨得太挤了,适当地留些空隙,让太阳光能照下去,让风能穿过去,这样麦穗和麦秆才能干得快一些。夜晚,紧紧地围绕在我周围的所有麦子,都是我一捆一捆抱着装上农用架子车,拉到打麦场上又一捆一捆抱下来,并连续朝地蹾了几下子,让它们安安静静地站在场上。这里所有的麦子,每一捆麦子上都留着我的体温。
睡在打麦场上,我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对每一粒粮食的亲近和敬畏。这些陪同我走过一个个夜晚的麦子,可就是我们一年的收成。麦子从在麦田里被割倒的那一刻开始,才真正地朝颗粒归仓迈出第一步。“颗粒归仓”是一个好词语。就像唐代诗人李绅所作的《悯农》一诗中脍炙人口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样,搁在村庄,都是好句子。在麦田里捡拾麦穗的孩子,个个都懂得这些关于村庄的好句子的真正含义。麦子割倒,麦捆拉回麦场上,麦田里剩下麦茬和遗落在麦茬中的麦穗。孩子们一字排开,一人两步宽,朝前低头弯腰,像个插秧的人,专心捡拾麦茬中的麦穗。待一把手攥不住了,再用麦秆绑起来放在身后,捡拾到地头,返回来再一把一把地收集起来。
我不知道诗人李绅在夜晚看没看过麦场,他若有过看场的体验,想必他也一定会写出关于麦场上更多更优美的句子。
村庄的夜晚,有时候静得只听见风声,有时候什么也听不见,我翻身,仍然是甜蜜的梦乡。麦场上的那棵树上,有一个鸟巢,鸟巢里的鸟也安睡了。紧紧围绕着我的一捆捆麦子,多么像一个巢。鸟睡在巢里跟我睡在麦子上,都是一样温暖。
(常朔摘自《陇南日报》2020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