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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语法化“扩展效应”看反预期话语标记的形成*
——以“不料”“谁知”为例

2020-10-23

语言科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同构主语语义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市 100875

提要 “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类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谁知”的演变与其所在环境变化密切相关,从语法化扩展效应来看,“不料”“谁知”同构项S2经历了从体词性成分到谓词性成分或小句甚至句段,“不料”“谁知”前面的成分S1经历了从事件主语到背景小句、预期小句的过程;句法地位从核心成分(动词核心)到边缘成分(语用标记);语义—语用环境经历了从(反问义>)否定义>反预期义,单个未然事件演变成多重已然事件。在其他语言中,这类从疑问/否定相关标记演变而来的反预期话语标记同样常见,不过,直接通过否定心理预期表达认知主语反预期态度的情况相对较少。

1 引言

语法化“扩展效应”(the expansion effect of grammaticalization)是Himmelmann(2004)针对传统语法化“窄化效应”(the narrowing effect of grammaticalization)的不足提出的。传统分析某一具体语法化项的语法化过程,一般是基于Lehmann(1985)提出的“语法化标准理论(Standard Theory of Grammaticalization)”,从组合特征和聚合特征提出了六种语法化参数(grammaticalization parameters)来关注“语法化项”本身是如何演变形成的。

这种观点通常认为语法化就是一个单纯从“实词性成分 > 虚词性成分”或“虚词性成分 > 语法性更强的虚词性成分”的过程,从而忽略了语法化项所在环境的重要作用,因而受到质疑。面对这一问题,不少学者都认为,一个词项的语法化是在一定的组合环境(syntagmatic context)中发生的(如Lehmann 1992, 2002;Hopper & Traugott 2003;Himmelmann 2004等)。Himmelmann(2004)进一步提出了“基于环境的语法化观(the context-based view on grammaticalization)”,将关注重点由“语法化项”转移到了“语法化项所在环境”。

彭睿(2009,2020:86)指出语法化具有“双重效应”,即语法化过程不仅包括语法化特征的“窄化”,同时还体现在语法化项及其所在构式的环境“扩展”,并认为“语法化的扩展观主张环境扩展是语法化的根本特征,体现出与人们熟悉的语法化理论的不一致性”。“窄化效应”是从语法化项本身出发,把语法化看作是一个以紧缩(condensation)和耗损(attrition)为特征的“减量”(decrease)过程,比如语法化项语音和语义内容的失落(lose)及其与其他成分关系的受限(constrained)。语法化的“扩展效应”则是以语法化及其所在构式的环境为视角,将语法化定义为一种“增量”(increase)过程。

根据Himmelmann(2004:32-33),语法化涉及三个层次的扩展(参见彭睿2009,2020):

i)同构项类型扩展(host-class expansion),即能与语法化项构成组合关系的成分类型的增加。如指示代词(demonstrative)通常不能修饰指称独特事物的名词,但语法化为冠词(article)后,就可以修饰包括专有名词及sun(太阳)、sky(天空)和queen(女王)等指称独特事物的名词。

ii)句法环境扩展(syntactic context expansion),比如,由于语法化,语法化项所在构式能出现的句法环境从核心论元(主语或宾语)扩展到他不曾出现过的其他句法环境,如汉语介词中。

iii)语义—语用环境扩展(semantic-pragmatic context expansion),这里的环境也是针对语法化项所在构式而言的。这一点也反映在指示代词和冠词的区别上。如“指示代词+名词”只出现于有上下文或前指成分的环境中,而“冠词+名词”则不拘于此。

上述三个层次的扩展(expansion),其中语义—语用环境的扩展是其中的核心特征。彭睿(2009)根据汉语具体的语法化现象分析,认为语法化的扩展效应的准确表述应该是语法化项的同构项类型的扩展以及语法化项所在构式的句法环境和语义—语用环境的扩展或转移。环境类型的转移是语法化扩展效应的重要一环,也体现在同构项类型、句法环境和语义—语用环境三个层次上。

“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counter-expectation discourse marker)是汉语中专门标记说话人反预期语气的话语标记(discourse marker),数量众多,演变过程具有一定的平行性。(1)Traugott & Dasher (2002:157-158)认为反预期标记是话语标记的一类,如英语中的in fact, indeed, certainly, in truth 等词和短语。本文讨论的反预期话语标记是指专职表达反预期这一语用功能的话语标记,涵盖范围仅限于“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这一类,不涉及其他表达反预期语义的手段或词类,如 “反而”“偏偏”等连词或副词。

其中,“不料”和“谁知”使用频率相对较高,演变路径清晰,极具代表性。Himmelmann(2004)提出的“语法化扩展观”(grammaticalization as expansion)对“不料”“谁知”如何在环境中获得反预期功能极具解释力,原因在于反预期话语标记是从功能角度划分的语用类标记,所在环境对其功能的影响占主导地位,而“扩展效应”着重强调语法化项所在环境的变化是语法化的根本特征。来源于“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的反预期话语标记在来源意义上相对明了,但是它如何在所在构式中由跨层结构演变形成,并获得“反预期”的功能,仍需要进一步探索。

2 反预期话语标记

话语标记是语言系统中一类特定的范畴,它具有特殊的地位,既体现在能够帮助说话人建立具体信息之间、信息与语境之间的联系,同时也有助于使听话人更好地理解话语内容及说话人的意图。关于话语标记的界定,前人研究甚多,本文首先基于话语标记理论。(2)话语标记理论由Kaltenböck、Heine & Kutva(2011)提出,后由Heine、Kaltenböck & Long(2013)、Heine(2013)进一步论述相关概念及理论。其基本假设是,应当区分构成话语的两个组成部分——句子语法(sentence grammar)与附加语语法(thetical grammar)。虽然这两个部分的语法共同作用才能构成话语结构,二者应该被视为不同的两个独立范畴。从句法特征来看,Heine(2013:1210)曾指出,话语标记的显著特征一是句法上具有独立性,换句话说,就是独立于句法环境而自足,不作为前后言语结构中的组成成分,即使移除话语标记也不会改变其主体结构的句法结构;二是语义上具有非限定性(non-restrictive),即Heine(2013:1210)所说的“话语标记的语义并非句子命题含义的一部分”,一般只具备程序性含义(procedural meaning)。话语标记在结构上一般相对固定,形成一个整体标记,中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此外,话语标记一般在韵律上自足,且常见于口语交际,也包括书面语中口语部分的内容。综合已有研究对汉语话语标记的界定,我们认为“汉语话语标记是常见于汉语交际口语中的特殊功能范畴,是汉语中句法独立、韵律自足、语义具有非限定性、包含程序义且结构固定的一类语言单位的总称(参见陈家隽2016)”。

Heine等(1991:192)率先提出反预期标记,认为反预期标记是语言中用来表示反预期信息的手段,表示一个陈述在某种方式上,与说话人认为在特定语境中属于常规的情况出现了偏离。Traugott & Dasher(2002)还认为“反预期”用来指对大多数话语来说都很重要的“新颖性因素(novelty factor)”。换句话说,与旧有的认知预期相反或者不同的新信息。若从“反预期”与命题之间的关系来看,可以用一个基本的抽象模式表示,即“先存命题E-偏反关系-当前命题P”,理清这一模式中三个成分之间的关系,才能了解反预期标记及其类型。吴福祥(2004)根据被标注信息的类型将反预期信息分为:偏离听话人预期、偏离说话人预期、偏离常理三种。这一分类实际上可以划分出两个层面,一是对预期的界定,二是反预期的主体确认。对预期的界定,可分为无定预期和特定预期,无定预期即Lakoff(1987)的 stereotypes 和吴福祥(2004)所说的“常理”,“特定语言社会共享的预期、观点和判断”;特定预期是在线的,指具体语境中出现的情况,这一预期一般涉及的是事件主体的预期。对反预期主体的确认,主要分为说话人和听话人,甚至还存在第三者的情况。此外,还应涉及偏反关系的类型以及反预期话语标记的辖域问题等。本文结合话语标记以及“反预期”的性质,对“不料”“谁知”这一类“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定义为:“不料”“谁知”等反预期话语标记是汉语中一类句法独立、韵律自足、结构固定,语义上表现为说话人对特定预期的极性偏反,且辖域限定在当前命题的一类语言单位。

谷峰(2014)也总结了汉语表达反预期信息的六种手段:连词(反而)、插入语(谁知)、副词(竟然)、句式(让步复句、“连”字句、问原因的“怎么”句)、语气词(呢、啊)、语序(吃多了vs多吃)。上述总结的六种手段在其他语言中也有所表现。根据其分类,本文涉及的反预期话语标记“谁知”属于插入语一类,而“不料”属于连词还是副词存在争议,陆方喆(2015)将“不料”“谁知”看作是连词一类。本文暂且搁置这类话语标记的性质归属问题,从其反预期功能出发,分析其功能获得和扩展过程。

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谁知”中反预期功能与否定、疑问密切相关。不仅汉语如此,其他语言中同样用否定或疑问的相关标记来表达反预期或意外范畴。如Koo & Rhee(2013)就曾表示现代韩语中的 -tam和 -lam在陈述句中作为意外标记出现,与表示不满义的句尾小词标记同形,其功能是表示一种感叹。它们来源于与疑问词的融合,形成反问义,而后用来标记这一反预期信息。例如:

(1)a. sinay-s mwul-i eccem ilehkey malk-tam

小溪-属格 水-主格 多么 像.这样 是.干净-感叹

小溪的水多么干净啊!

b. i elmana khu-n unhyey-o-lam

这 多么 是.大-定语 恩惠-系词-感叹

这是多大的恩惠啊!

“不满义”的出现所涉及的特征之一就是不符合正常预期的情况,所以“不满义”可以被概括为反预期,即为意外范畴的基本要素。所以例(1)中表示感叹语气的同时,实际上也标记了说话人的一种反预期,即(1)a “没有想到溪水这么干净”,(1)b “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恩惠”。韩语的-tam和 -lam这一现象就是陈振宇和杜克华(2015)所说的“语用迁移(pragmatic transformation)”,是一种错位现象:A类形式(A-form)实际上却起着B类的意义功能(B-function)。汉语的 “但是”、“反而”(3)袁毓林(2008)曾谈及“反而”也具有反预期的表现,即按照常理应该实现的P却没有实现,倒是出乎意料地实现了与之相反的R。等转折连词、副词也可以表达反预期信息。

无论是哪种语言,表达反预期信息的手段都很多样,谷峰(2013)总结汉语的六种方式,大部分也适用于其他语言。不过,大部分语言主要还是借助助词或其他功能的标记来表达,主要方式都是通过形成一种对立,即隐含的心理预期与所在小句形成对比,从而间接表达一种反预期,这种反预期表达一般仅限于小句之内。但是,很少有语言会出现类似于汉语“不料”“谁知”以及英语的unexpectedly这种反预期话语标记,其反预期义直接来源于成分语义的加合,而反预期关系关涉前后两个小句,显性的预期表达和已然的事实形成鲜明的对比,说话人直接用这种反预期话语标记表达自己的主观态度。此外,它还具有陆方喆和曾君(2019)提及的促进语篇连贯的功能。

3 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谁知”的演变过程

本文以“不料”“谁知”为例,描述汉语来源于“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的形成过程,通过语法化的“扩展观”来分析其演变形成的动因和机制。根据来源演变的组合关系,本文将其分为两类:一是否定词+心理动词(“想、料、期、承望、图、意”等);二是疑问词+心理动词。(4)“否定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主要有:不意、不期、不料、不图、不想等。“疑问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中“疑问词”一般表示的是反问语气,主要有“谁(孰)、哪(那、怎)、岂、何”等。根据疑问词的不同分为:A:谁(孰)+心理动词:谁知、谁料、谁想、谁想到(道)、孰知;B:哪(那、怎)+心理动词:那料(想)、那(哪)想、那(哪)晓得、(那)哪知(道)、那言、怎知(道);C:岂+心理动词:岂知、岂料、岂意;D:何+心理动词:何图、何意。这里的否定词主要是“不”,疑问词主要是“谁、孰、岂、哪(那)”,而这里的心理动词主要是表达预计、预料、想法、意愿等语义的动词。这一类动词与“预期”义具有相通之处,是表达反预期信息主要来源义之一。第二类的“疑问词”更多的是无疑而问,即反问,表达出乎意料的一种语气,反问又与否定有相通之处(参见董秀芳2008)。

“预期义”必定包含两个相关命题,即先存命题E和当前命题P,而“预期义”相关标记一般位于两个命题之间,标记两者之间的关系,从而形成“[先存命题E] -关系 -[当前命题P]”这一基本模式。“反预期义”也就意味着两个命题之间是“偏反关系”,即“[先存命题E]-偏反关系 - [当前命题P]”。这一基本抽象模式也展示了反预期话语标记所在构式的相关环境特征:首先,必然存在着两个命题,其中“先存命题”作为认知预期,可以隐含不出现,而“当前命题”则是已发生的真实事件;其次,命题之间是偏反关系,即真实发生的事件所在的“当前命题”与认知主体预期的“先存命题”存在偏反关系;(5)“偏反关系”一般包含两类关系,一是极性关系,即E=-P;二是部分偏差关系,即E≠P,命题中的部分成分不同。本文涉及“反预期”一般指的是极性关系,即E=-P。这一分类总结来源于强星娜、唐正大对“反预期·命题情态·命题态度”分析的一次讲座内容,对笔者很有启发,再次表示感谢。再次,这一预期的认知主体并不是事件主体。此外,反预期话语标记的辖域只限于当前命题。

“不料”和“谁知”类型略有不同,前者由偏正结构“否定词‘不’+动词‘料’”演变而来,“谁知”则是源于主谓结构“疑问词‘谁’+动词‘知’”。对两者来说,其窄化效应都是表现为两个源构素“不”和“料”,“谁”和“知”之间理据性(motivation)和加合性(compositionality)的消失。但是从语法化项及其所在环境来看,“不料”作为一个整体看做一个语法化项,其语法化域是“S1,[[不+料]+S2]]”,其中直接同构项为S2,S1是“不+料”密切相关的成分。同理,“谁知”的语法化域是“S1,[[谁+知]+S2]”。

3.1 “不料”的演变过程

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是由否定词与心理动词组合而成,关于“不料”的界定,学界有不同的观点。吕叔湘(1980:101)认为是动词;张玉金主编的《古今汉语虚词大辞典》把“不料”归类到“情态副词”,表示某种情况出乎意料之外。太田辰夫(1987:300)将“不料”纳入连词这一类,朱景松所主编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也与太田辰夫相同,将其归入连词,用在复句后一分句的开头,表示转折,常与“倒、竟、就、偏、却”等副词连用。以上三种对“不料”性质和功能的描述,由于观察视角不同,得出的结论也有所不同。吕文从其结构的组合性出发,张文从语用功能出发,太田辰夫则关注句法环境。借鉴前人观点,我们从其来源结构出发,结合其功能,注重所在环境的变化来对“不料”的演变过程进行全方位考察。

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源于上古汉语偏正结构“不+料”,其中“料”是及物动词,意为“估计、清查、计点”,例如:

(2)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司民协孤终,司商协民姓,司徒协旅,司寇协奸,牧协职,工协革,场协入,廪协出,是则少多、死生、出入、往来者皆可知也。(《国语·周语》)

“料”作为一个核心动词,意为“计算、估计”,“不”为否定。例(2)“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意为“古者不清查人民,就知道人民人数有多少”。这里的“不料”动作动词,有施事主语和受事宾语。

3.1.1 从同构项类型的角度看“不+ 料”的演变过程

从同构项类型的角度,“不+料”从偏正结构演变成“反预期”话语标记的过程大致分为四个阶段:

i)S1是具体有所指的施事主语,同构项S2一般是名词,既可以是具体名词,也可以是抽象名词,表示被估计的对象。这里的“不”否定的是“料+宾语”这一动作,表示这一动作并未发生。如上文的例(2),下述例句:

(3)a.且夫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数举兵,危亡之术也。(《史记·张仪列传》)。

b. 其少知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列子·力命》)

两例中“不+料”的主语都是谓语的施事者“从者”、“少知之人”,例(3)a 的宾语是具体名词“敌”,这里的“料”为动作动词。例(3)b 的宾语是抽象名词“虚实”时,“料”就从动作动词的“估计”引申出心理动词的“估计、预测、猜想”。从例(3)b 中表示“估量”义动词的“量、度”对举使用可以看出,“料”这一阶段仍然是核心动词,意为“某人估量(抽象)某物”。正如Lin(2003)指出,汉语否定词“不”倾向于选择一个不需要输入任何能量就能获得这一情况的状态情景作为其补语成分。从而上述例句均表现出事件状态性,并不说明事件是否发生。

ii)这里的S1出现两解,可以理解为事件主语(隐含)或前文背景事件,同构项S2是动词性短语,是“不料”的谓词性宾语,表达已然事件。这里的“不”是否定动词“料”, S2是S1的顺承事件,或结果事件,若S1事件的发生在认知主语的预期之外,就会有已然性事件描述和反预期语义表达两种理解,这一阶段也是“不料”演变形成话语标记的临界环境。

据语料显示,唐代出现这种两解的情况,例如:

(4)臣当道去九月内,量发兵士往朗州,招安户民。不料偶失威严,遂中奸便,须谋补卒,爰议班师。(《全唐文》)

例(4)是说话人表述自己的经历,可以理解为描述一般的已然事件,“不料”的主语“臣”既是说话者,也是“偶失威严”的事件主语,动词短语“偶失威严”是已然事件,与上文事件具有时间先后顺序。但因事件主语“臣”的省略,“不料”前的背景事件“当道去九月内,量发兵士往朗州,招安户民”也可以理解为S1,“偶失威严”S2是在其后发生,且在意料之外,由“不料”表达的。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事件主语和认知主语同为“臣”。李宗江(2015)认为这里的“不料”之所以可以表达意外的意思,在于否定动作必然否定动作的结果,通过不过量准则(沈家煊2004)可以从“不料”推导出“没有想到”即“意外”的意思,不一定非要把结果说出来。换句话说,就是“不料”本身发生转喻,由否定“料”这个动作,到否定“料”的结果。不过,从上述例句显示,实际上是因为“不料”的同构项S2的扩展凸显了这一反预期信息。

iii)S1是背景事件,其中隐含先存预期,同构项S2为完整主谓句,表示已然事件,S1和S2具有时间先后顺序,只能做反预期义理解。

唐代变文及以后开始出现在对话语体中,但是仍有所限制,例如:

(5)a. 不悟前生业障深,直来下界诣双林。盖为父母恩义重,不料魔家力来强,恼乱如来多罪障,容仪变却受怨沈,惟愿释迦生慈悯,舍记莫记生念心。(《敦煌变文·破魔变文》)(6)感谢匿审专家指出早在《敦煌变文》中已经出现“不料”理解为表达反预期义的例句,根据此文的上下文语境,可知S2表达的是“魔家力来强,恼乱如来多罪障,容仪变却受怨沈”这一完整结果事件。从扩展效应的演变过程,以及S1类型的扩展过程,S2为完整主谓句的类型应该晚于动词短语的类型,但是由于历史语料的局限,所以只能基本断定临界阶段的“不料”和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都出现在唐代。

b. 每闻陛下轸念之言,微臣恨不身先士卒。所问於方计策遣王友明等救解深州,盖欲上副圣情,岂是别怀他意?不料奸人疑臣杀害裴度,妄有告论,尘黩圣聪,愧羞天地。臣本待辨明一了,便拟杀身谢责。(《全唐文》卷六百五十)

这一阶段,例(5)“不料”有认知主语“微臣”、“姊妹三个”,表达反预期义的主体。S1是“不料”前的背景事件,且使用表达“大概如此”推测的“盖”,作为背景知识蕴含着言者对这一事件“特定预期”,而同构项S2是完整的主谓句“奸人疑臣杀害裴度”或是用多个小句表达一个完整事件“魔家力来强,恼乱如来多罪障,容仪变却受怨沈”,与S1隐含认知预期形成偏差关系,用“不料”标记这一偏差关系,表达反预期义。且认知主语与事件主语不同指,前文背景与发生事件具有时间先后顺序。

iv)同构项S1是特定预期,同构项S2反预期已然事件,S1和S2之间存在先存预期与已然事件之间的显性偏反关系,这一阶段“不料”才出现在典型的反预期环境中。

这一类典型的反预期义到明代开始大量出现。例如:

(6)高秀才闻此消息,迳来收他骸骨,不料被地方拿了,五城奏闻。(《型世言》第一回)

例(6)S1“迳来收他骸骨”的发生后于S2“被地方拿了”的发生。这里的S1是一个未完成事件,表示一种特定预期,即“本以为可以收到他的骸骨”,而S2则是已发生的反预期事实。这一类反预期环境是最为典型且反预期语气最重。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S2所在事件大量出现标记当前时间的时间词,通过语气停顿,提醒说话人这一反预期事件的发生,例如:

(7)a.大堤花里锦江前,诗酒同游四十年。不料中秋最明夜,洞庭湖上见当天。(《全唐诗》)(7)感谢匿审专家提出早在《全唐诗》中已经出现了两例S2中出现时间名词的例句,另一例句为“积云藏险路,流水促行年。不料相逢日,空悲尊酒前。”。S1中隐含着一种特定预期或者说一种惯常认知,与“不料”标记“中秋最明夜”和“相逢日”出现的事件出现偏差,从而形成反预期。可见,这种用时间的对比来强调反预期的语义,从唐代就已经出现,到明代成为典型。

b. 月娘与众姊妹,都穿着袍出来迎接,至后厅叙礼。与众亲相见毕,让坐递茶,等着夏提刑 娘子到才摆茶。不料等到日中,还不见来。(《金瓶梅》第四十二回)

例(7)a “中秋最明夜”、例(7)b “等到日中”,分别作为S2的组成部分,凸显了当前事件“洞庭湖上见当天”和“还不见来”的时间,形成一定的语气停顿,表达了说话人提醒听话人的后文内容,同时也强化了反预期语气。

由于“不料”既有直接同构项S2的变化,也存在与“不料”密切相关的S1变化,所以在同构项类型变化上相对复杂。首先是S1,由事件主语演变成背景事件,再扩展到预期事件。S2由名词宾语扩展到动词短语、小句。S1和S2之间的关系也由主宾语关系扩展到时间顺序的已然事件关系,再扩展到特定预期与已然事件的偏反关系。“不料”的同构项变化可以总结如表1所示:

表1 从“不+料”到“不料”的同构项变化

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的同构项类型有一个转移过程,S2由名词宾语转移至表示已发生的客观事实的动词短语或小句,S1也经历由事件主语到认知主语的转移过程。而后又经历了一个扩展过程,即S1和S2由顺承事件关系扩展到非顺承偏反关系。

3.1.2 从句法环境来看,“不+料”经历了由核心成分到边缘成分的过程。

偏正结构“不+料”中“料”是整个小句的动词核心,有自己的施事主语和受事宾语,否定词“不”用来否定动宾短语表示的动作,整个小句所表示的事件具有状态性。例如:

(8)夫群臣诸侯不料地之寡,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也,皆奋曰“听吾计可以强霸天下”。(《史记·张仪列传》)

“不”否定的是整个谓词“料地之寡”这一动作,但并没标记这一动作是否发生,且这时“不料”作为核心动词,关联的只是主语“群臣诸侯”和宾语“地之寡”。

当“不+料”后面的宾语扩展到动词性成分时,句子中就包括“料”和另一个动词,且这两个动词共用一个主语。那么,“不+料”与另一个动词性成分谁做动词核心可以有两解,从而出现了临界环境,如上文例(4)“臣当道去九月内,量发兵士往朗州,招安户民。不料偶失威严,遂中奸便,须谋补卒,爰议班师。(《全唐文》)”。如果把“料”看作核心动词,那么“偶失威严”则作为谓词性宾语,表示没有预想到这一事件。由于出现两个动词,“不”在这里的否定辖域只管辖到了动词“料”,表示“没有想到”,并不管辖到“偶失威严”。另一种理解则是“偶失威严”做动词核心,那么“不料”就变成了边缘成分,且事件主语与认知主语相同,隐含未出现,所以可以理解为标记认知主语表达“没有想到”这一反预期语气。

随后出现“不料”的认知主语和事件主语不同指,“不料”后面表达一个完整事件,那么这里的“不料”在本句中只能理解为边缘成分,即表达认知主语对已发生事件的反预期语气,前文出现的已然事件则作为背景存在。例如:

(9)献公打帐要吃,骊姬道:“食自外边来,还该他人尝之。”献公便将来与个小臣吃,不料吃下便死。(《型世言》第八回)

例(9)的中“不料”是认知主语表达的反预期义,与S2事件主语“小臣”不同指,且其后连动结构“吃下便死”是本句的核心成分,前文背景“献公便将来与个小臣吃”隐含着特定预期“只是给小臣尝尝食物,不会发生不好的结果”,依照时间顺序发生的事件“吃下便死”却和隐含在背景事件的特定预期出现偏差,而且是最坏的结果,从而形成反预期。

此外,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还扩展到特定预期和当前事件不是顺承关系,特定预期表示计划去做但并未完成,当前事件已完成。不过,“不料”仍然作为边缘成分标记“反预期”语气。例如:

(10)果然冯外郎去拿了一封四锭冲头付与周一。周一便来寻张三。不料张三又等不得,在大街上当铺内,已是当了五两银子,赶去一个时辰都送了。(《型世言》第三十六回)

例(10)特定预期事件“周一便来寻张三”未完成,当前事件“张三又等不得,在大街上当铺内,已是当了五两银子,赶去一个时辰都送了。”就已经完成,从而形成反预期义。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只是标记认知主语的反预期语气。“不料”的同构项和句法环境变化可总结如表2所示。

表2 “不料”的同构项和句法环境变化

综上,“不+料”从偏正结构到反预期话语标记的显著变化就是“不料”的句法环境从核心成分变为边缘成分,“不料”后的当前事件S2成为核心成分,S1成为预期背景事件。“不料”的同构项类型扩展了,但是我们也看到,“不料”的句法环境比较单一,分别是动词中心(即核心成分)和边缘成分(即核心成分的修饰语)。所以严格的说,从偏正结构“S1不+料S2”到反预期话语标记“S1,不料S2”的句法环境是一种转移,而非扩展。这一转移过程,也让两者区分开来,因为即使到了宋代,偏正结构“不+料”仍然少量与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并存,例如:

(12)过人之城而又遇城焉,则腹背而受敌,此用兵之深忌也。今国家不料敌之不敢过吾城以深入吾地,而惧敌之敢入深也。(宋《苏辙集·栾城后集》)

3.1.3 从语义——语用环境来看,“不料”也经历了扩展和转移过程。

根据前文分析,从状中结构“不+料”到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的语义变化可以归纳为:

(13)A不去估计某物的数量 > B不去估量某物(抽象)> C根据前一事件发生,言者/事件主语没有想到这一结果(陈述)> D在预期背景下,言者主语没有想到某件事发生(反预期)

“不料”演变的临界环境就是在C阶段,这一阶段在语用推理的作用下,发生转喻,即“不”从否定“料”动作本身,转而否定动作“料”结果(料想了,但是没料想到),从而“不料”发生了从“不去估计”到“没有想到”语义变化,所以“不料”后可以接相应的结果,引发歧解。

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最主要的语义特征就是表达“反预期”语义。由此,有两个必要条件,一是特定预期事件,二是与预期相反的当前事件,即认知主语从特定预期事件出发来看当前事件是否符合预期,若出现偏差即为反预期。从上文讨论可以看出,“S1,[不料]+S2”标记两个事件之间的反预期信息,同构项S2必须是已然事件,而S1则经历了由已然背景事件(隐含预期)向未然预期事件的扩展过程。而“S1[[不+料]+S2]”仅陈述一个状态性事件。(8)Lin(2003)指出“不”在体情态方面选择状态性情况(stative situation)作为其补足语成分(complement)。具体如表3所示。

表3 从“S1[[不+料]+S2]”到“S1,[不料]+S2”的语义—语用环境变化(9)S1[[不+料]+S2]的语义语用环境考察的是单个事件、状态性、否定义,S1,[不料]+S2涉及的则是多重事件、S1和S2的已然性、S1的未完成性和反预期义这四个标准。

与扩展效应相应的还有窄化效应。对于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的形成过程,主要是在语用推理的作用下,发生转喻,即“不”从否定“料”动作本身,转而否定动作“料”结果(料想了,但是没料想到),从而“不料”发生了从“不去估计”到“没有想到”语义变化。再加上,“不”和“料”加和性逐渐消失,凝固成词。

综上,从偏正结构“不+料”到反预期话语标记“不料”,其同构项类型和“S1[不料]+S2”的语义—语用环境有明显的扩展,但其句法环境只是发生转移,即由核心成分转移到边缘成分。从环境扩展效应来看“不料”的演变,不仅体现了两个源构素“不+料”之间理据性和加和性的消失,而且强调了其反预期功能是在其所在构式获得的。“不料”所在环境的系列变化给我们详细展示了这一变化过程。以“不料”为例,“不+心理动词”这一类反预期话语标记的演变过程基本一致。

3.2 “谁知”的演变过程

与“不料”这一类偏正结构略有不同,“谁知”是从疑问主谓结构演变形成反预期话语标记,其直接来源是反问结构“谁+知”。这一类标记的演变过程与“否定词+心理动词”的演变过程主要差异在增加了由“疑问”到“反问”再到“否定”的一个演变过程。反问与否定在语义上有共同之处,这一点在学界已得到充分论证,如袁毓林、刘彬(2017)就对疑问代词“谁”的否定用法是由其表示质疑和反驳等反问语气而来。董秀芳(2007)就指出“谁知/谁知道”在反问句的语境中发展出引进意外事态的话语标记用法。同时,胡德明(2011)也认为“谁知”经历了从反问到反预期的一系列语义演变和句法变化。但是,所在构式的变化对其演变的影响,才是“谁知”演变形成反预期话语标记的根本影响因素。

“谁知”所在语法化域可以表示为“S1,[[谁+知]+S2]”,其演变也包括同类项类型、句法环境和语义—语用环境三个方面的变化。

3.2.1 从同构项类型来看,S2从名词扩展到小句形式,S1则是从背景事件到预期事件。

首先,早在上古汉语时期,就已经出现疑问结构“谁+知”,同构项S2一般为名词,表示反问,意为“谁知道某物(具象/抽象)”,例如:

(15)子西复伐陈,陈及郑平。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例(15)可理解为“不说的话,谁知道他的志向呢?”,“谁知”的同构项S2是“其志”,前文的S1“不言”是条件,作为提出这一反问的背景出现。关于反问与否定之间的相通性,在学界得到反复证明,董秀芳(2008)也认为反问句的语境中蕴含着否定含义。“谁知”与“不料”很大的区别在于“知”有自己的主语“谁”,因而就不存在像“不料”第一阶段同构项变化中S1由事件主语到背景事件的一个变化阶段,而表达“谁+知”反问语气的认知主语也是后来表达反预期语气的认知主语。与“[谁+知]+S2”反问用法一直沿用至中古,S2作为“知”的宾语,一般以指称性的名词为主(10)表示反问的“谁+知”的同构项既可以是单个名词宾语,也可以是小句,甚至可以是零形式,这一点胡德明(2011)也有所涉及,与本文主要观点不冲突,本文不再赘述。,这与心理动词“料”的同构项S2的特征类似。

直到唐五代时期,“谁+知”同构项S2主要以小句为主,“S1,[[谁+知]+S2]”出现两种理解。既可以理解为反问用法,即“谁也没有想到”,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否定预期,即“没有想到”,此时出现了S2隐含事件主语与认知主语同指,“谁知”表示陈述义,例如:

(16)永巷重门渐半开,宫官著锁隔门回。谁知曾笑他人处,今日将身自入来。(王涯《宫词三十首》之一)

本例“谁知”同构项S2“曾笑他人处,今日将身自入来”是一个完整小句,已然事件。一方面可以理解为“谁也没有想到‘曾笑他人处,今日将身自入来’”,反问语气逐渐弱化。另一方面,S2的事件主语与“谁知”的认知主语同指,因而可以理解为“认知主语没有想到自己会发生这样的事”。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阶段两解的构式“S1,[[谁+知]+S2]”,其同构项均有这样的特征,“谁知”的认知主语和同构项S2事件主语同指,S2中蕴含着隐含预期背景的修饰性信息。就如例(16)表示反预期语气和S2中的事件主语同为“我”,因而S2中用“自”来自指。此外,S2中的“曾笑他人处”这一修饰性信息隐含着预期信息,即“‘笑他人处’自己就不会进入这一地方”,与后文的主干信息“今日将身自入来”这一结果形成偏反关系。与“不料”类似,两者之间存在着时间先后关系,但是不同的是,这一背景信息的位置却在同构项S2之中,而S1仍然只能与预期无关的背景事件。再如:

(17)a.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李白《江夏行》)

b.谁知将相王侯外,别有优游快活人。(白居易《快活》)

唐代这类两解情况诗文中出现较多,即同构项S2中的背景信息与主信息都是已然事件,两者之间有顺承关系,认知主语和事件主语同指。

敦煌变文中已经出现成熟的反预期话语标记“谁知”,即形成完整的“S1,[谁+知]+S2”反预期构式,S1为预期事件,且为未然事件,S2为已然事件,认知主语与事件主语一般不同指。例如:

(18)净能於柱内奏曰:“本愿尽陛下一世,谁知陛下中道起此异心!”皇帝遂遣高力士把剑削柱看之。(《敦煌变文·叶净能诗》)。

例(18)中S1中带有表示主观预期的“本愿……”增强了这一预期的未然性,S2的“陛下中道起此异心”为已然发生的事件。此例认知主语为言者主语,表达反预期义,而事件主语为“陛下”,不同指。

两宋及以后,反预期话语标记“谁知”表示事件顺承关系的情况与S1为未然的预期事件两者并存,例如:

(19)a.公默契,尝自疏之。其略曰:“家贫遭劫,谁知尽底不存。空屋无人,几度贼来亦打。”悟见,嘱令加护。(《五灯会元》)

b.那日红楼数里,要纳夫婿,谁知道苦相嫌弃?(《张协状元》)

例(19a)中反预期话语标记“谁知”的S1和S2之间是时间顺承关系,(19b)中S1则是未然的预期事件。

“谁+知”这一类反预期话语标记同构项类型变化主要为:(1)S1:由背景事件到未然预期事件;(2)S2:从体词性成分到小句,其中包含已然背景信息再到当前已然事件这一变化。

3.2.2 反预期话语标记“谁知”在句法环境上与的扩展与“不料”类似。

在句法环境上,同样也是经历了主谓结构的核心成分演变为标记反预期语义的边缘成分,如例(15)的“谁知其志”,“知”为典型的核心动词,在临界环境中就会出现两解,如(16)中“谁知曾笑他人处,今日将身自入来”,有两个动词成分,既可以认为“知”为核心成分,那么后一动词成分为谓词性宾语,也可以将整个“曾笑他人处,今日将身自入来”看做是核心成分,从而“谁知”变成了边缘成分,用来标记这一反预期语义。当认知主语与事件主语不同指时,“谁知”就只能看作是边缘成分,如例(18)(19)。具体如表4所示。

表4 “谁知”的同构项和句法环境变化

反预期话语标记“谁知”形成关键时期就是在唐五代时期,已然背景事件蕴涵的预期和直接表明未然预期的类型都已出现,这比“不料”类反而更早。

3.2.3 “谁知”的语义—语用环境变化

在语义—语用环境的变化上,胡德明(2011)就曾指出,“谁知”从反问用法而来,随后反问语气减弱,感叹语气增强,即表示否定陈述义为主。当S1与S2之间关系是明显的预期与出现偏差的事件,那么,这里的“谁知”就是反预期话语标记。与“不料”不同的是,“谁知”还经历了一个反问义到否定陈述义的语义演变过程。

唐五代是反预期话语标记形成的关键时期,因而会有否定陈述义和反预期义两解的情况,并且已经出现典型的反预期话语标记用例,其中S1表示已然性和未然性事件的情况都已出现。所以在唐五代“谁知”的语义—语用环境相对复杂。到两宋时期,“谁知”作为反预期话语标记的典型出现。具体如表5所示。

表5 从“S1, [[谁+知]+S2]”到“S1, [谁知]+S2”的语义—语用环境变化(11)S1, [[谁+知]+S2]考察的项目包括单个事件、反问义和否定义,S1, [谁知]+S2则包括多重事件、S1和S2的已然性、S1的未然性以及反预期义。

3.3 小结

“不料”“谁知”作为“否定词+心理动词”和“疑问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的典型代表,无论是在同构项类型、句法环境还是语义—语用环境上,两者的演变共性大于差异。最明显的差异在于“疑问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经历一个由反问义到否定陈述义的过程,且其结构为主谓结构,凝固性低于“否定词+心理动词”这一类反预期话语标记。下表简述了两类反预期话语标记的共性与差异。

表6 两类反预期话语标记对比情况(12)同构项类型包括S1和S2,S1涉及事件主语、已然背景事件、未然预期事件,S2涉及体词性成分、谓词性成分、未完成事件、当前已然事件。

4 结 论

从上述语法化的“扩展效应”分析可知,反预期话语标记的形成非常依赖所处环境的变化,其本身语义基础和结构组合只是提供演变形成反预期话语标记的可能性,但是真正形成的条件还是在于所处环境。但是与Himmelmann(2004)所提出的环境扩展有所不同的是,我们认同彭睿(2009,2020)的观点,应该广义地看待扩展的含义,即扩展包含了类型增加和类型转移两种情形,这样,语法化的扩展效应就是一种很强的趋势,但并不具有绝对性。

本文验证了这一观点的正确性:从“不料”“谁知”来看“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这一类反预期话语标记的环境扩展效应,包括了类型转移和类型增加两类。演变过程首先经历的是同构项类型转移:S1由事件主语转移背景事件,同构项S2由体词性宾语转移至谓词性宾语;句法位置经历从核心到边缘成分的转移;语义—语用也经历了从(反问义到)否定义到反预期义的转移。类型增加主要是“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反预期话语标记关联的S1和S2之间的两个命题关系,由只能出现时间顺承关系扩展到非时间顺承关系,即S1由已然背景事件扩展到了未然预期事件。

汉语中“否定词/疑问词+心理动词”类反预期话语标记数量繁多,从古代汉语一直沿用至今,是一类专门标记说话人反预期态度的语用标记。通过考察其他语言,表达反预期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是类似于汉语“不料”“谁知”以及英语unexpectedly专门突显表达说话人主观反预期态度的标记却相对较少,值得进一步深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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