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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寻银诀到江口沉银遗址

2020-10-21胡慧灵刘志岩

百科知识 2020年19期
关键词:石虎张献忠石龙

胡慧灵 刘志岩

平日生活里提及考古,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盗墓笔记》《鬼吹灯》等文学影视作品。小说电影里扣人心弦的情节和跌宕起伏的节奏,在不经意间已经模糊了考古与盗墓之间的界限,让大部分人认为这两者是可以对等的。其实,考古远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枯燥艰难,但也不乏惊喜与意外。

不同版本的寻银诀

距离上次探访考古现场已近一年,但考古带来的历史活态感仍历历在目,全视角的冲击感还依旧强烈。相较于鲜为人知的钓鱼城南宋衙署遗址,这次笔者探访的对象可谓声名远扬。在四川眉山一带,张献忠“千船沉银”的传说一直为人津津乐道,“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的寻银诀更是从清朝中叶开始就流传开来。300年来,沉银传说与寻银诀都汇集到了一个地方,即今天的江口镇。

江口镇,隶属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位于彭山区东南部。这个面积为49.39平方千米的建制镇,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这里是上古时代彭祖的养生文化发祥地,也是国内罕见的汉代崖墓集中区,更是寻银诀里“江口沉银”的目标锁定地。

关于寻银诀,历史上流传着众多版本:有成都锦江版的“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也有龙泉山版的“石公对石母,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成都买到简阳府”;当然,还有最深入人心的眉山版。不同版本之间的差异,在于寻银标志的不同。在眉山版的寻银诀里,石龙与石虎是重要线索。那么在江口镇,石龙与石虎真的存在吗?带着疑问,笔者跟随江口沉银遗址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刘志岩老师走进江口,一同去揭开江口沉银的神秘面纱。

张献忠沉银传说

江口之所以会有沉银,还要从“江口鏖战”谈起。清顺治三年(1646年),清朝派肃亲王豪格统率满汉大军进军四川,大西政权内外交困,张献忠开始率军撤离成都,与他一起撤离的还有“金银万万五”。“万万五”的金银到底有多少?又来源于何处?从古籍文献中我们或许能找到答案。

根据清代人欧阳直《蜀警录》的记载,张献忠率领大西军在四川活动时,曾下令民间“带藏金银,有即赴缴”,钮扣亦尽。此外,据《纪事略》(晚明史料丛书)记载:张献忠率军搜刮“合城郡王、宗室、乡绅、富民、商贾之家金银宝玩”,锱珠不遗。多年没收明朝地方官府库藏,强行搜刮劫掠金银财宝,使张献忠积累的财富可以达到 “金银山积”“金宝亿万计”的惊人程度。甚至传说由于他的金银财宝太多,“思挟多金、泛吴越、易姓名、效陶朱之游”,换装成巨商将所聚金银“载以千余艘”,顺流而东。

关于载银船只的数量,古籍文献中也说法不一,有的认为“千余艘”,有的认为“载以数十巨舰”,也有的认为“载盈百艘”,无论是哪种说法,张献忠携巨额金银离川都是不争的事实。携金银离川的方式也是众说纷纭,为张献忠沉银传说更添传奇色彩。胡昭曦在《巴蜀历史考察研究》中认为因银两众多,民间传说“张献忠在成都封了银子,把青杠树剖开,中间掏空,将银子装在其中,叫‘鞘筒银子,每筒有1000两”,将封好的银子全部装船。而船只都装不下的银两,就放入木槽中,让其漂流而下,打算在江流狭窄的地段再打捞上来。但没想到,就在张献忠及兵士沿着锦江、岷江水路行军过程中,到彭山江口镇岷江水域时,遭到活动于川南嘉定府、叙州府一带的四川地方武装杨展部的阻击。据《蜀碧》卷四附《杨展传》记载:“展起兵逆之,战于彭山。分左右翼冲拒,而别遣小舸载火器以攻贼舟。兵交,风大作,贼舟火。展身先士卒,殪前锋数人,贼崩败,反走。江口两岸逼仄,前后数千艘,首尾相衔,骤不能退。风烈火猛,势若燎原。展急登岸促攻,枪铳弩矢,百道俱发,贼舟尽焚,士卒糜烂几尽,所掠金玉珠宝及银鞘数千百,悉沉水底。”

寻找石龙与石虎

在激战中大败的张献忠损失惨重,携带的巨额金银在此处都沉入水底,被迫退还成都后,他又将“所余蜀府金银铸饼及瑶宝等物,用法移锦江,锢其流,穿穴数仞,实之……下土石掩盖,然后决堤流,使后来者不得发,名曰‘锢金”,所以又有了“锦江藏宝”一说。冯广宏先生在《张献忠埋银悬案—张献忠帝蜀实情考之七》里,對“锦江藏宝”探讨得较为详细,川军师长马昆山与范绍曾专门成立了“锦江淘江公司”,1939年在望江楼附近的石佛寺锦江河中开工淘宝,挖到了锦江版的寻银标志—石牛与石鼓,但高开低走,最后以收获了三大箩筐铜钱告终。虽说这三大箩筐的铜钱与江口出水的“沉银”相比,只能算九牛一毛,但打捞起来的石牛与石鼓确确实实与锦江版寻银诀吻合,那江口镇域内是否也存在寻银标志呢?

在江口考古团队的驻地附近,笔者找到了答案。在驻地北边的山间密林里,考古人员在实地调查走访过程中,发现了矗立于岩石的石虎以及置身于崖壁的石龙。神奇的是,石虎南眺的位置与石龙置身之处,向西直线距离约1500米的地方,正是府河和南河的汇合处。此外,在石龙和石虎的南边,草木之间还掩映一副石刻,上面写着:“石龙对石虎,金银萃山薮,中华宝藏兴,民族昭千古。”据清嘉庆《彭山县志·杂识》记载: “石龙,彭山县治东十五里。其形肖龙,首仄蜿蜒,髻髭迸露,鳞甲峥嵘,有持雨拿云之势,长三四丈许,若经神工鬼斧者然,与石虎山相对。谚云:‘石龙对石虎,金银萃山薮盖即此也。”

寻银诀里的“石龙对石虎”有了目标,是否江口沉银的考古工作就万事大吉了呢?凭借寻银诀去确定考古的实际发掘区域,是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现实中的考古工作要比我们的认知复杂艰难得多,那么真实的考古又是如何进行的呢?

缩小考古发掘区域

这次的探访,笔者有幸结识了江口沉银遗址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刘志岩老师。在刚刚结束的2020年江口沉银第三次抢救性发掘的现场,笔者作为外行,除了看看热闹,还非常幸运地听刘老师讲了许多考古门道,解开了这次科技考古的奥秘。

据刘老师讲述,江口沉银的考古发掘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从2005年当地政府在岷江里挖过江隧道时挖出了一截装有七枚银锭的空心木头,到2016年彭山警方抓获了夜间潜入岷江内盗挖文物的盗掘团伙,再到2017年正式启动的水下考古发掘,江口沉银从传说变成现实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其中,最为困难的是在100万平方米内确定实际的考古发掘区域。面对着江面宽阔、水流湍急、能见度几乎为零的岷江,江口沉银考古团队迎难而上,设计了一套科学的调查方法。

首先是陆地调查。调查前,考古团队全面收集清代文献中有关这段历史的记载,共计40条文献。其中,有30条文献记载江口沉银的地点就在江口镇。但是彭山江口沿着岷江共有三个村,具体方位在哪儿呢?于是,考古队员便去村里逐户调查,调查对象涉及村里60岁以上的老年男性、挖过江隧道的施工人员和盗掘分子。通过三个月的走访调查,考古队员将江口沉银考古工作的重点区域缩小到南北长2300米、面积约100万平方米的岷江河道内。

科技考古大显身手

100万平方米的面积也是相当壮观的,由于时间与经费的关系,不可能一次性全面发掘,那么具体的发掘地点是如何确定的呢?考古团队联合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制订了十分详细的水面探测方案。通常情况下,会选用“声学、磁学、电学”这类常见的水面探测手段。采用声学方式,即声呐向水下发射超声波来确定探测目标。如果声波遇到目标了,便会反射给接收装置,通过这个装置显示的波形,来判断探测目标的大小、形状以及与水面的距离。采用磁学方式,就是在江面上使用磁力仪,来探测水下哪些部分磁性或磁场有异常,通常鹅卵石、岩石没有磁性,金银具有弱磁性,铁器则具备强磁性。采用电学方式,则为向水下发射直流电,利用水下不同探测目标电阻率不同的原理,通过直流电可以分辨出来哪些是金属、哪些是岩石。

根据江口沉银现场的实际情况,这次的水面探测采用了磁学、电学方式,没有使用声学方式,这是因为往水下发射超声波进行探测的前提是要有探测目标,但是此次的探测目标都被埋在鹅卵石里了,超声波下去只能探测到河床,探测不到河床以下埋藏的金银;再加上水的深度不够,使用超声波反射的频率会很高,回波之间还会相互影响。采用磁学、电学方式进行水面探测后,基本确定了望江台地点沉银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里的磁异常最强烈,且此处河底的积岩是抬升的,呈隆起状,它的迎水面就更有利于阻挡被冲下来的文物,使其成为文物的有利储集区。

抢救性考古发掘

确定好重点区域后,困难又随着江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采用哪种方式进行水下发掘?潜水发掘还是围堰发掘?考虑到岷江水流湍急、浑浊,潜水发掘难度系数太高,而且还无法记录文物在水下的位置和存留状态,常规的水下考古无法实施,国内顶尖专家到彭山实地考察后提出“围堰筑堤,滩涂考古”的方案。但是岷江的枯水季只有六个月,围堰施工就要占用两个月,留下的发掘时间只有四个月,江口沉银的考古更像是与时间的赛跑。确定围堰方案后立即开工,工作人员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利用沙石围成了纵向长度200米、横向长度100米、总面积达两万平方米的围堰。

水下考古变成了陆地考古,这在国内考古界还是头一次,开创了我国内陆河流考古的先河。但是,沙石围堰有一个很明显的弊端,就是防渗性差,即使用大马力的抽水机将围堰内的水全部抽干,仍旧会有江水渗进来。因此,考古队员沿着围堰的内侧挖了两条沟,把渗进来的江水统一导流到围堰南侧的集水井,再用水泵把这个集水井中的水全部排到外面去。水排干以后,围堰以内就可以作为考古发掘现场了。

虽然水下考古环境已经转变为陆地考古,但江口这种抽干水形成的陆地与堆积层为土壤的陆地还是存在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发掘的堆积层不同,陆地常用的探方发掘法需要配合江口地质情况进行一定的调整。于是考古队员采取水平发掘法,50厘米为一层往下挖,挖到文物,就依托全球卫星定位系统,用经纬度以及海拔高程来表明文物发现的位置;随后对出水文物进行拍照,并用载波相位差分技术(RTK)对出水文物进行定位,再将文物信息无线传输至考古发掘系统并打印标签,如出水编号、名称、地点、数量、类别、高程、日期、登记人等信息。从文物出水到清理保护、现场检测、打包入库一系列过程,全部实现智能化操作,借助科技的东风,考古工作得以更科学有序地进行。

2017年4月12日,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江口沉银考古点被岷江河水淹没,第二次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全部结束,在一万余平方米的发掘区域内,出水了三万余件文物,西王赏功币数以百计,金器数以千计,银器数以万计。其中出水的明代五十两银锭数量超过了过去已知的所有存世的明代五十两银锭总数量。除了金银器,在江口考古发掘现场还出水了篙杆头、船钉、三眼火铳等江口鏖战的实物证据。在今年最新的一次抢救性考古发掘中,还出水了五十两金锭、“蜀世子宝”金印、金杯、金帽顶等高级别文物。

作为世界级考古大发现,江口沉银遗址考古无论从方式的选择上,还是从发掘的过程中,都有序运用了科技考古,为国内考古界乃至世界考古界做出了示范。

考古背后的故事

待刘老师讲述完毕,前面的谜团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但笔者对考古发掘的探索还意犹未尽,想要去找寻那些“工地求雨”“考古神器”“购买保险箱”“数钱数到手抽筋”背后的故事。

正如刘老师所说,江口沉银的考古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从第一次抢救性发掘开始到结束,为期100天的考古工期内,所有考古队员只放了一天假,这一天假还是由半天下雨加上半天除夕構成的。因为在考古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下雨不放假。奈何1月开启的考古工作正赶上四川不下雨的冬天,有的队员甚至偷偷跑到工地上去求雨,但均以失败告终。

在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考古队员们苦中作乐,每日枯燥的挖沙子活动也颇具创造性—开发了“考古神器”。考古队员们要赶在岷江汛期到来前结束考古工作,在与时间赛跑的紧张氛围下,传统的考古工具在江口围堰现场有点“水土不服”,考古工作进度的推进显得吃力。在不断的摸索过程中,考古队员们开发了汤勺的新功能—用汤勺发掘可以一并解决沙子与水的干扰。

排除万难后,发掘工作还是一无所获。直到2017年2月5日,考古队员挖出来第一枚明代五十两银锭,才让之前买的小保险柜有了用武之地。随着发掘信心的建立,考古队员们齐心协力,三万余件文物相继出水,保险柜也从单开门买到双开门,再买到铁皮柜……也有队员打趣道,每天的工作就是数钱,从上班数到下班,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这一切,都让考古变得生动鲜活起来。更重要的一点是,让我们看到了古老与现代、传说与科技、台前与幕后的互相融合,拉进了大众与考古之间的距离。在江口沉银遗址的考古现场,岷江水奔腾不息,考古发掘也还在继续。

(本文图片由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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