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绑”之爱
2020-10-21尼晓明
◎文/尼晓明
爸,你好吧?我妈也好吧?
幸亏今年过年我们因事没能回去,不然,那麻烦可就大了。
疫情期间,我难得有时间独坐静思,回想你在我成长的关键时候给我的鞭策和教训。
那时我正上初二、初三,进入所谓的青春叛逆期,痴迷起了打游戏。每天晚自习前后,总要想方设法钻到城里的网吧,噼噼啪啪打个不亦乐乎,不是耽误了上晚自习,便是狂欢到半夜三更。至于双休日,更是不用说了,从家里偷几包方便面,就可以通宵达旦地泡在里面。学习成绩直线下降。眼看着难过中考关,你和我妈急了,先是吃饭时苦口婆心地劝阻,随后便在每天放学时,轮换着在校门口接。双休日时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一旦我出门,就如影随形地盯梢。但我是个活人,你俩又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再怎么严加看守,稍有一丝儿的疏忽,我就会像漏网的鱼儿溜出去,你俩就只好满城寻找。城里的网吧那么多,不少就狡黠地藏在背街小巷,把你俩的腿都跑细了,也很难找得到。直到有一天,还是在街上偶然碰到我的一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同学,出于关心我,又同情你俩,便当了“叛徒”,告诉了我在哪儿。你俩进去时,我正满头热汗,手舞足蹈地拍打着游戏机,旁边的一个小伙伴看见了你俩,用手指戳了下我,我兴高采烈地说,稍等一会儿,马上马上。话没说完,耳朵被提起了,抬头一看,爸你站在我和游戏机之间,我妈连忙掰开了你的手,要我还不赶紧往回走!
回到家里,我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其实,我早已知道自己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住,我暴躁地大喊大叫,人家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学校!我一见这家门、学校门,就像见了地狱门。你盯着我说,你咋不学会自己捆绑住自己的呢?怎么不想想,这样下去,你怎么得了?我嚷道,我捆绑不住么,不打游戏哪儿都难受,头痛、瞌睡、浑身发困……你转身回来,说,那我就教你。便熊抱住了我,用一根捆背包的黄布带,一圈圈地绕着,捆绑住我的双手,接着往下,又捆绑了我的双脚,像捆粽子似的捆绑住了我。
起先,我没在意,还以为你和我玩呢,或者,是稍稍地吓唬一下我。从小到大,你几乎没动过我一手指头。很不满意时,便黑青了脸,不理睬我。对我的批评,多采用的是讥讽、调侃,我可以反驳你,甚至展开激烈的争议。我妈经常说,咱父子俩像哥们儿。比如,你说我打游戏能有啥出息?我就说,世界上早有了电竞比赛,奖金高达你想不到的天文数字。你说那概率就像买彩票中奖,咱们家的人从没那好运。我便嘲讽你是不思进取,没有冒险精神,没参与咋知道中不了奖?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就应该付出百分百的努力。气得你只好说,你能你能,一根指头能剥蒜。到最后看你咋办呀?然后甩手走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没有任何征兆的,你这次竟对我下起了这样的狠手。我挣扎着,噢噢地吼叫,恨不得用头去碰撞你,但却因双手和双脚被捆绑住了,鼔不上劲。而且,你那天几乎拿出了所有的力气,我当时还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脸色铁青,胳膊肘像铁杠似的,怼了拼命挣脱的我几下。
我突然口吐白沫,浑身僵直地打着哆嗦,晕了过去。
隐隐约约听见我妈哭着叫我,责骂起了你……
醒来时,我平躺在我的单人床上。你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将座位让给了端着蜂蜜开水的我妈。她眼泪汪汪地劝我,快喝一口,别恨你爸。你爸是为你好。
你平静地对我说,看过影视剧和小说里强制戒毒的样子吧?你以后放学回家,忍不住想打游戏时,就用这办法。你若下不了手,就让我来,帮你,教你。儿子啊,你要学会自己捆绑自己。
我骨碌一下翻过去了身,在心里吼道,滚!你个法西斯!
第二天放学,你像往常一样,站在学校门口接我来了。我一眼也不看你,飞似的跑回家,坐在书桌前,甩上门,刚把书包扔到桌上,便觉全身困倦乏力,脖子和头燥热,张嘴打呵欠,酸泪长流,立起坐下、坐下立起,不知该干什么——游戏瘾犯了。
我从书包掏出课本、作业本,摔在桌面上,想想,悄悄拉开了门。却见大门口有条拉长的黑影儿,那是在门外把守的你。我忽然不寒而栗了,想到你捆绑我的狠劲,还要我自己捆绑自己的奇谈怪论……我啪地一声甩上门,无计可施,只得摔摔打打地摊开课本、作业本,拿起钢笔,乱涂乱画起来,那真叫度“分”度“秒”都如年啊。我妈要我去餐桌前吃晚饭,我使性儿不去。她来拉我时,被我一声“我不吃!我要学习”的吼叫,吓得浑身颤抖一下,再也不敢来理我了。你始终没露面。但我知道,你的两眼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紧盯着我。那是静卧的老虎,可不是病猫,我不能太过分了。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我终于熬不过,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后来听说,是你和我妈把我扶到床上,和衣躺下的。
等到第三天晚饭后,我的那个“叛徒”同学忽然来了,是你用自行车把他驮来的。他一进门,我妈就塞给他一罐娃哈哈,当然,也给了我一罐。从此,你每天都用这种小恩小惠,诱惑、哄劝来那个同学,和我一块做作业。双休日时,请他来和我共同学习、玩,共享豪华的饭。
渐渐的,我越来越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和短板,暗自下起了决心,奋起直追。当然,我的基础原本就不差,中考时,便有惊无险地以倒数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了重点高中。考进它,就意味着一只脚踏入了211大学。
我现在能够应聘到国家科研单位,参与重点工程建设,和你那时教我捆绑自己密不可分啊。我到这时才彻底明白,你的那个粗暴,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和我同住一个宿舍,就因为上中学时染上了打游戏的瘾,一直没戒掉,到了环境较为宽松的大学后,便肆无忌惮地沉迷在了其中,最终“挂”了好几科,补考几次都没过,到底没拿上毕业证就出了校门,后来陷进传销的泥沼,落得个悲惨凄凉。我这才和你结束了长达将近十年的冷战,亲亲热热地叫起了“爸”,和你又像了哥们儿。
现在,我更知道了,那是一种行为艺术,以自虐打发无聊,出人头地,当网红,吸引粉丝,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华。
自从我工作稳定顺心,结婚有了孩子,听我妈说,你忽然一下子放松下来。虽然退休了,却比退休前还忙碌百倍,整天吃过饭,连碗筷也不帮我妈收拾,就赶紧上班——打牌去了,还常常熬夜,打到凌晨。然后,一觉睡到中午12点。为这,和我妈经常吵吵闹闹。
爸,你明显上瘾了。我妈一旦给我打电话,就要告你的状。我一旦和你通电话,都要劝说你大半天。你总是轻描淡写,敷衍塞责说,你光听你妈的?你别管。闹得我不知该怎么说好了。我妈早已多少次地要撂下你一个人,到我这儿来当保姆。我虽然巴不得,却怎么也不敢答应她。爸,你有高血压,血糖、血脂也偏高,你一个人在家,没有我妈在身边监督唠叨,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啊?
其实,我倒是体谅你的。你这打牌的瘾,不就像我当年打游戏么?咱俩真是父子,有同样的基因,爱玩儿。按你当年指责我的说法,叫做玩物丧志。好在那时你能用暴力捆绑我,要我学会自己捆绑自己,可现时谁能捆绑你,教你自己捆绑自己呢?
天有不测风云,新冠肺炎封闭了所有的娱乐场所,包括你们的棋牌室。听我妈说,这一个多月,你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先忙着看电视新闻,盯着那些数字,算湖北、武汉多少,全国其它地区多少,怎么防,怎么治,然后就拨弄手机,看朋友圈的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趣闻、花絮等等。末了就代替我妈,展示起你的厨艺。剩下的时间,全用在了锻炼身体上:绕着客厅竞走,下蹲、踢腿、打太极……热汗流的,一天换一次背心。爸,这就对了!你总算找到了自己新的奋斗目标。你好我们就好,我们好了全家幸福,这就叫全家福。
祝愿你继续保持这种心态。当疫情解除,阳光明媚,一切照常时,把现在的这种“捆绑”化为生活习惯,行为模式,和牌瘾永作告别,决不出现“阴”转“阳”。爸,你加油,我也加油。我加油的目标你懂的,你已告诫过我多少次。咱俩就竞赛起来,看谁能赢——双赢!
纸质的信我就不给你写了,写了现在也不能很快送到你手里。我给你用微信送过去。噢,你有老花眼,我已给你买了副老花镜,挺高档的,让快递送给你。最多四五天到。你戴上,估计就能更清晰地看微信了,看到我的这封信。
问我妈妈好!
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