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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博物馆藏《五百罗汉图》的图像渊源

2020-10-20廖媛雨陈霞

大观 2020年6期

廖媛雨 陈霞

摘 要:文章讨论了有关庐山博物馆藏《五百罗汉图》的两个问题:一是许从龙《五百罗汉图》与清代《石涛百页罗汉》有71幅相同或相似的图像,推测或是许版借鉴石版,或是两套图像来源于同一个粉本;以“龙”的造型为例,认为许从龙《五百罗汉图》图像特点是在继承经典图示基础上创造了新图式。

关键词:许从龙;《五百罗汉图》;《石涛百页罗汉》

注:本文系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16年度项目“江西明清藏《五百罗汉图》研究”(YS162004)成果。

现藏于庐山博物馆,清代画家许从龙所绘《五百罗汉图》距今已300余年,是我国保存较完整的成套大型卷轴式罗汉图。本文将通过讨论这套作品与《石涛百页罗汉》的关系,及自身图像与经典图像的不同,说明许从龙所绘《五百罗汉图》的图像来源与特点。

一、作品概述

许从龙所绘《五百罗汉图》[1]均为立轴,创作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 年),原作共 200 幅,每幅纵274 厘米,横125 厘米,纸本设色。共画500个罗汉形象,故称《五百罗汉图》。现存113幅,其中112幅藏于庐山博物馆,1幅藏于南京博物院。画幅气势恢宏,博大精妙,画面钤有“许从龙印”、“丙戌会试谦官” 印章、“江苏布政使司金世扬铁山出捐资制”、“铁山鉴定”印[2]及康有为鉴赏印等。

许从龙为浙江山水人物画家,字佐王,号虎头,浙江嘉善人,后移居江苏常熟,生卒年不详。据清代鱼翼《海虞画苑略》、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版《小石山房丛书》记载可知,许从龙曾为宫廷画家,善画佛道人物。

据清康熙版校点本《庐山志》,万承苍《栖贤寺五百罗汉图记》记载:许从龙绘此画受意于江苏布政使金世扬。金世扬,字铁山,号方伯。康熙年间,金世扬少游匡庐,被庐山的山川胜景所陶醉,曰:“将来得志,必以名迹酬谢山灵。”[3]30年后,金世扬由河南观察升调苏州布政使,为实现年少的诺言,捐资布施,延浙江善画道释人物的名手许从龙绘了200幅罗汉形象,置于庐山栖贤寺永远供奉。

许从龙绘《五百罗汉图》始于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苦心创作六年,才将200巨幅罗汉图绘成。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分装8箱,用专船由苏州运至庐山。途经南昌,正值壬辰浴佛节,于是将这批罗汉图送至南昌佑民寺展出,轰动了南昌城,远近瞻礼者达数万人,无不称妙。许从龙的《五百罗汉图》,至道光元年(1821年),只存154幅,已有部分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和残缺。咸丰年间,寺院失火,焚毁了若干幅。1918年康有为第二次游庐山时,观赏了这批古画,时仅存120幅。他曾在其中1幅上题“图写罗汉二百幅,变幻雄奇似贯休。如如不动镇庐阜,千古同传许虎头”[4],对许从龙《五百罗汉图》给予了很高的评价。1933年吴宗慈主编撰写《庐山志》时,尚存119幅。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仅存111幅。这批古画,由当时庐山人民政府接收,并拨款重新装裱。在苏州装裱期间,又发现1幅。庐山人民政府将这112幅移交庐山文物陈列室收藏陈列。1980年在南京博物院发现1幅。现共存113幅。

许从龙《五百罗汉图》中的罗汉或是身高大如真人,或是小不足一尺。现存113幅之中,共画大小罗汉280余个,描绘龙、凤、蛇、狮、虎、牛等动物10余种。在表现技法上,画家主要运用了中国传统的工笔勾线设色法。以线描勾勒为主,局部山水树木偶作写意。人物衣褶线条自然流畅,质感强烈,变化多端。人物比例适中,神态潇洒自如,充分体现了画家的高超技艺。背景的处理上,融合了宋、元、明诸家山水画技法,运用了斧劈皴、卷云皴、鬼脸皴、披麻皴、荷叶皴、米点皴等多种皴法,使山石表现出苍劲、嶙峋、奇险、灵巧、雄浑等不同艺术效果。树木枝叶多为勾勒填色,花卉设色鲜而不艳。整个色调采用统一暖黄色基调,既有变化又和谐统一,人物设色以朱磦为主,更显得浑厚庄严,一些细节的刻画又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二、图像系统

许从龙的这套《五百罗汉图》(以下简称许版)的粉本來源现在还无法确定,但是同《石涛百页罗汉》[5](以下简称石版)的图像有大量的相似之处,或是来源于同一系统。

石版纸本墨笔,图共100页,纵42厘米,横31厘米,大约作于1667年到1672年之间,是石涛30岁前后的作品,创作地为宣城,当时他驻锡宣城敬亭山的广教寺,每页上钤有朱文“敬亭山广教寺永远供奉”印。第一页有“苦瓜大和尚百页罗汉图册神品敬亭山广教寺供奉”题签。

此图最开始为广教寺收藏,后为徽籍画家方士庶(1692-1751年)所得,现存的百页中几乎每页都有方士庶的鉴印,朱文“士庶”、朱文“环山”、白文“天慵书屋”、白文“举肥”、白文“方洵”、朱文“环山审定”、白文“小师老人”等。方士庶之后,曾到明俭手中,明俭主要活动于道光、咸丰年间,字智勤,号几谷,又号海云庵主,镇江著名僧人画家。画册签有明俭题签:“石涛大士早年在敬亭山所绘五百罗汉图,历时数年,为石道人毕生之精制。庚戌年腊月几谷明俭题识。”[6]由所题庚戌年,可知题签作于1850年。至20世纪,此图又为南通画家、收藏家、古琴家仇淼之所有,仇淼有较长的题跋。画册每页都有“苦藐居士”白文方印,分别钤于左右下角的位置。此图后辗转留至日本,为大阪一收藏家收藏,后又为北京一收藏家购得。

石版画人物310余人,此画册后期重新装裱过。第九页落款“丁末冬”(1667年),而第十七页落款“丁末秋”(1667年),落款时间顺序混乱。汉地罗汉图像除了单人罗汉外,重要的有十六罗汉、十八罗汉、五百罗汉三种形式。五代北宋间便有五百罗汉雕塑、绘画作品。五百罗汉乃佛教的传说,没有其准确的数字,但总在五百左右,很少有三百罗汉图。推测其成稿时当为五百罗汉图。朱良志撰文从石涛早年活动范围、思想状况、早年用印和书法的特点、早年绘画风格等方面鉴定该图册为石涛真迹。

许版和石版的罗汉表现手法不同,许版浓墨重彩、造型夸张,线条遒劲有力,罗汉衣纹设有朱磦、石绿及石青等重色。石版纸本墨笔,用笔含蓄内敛,衣纹线条组织简洁,极具文人气息。

两个版本均画有罗汉踏浪、移山、持法器各显神迹,坐蒲团、依神兽、读经卷、论佛法的僧人生活场景,也有补衣挠背的世人生活。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许版与石版相同或相似的图像高达71幅。

为方便两套作品比对,本文所用许从龙《五百罗汉图》为江西美术出版社出版(2009年8月第1版),庐山博物馆编,罗汉编号直接采用此书已有编号;所用石涛绘罗汉图为荣宝斋出版社出版(2012年4月第1版)《石涛大士百页罗汉》,罗汉编号亦直接采用此书已有编号。

首先,构图形式、人物动态方面,两版有些图像完全相同。对比许版第八幅(图1)和石版第四十一幅(图2),两图均是两罗汉隔松对谈。两图左上罗汉盘坐于岩石上,均左手掌心朝上,食指指向一方;许版袒胸露左肩,石版袒胸露右肩。两图右下罗汉坐于歪松之上,左脚搁于右脚膝盖上,右手握左手手腕,左手食指指向大地。两版罗汉的姿态,构图形式完全一样。唯一不同处是在右罗汉下许版比石版多一只仙鹤。如同这种两版罗汉姿态、构图形式完全一样的多达34幅。

石版罗汉,每幅人物分布不均。一般是根据画面主题布局,有些画面人数多达数十人,少则仅为一人。许版罗汉每幅人数在一至五人之间,画面布局较多的为二人或三人。石版中以一人为主题的画面,到了许版中主题人物不变,但旁边常常补充几人或添加一些神兽丰富画面。石版的第五幅,一位罗汉盘坐于岩边,罗汉前方一头独角牛从其身旁走过并回首望向罗汉。许版的第六十六幅构图与其上半部完全相同,包括山石的转圜变化,树木的生长方向。许版的左下方牛脚下添置了部分山石,右下角添置了一位侧身罗汉。在石版中罗汉较多时,许版则会减少部分罗汉。比如许版的第一百零六幅与石版的第九十五幅,两幅构图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许版的右下方少一位罗汉,构图也因此缺乏完整性。许版与石版比较,在人数上发生变化的有9幅。

其次,许版取石版的部分构图。许版第八幅为一罗汉盘坐于蒲团之上,一手撑头,右坐两罗汉,似在谈经论道。后一罗汉隔松探头,前一罗汉持杖携一童子成拜访形式。这幅罗汉图与石版的第六幅基本相同,罗汉后的案台均是摆放了一支插荷花的净瓶、一书卷、一香炉、一水呈。不同之处在于许版少了两个坐谈的罗汉,从构图上可以看出,许版是直接将石版的竖切为二,只取左边的构图形式。许版取石版部分构图的有14幅。

再次,许版将石版的图像一分为二,变成两幅作品。石版第十八幅中,右上为三罗汉,一位侧靠在水边的外树上,后两罗汉从树后探头往下看,左下为两个两罗汉坐在暗礁上,一悠闲地靠着,一背手侧头,似在与右上三罗汉讨论着什么。这五位罗汉的造型分别与许版的第七十八幅和第三十八幅相同。石版的右上三罗汉到了许版的第七十八幅中,依旧是一位侧靠在水边的外树上,后两罗汉从树后探头往下看,水边树的造型亦是一模一样,左下的两罗汉换了一龙王持笏觐见,旁尾随一官吏。石版的左下两位罗汉坐在暗礁上,到了许版的第三十八幅中,暗礁的造型相同,许版右上改为了一幅三叠瀑布的风景,山上隐约有两位罗汉。石版有7幅这样的作品被许版一分为二。

石涛的百页罗汉大约作于1667年到1672年之间,他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卒于扬州。许从龙绘《五百罗汉图》的时间大约为1706年。从时间上看,许从龙的《五百罗汉图》晚于《石涛百页罗汉》。由于目前没有文献佐证这两个作品的关系,因此笔者猜测有以下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许从龙或许见过《石涛百页罗汉》,并以石涛的罗汉为粉本进行创作;第二种是许从龙和石涛在绘制时借鉴了同一个图像系统。

三、图像新变

从目前许从龙《五百罗汉图》保留的113轴作品来看,这些作品都取材经典图像,但在表现时又有新的变化。

许版图像主要有三大类。第一类是神兽相伴,共有21幅。比如降龙伏虎、乘鱼骑牛、白猴献桃、狮子山羊等各种神兽相伴左右。宋代秦观《淮海集》记其看到的《五百罗汉图》,有神兽鸢鸟、鱼鼈、猊兽、神牛、骆驼、龙、虎、马、象、狮、犀、蟒、鹊、猱、凤、鹿、羱、鹤等。許版对这些神兽都进行了描绘。秦观所见《五百罗汉图》并未保留下来,藏在日本京都大德寺,由南宋画家周季常、林庭珪所画的《五百罗汉图》(以下简称大德寺版)是目前保留较早且比较完整的五百罗汉图像系统。许版中的一些神兽造型与大德寺版的神兽极为相似。第二类是日常生活。许版对罗汉的坐禅读经、挑耳濯足、对谈问道、供奉舍利等佛道生活描绘接近半数。与大德寺版的罗汉生活题材相比,许版则不再画饮食、洗澡等世俗生活,而是着重描绘读经、对谈等文人化的场景。第三类是接受供养。许版只有7幅,分别为胡人来拜、独角兽来拜、水神来拜、火神来拜等。与大德寺版的十多幅供养题材相比,数量明显较少。

许版除了在题材上与南宋传统题材的比例分配上有所不同外,还会对经典图像进行改造。以描绘龙图像为例,在中国,龙有两套系统,一是来自中国本土。兴隆洼文化出土有石块雕塑龙、红山文化中有玉猪龙,龙在中国本土是高贵和皇权的象征。另一则是来自佛教。佛教有天龙八部,其二曰龙,但它又被同为八部之的一迦楼罗食用,可见地位不高。龙在佛教中还作为侍者的身份出现。相传释迦太子降生时,迦罗等九龙吐水,为他灌顶。另释迦牟尼为感化优楼频螺迦叶三兄弟,曾与恶龙同住,并将恶龙收服。因此在佛教中龙不仅身份不高,有时甚至是以恶龙形象出现。

龙是《五百罗汉图》图像系统中关于神兽的经典图像之一。大德寺版有五幅关于“降龙”题材的图像:《降龙》《治疗龙眼》《争龙》《洞中入定》《龙退治》。这五幅图像从不同角度表现罗汉降龙、助龙、争龙等佛教故事。这五幅作品在绘制时,都体现了较强的故事性,取故事情节中的高潮部分进行创作。比如《降龙》取五罗汉持钵、持扇、握带、持杖、斜倚之从容神态,与空中翻云腾跃的神龙形成对比,画面突出了在降龙时罗汉们的淡定悠闲之状。《治疗龙眼》表现了罗汉与龙的和谐关系,突出龙的温驯姿态。《争龙》刻画了罗汉用神力降服双龙的情节。《洞中入定》表现释迦牟尼佛入定降服恶龙的情节。《龙退治》取天部手持宝剑奋力博龙,与五位罗汉闲适形成对比的戏剧性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