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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妨碍民粹主义政党在当代欧洲获得执政权的因素

2020-10-19夏庆宇张莉

荆楚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民粹主义政党欧洲

夏庆宇 张莉

摘要:当前,民粹主义政治浪潮在欧洲各国发展迅猛,但民粹主义政党却极少能够在中央政府层面获得完整执政权,其主要原因在于:欧洲国家中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抵制民粹主义的社会氛围;民粹主义政党因所奉行的意识形态的特点而经常发生分裂;民粹主义政党相互之间无法结成稳固的政治联盟;部分民粹主义政党因不能坚持自己的主要立场而无法持续获得选民的支持;某些国家的选举制度限制了民粹主义政党的发展;某些国家的传统主流政党接受了民粹主义政党的一些主张,争取到民粹主义政党支持者的支持;部分民粹主义政党的言行过于极端化。

关键词:欧洲;民粹主义;政党;政府;政治

中图分类号:D75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0768(2020)01-0040-07

当前,欧洲各国普遍存在民粹主义政党,有些国家甚至存在多个民粹主义政党;欧洲各国的民粹主义政党已广泛进入地方议会、获得地方执政权甚至进入国会。由此可见,民粹主义已成为欧洲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一种突出的、流行的政治潮流。那么,欧洲民粹主义浪潮为何显得来势汹涌但民粹主义政党却一直很难获得政治突破,很难在中央政府层面获得执政权呢?有关原因错综復杂,既包括各国普遍存在的一些诱因,也包括仅存在于某一国之中的具体诱因。本文将分析欧洲各国民粹主义政党普遍遇到或出现一些妨碍民粹主义政党获得执政权的因素。下面从民粹主义政党自身、民粹主义政党所处的外部环境、其他政党的竞争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其中,自身原因属于内因,其它原因属于外因,内因是主要原因。

一、民粹主义政党自身的问题

第一,民粹主义政党持续发生分裂。

民粹主义政党的党员往往都认同下列主张:维护本民族人口特别是社会底层民众的利益,反对国内的建制派,反对外国和外来人口[1]。但是在其它许多问题上,持民粹主义意识形态的人的观点未必是一致的,这是由民粹主义意识形态本身兼具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两个方面的内容而决定的[2]。例如德国的另一种选择党尽管反对北约和美国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但在是否支持俄罗斯的问题上立场不一致。关于自由贸易问题,该党也未形成一致意见。由于民粹主义政党的党员经常发生观点分歧,因此欧洲民粹主义政党频繁发生分裂乃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这自然就会影响有关政党的政治表现。仍以另一种选择党为例,2015年5月,该党分为两派,一派主要关注经济事务,另一派主要反对外来移民,最终前一派别集体退党,另组“进步与复兴联盟”,后更名为“自由保守派改革者”。2017年该党又分裂出了“蓝色党”,蓝色党认为自己比另一种选择党更加温和。民粹主义政党如果能够通过政治手段避免自身分裂,往往容易获得更大的影响力。

第二,民粹主义政党相互之间存在矛盾,无法结成稳固的政治联盟。

“二战”结束以来欧洲出现的唯一一个由民粹主义政党掌握中央政府的全部执政权的例子是2018年6月-2019年8月的意大利政府。当时由意大利联盟党和五星运动党联合执政,这两个党都是民粹主义政党,因此两党在民粹主义立场方面并不存在分歧,例如两党都排斥外来人口、主张加强对外来人口的管控。正是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因两党的合作,意大利国会在2018年11月通过了联盟党领导人萨尔维尼推动的反移民及安全法案,该法案对待外来人口的态度十分强硬,授权意大利政府可以比此前更加轻易地驱逐外来人口,外来人口申请在意大利居留许可的条件也变得更为严格。

但是在联合执政后,联盟党和五星运动相互之间存在着权势之争。联盟党认为联合政府的总理孔特主要代表了五星运动的政治立场,倒向了五星运动一边,而联盟党的政治主张得不到有效贯彻。事实上,从本质上来说,联盟党对孔特不满的主要原因是认为本党在执政联盟中的权力小于五星运动,联盟党在组建执政联盟之初希望由本党在执政联盟中占据主导地位,但在合作过程中这个愿望未能真正实现。意大利舆论普遍认为联盟党领导人萨尔维尼本人有意谋求出任总理[3]。在这种情况下,联盟党退出了执政联盟,主张提前举行大选。

但最终五星运动成功联合了意大利民主党,组建联合政府,破灭了联盟党通过提前大选获得组阁权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意大利民主党并非民粹主义政党,2019年9月正式组建的意大利联合政府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民粹主义政府了。由此可见,民粹主义政党之间存在矛盾、争权夺利、无法团结合作,是民粹主义政党无法巩固执政权的重要原因。

由于意大利民主党与五星运动的意识形态并不一致,两党是因为权宜而联合执政的,因此两党之间的合作恐难长久[4]。由于2019年以来联盟党与五星运动的关系已经对立起来,因此可以判断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意大利难以再度出现纯粹由民粹主义政党执政的政府了,今后两党很可能会联合其他意识形态的政党执政,这对意大利的民粹主义运动来说无疑是一种不利局面。

通过上述案例可知,尽管民粹主义政党的民意基础强大,但这种民意基础必须转化为政党的力量才能真正变成执政权。民粹主义政党自身的运作和表现是民粹主义意识形态转变为现实政治影响力的关键。

第三,部分民粹主义政党不能坚持自己的主要立场和特色,因此无法持续获得选民的支持。

民粹主义政党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反建制”,或者说反对所有的传统政党,民粹主义政党普遍认为传统政党已经堕落、脱离人民、不能代表人民,因此只有民粹主义政党才是真正代表人民的。很多民粹主义政党因为这种论调而获得了支持者的支持。在这种前提下,如果民粹主义政党在政治操作过程中与传统政党合作特别是联合执政,那么支持者就会认为民粹主义政党为了权力而放弃了原则,与传统政党“同流合污”;按照这种思路,支持者就会放弃支持民粹主义政党;当民粹主义政党失去了支持者的选票、失去议席而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传统政党也不会再与民粹主义政党联合执政。这也是许多民粹主义政党失去选民支持的原因。在实践中存在两种情况:第一,民粹主义政党放弃或部分放弃自己的政治立场、支持其他意识形态的政党,第二,民粹主义政党与非民粹主义政党联合执政(尽管可能并未放弃自己的政治立场)。这两种情况均会导致民粹主义政党的支持者对民粹主义政党产生失望情绪,进而导致民粹主义政党走下坡路。下面分别以匈牙利正义与生命党、奥地利自由党为例说明这两种情况。

匈牙利正义与生命党组建的背景是:1993年,匈牙利民主论坛将伊斯特万·丘尔卡开除出党,伊斯特万随即建立该党。匈牙利正义与生命党的民粹主义特征体现在该党主张匈牙利收复因两次世界大战失去的领土,该党领导人明确反对犹太人、吉普赛人,但该党认为本党最主要的诉求是:保护匈牙利人免受外国势力的压迫和本国政治精英的压迫。该党也具有鲜明的反建制特征,例如在匈牙利1998年的选举中,正义与生命党获得5.5%的选票并进入国会;在2002年的国会选举中该党得票率为4.4%但未能获得议席,在该党未能进入议会之后,伊斯特万宣称统治匈牙利的政府是奉行社会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的政府,这个政府背叛了匈牙利人。

如果观察匈牙利的总体政治氛围可知,该国的总体氛围是有利于民粹主义政党的发展的,例如匈牙利民众中间广泛存在着排斥犹太人和吉普赛人的情绪,就连匈牙利的主流政党也会发出种族主义的、极端主义的言辞,在这种背景下尽管匈牙利民粹主义政党采用的措辞都比较极端化,但这并未导致正义与生命党等民粹主义政党失去民众的信任——在其它一些欧洲国家,如果民粹主义政党使用的措辞过于极端化,往往会引起社会的普遍反感。在国内总体政治氛围并不抵制民粹主义政党的情况下,正义与生命党在匈牙利政坛中的发展状况不够理想的原因主要是该党趋炎附势,攀附主流政党,反而失去了自身吸引选民之处。

具体来说,正义与生命党在1998年大选期间受到了选民的关注,主要是因为该党领导人伊斯特万·丘尔卡开展的竞选活动颇为吸引选民的眼球。然而该党在进入国会后,在投票表决时往往会追随匈牙利执政党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该党的这种做法使支持者认为该党并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反对传统执政党的政党。正义与生命党最终因为内部的矛盾而分裂,该党分裂后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尤比克党的创立。在2006年竞选期间,正义与生命党与尤比克党形成了合作关系,但是这种合作并未产生积极结果,而且当时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极力打击右翼竞争对手,导致两党的得票不理想。总之,正义与生命党不坚持反建制的立场,反而追随主流政党,是该党走下坡路的主因。

奥地利自由党(Freiheitliche Partei sterreichs; FP)成立于1955年,是“无党派人士同盟”改组而成的。自由党原本是一个信奉自由主义的主流政党,后来转变为民粹主义政党。自由党的民粹主义特征体现在对欧洲一体化持怀疑态度,反对外来人口,反对穆斯林。到了20世纪80年代,该党为了参与联合执政,使本党的极右翼立场发生了温和化。左格·海德(Jrg Haider )在20世纪80年代末成为该党领导人,海德上台后将自由党改造为一个由领导人主导党的事务、由党中央控制全局的党。海德开展的竞选活动与传统政治家不同,极富个人特点,因此获得了大量支持者的支持。有学者指出:“海德用虚构、夸张和简化使群众放下了防御心理,产生了重大影响。”[5]在此背景下,自由党在1999年大选中取得较大的选举胜利。

自由党于1999年大选之后加入联合政府,然而该党因此而出现了内部矛盾:现实主义派主张自由党应当变成一个负责任的政党,即不再作为一个反体制的政党而存在;而出身于草根阶层的强硬派主张继续采取民粹主义的典型立场,即反对传统执政党,海德是这一派的主要代表。

事实上,自由党在參与联合执政后已很难继续坚持反对传统执政党的立场了。当时奥地利政府出台了缩减政府开支的政策,这种政策不受民众欢迎,自由党因这种政策的出台也受到民众的唾弃。

在内忧外患之下,自由党最终在2005年发生分裂,这使该党在选民中的声望进一步下降。下台后反而有利于民粹主义政党的发展,因为此后自由党可以与执政党拉开距离,重新恢复本党的民粹主义特征,这有利于该党重新赢得民粹主义派选民的支持。在准备2006年竞选的过程中,新的自由党再次在选民中成功树立了这种形象:自由党是一个以种族主义为主要特征的、反对所有党派的民粹主义政党。在2006年大选之后,奥地利社会民主党与基督教民主党联合执政,尽管自由党内部仍然存在矛盾,但该党可以利用民众对这个大联合政府的不满增强自己的影响力。

由于党内斗争,海德在2005年从自由党中分裂出来,组建了新政党“为了奥地利的未来同盟”,该党在2006年进入了国会。但“为了奥地利的未来同盟”未能形成自己的基层组织架构。该党在意识形态方面的特征也不鲜明,与自由党的区别并不明显。在2006年大选之前彼得·威斯腾达勒(Peter Westenthaler)当选“为了奥地利的未来同盟”全国委员会主席,此后该党的全国委员会与海德领导的“为了奥地利的未来同盟”卡林西亚支部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到了2008年海德重新成为“为了奥地利的未来同盟”主席,此后该党的团结有所加强,他在电视上进行的几场辩论也增加了该党的人气。在2008年大选之后不久,海德就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此后该党分裂了,影响力日趋降低。

从以上叙述可以看出,在自由党参与联合执政之后,其可信性遭到支持者的质疑,从而影响了民粹主义政党的基本盘,这是一种可悲的现象。2017年,自由党再度与右翼政党人民党联合执政,但这种联合仍然会使民粹主义选民丧失对自由党的信任,自由党在失去选民的支持后依旧会被右翼大党弃之如敝履。因此,民粹主义政党在无法获得独立组阁权之时,应当慎重参与联合执政,否则会对自身的发展造成严重伤害。

第四,部分民粹主义政党的言行过于极端化,不容易被更广泛的社会群体接受,因此难以在选举中实现突破。

人们通常认为,民粹主义政党的政治主张是激进的,但本文认为,如果充分重视外来人口对欧洲国家的影响,那么民粹主义政党的主要主张不仅不激进,反而是切中时弊的。然而,如果民粹主义政党的言行过于脱离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就会使其难以摆脱边缘政党的地位,这是欧洲的许多小型民粹主义政党面临的问题,也就是说,民粹主义政党必须尽力树立起可信赖的形象。下面以爱尔兰新芬党为例说明言行过于激进化对民粹主义政党发展的影响。

新芬党在英国的北爱尔兰地区和爱尔兰共和国两国境内都有活动,下面主要分析其在爱尔兰共和国的活动。新芬党成立于1905年,中央党部设在贝尔法斯特,最主要的奋斗目标是使北爱脱离英国、合并入爱尔兰共和国。在社会-经济政策方面,新芬党的立场属于左翼立场。该党的民粹主义特征体现在其着力于利用民众对主流政党、对经济状况、对爱尔兰的主权、对欧盟的不满情绪壮大自身的影响力,而且标榜本党是一个干净的、反对既有政党的政党,标榜本党更加切近普通人的利益。新芬党与其它国家的民粹主义政党不同的是,民粹主义政党通常都主张排外,但是新芬党主张文化多元主义和社会保持异质化(而非追求社会的同质化)。但是学界还是将其认定为民粹主义政党,主要是因为该党主张爱尔兰实现统一、强调爱尔兰文化的独特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新芬党是排外的,这种排外性是以国界而非民族为基础的。

由于新芬党与恐怖袭击活动、极端主义难以撇清关系,这点使该党的发展受到了一定的限制。由于该党的这个特点,很多爱尔兰选民不会投票给新芬党。此外,新芬党一方面自我标榜为城、乡中的穷人的拯救者,另一方面明确反对传统政党,因此爱尔兰的主流政党都拒绝与新芬党联合执政。在1997年大选中新芬党获得2.6%的选票、1个国会议席。2002年大选中该党的得票率升至6.5%,2007年为6.9%,2011年接近10%。在2011年选举之前,选民对执政党不满,新芬党由于宣传反对传统政党而受到更多选民的支持。尽管如此,该党由于受到其它政党的排斥而难以参与执政。不仅如此,新芬党与普通政党的区别还表现在由中央党部统一管理党的主要事物,例如该党的很多参加地方选举的候选人是由中央党部确定的。近些年来,许多党员因为对党这种做法和过于严格的纪律不满而辞职。以上特点都会使新芬党难以获得更多公民的支持。

二、外部环境对民粹主义政党造成的不利影响

民粹主义政党所处的外部环境,主要涉及社会氛围和政治制度两方面。

第一,从社会氛围、政治氛围、舆论氛围角度看,欧洲国家中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抵制民粹主义政党的历史传统、社会心理状态。

历史上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德国、意大利的纳粹党都属于民粹主义政党,因此自“二战”结束以来欧洲国家普遍形成了抵制民粹主义政党的历史传统、社会心理状态、政治氛围、舆论氛围。以上这些社会意识,在当代的每个欧洲国家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这些因素的存在,会使民粹主义遭到一部分民众、政党、媒体的有形无形的抵制和压力。

“二战”结束以来,随着欧洲人关于“二战”的历史记忆渐渐淡化,随着欧洲国家中的社会矛盾的加剧,随着民粹主义政党针对欧洲当前凸显的主要社会矛盾提出的解决方案得到一部分民众的认可,欧洲国家的抵制民粹主义政党的社会共识开始出现松动,这是民粹主义政党近年来在欧洲能够崛起的重要原因。尽管如此,目前欧洲国家内部仍然存在着排斥民粹主义政党的社会力量和社会意识,这种情况在德国表现得尤为明显[6]。由于德国曾因发动“二战”而遭到世人的指责,因此从总体上看,目前德国社会对“民粹主义”一词仍然高度敏感、极其避讳。在这种情况下,截至目前,德国的认同民粹主义意识形态的、持民粹主义立场的政党如果想获得政权,就不会公开宣称本党是“民粹主义政党”,因为一旦这样做该党就会在德国政坛失去合法地位,更不可能取得政治影响力。下面以德国的另一种选择党为例说明这种情况。

2012年9月,为了参加2013年国会竞选,德国出现了一个政治团体“2013年的另一种选举”,该政治团体成立于黑森州的巴特瑙海姆,导致该竞选组织成立的主要动因是当时德国的一部分人反對德国政府执行的处理“欧元区财政危机”的政策。在成立之际,该竞选组织的竞选宣言得到了德国一些新闻工作者、经济学家、商界领袖的支持,他们普遍认为:欧元区这种机制是不可维持的,南欧国家正是因为处在欧元区内部的强大经济竞争压力之下才陷入了贫困境地。

到了2013年2月,“2013年的另一种选举”决定正式改组为政党,名称最初定为“另一种选择党”,这个新政党主张废除欧元、反对德国和欧盟对南欧国家(意大利、希腊、塞浦路斯、葡萄牙、西班牙)提供财政援助。当时许多德国人认为欧元的启用导致德国物价上涨,德国民众普遍对欧元的使用前景感到悲观。201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57%的德国人对用欧元替代马克感到后悔,1/3的德国人希望重新恢复德国马克[7]。德国当时存在的另一个矛盾也是促成另一种选择党诞生的背景之一,即当时当南欧国家向欧盟、向德国申请援助时,如果德国要求南欧国家遵守严格的财政管理措施,那么在南欧国家中、在德国都会有人批评德国政府的这种要求为“纳粹”行为,这种情况使一部分德国人感到气愤,他们对南欧国家和本国的一些人的这种“里外不分”的态度感到极度失望,因此决定加入另一种选择党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当时甚至连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的一些党员也持反对欧元的态度,他们因此加入了另一种选择党。

在上述背景下,“德国的另一种选择(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简称AfD)”党(以下简称“另一种选择党”)正式成立于2013年4月,当时该党在柏林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选举了党的领导机构并确定了党的纲领。该党的党员多来自德国右翼政党,例如最初的领导人卢克(lucke)曾是基督教民主同盟的党员,他的党龄达33年之久,也有党员来自德国自由民主党。在3月至5月间,该党在德国的16个州建立了支部,以开展竞选活动,该党在下萨克逊州的影响力最大。6月,该党成立了青年组织。该党的主要发起者为男性,而且学历偏高,该党网站开展的调查显示:该党有2/3的支持者拥有博士学位,因此被称为“教授党”,党的会议被戏称为大学董事会,其领导人是经济学教授尤尔克·胡伯特·莫伊藤(Jrg Hubert Meuthen)。

德国选举法规定政党只有获得5%以上的选票才能进入国会下院,这种规定对另一种选择党这类新组建的政党不利。在2013年的联邦议会选举中另一种选择党的得票率略低于5%,因此未能进入国会。尽管如此,该党的发展势头堪称迅猛,其支持者多是由基督教民主联盟的支持者转变而来的。该党在3月末的党员人数为5000人,到5月则增加到1万人。2014年党员增至2万人,2019年党员为3.5万人。2014年,另一种选择党在欧洲议会选举中获得7个议席,加入了欧洲议会中的“欧洲保守主义者和改良主义者党团”。2016年,该党宣布将与奥地利极右翼政党自由党合作,因此该党被欧洲保守主义者和改良主义者党团开除,这一情况也显示出了另一种选择党具有民粹主义特征。

到了2017年10月,另一种选择党已通过德国的州级选举成功进入了德国14个州的议会(德国共有16个州)。在2017年的国会选举中该党获得12.6%的选票,成为德国第三大党,在下院中获得94个议席,这是该党首次进入德国国会。此后直至目前该党一直是德国最大的反对党。由此可见,该党在成立4年之内就在德国赢得了广泛的支持。

另一种选择党的民粹主义色彩十分明显,例如该党的许多党员有种族主义、仇恨伊斯兰主义、排犹主义、排外主义倾向;从2015年起该党就与德国的极右翼团体进行合作,这些团体包括“反对西方国家伊斯兰化的爱国的欧洲人”“新纳粹”“新右翼特征的一代”等。但该党的民粹主义特征主要体现在其政策主张当中,另一种选择党坚持激进民族主义,主张恢复民族自信,围绕这个目标,该党的主张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第一,主张壮大本民族,认为德国的年轻人口太少,因此主张政府鼓励德意志民族的公民生育子女。第二,主张恢复对本民族历史的自信。该党认为应当对本国文化感到骄傲,不应当对纳粹那段历史感到羞愧。该党领导人指出,世界上只有德国才在本国的首都修建了一座代表羞愧的标志性纪念碑,这是错误做法。该党提出德国人应当对本民族感到骄傲,应该使国民对本民族不自信的状况发生一个180度的转变。第三,主张恢复德国的传统价值观,提倡重视家庭的价值,主张妇女按照传统方式生活因此反对现代女权主义,反对同性恋婚姻,反对同性家庭收养儿童。第四,认为德国融入欧洲、接受难民都会降低国民对本国的认同感。该党对欧洲一体化持怀疑态度,因此反对进一步推动欧洲一体化,主张德国只有经过公投才能向欧盟让渡主权。该党还反对外来移民,尤其反对穆斯林人口。在2016年举行的党代表大会上,另一种选择党通过了反对穆斯林的纲领,提出口号“伊斯兰不是德国的一部分”,要求在德国禁止使用伊斯兰教的标志,包括建筑不能采取清真寺的建筑样式、不能使提醒祷告的钟声在德国回响、禁止穿罩袍服饰等。在这方面的例证是,在2017年国会选举中该党推出前基督教民主联盟党员为主要参选人,主要竞选纲领是:督促德国不再接受避难申请者,停止对俄罗斯的制裁,如果德国不能从欧盟收回让渡给欧盟的主权就退出欧盟,要求修改宪法,主张德国应当规定非德国人的子女如果犯了严重的罪行就应被剥夺德国的公民资格。第五,主张壮大本民族的军事力量,主张重新实行征兵制。另一种选择党的其他一些主张包括:对气候变化持怀疑态度,反对过度使用可再生能源,主张对国有企业和社会事业实行私有化。在外交方面,支持北約、美国、以色列,支持以色列主要是因为该党反对伊斯兰国家。

然而如前所述,由于德国特殊的历史经历和政治氛围,另一种选择党亦不敢公开宣称本党属于民粹主义政党(该党自称是一个中右翼保守主义政党);例如在2018年,该党的一名议员因为发表关于土耳其人和外来移民的种族主义言论而被迫放弃议员身份。在这种社会氛围下,另一种选择党在成立时就宣称,本党无意吸引右翼民粹主义者或极右翼激进主义者,还宣称将对党员进行审查,以观察他们是否有极右翼的经历。在成立后,另一种选择党极力向社会表明本党与纳粹,与排外主义、种族主义、排犹主义没有关系,甚至为了自证清白曾开除一些极右翼党员。显然,另一种选择党这样做是迫于德国国内广泛存在的抵制民粹主义政党的压力,该党不愿意重蹈德国盗版党的覆辙,此前盗版党的一些党员在竞选时曾提出了“排犹”的观点,最终因引起了德国民众对“纳粹”的记忆而遭到选民抵制、未能当选。但该党领导人还是提出:每个人都有使用“强硬的语言”表达自己的观点的权利。这就显示了另一种选择党在事实上认同民粹主义,但在口头上不敢承认这一点。

依据上述分析,本文认为另一种选择党的主张在本质上符合民粹主义意识形态,但迫于德国的独特政治氛围即反纳粹、反民粹的意愿仍比较强烈,该党力求避免被德国多数选民和其它政党认定为民粹主义政党,例如该党宣称本党以保守主义者、中产阶级和受教育程度较高者为基础。在德国存在抵制民粹主义的强大社会氛围的情况下,可以判定民粹主义政党难以在短期内获得执政权。欧洲其它国家也存在类似的社会意识和社会氛围,只是强烈程度不及德国而已,这是阻碍民粹主义政党获得政治突破的最主要因素。

第二,某些国家的选举制度限制了民粹主义政党的发展。

下面以法国民粹主义政党为例对这一情况加以说明。西欧地区资格最老的民粹主义政党之一是法国国民阵线(Front National,FN),其成立于1972年10月;2018年6月1日,“国民阵线”正式更名为“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简称RN)。(本文认为,将“国民”翻译为“民族”更加切合原意,但按照一般的习惯,仍沿用“国民”译法。)

2011年,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成为国民阵线领导人,在此之前该党的意识形态并不稳固,经常发生变化:在20世纪70年代,国民阵线的主要目标是反对共产党;到了20世纪80年代该党的主要诉求变成了反对外来人口、维持法兰西民族的民族特征;在90年代该党则将宣传重点放在反对全球一体化进程和欧洲一体化进程上。尽管存在这种变化,激进民族主义一直是该党的主要意识形态——国民阵线主张反对外来人口、维持本民族的民族特征;该党的经济-社会政策被媒体称为“福利沙文主义”,即主张只有本国人特别是法兰西民族的人口才有权利享受国家福利,这种态度也是民族主义的反映。该党还经常性地激烈抨击政治精英并且宣称政治精英已经脱离了法国人民。以上这些特征都体现了国民阵线的民粹主义本质。

从1986年至2001年国民阵线在法国的选举中赢得了大量选民的支持,例如在1997年的议会选举第一轮投票中获得了14.9%的选票。但是由于法国议会选举的第二轮投票采取胜者全得的办法,因此尽管在1988、1997年议会选举中该党在第一轮投票中得票率较高,但最终其在国民议会只获得了1个议席。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国民阵线并非传统主流政党,在法国民众中的总体影响力相对与传统主流政党而言比较弱小,由于法国在第二轮投票中实行胜者全得的制度,国民阵线提名的候选人在第二轮投票中往往无法战胜主流政党提名的候选人,因此国民阵线的候选人在第二轮选举中很难胜出。可以与这种情况相对照的情况是,法国在1986年的议会选举中实行比例代表制而非胜者全得制,因此当时国民阵线获得的议席数较多,为35席。

自从法国在第二轮投票中实行胜者全得的选举制度之后,国民阵线的候选人就很少能进入国会了。选民在知晓这种情之后其投票倾向也会受到影响,不会再热衷于投票给国民阵线,因此选民知道即便投票给国民阵线该党的候选人最终也很难进入国会。这种情况导致近些年来国民阵线在议会选举中的得票率有所下降。例如在2007年的国会选举中仅得票4.3%[8]。在总统选举中也是如此,尽管许多选民支持国民阵线的候选人,但这种支持在法国的现行选举制度下难以转化为实际的政治影响力。例如马丽娜的父亲老勒庞在2002年的法国总统竞选中成功跻身第二轮角逐,他在第一轮的得票率超过了法国大党“社会党”的候选人、前总理莱奥纳尔·若斯潘;在2017年的法国总统选举中,马丽娜重蹈其父亲的覆辙,惜败于第二轮竞选,这也是因为在法国的选举制度下非主流政党很难胜出。

上世纪80年代下半叶以来,法国的选举制度导致国民阵线在国会中的议席数较少,如果法国的选举制度不能改变为比例代表制,那么国民阵线在议会选举中实现政治突破的希望是很渺茫的,反而在未来的总统选举中实现政治突破的可能性相对而言会更大一些。

三、其他政党对民粹主义政党造成的不利影响

欧洲部分传统主流政党接受了民粹主义政党的一些主张,因此能够打击民粹主义政党、继续维持自己的主导地位。

欧洲民粹主义政党在当代之所以能够获得突出的政治影响力,主要是因为它们关注的议题是传统主流政党并不关注的重大社会问题,如果传统主流政党也在竞选期间吸纳民粹主义政党的主要政治主张并回应民众的有关关切,则主流政党可以有效争夺民粹主义政党的支持者,使民粹主义政党严重丧失竞争力。一个突出的例子是2019年的丹麦大选,丹麦主流左翼政党将民粹主义政党的主要政策主张纳入本党的竞选纲领,从而获得选举的胜利,与此同时民粹主义政党的支持者明显流失[9]。目前在欧洲这种情况(主流政党采纳民粹主义政党的政策)虽然不多,但未来有可能逐渐增多,因为主流政党如果将民粹主义政党的政治主张融入自己的竞选纲领,则可以有效扩大本党的选民基础。

总之,截至目前民粹主义政党在当代欧洲仍然未能广泛获得执政权。每个国家中都存在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具体原因,本文以上列举的是在欧洲带有一定普遍性的七个原因。尽管民粹主义政党自身未必会执政,但民粹主义政党的影响力正在增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至少欧洲的许多主流政党的政策已经受到了民粹主义政党的政策主张的影响,可以称之为“主流政党的民粹主义化”现象,这种现象也是民粹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力的一种表现。因此,民粹主义政党在政坛不得势,并不能代表民粹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力正在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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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卢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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