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精蓄锐与整合发展:从宜宾到上海的中共同济大学地下组织(1940-1947)
2020-10-19章华明
章华明
(同济大学 校史馆,上海 200129)
同济大学的历史和两次世界大战密切相关。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同济大学被迫从上海市中心城区迁往郊区吴淞,先租后建校舍。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同济大学蔚为壮观的新建校舍毁于战火,被迫辗转西迁,直至栖身四川李庄。迁至浙江金华时,根据上级党组织部署,中共同济特别支部全体党员和部分爱国学生运动骨干留在浙江坚持抗日救亡,组织关系也转到了中共处属特委。①
1940年10月,同济开始从昆明迁往李庄。因为国民政府消极抗日、积极反共,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迁至李庄的中共同济地下支部的生存空间遭到挤压,他们根据中央指示开始养精蓄锐,“以待时机”。随着部分新生力量的加盟以及中共中央南方局秘密外围组织“同济秘密小组”的成立,同济爱国学生运动又逐渐活跃起来。以1946年6月“复员”上海为契机,同济进步力量实现了大融合。也就在这个时候,中共上海地下党学委审时度势,加强了对同济地下党的组织领导,同济爱国学生运动从此掀开了新的篇章。
一、从昆明到李庄,中共同济地下支部的艰难岁月
同济迁至昆明时正是中共开始在云南全省建党时期,可谓恰逢其时。在中共云南省委的领导下,同济迁至李庄前夕,中共同济地下支部得以恢复重建,由况礼文任支部书记。1940年10月,几乎与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同步,同济开始从昆明迁往四川千年古镇李庄。全校9名中共地下党员,除刘光琚因临近毕业、留在昆明外,况礼文等8名党员均随校迁至李庄,具体情况见表1。汪润人到达李庄后,因肺结核病日重,由同班同学魏能润陪同住入泸州一疗养院,后又辗转至上海治疗。1942年夏,汪润人的组织关系转至上海,不久病逝。此外,梁建明抵达昆明复学后,因在赣州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又无人证明“脱党”原因,党籍一直未能得到恢复,且亦因肺结核病卧床。同济开始迁往李庄时,他被同学们安排在昆明郊区养病,后在同学们的资助下从昆明乘飞机辗转到达李庄,1943年在李庄去世。
表1 从昆明迁至李庄的中共同济地下党员概况
去李庄,是党员从一个相对比较熟悉的地方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人地两生。加上失去与上级党组织的联系,个别党员又受病痛困扰,中共同济地下支部一到李庄即陷入困顿,处境艰难。重新建立与上级党组织的联系,成为中共同济地下支部的首要任务。
作为昆明时期同济地下党组织的核心人物,况礼文回忆:初到李庄,觉得情况复杂,消息闭塞,封建势力大,环境对反动势力有利。国际国内形势变化很大,尤其是发生了“皖南事变”,在没有得到上级指示前,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在昆明的几个进步学生组织到李庄后也都偃旗息鼓,表现比较进步、积极的同学也受到了监视,而反动学生组织却活动频频。相应地,几个党员的活动也受到了限制,群众工作展不开,更不敢发展党员。当时,小组开会都非常困难,只能不定期地到远离李庄的山坡上开了几次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分析当前政治形势,鼓励大家坚持学习,待机而动。此外,别无其他活动。[1]
事实也正是如此。医学院学生潘世和因发表了追求真理、向往延安的相关言行受到监视后,况礼文找他谈话,给予暗示,使他不得不于1941年4月离开李庄。据薛崇本回忆,“1942年春,同济附中同学、后升入同济医科的徐瑞芳(徐韧)突然从上饶来信,要我寄一本《德华字典》给她,说她的问题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要等大的问题一同解决,因此想学学德语。我收到这封信后,就找况礼文商量,况礼文又找当时住在李庄养病的有斗争经验的老同志老梁(即梁建明)商量。老梁不同意寄书,也不同意回信,他认为寄书、回信都是感情用事。(我照办了),此后徐瑞芳再也没有来信”[2]。徐瑞芳于1940年在昆明离开同济,辗转参加新四军后在“皖南事变”中被捕的,此时正被关押在上饶集中营。作为新四军军部宣教部的一名干事,徐瑞芳知道自己被关押在上饶集中营,事关国共两党间关系,当然“短时间内解决不了”。作为大学生,她想利用被关押时间学习德语,也属正常。但如果寄书给她,就很有可能被国民党特务组织“顺藤摸瓜”,置李庄中共同济地下支部于危险境地。所以,在特殊时期,权衡利弊,不寄书、不回信,保持静默,不失为良策。至于梁建明,虽然他的党籍没能得到恢复,但同志们还是信任、尊重他的,遇到事情也经常向他请教。当然,这样的处理方式客观上也反映了当时李庄中共同济地下支部所处环境之险恶及行动之谨慎甚至“保守”;遇到这样的棘手问题没有请示上级,也说明直到此时李庄中共同济地下支部尚未畅通与上级党组织的联系。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这个时候,李庄中共同济地下支部寻找上级党组织的努力有了回报。这个过程正与潘世和有关。潘世和回忆:“(有一次),况礼文、薛崇本跟我散步时,向我说明了他们的党员身份。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说从昆明迁到李庄后就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他们知道我认识重庆《新华日报》编辑高扬,希望我帮助他们建立联系。后来我离开李庄到重庆时,就住在《新华日报》馆。高扬介绍我认识了吴克坚(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华东军政委员会秘书长)。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吴克坚,请他设法了解相关情况,并建议:如果情况属实,没有问题,请设法派人与况礼文接上关系[3]”。以此为契机,1941年暑假,况礼文利用回重庆机会,重新建立了与新的上级党组织的联系。不久,中共宜宾中心县委派张子英作为中共同济地下支部的联系人。1942年暑假,中共宜宾中心县委改派钱寿昌联系同济,而他正是况礼文在重庆联中读书期间的入党介绍人。[4]
和上级党组织建立联系后,中共同济地下支部得到的指示是“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撤离转移已经暴露和可能暴露的党员,改变组织形式,转变工作方式,在隐蔽中保存、发展革命力量,以待革命高潮到来。以此为背景,李庄的同济大学(以下简称“李庄同济”)地下党组织虽然在形式上保留了“支部”建制,但在党内没有以支部名义组织有影响的活动,党员也都按照中央的指示,以“勤学、敬业、交朋友”为主,以“隐蔽、小型、分散”方式,利用各自条件开展活动。如任天润利用云南同乡关系和为同学补习德文的方式来联系、团结群众,向他们揭露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方针、政策。即便如此,云南籍同学的多次聚会还是引起了三青团的注意。他们派了一名云南籍三青团员前来刺探情况,使云南籍同学的集体活动受到了限制。这种情形甚至一直延续到同济“复员”上海之前。蒋德心是从四川省自贡市蜀光中学考入同济的。为摆脱特务纠缠和防止敌人迫害,他在同济“复员”前夕愤然离校,转学至成都华西协合大学,③后曾任中共华西协合大学地下支部书记。相应地,支部也没有发展新党员,且因毕业、病逝等带来的“自然减员”,党员数量是“只减不增”。正因如此,1980年代个别老同志们在回忆起这段历史时,只知有“党小组”而不知有“支部”。况礼文在回忆这段历史时也说:“1942年夏接上组织关系后,上级也把中央‘长期埋伏、以待时机’指示传达给了我们。而我们限于当时的斗争水平,未能积极地加以理解。我们几个高年级党员毕业离校后,党在同济的组织也就终止了”[5]。应该说,他的回忆还是基本符合史实的。
二、本土化与附中有生力量的加盟
但况礼文回忆说随着几个高年级党员的相继离去,“党在同济的组织也就终止了”是不确的,或者说,况礼文回忆中所说的“终止”其实只是针对同济高年级党员组织而言。这是因为,地下党组织活动的特点使得况礼文不知道,就在他们高年级党员“长期埋伏、以待时机”的同时,随着同济迁入李庄后的“趋本土化”,附中本地部分党员升入大学部,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组秘密外围组织“同济秘密小组”也得以建立。这两股力量的加盟使同济学生中的进步思想和力量在白色恐怖中重新集聚,并成长为“李庄同济”爱国学生运动的核心力量。正如先后就读“李庄同济”附中、工学院、法学院,并随校迁至上海的地下党员萧荣铮(即肖荣铮)在回忆中所言:“在这个学校中,有没有我们党组织的领导和进步力量呢?有没有针锋相对的斗争呢?我认为‘同大’(即同济大学)在未回到上海前,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为什么说没有呢?因为国民党反动派掀起反共高潮后,有的组织、领导撤离了,有的党员隐蔽起来,很少出面,党员之间也尽量减少了横的关系,(党的工作)处于隐蔽斗争的状态。因此,看不出什么我们党的组织领导,好像没有党的领导。但事实是,在我们学校,有一些同学,在不同地方、通过不同渠道入了党,(大部分)同学虽未入党,但受过党的宣传教育。他们采取各种方式,如阅读《新华日报》等进步报刊,分析斗争形势;通过组织读书会、同学会、同乡会、音乐会、壁报社等形式团结同学,宣传抗日,并开展了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④
事实也正是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同济迁入李庄后,吸引了四川省内尤其宜宾籍学生纷纷前来报考。同济法学院于1945年底正式开学时,有少量教职员及学生110余名,到1946年5月登记在册的川籍师生就达62人,占整个法学院的一半。[6]而据《1946至1948学年度学生籍贯及百分比例表》的显示,同济1946学年度第一、二学期分别有学生2 084人、2 075人,其中川籍分别为430人、428人,占比20.40%、20.52%,名列榜首;江苏籍学生紧随其后,分别为384人、383人,占比18.40%、18.46%。从1947学年度第一学期开始,江苏籍学生开始逐渐超过川籍学生,名列第一。[7]同济在李庄期间对川籍高中毕业生的吸引力由此可见。
报考同济积极性最高的当首推同济近邻、同在李庄的四川省立宜宾中学。这所学校是1939年春从宜宾城疏散到李庄的,其历史可上溯至1901年由翠屏书院改建的尚志学堂,1940年改现名。该校具有良好的爱国传统,师生参加进步运动的积极性较高。早在1925-1926年间,中共宜宾特别支部就在该校发展了党员。抗战全面爆发后,四川省立宜宾中学组织出版了宣传抗日救亡的刊物《曙光》,举办了壁报,还利用星期天上街演出抗战剧目,募捐支援抗日前线;[8]5该校萧荣铮、蔡明德、刘传陆、张荣昌等学生也先后于1938年或1939年由“民先”转为中共党员。1939年,省立宜宾中学党支部成立后属宜宾中心县委领导。[9]193“皖南事变”后,这些失掉了组织关系的中共党员先后考入同济附中,附中党小组也于1942年成立,⑤其中大部分在附中毕业后又相继升入大学,同济进步力量由此得到增强、壮大。
对川籍尤其是毕业于省立宜宾中学的地下党员来说,考入同济后,他们是“从一个比较熟悉的地方到了另一个比较熟悉的地方,人地两熟”,相对从昆明迁至李庄的地下党员而言,他们开展工作的条件较好,信心也足,何况组织上仍属宜宾中心县委领导。作为新生力量,他们的加盟,填补了高年级党员渐次离校后所形成的空隙,成为“李庄同济”爱国学生运动的骨干力量。萧荣铮曾回忆:在附中,我和蔡明德团结了一批同学。到大学后,我们团结了更多的同学在我们周围。当时,我们有8个同学租住在李庄刘姓人家一座名叫“光分太乙”的院子里,用“99号”信箱订阅了《新华日报》《大公报》等。我们除了学习专业知识外,就是阅读进步报章杂志和讨论时事。有不少同学经常到我们这儿来玩,久而久之,我们这儿就成了一个活动中心,其中很多同志都先后走上了革命道路,参加了共产党。我们住在一起的8个同学,也全部参加了革命,其中有6人先后加入了党组织。⑥据初步考证,在李庄“加盟”中共同济地下支部的党员概况分别如下,见表2:
表2 “李庄同济”部分中共地下党员概况
萧荣铮(1923-?),四川宜宾人,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年考入同济附中,1944年考入同济工学院机械系,1945年底转入法学院。曾以“宜宾同学会”名义主持出版“宜风”壁报,支援筹建建国小学(1945-1947)。1947年8月,中共同济地下总支成立后,任委员。1948年“一·二九”运动期间被开除,后受党组织派遣回四川工作。
蔡明德(1924-?),四川宜宾人,1939年在省立宜宾中学期间入党,1942年考入同济附中,1945年升入同济工学院造船系。1948年因参加同济“一·二九”运动被开除后转移到了四川。
张荣昌,四川宜宾人,1939年暑假在省立宜宾中学读书期间由“民先”转为中共党员,1943年考入同济附中,1946年升入同济工学院。其间,曾参加远征军赴缅甸抗日。“复员”后曾任同济学生自治会理事、地下党秘密交通员。
刘传陆(1921-?),四川阆中人,1938年由“民先”转为中共党员,和萧荣铮是同济附中同学。1944年考入“李庄同济”工学院后,曾参与组织“野火文艺社”(简称“野火社”,寓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1947年6月,党组织关系从宜宾转入同济。同济“一·二九”运动骨干,后被开除。
陈林昆,在省立宜宾中学初中部读书期间加入“民先”,1938年升入省立宜宾中学高中,其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与组织学生剧团宣传抗日救亡。1943年转入同济附中。1950年初到《新宜宾报》报社参加工作。
大学部郝朝晖(曾用名赵辉)于1939年在南开中学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和党组织失去联系。1944年考入同济后于当年底重新加入党组织。另据钱寿昌回忆,除上述6名党员外,还有个党员叫周文彬。他先由宜宾中心县委书记彭治平负责联系,后由钱寿昌负责联系,但不属于中共同济地下支部。[10]教师中党员则有房师亮,他是安徽枞阳人,1921年考入同济医工专门学校(同济前身)医科,[11]1923年在德国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1946年任同济医学院教授。[12]
此外,在宜宾籍学生中还涌现了革命烈士刘敬光。刘敬光(1928-1950),原名王荣敦,宜宾县古柏乡人,先后就读于宜宾县立中学、省立宜宾中学、同济附中,后考入同济工学院机械系。1949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4月奉调赴江苏常州参加“军管”,6月参加西南服务团,在四川酉阳地委工作。1950年秋在征粮工作中被土匪包围,后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时年仅22岁。
三、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组同济大学秘密小组的建立
1942年夏,根据周恩来的指示,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组开始建立“据点”。“据点”是在党的领导下革命青年的不定型的、没有名称而又具一定战斗力的组织,是当时革命青年的秘密联系网。处于当时的地下环境,“据点”是领导层面使用的名称,被联系的同志并不知道。作为中央大学“据点”负责人,吴佩纶还建立了中央大学和重庆以外的大学的联系,包括“李庄同济”。“同济秘密小组”正是在中大“据点”的领导和帮助下建立起来的。仓孝和是中大“据点”核心成员,也是吴佩纶的主要助手之一,“同济秘密小组”的工作由他负责联系。
1944年暑期,万孝信考入同济。他与仓孝和是鄂西建始高中同学,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受仓孝和影响,万孝信考入同济后就积极参加进步活动,发现和结识进步同学。11月,他和同学陈太顺、邓祖山(进步学者邓初民之子)等发起建立秘密小组。因为校舍分散,为便于开展工作,秘密小组在各学院都吸收了成员,其中包括工学院章克欧(即章伯钧之子章师明)、张铸九,新生院郝朝晖、孙仲连以及杨烈教授,小组成员增加到8人,有学生也有老师。
1944年12月,由南方局青年组直接领导的,由万孝信高中同学杜子才、陈以文等参与主办、以反映和促进国统区爱国学生运动为主要内容的《中国学生导报》创刊后,仓孝和即通过中大的吴炳南从重庆邮寄到李庄,每期20份,由万孝信负责在同济的发行工作。通过《中国学生导报》的发行和通讯工作,作为中大“据点”核心成员和《中国学生导报》社沙坪坝核心小组负责人,仓孝和与“同济秘密小组”就有了更便利的联系方式,“同济秘密小组”和南方局青年组也取得了初步联系。1945年初,在寒假期间,通过万孝信的帮助,邓祖山在回重庆探亲之际,找到了仓孝和。仓孝和在征得南方局青年组的同意后,听取了邓祖山关于同济相关情况的汇报,并代表青年组与邓祖山长谈了斗争形势、组织原则和工作方法,强调要以进步力量为核心,对中间群众扩大影响,孤立和打击顽固势力。仓孝和还陪同邓祖山到《新华日报》社,后者将《新民主主义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大众哲学》等几十本书籍带回了李庄。从此,“同济秘密小组”就和南方局青年组建立了正式联系,实际成为南方局青年组秘密外围组织,其所有成员在新中国成立后也都享受“离休”待遇。
1945年暑假,响应党组织号召,万孝信和郝朝晖离开同济赴中原解放区后,《中国学生导报》在“李庄同济”的发行工作改由王翼林负责。而仓孝和转移到中原解放区后,中大“据点”则改由杨忠与李庄“同济秘密小组”孙仲连等继续保持联系。随着工学院王翼林、范郁芬(于平)、郭丰隆,理学院康健林和讲师程高楣的先后加入,“同济秘密小组”成员达到了13人。
“同济秘密小组”建立后,即根据南方局青年组关于“勤学习、勤交友、勤工作”指示,积极开展活动。他们活动地点不固定,江边、田野以及杨烈教授的单人宿舍都是他们经常开会、学习、研究工作的地点。新生院附近农村的王家院子是部分小组成员租来居住、学习、开会和存放文件、进步书刊等材料的地方,也是活动地点之一。[13]程高楣曾回忆:“当时我是助教,有一小房间,有时大家到我这里来秘密开会,或到野外学习党的七大文件、《新华日报》。当时我们主要是学习,同时和其他同学进行思想交流,以尽量扩大在同学中的影响。”[14]
“同济秘密小组”还和校内群众性壁报社团以及宗教、同乡会等组织建立了密切联系。益友读书会、野火社是两个成立较早、影响较大的学生社团,分别出版有《心声》《野火》壁报。为了加强两个社团的工作,秘密小组中的陈太顺、章克欧参加了益友读书会,康健林参加了野火社。在位于夏麦坝的新生院,赵轶千和同学赵大钊、李钰共同办起了壁报《骆驼草》。在邓祖山、陈太顺、孙仲连、杜受白、白巨源等进步同学的支持下,为“把这潭死水捣活”,《骆驼草》后改名《绿潮》,同时还扩大了版面,地点也从新生院移至李庄镇中心慧光寺大门东侧,成了《野火》邻居,[15]影响力较之前有了明显增强。通过努力,和秘密小组建立起密切联系的益友读书会、野火社、绿潮社骨干分子就有五、六十人。[16]241-242这是一支精干且凝聚力、战斗力较强的队伍,在当时规模有限、校区分散的“李庄同济”举足轻重。
同济“复员”上海后,由孙仲连和中大据点负责人吴佩纶直接联系。中原突围后,万孝信回到同济“复学”,与吴佩纶恢复联系。吴佩纶还曾到同济指示秘密小组要广泛发动群众,针对美军暴行积极开展“抗暴”斗争。秘密小组成员万孝信、陈太顺、孙仲连联合部分进步学生,连续三四天拎着浆糊桶,手提刷子、标语,从工学院步行到北四川路底,将一张张反对美军暴行的标语张贴在电线杆和墙壁上,以及驶往静安寺的1路电车和驶往外滩的11路电车上。这样,随着电车穿越市中心,就把反对美军暴行的呼声带给了全市人民。[17]131“同济秘密小组”的活动直到1947年8月中共同济地下总支成立后才告结束,包括杨烈教授在内,其大部分成员在新中国成立前夕都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四、学校“复员”上海与党组织的全面整合发展
1946年6月,同济“复员”上海时,党组织力量还比较薄弱,党员仅10余人,且组织关系不统一。但在党的长期教育和影响下,在还没有建立统一党组织之前,同济已经形成了一支能够带动广大同学起来斗争的进步力量。它主要由来自川沪两地的三方面人员组成:一是“李庄同济”地下党员和“同济秘密小组”,在李庄时期成立、先后发展起来的益友读书会、野火社、绿潮社等群众性社团中的积极分子,以及原青年军中的进步力量。抗战后期,响应国民政府“一寸山河一滴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包括陈布雷之子陈适在内,200余名同济学子参加了青年军。抗战胜利后,他们认为:“参加青年军是为了打击日本侵略者,日本投降了就应该让我们复员回学校读书”。[18]最后,他们如愿以偿,赢得了继续学习的机会。但青年军的这段经历使他们对国民党感到失望,渴望早日结束内战,实现国家富强,并愿意为之奋斗。以同济最具影响的1948年初“一·二九”运动为例。据1950年不完全统计,102名受迫害学生中,川籍学生33名,占三分之一。[19]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来自“李庄同济”的进步力量在全校爱国学生运动中的作用和地位。二是并入同济医学院的原上海德国医学院(DMAS)②的地下党员和积极分子。中共党员庞其方、陶乃煌、李竞、郑舜琴等随校并入同济后,便在同济开展工作。这部分党员组成的党小组以庞其方为组长,属上海市委国立大学区委领导。三是从其他学校进入同济新生院、附中、高职的地下党员和积极分子以及教职工中的个别党员。1946年9月,同济附中师生400余人也从李庄迁回上海,张琢成、梁宁(梁受益)、景上嘉(景蔚周)等相继入党,附中党的力量得以壮大。上述进步力量合计200人左右,[20]104占全校学生总数的十分之一,影响力和号召力大增。
1946年12月初,中共同济地下支部正式恢复重建,庞其方任书记。“抗暴”斗争开始后,庞其方曾根据中共上海市地下学委指示,以医学院进步学生身份,来到同济“抗暴会”,表示支持“抗暴”,要求参加工作。“抗暴”开始后,进步力量汇合起来,积极主导、领导了这场斗争。这是同济“复员”上海后进步力量的初步融合,为中共同济地下总支的成立打下了良好基础。
“抗暴”斗争后,为加强对各国立大学的领导,中共上海市地下学委审时度势,于1947年初成立了国立大学区委,由王光华分工联系同济支部。1947年8月,中共同济地下总支正式建立,庞其方任书记,万孝信、萧荣铮、王宗恕为委员。中共同济地下总支成立后,积极发展学生运动中的先进分子入党,到9月就陆续发展了30多个党员,到11月,加上从外校转入党员,全校已有40多名党员。[21]3211月底,为进一步加强同济地下党的组织建设和领导力量,中共上海市地下学委派乔石到同济担任地下党总支书记,庞其方改任副书记,下设理工、文法、医、新生院、高职附中5个支部,分别由万孝信、萧荣铮、王宗恕、阮莲三、李忠诚为书记。改组后的同济地下党总支还在新党员中开展了党的知识和党员修养教育。国立大学区委联系人仍为王光华,间或浦作。
同济地下党组织全面恢复后,相继领导了1946年12月“抗暴”、1947年2月学生自治会改选、1947年5月“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1947年12月救饥救寒、声讨九龙暴行,1948年“一·二九”运动等。在动员、组织学生参加国统区“第二条战线”斗争的同时,在激烈的群众斗争基础上,同济地下党自身的组织建设也得到了加强。并且,由于这是“在斗争中的发展”,因而党的队伍和群众有着广泛和密切的联系,并具有坚强的战斗力,[22]同济也因此成为解放战争时期上海学生运动领域重要的“民主堡垒”,[23]为“第二条战线”的成功开辟做出了重要贡献。
结语
全面抗战爆发后,同济学生被迫从上海出发,6次迁校,辗转8省和越南,行程万余公里。其间,有同学因为经济困难辍学,有同学、校工被日机炸死,有同学因为医疗条件有限病逝,也有进步教师被逼离开。更多的是在迁校途中响应党的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号召,一边读书,一边宣传抗日救亡;有的还改变行进方向,选择“逆行”,直接走向抗日战场,部分辗转到达延安的同济学子还成立了“国立同济大学延安校友会”。他们最能理解什么叫流离失所,什么叫背井离乡;最能体会战争之残酷及和平之珍贵;最渴望民族之独立和国家之强大。他们在对国民党感到失望的同时,对在延安的中国共产党寄予厚望。到了解放战争时期,绝大多数同济学子已经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中国共产党,坚定地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周围,“跟共产党走”。前文提及的潘世和也于1948年元旦加入中国共产党。而于1942年秋考入“李庄同济”、后随校“复员”上海的杨前坤,也成长为同济爱国学生运动核心骨干,并于1947年春当选同济学生自治会第二届理事会理事长。1947年8月,转移到浙南解放区的杨前坤有感于“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对革命前途充满了信心,从此改名“路正明”[24],而仍在上海“第二条战线”上坚持斗争的同济同学为了表达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及对他的敬意、思念,还成立了进步学生组织“前坤社”。1945年同时考入“李庄同济”工学院,又同时于1949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同济九旬教授董鉴泓及已故教授翁智远,当年也都是爱国学生运动骨干。[25]可以肯定地说,是亲身经历帮助同济学子作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换言之,同济学子的抉择诠释了“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是“历史选择了中国共产党”。
通过研究、揭示同济地下党的这段历史,可从侧面了解抗战期间中共地下党组织进入国统区后,如何重新建立和上级党组织的联系,“找到回家的路”;如何在白色恐怖中,养精蓄锐,“以待时机”;抗战胜利后又如何根据形势变化,整合进步力量,恢复重建党组织,继续战斗。同济地下党的历史更说明整个中共地下组织在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功不可没,历史不会忘记。
今天,当年这批风华正茂的大学生绝大部分已经离世,健在者也已步入耄耋之年,他们正集体向这个世界告别。故研究、梳理这代大学生的经历、历史,或有助于今天的青年学生思考:今天的中国是怎么来的,中国共产党对于中国的意义,以及如何走对走稳今后的路,如何为我们这个国家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注 释:
① 1938年春,根据中共浙江临时省委指示,浙西南特委被改组为处属特委,领导处州(即丽水)地区十个县的工作。
② 抗战全面爆发后,同济大学辗转西迁。途中,诸多德籍教授返回上海,于1942年在上海另行组建上海德国医学院。
③ 来自政协四川省南溪县委员会编《南溪县文史资料选辑(第10辑)》,1984年版,第11页。
④ 四川宜宾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宜宾文史资料选辑》(总第20辑),《李庄文化古镇专辑》,1992年版,第46页。
⑤ 中共南溪县委组织部、中共南溪县委党史研究室、南溪县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四川省南溪县组织史资料(1921-1987)》,《四川省南溪县政、军、统、群系统组织史资料(1949-1987)》,1990年版,第14页。
⑥ 中共南溪县地方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南溪县地方党史资料汇编(1921-1949)》,1991年版,第4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