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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书法”的诗人路径
——试论北野的书法实践

2020-10-15贾乾初

新疆艺术 2020年4期
关键词:书法艺术趣味性书写

□ 贾乾初

新世纪以来,书法艺术的实践越发地多元化了,特别是越来越多的高校创办书法专业,从本科到博士后的完整链条,使书法仅仅从一种艺术兴趣,逐渐发展为一种带有功利性质的人生取向。而在社会大众的文化生活中,以社团和展厅为基本要素的书法艺术交流和展示活动、以拍卖和收藏为基本要素的书法商业活动,以及各种围绕升学、参展、传承、兴趣等星罗棋布、五花八门的书法培训、教育活动,构成了整体的书法艺术生态。如何解释、分析、批判、引导这个生态也是书法界乃至艺术界十分关注的问题。是的,多元化是个书法艺术生态的大问题,不仅是书法实践的多元化,更是书法观念的多元化、价值标准的多元化,还是审美取向的多元化等等。这是时代赋予书法发展的大问题。毋庸讳言,这些方面的纷乱,反过来又使书法艺术实践变得更加纷乱、复杂,甚至麻烦。种种实践以及随之而来的讨论和理论阐发,无疑更增加了当代书法的喧嚣、繁杂和难以取舍。近年,学者胡志平提出了“生活书法”这一新概念,因其在理论上试图树帜于书法界,因而颇值得关注。这与我对诗人北野书法实践的关注与思考产生了联系。个人认为,诗人北野的书法实践的生活性质恰恰为此做出了一个带有类型特征的论证。

诗人北野

一、“生活书法”的核心要义:书法怎样获得更多的受众?

学者胡志平发表了一系列文章,鉴于书法艺术在当代日益脱离大众日常生活的状况,开始大力提倡“生活书法”。他认为,“生活书法”概念的提出,“旨在重建书法与生活的联系,是对当代书法日益脱离生活的反拨。生活书法的目的是让人们有更多的可能性接触书法艺术,让书法拥有更广泛的受众。这里依然重视书法的技术性,但更主要的是关注人们接触书法所获得的有效途径,以及由此激发出的关注、学习、运用书法的能力,它关注日常生活中书法的趣味,也关注作为书法的基础的日常书写的趣味性。”①

在他看来,在“生活书法”旗帜引领下,中国当代生活书法创作模式是可以实现“重建”的。这也是建设书法新生态的一个重要路径。当然,这个“重建”是指的传统社会书法本就与生活合二为一而提出的。胡志平认为,至少有这样几种可行性的途径可以实现书法与生活有机联系的重建:一是在政策层面上,加强年轻受众的培养;二是在舆论层面上,应强调日常书写行为的重要性,宣扬“人人都是书法家”“书写即书法”这样的现代艺术理念。②

我以为,胡氏所解释的“生活书法”核心要义,其实可以化约为在当代“书法怎样获得更多的受众”这一问题。

胡志平将“生活书法”的思考重点放到了一般大众的社会文化立场。尽管他强调指出,生活书法不会因为需要吸引更多的受众而忽略书法艺术最基本的技术性要求,但更重要的是关注日常书写的趣味性。然而,这却总令我怀疑它在实践中实现的可能性。这种怀疑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技术性要求的复杂与高妙与受众的参与性存在一定矛盾,技术的难度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弱受众的参与性;二是极低的技术性,同时还会减弱受众书写的趣味性,试想毫无难度是人就能做的事情,其趣味性何在?那么,我们在提倡“生活书法”,努力培养、增加受众时,如何真正在实践中把握书法艺术“技术性”的难度?这显然并不是容易解决的问题。

这里,我无意于置疑“生活书法”提法存在的矛盾和问题,相反,站在“生活书法”的思考起点,即重建书法与生活的联系的角度,我还是非常认同“生活书法”概念的提出的。因为在我看来,书法在当代视域中日益与生活的剥离,会最终使书法丧失广泛的社会基础而走向极为小众的自我娱乐,乃至根本丧失其作为艺术的社会功能与生命力。这里我只是想在重建书法与生活联系的思考立场,提出一条有意义的思考路径。并且是以明确的个案来论析和评估这一路径的可能性与价值。

这一个案,就是著名诗人北野带有明确日常书写色彩的“生活书法”实践。

二、“生活书法”的诗人样式:脱离文学的书法灵魂何在?

我不了解胡志平提出“生活书法”概念时,是否受启或对应于王镛提出的“艺术书法”。但我想,二者恰恰是形成一定程度上的对应。

胡抗美在《重议王镛“艺术书法”》一文中说王镛在毅然提出“艺术书法”这个新概念后,面对人们的种种质疑,事后只是说:“‘艺术书法’是针对书法泛化的现象提出的,目的是突出书法的艺术性,并强调‘今天的书法应摆脱其实用性,削弱对文学内容的依赖性。要以艺术的立场观照书法,以艺术的手段创作书法,以艺术的眼光鉴赏书法’。”③

可见,与“生活书法”力图使书法进一步走向生活、走向日常的取向正相反,“艺术书法”的提倡强调是书法的进一步“艺术化”。从上引材料中可知,“艺术书法”的进一步艺术化的路径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摆脱书法的实用性,亦即彻底从日常生活中剥离出来;二是“削弱对文学内容的依赖”。那么,这个“艺术书法”的“艺术化”就只能解释为“美术化”了,事实上以学院为基本依托的书法艺术,更是沿着进一步的美术化而前进的。从某种程度上讲,“艺术书法”的这种艺术化理解,是一条彻底消解书法艺术的路径。因为它既没有尊重书法艺术的特殊性——其载体是汉字,而汉字是有意义的,又没有尊重书法艺术的历史传统即对文学内容与书法形式的双重审美传统。也许把书法从理论和实践中“谋杀”掉,是最根本的“创新”吧。

韩玉涛在《中国书学》中特别强调书法艺术的美学特质是“诗为书魂”④,脱离了文学的书法灵魂何在?书法艺术还真能成其为书法艺术吗?另一方面,站在“生活书法”立场,走向纯艺术化(美术化)的书法,还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吸引受众?我们在接受书法的时候难道不是同时还接受以书法为形式的文学吗?文学对于书法来说,是作为负担依赖,还是书法艺术的灵魂,恐怕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我们可以这样说,严格意义上的书法艺术传统是以文学为内核的。书法史给了我们这样一个传统的常识。也就是说,在那个书法与生活合而为一的传统社会,文学或文人的生活方式是那个时代“生活书法”的重要内容和表现样式。这是我从批评“艺术书法”的角度,来突显当下“生活书法”的诗人样式探索重要价值的一个方面。

也就是说,在我看来,探讨当下诗人书法日常书写,一是进一步理解阐释“生活书法”的重要样式和路径;二是诗人书法日常书写本就是符合书法艺术传统的一种有趣味的书写。这里我探讨的诗人北野的日常书法实践与传统书法生活既有同,又有不同。同的是生活趣味,不同的是全然异样的文化环境。因此,北野的书法实践就成为了在当代“生活书法”理论观照之下,剖析解读的带有一定类型性特征的代表性样本。

三、诗人的书法生活:“生活书法”与北野书法实践的相互印证

北野是当代有影响的诗人,诗歌是他的主要生活方式,同时也是他主要的自我认同。然而,家学的传承,又使他始终不能忘情于书法艺术。于是,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两个表达面向的北野,诗歌和书法,二者统一于他作为诗人的自我认同。这里,我主要谈作为诗人的北野的书法实践。在当下书法与生活日益疏离的时代文化环境下,北野作为一个诗人的生活日常的书法实践,尤其显得宝贵。在研读了北野的大量书法作品后,我得出了如下几点基本看法:

(一)北野书法基于主体天性,不具有当代书法的所谓“专业”性质

北野幼时因家庭之影响,于书法艺术的技术基础具有相当的素养,我们必须得承认,有数千年之积累的书法,在技术的层面相当的丰富甚至繁杂。不过显然,这一技术方向的书法路向并不合乎北野的胃口,他在成长中逐渐发展明晰的诗人取向,与此是存在矛盾或者是对抗的。他甚至不屑于那些类似于匠人的复杂的“艺术技巧”,他只是禀承他的诗人的天性来取舍和概括。这使北野书法实践,逐渐演化为当下的一种面目,即越来越回归到他作为一个艺术主体的天性。

中锋用笔与决绝的使转,是他书法的核心技术特色。如“屋漏痕”样的中锋用笔,使点画具有鲜明的体量感,这种体量感又显现出旺盛的生命力量。即使是墨干纸燥,出现大量飞白,亦不能削弱这生命力量。大约在北野心目中,侧锋的瘠薄代表着生命的衰朽吧。站在书法的技术层面,笔锋的转换是极具技术含量的,同时也最能体现出一个书写者的个人艺术特色。因此就笔锋的使转,古代书家的论述条分缕析,不厌其烦。而北野则以一个诗人的主观武断的果决,用自己简单与直截的书写实践来批判了这些技术理论。于是他的笔下出现了令专业书法人士甚觉惊诧的艺术效果。在他的笔下,大量的温和的“转”变为坚决的“折”。大约诗人的头脑当中,从来不需要论证与说明,只要一言两语直深入内心即可吧。懂就懂了,不懂就不懂,没有迎合。因此,他的书法不具有当代书法的所谓“专业”性质。既然当代书法专业化了,便不免出现由于功利性需求而极力迎合的现象。迎合评委,迎合大众。北野不是这样。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站在“生活书法”立场,北野的这种技术解决思路,似乎是对胡志平论述的一个很好说明,即在技术性与趣味性之间达到某种平衡。

(二)北野书法的审美取向具有质朴天真的特征

我不断强调北野的诗人身份,更是为了说明他书法的审美取向具有“质朴天真”的特征。清代艺术大家赵之谦在《章安杂说》中说:“书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岁稚子,能见天质,绩学大儒,必具神秀。故书以不学兼不能书者最工。”⑤此论素为深于艺者所高度肯认。由艺术上的能回到不能,由技术上的工回归到不工,由熟回到生,这才是高级的艺术境界。如上文所言,诗人的天性使北野的书写实践,脱略了复杂的书法“专业”技术,在审美上回归到了“稚子”(赤子)状态,亦即是质朴天真的状态。这是一种走向原始和本真的审美取向。因而具有如赵之谦《章安杂说》所强调的“稚子”“大儒”的那种艺术感召力。不必说,人类社会生活发展的越细密、越复杂、越机巧,质朴与天真的美学取向就越显现出不可超越的精神价值。

(三)北野书法实践具有明显的日常生活特质

北野虽然也经常出席、参加一些书法艺术方面的活动,但他的书法实践却具有明显的日常生活的特质。在我看来,记录生活和表达生活,足以凸显他的“生活书法”特质。这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北野书法并不十分讲究笔和纸,书写过程中常带有随意的特点。如我曾见他一件作品书于印刷好的某一期刊纸上。纸上有图文,即并不妨碍他用毛笔写一句诗在上面,并认真地落款钤印。显然这不如古人在精美的花笺上写诗那样渊雅,如今我们要如古人那样书写,反而显得刻意与做作。倒不如北野这种写法,貌似粗糙了些,却是能和古人生活情致互通款曲。

二是北野以书法方式书写诗句,并不局限于古人诗文,而是大量地书写现代诗句,尤其是他自己的诗。这在当代书法界,真的是不多见。——这里我指的是写现代诗。这其实并不容易,因为写现代诗要打破很多书法艺术上的“清规戒律”,比如尽量避免大量的重复字堆砌在一起、尽量避免繁简混用等等。北野对此直接选择无视。他甚至不管不顾地将同一个字并排地放在一起、置于天头位置。如下图,四个“愿”字,打眼当头,却颇令人能生出“惊心”之慨。

三是北野在他生活中常常将书写的诗句作为自己的礼物,赠予师长、同事、学生和朋友。他的生活痕迹与心性,便往往流露在他的写和赠之中。北野很珍视自己的这种书写,也许在他看来这代表自己的生命和情谊,并非是能够轻掷于人的东西。而获赠的师友们大都珍视他书写的作品,因为它能代表着北野生活真诚的信息与志意。

(四)北野书法书写内容既注重文学性又注重趣味性

北野是个有趣的人,除了谈吐和诗歌,便是他的书法了。他的书法又是他的谈吐和诗歌的表达方式,这都集中在他书法的书写内容上,既注重文学性又注重趣味性。如前面我们引述“艺术书法”理念要“去掉对文学的依赖”之类的观点,想来北野是不能接受的,离开了文学性的东西,他还能书写什么?我更是想象不出来。书法如果只余下所谓“艺术”的形式,那么,北野书法还能否成立?书法还能否成立?这会成为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北野书法的趣味性,严格来说,是依从于他书法的文学性的,而这一切都统一于他的作为诗人的“生活书法”实践。梁任公在《美术与生活》的小文中说:“因为个人的心都有个微妙的所在,只要搔着痒处,从里到外把微妙之门打开了。那种愉快,真是得未曾有。”⑥北野书法书写内容的趣味性,也是他的书法赢得诸多粉丝的原因。或者几个字直指内心,或者几句诗搔到痒处。由以上看法可知,北野的书法实践恰好是对当下“生活书法”理论的一个实践印证。这一印证也许对“生活书法”理论具有修正乃至深化的意义。

总之,在诗人北野那里,生活直接与书法合而为一。当然,这种合而为一的背景是相对于当下书法日益与生活剥离的境况而言的。北野书法的诗人特征或曰类型,在“生活书法”立场,进一步扩大了书法的受众。这里我强调的是北野作为书法创作主体的类型特征,它不是一般大众,而是诗人这个类型。他的书法受众很多是因为他诗人的面目特征而认同、追随并形成的。并且,北野书法书写的文学性内容以及内容和书写形式上的趣味性特点,进一步激发了受众的审美兴趣,从而获得了更多的受众。这明显是符合“生活书法”核心要义的。

另外,北野这一类型的“生活书法”实践,同时也是对“艺术书法”的某种批判。到今天为止,我仍然怀疑“艺术书法”在理论上究竟是否可以成立,可惜没有读到倡导者的更多论述。至少按我的理解,倡导者的学院派身份是这一理论的一个重要成长环境,北野以文学(诗歌)为主体内容的生活书法创作,对此的确具有批判的意味。因为北野同样具有“大学老师”这样一个学院派的身份。毋庸讳言,我更认同后者。

注释:

①胡志平:《“生活书法”:重建书法与生活联系》《书法赏评》2015年第6期。

②参阅:胡志平:《当代生活书法创作模式的重建》《中国书画》2015年第11期。

③胡抗美:《重议王镛“艺术书法”》《中国书法》2016年第11期。

④参阅韩玉涛:《中国书学》东方出版社1991年版。

⑤赵之谦:《章安杂说》影印手稿本,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

⑥梁启超:《美术与生活》《梁启超文选》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154—1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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