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来自意大利艺术工作者的行业思考[1]

按：2020年的疫情让艺术行业与其他行业一同面临严峻的形势，各国文化部门为保护文化创作而提出了相关保护措施。意大利作为因疫情全面停工较早的欧洲国家，出台了“关怀意大利”的政策，然而却未能对艺术工作者给予支持。2020年5月1日，意大利艺术工作者（AWI）正式发布《宣言》，表达自己的看法与思考，并以此为契机，邀请意大利及国际艺术工作者就艺术系统内在的结构性问题进行研究与反思。在发布《宣言》之后，AWI发起了“非营利空间自救”的呼吁，并以公开信的形式对意大利文化部部长在疫情期间的工作提出了质疑与建议。

AWI的《宣言》不仅是意大利艺术行业内部针对疫情直接的反馈，同时也谈到了许多艺术从业者在工作中长期以来所面临的问题。正如同1969年由艺术家汉斯·哈克、罗伯特·史密森、露西·利帕德等为加强艺术家与美术馆系统之间对话所成立的“艺术工作者联盟”（AWC），对艺术系统权力的批判与反思影响和改变了之后艺术家的创作及行业内部的思考。尽管现在看来，AWI能力和影响有限，但为重新思考艺术工作模式提供了契机。

行业内自我反思所带来的可能性，也是中国当代艺术系统所需要的。这也是我选择这篇文章的原因。（印帅）

宣言[2]

意大利艺术工作者 （Art Workers Italia，以下簡称AWI）是一个为应对2020年Covid-19流行病危机而成立的，非正式、自主、无党派的当代艺术工作者团体。

AWI包括所有在公立或私立当代艺术组织和机构中工作的行业工作者，诸如博物馆、基金会、文化协会、大学、独立空间、画廊和（或）与这些组织合作的自由职业者。我们一起在AWI的领导下召开会议，用一个独立的声音传达我们的要求。

我们是艺术工作者：艺术家、表演者、策展人、助理策展人、研究学者、博物馆公教项目负责人、展览统筹、工作人员、灯光和音响技术人员、录像制作者、艺术评论家、写作者、艺术史学家、作品修复维护人员、画廊助理、项目经理、顾问、管理者、平面设计师、插画师、摄影师、动画师、工作室助理、公关和社交媒体负责人以及工作人员。

意大利艺术工作者

意大利艺术工作者[3]这个名称强调了我们观点的在地性与跨区域性：我们对工作条件的分析是由国际当代艺术工作者社群提供的，而我们对从业者及其需求的理解则根植于意大利的历史和政治背景，与支持不稳定的文化工作的其他倡议进行交流对话。

AWI为什么成立？

意大利艺术工作者是为了应对Covid-19流行病造成的社会和经济危机而成立的。对我们许多人来说，这场危机已经导致工作和项目被迫搁置或取消。此外，除了政府在“Cura Italia”（“关怀意大利”，详见注释1）法令中规定的（保护）机制——比如特殊情况下的裁员补助基金或国家社会保险局（INPS，详见注释2）支付的一次性奖金之外，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工作关系的形态本身一直是我们被排除在任何形式的社会缓冲器之外的原因。

公众与私立实体机构在隔离期间免费数字内容的需求增加，加剧了这种情况的严重性，清楚地揭示了行业的几个结构性问题。我们的大部分工作是无规则可循且不稳定的，由非常规和短期性合同定义，从而创造了一个难以支撑的工作环境。此外，缺乏保护我们需求的实体机构削弱了争取自身权益的权利；再加上我们的工资往往与工作时间和质量、所需的培训和经验不匹配，这些条件都使我们目前的工作环境极其脆弱。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这样一个行业。在这个行业中，工资勉强高于最低生活标准，然而标准和法规却与奢侈品行业并存；在这个行业中，令人难以接受的非官方和未授权的工作比例与从业者的高教育情况成正比。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承诺各平台更多的曝光，并建立个人未来（不确定的）职业发展，成了代替报酬的方式，且这种形式的“补偿”是被强加的。

这种模式得到了一个精英制度[4]的支持，该体系鼓励竞争和自我发掘的动力。最终，破坏了基于尊重技能、培训、经验和协作的健康工作环境。

AWI是做什么的？

AWI通过合作的和自发的调查，发出多样性观点和需求的声音，形成了一个群体，倡导承认我们作为从业者的地位、不可剥夺的权利，以及随之而来的权利和义务。根据不同的关注领域，成立对应的委员会，以便阐明应对当前紧急情况和长期发展的具体建议。

AWI旨在定义、发展和提供可操作的工具，从道德、政治、法律和合同的角度提供支持。我们的重点领域包括：加强和制定明确的保护措施；研究非营利部门的特殊性；研究意大利的历史工作者的困境；对已经在欧盟和非欧盟国家的范例进行比较分析；并明确其他本国及国际倡议，以保护认知劳动。

AWI准则

AWI坚持将包容性和可持续性原则作为道德行为的基本前提。我们不能也拒绝忽视与所有工资低、受剥削的工人的必要团结。此外，我们努力实现系统性变革，在性别、种族、阶级、能力、性取向、宗教、年龄和国籍方面支持所有边缘化身份的平等未来。不是一个艺术或策展项目，而是一个无等级的集体事业。

AWI目标

从短期和长期来看，我们的战略观点是专注于对当代艺术工作者职业的认可、雇佣关系的监管、资源的再分配，以及整个行业的改革和重组。在其他机构努力的基础上，意大利艺术工作者目前正在与几个研究机构、大学、基金会和合作社开展对话：开展旨在提供意大利当代艺术工作者定量和定性信息的调查；为专业人员提供培训材料；并制定专门针对文化工作的准则，承认其财务和价值提取业务。

Covid-19紧急请求

根据其他社会和文化部门已经提出的要求，AWI请意大利政府：

——给予与局势的严重性相对应的基本经济支持。

——将“关怀意大利”法令中已经概述的措施扩大到那些尚未建立社会安全网的人，这种情况影响到在该部门工作的大多数人，因为他们受制于临时合同，因此难以达到必要的最低就业天数。

——确认文化部为2020-2021年计划的项目和活动提供的拨款，并在必要时为研究和生产活动重新分配资金。

——财政和税收减免，例如将2019年的税收余额延长至今；根据“INPS独立管理”（Gestione Separata INPS）暂停向自营职业者支付预付款，无论是一次性付款还是其他方式；暂停税收可靠性综合指数（ISA）；最后，通过税收抵免减少非营利协会和其他艺术生产场所的租金，包括艺术家工作室。

——数字和在线艺术产品补偿的政策。

长期规划

AWI将与各种机构和实体一道，努力实现与以下宏观主题有关的长期目标：保护从业者、设立指定基金以及重新评估竞争和专业化程度提高的制度。我们的目标是创建一个能够将个人和协会联结起来的组织，在公共领域内代表他们的集体需求。其中包括：

——仿照国家博物馆行业分析图表（National Chart of Museum professions，2006），为从事当代艺术的人制定一个行业宪章。

——确定适用于合同雇员职位的现行立法中的关键点；制定更准确地反映当前工作情况的法律形式，目的是为与当代艺术领域不同角色相关的国家合同的未来模式提出一份或多份草案。

——为独立承包商创建新的A T E C O代码（意大利经济活动分类，Italian Classification of Economic Activity），或修改现有的ATECO代码，以充分满足更具体的需求，并扩展到法律保护，如失业福利、病假、产假和育儿假。

——为艺术家和艺术专业人士提供（如展览、行为、会议、研讨会、放映、商业和非商业用途的复制品、展览装置、管理等） 合理报价，此外还要促进和监督这些标准的广泛使用。

——要求意大利政府遵守诸如2007年6月7日欧洲议会关于艺术家社会地位的《艺术家的社会地位》（Social Status of Artists）决议[2006/2249（INI）]等指导方针及其随后考虑到现有行业需求的更新。

——能够获得欧洲用于艺术品生产和收购、艺术培训以及专业研究和开发的专项指定基金，并在区域和国家范围内均可获得。

——提议建立一个视觉艺术家基金，加强现有的INPS PSMSAD艺术家基金（画家、雕塑家、音乐家、作家和戏剧作家基金）。

——呼吁通过重组当前的公开征集和资助制度，使资助更加透明、包容，并反映当前文化生产和艺术教育的实践。为此，我们要求公共资金以所有参与的艺术家和专业人士的公平报酬为条件。

——扩大可受益于赞助的实体和活动的数量——如艺术奖金——并为支持当代艺术的捐赠提供额外的税收减免。

——通过弥合潜在赞助商和赞助者之间的信息差距，促进当代艺术的赞助。

——促进艺术家的专业发展、艺术研究，以及当代艺术教育在意大利教育系统中的作用。

结 论

当代艺术工作者在国家和国际文化生产的各个层面上运作，既有广度也有深度。总体而言，该行业不仅影响一个社区的社会凝聚力，还影响其“智力和公民成长”，在全国范围内产生重大经济影响。

这一宣言[5]代表着从一个不合理和不可接受的隐形状态向充分的公众和政治承认的目标迈出的第一步，这一目标考虑到当代艺术专业人员在当地和全球文化生产的更大范围内所扮演的基本角色及其特殊性。

意大利，2020年5月1日

注释：

[1] 本文为策展人印帅在《画刊》行业研究板块独家策划的系列文章之一。

[2] 《宣言》全文翻译自意大利语原文，并已获得AWI授权，感谢WUXU小组、Giulia Mengozzi与AWI组织对本文翻译及采访的协助。

[3] 對艺术工作者联盟（Art Workers Coalition， 1969）历史经验的提及，并不是选择这个名字的首要动机，但无疑是对该群体文化层面的参照。

[4] 当代艺术领域专业成功的可能性，通常与一个人开始时的资本成正比。因为这种资本除了是一种经济资本外，也可以是社会或文化资本，所以我们选择使用“精英”一词，而不是“阶级斗争的”。

[5] AWI决定公开提出其原则和目标的纲领性宣言，将被完全视为是一份政治文书。这份宣言是对导致该组织自发成立的紧迫性的直接回应，是在多个公共场合传递这种能量的主要工具，例如AWI首次公开宣布成立于2020年都灵Primo Maggio Cittadino虚拟游行期间。

AWI：目标是对行业提供“合法性”保证

印帅：能否概述AWI的当前主张，以及其在意大利艺术语境中的独特位置？

AWI：尽管艺术工作者的工作对整个社区具有显著的教育和社会意义，尽管他们在如此众多的文化项目、活动、展览和公共节目中扮演着关键角色，但我们依然面临着近乎“被隐形”的艺术工作条件。

因此，意大利艺术工作者协会的主要目标是：对行业提供“合法性”保证、规范雇用关系以及重新公平地分配资源，这需要对整个行业进行系统的改革和结构性的重新思考。AWI当然是受最近的类似运动的启发，它们具有作为一个非正式的、无党派的团体而具有包容性和横向跨跃性的结构特点。我们现在感到迫切需要收集这些经验，并将其与意大利和国外的现实进行对话。

印帅：你们是否认为对权利的任何认可，来自对其集体身份的认可？你们是否打算采用某种法律形式获得这种认可？ AWI：AWI最终可能采用的法律形式正在讨论中，但是这不会改变我们的关注点或道德原则。我们不想只讨论一种专业类别（艺术家、策展人、博物馆公教人员、写作者等）。我们致力于设计和实施道德、政治、法律和合同工具，以保护所有的艺术经营者，以便一起组成一个更正义的体系。

印帅：到目前为止，哪些行动是你们工作的核心？

AWI：在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研究行业的主要问题，试图为危机提出一些可行的背景解决方案、起草一份纲领性宣言和一系列建议，并致信意大利文化部部长达里奥·弗朗西斯奇尼（Dario Franceschini）。同时，我们在“当代艺术论坛”上主持了“在艺术中工作：如果所谓常态即是问题”讨论组。我们还正在起草当代艺术的伦理图，以便根据可持续性和工作尊严来定义替代系统所需的操作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