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恶童
2020-10-14杨婧贤
杨婧贤
恶童是南京人。0-22岁、25-28岁一直生活在南京。
22岁以前,她可以被看作一个中等的人,生长在中等家庭,生活在一个中等城市的中等地段,在中等学校上学,成绩也中等。她其实不好也不坏,她看似开朗实则内向。她没那么喜欢学习,只是将心思放在一切自己喜欢的东西之上。所以从学生时代开始,为了能保护自己的爱好,她选择戴上一张恶童的面具,能叛逆就叛逆,能伪装就伪装。从小学到大学,愿意欣赏她的老师寥寥无几,就是这张面具让她既得不到青睐,也得不到肯定。她是个中等的人,所以就连这张面具,也是一张中等恶童的面具。
22岁那一年,恶童在南京看了几个当代艺术的展览,从小就学习绘画的她,对这样的艺术形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对于刚接触这个领域的她来说,任何一件作品都在打破规则和界限。当时的南京其实并没有多少当代艺术的展览可以看,当代美术馆、画廊也屈指可数。从2012年到2013年期间,她去看过几乎每一个发生在南京的当代艺术展览,在这个过程中,她认识了一些南京的当代艺术家。她并不是一个十分喜欢社交的人,但是却不可避免地认识了一些人,因为当时的南京,好像就是这么些人在这个领域里工作,每一个展览的开幕式上,总能看到些熟悉的面孔,这些很快就让她厌倦了。同样的人,同样的作品,同样的艺术形式,让她对当时南京的展览渐渐不再产生期待。她是一个戴着恶童面具的人,对于她喜欢的东西,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寻求更多,并且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去获取更多的知识。很快,南京已经满足不了她对于展览的需求,于是她开始前往上海看更多的展览。在上海,除了本土艺术家的展览之外,她也了解到了很多西方艺术家的作品。同时,她也很快意识到,当代艺术的所谓“中心”还是在西方。2013年,她大学毕业,毅然决然地买了前往英国伦敦的机票,在伦敦一住就是近半年。随后,南京,这座曾经将她带入了当代艺术领域的城市,成了她心目中当代艺术领域的局外人,她也彻底成了南京当代艺术的局外人。
当时的恶童,并没有想要直接成为一名艺术家。从伦敦回国的她,没有选择回到南京。她想要去中国当代艺术的中心地带工作,观看、研究和学习。作为一个中等人,她并没有想要让自己变得很突出,相比之下,融入一个环境似乎对于她来说更加自在。于是她只身前往北京,以艺术家助理的身份深入了所谓的当代艺术圈。可能是运气比较好,她在北京期间,一直为自己最喜欢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工作。借着为他们工作的机会,她结识了很多工作生活在北京的艺术家。与他们社交、聚会,变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随着年纪的增长,恶童的面具发生了变化,同时也与她的脸贴合得越来越紧密。这张面具之下的她,逐渐摸索出了在中国,当代艺术看似一个特殊的行业,其实还是逃不过隐藏在所有圈子之中的固有规则。生长在南京的她,似乎已经养成了这座城市的气质,一种中等的、不卑不亢、不争不抢的气质。她曾经在冬天去过一个南京艺术家的工作室。南京的冬天,是那种温柔刀一样的冷,坐在她对面的艺术家,喝了口威士忌,缓缓地说:年底了,北京的艺术家都休息了,我们要趁着现在好好地拼一下,做点东西。当时的恶童,突然就感受到了那种艺术家与艺术家、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差异感。
26岁,恶童从北京回到南京。回到家乡其实是为了出国做准备的,可是没想到一些变故,导致她在南京一待就是两年半。当时的南京,关了一些美术馆,新开了另一些美术馆,看起来就像这是一个需要平衡的城市,这里多了,那里就应该减去一些。所以,从整体上看,南京的当代艺术环境好像并没有变。恶童曾经认识的一些人,也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除了和她一样,从南京出发去北京发展的人还与她有一定的联系。她对于南京的当代艺术圈来说本来就是边缘的人,几年以后基本已经被这个圈子排除在外了。南京这个城市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如果有人留心去统计,有很多人,都是从南京的一些小众文化圈走出去,到了别的城市发展的,最后在那里发光发热。然而南京还是保持原本的样子,“有”但是“不强留”。相比较新的东西,似乎南京更愿意选择相对保守的、不容易出错的东西。所以在南京,温柔的体制内艺术家更加容易生存。在惡童看来,他们是一种典型的中国艺术家,他们亲切、谦虚、谨慎,把艺术家这份兼职做得妥妥帖帖。
在恶童的眼中,很多工作生活在南京的艺术家,就像南京这座城市一样,有一种不争不抢的“中等”感,也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那种想要把兼职做到极致的心态。至于那种十分油腻的圈子规则,在南京的当代艺术圈也一样存在。2017年,恶童参加了一个南京的群展,由于当时的她已经申请好了伦敦的学校,准备出国重新学习,所以她试着在她离开之前,说一些带有偏见的话来引发更多的讨论。可惜,没有人理她,每个人都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当时她并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在场这么多人,在她说“南京的艺术家生活在温室里却不自知”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反驳她、质疑她。一直到晚上聚餐的时候,通过饭桌上的一个小插曲,她才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个展览的参展艺术家,有一半都是从南京艺术学院毕业的,当中一些人已经留在学校当了老师。当时与她同桌的一名高校教师,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询问语气问坐在他对面的艺术家:“你也是南艺的?”那名艺术家搓了搓手说:“嗯,对,我是专升本进的南艺。”该教师的脸色变了变,说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哦”字之后,就不再同那名艺术家聊天了。坐在旁边的恶童,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她对于这些混迹在南京艺术圈中的艺术家来说,根本不算存在。因为他们不属于一个系统、不在一个体制内,所以,谁也不会理会恶童说了什么。
恶童是个局外人,她憎恨圈子,可也因为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而沮丧。这种沮丧主要来源于:作为局外人,自己的想法和作品从来不会被圈内人在乎。也许这是一种偏见,是一种所有身处圈外的人的偏见。幸好她还有一张面具,来帮助她掩饰着自己的沮丧和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