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突围:共生视阈下的拼盘电影研究
2020-10-14林昌保李化来
林昌保 李化来
(安徽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作为好莱坞电影产业化生产的重要理论指导依据,类型片创作制定出了电影艺术作为资本产品被批量生产时的行业标准。中国电影学者邵牧君大师就西方类型片所提出的类型三要素说法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中国电影在产业化探索道路上的风向标,但逐渐僵化的商业电影类型在受众审美逐级攀升的艺术批评环境下,已经无法满足日益多元化的市场需求。于是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带着稚嫩却强劲的破圈势头适时诞生,“拼盘电影”这一影视新类型也随之正式进入观众视野。
一、花开两朵:拼盘电影的自觉诞生
从电影叙事学的作品结构角度拆解拼盘电影,它介于传统的线性结构和非线性结构二者之间。首先从电影的外部结构观察,拼盘电影采用的是非线性叙事结构中尤为典型的并置叙事结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比较文学教授约瑟夫·弗兰克在1945年首次提出并置概念,约瑟夫创新地将空间叙事引入到了文学创作中,而作为电影艺术前身的文学作品自然也会因其自身结构变化直接影响电影本体结构的迅速转换。这种显而易见的电影外部结构变化促使观众调动全身心器官捕捉多重叙事主体电影作品的独特性。
拼盘电影的多重叙事主体结构意识缘起可以追溯到苏联电影大师普多夫金的著作《论剪辑》。普多夫金在《论剪辑》中提出剪辑是可以激发电影叙事魅力的重要手段,他在书中定义了一种交叉剪辑,这便是人们后来津津乐道的电影蒙太奇手法。美国电影大师格里菲斯在他的电影《党同伐异》结尾部分便使用了交叉剪辑,因为创新使用了交叉剪辑,这个情节在电影史上广为流传并被称之为“最后一分钟营救”。“最后一分钟营救”是由一个丈夫被押赴刑场处死和妻子设法解救丈夫两条线索构成,格里菲斯充分地将观众在期待视野中对空白未知的自主想象与本能的心理渴望缝合进急速凌厉的交叉剪辑之中,最终通过对电影艺术的外部结构修饰成功吸引了观众。
随着剪辑手法的不断丰富,拼盘电影开始从同时异地的叙事模式转换成时空同步异化的叙事结构。电影作品分化出多时空极易让观众产生游离感,但无论拼盘电影在故事结构上发生怎样的改变,真正使它不会远离观众群体的仍然是它具有凝聚性的主题表达。拼盘电影通常是以情节割接的单元形式组合,每一个单元都有专属的叙事主体,各情节单元表面并无关联,但因为它们始终凝聚在同一主题表达之下,所以拼盘电影并不会让观众感觉撕裂。
(一)中国近十五年拼盘电影脉络梳理
本文试以中国近十五年内的拼盘电影作品为案例进行网格化梳理,从而尝试分析拼盘电影这一新类型在发展进程中虽然时有发生,但始终无法成为现象级别类型的原因。本文筛选出10部拼盘电影代表作品,将从口碑评分和实际票房两个维度的数据表现,最后联系导演权重观察拼盘电影的整体发展趋势。
表1
从表1关于拼盘电影的数据呈现中看,首先不难判断拼盘电影这一类型现已大致形成并开始由小众创作逐渐靠拢主旋律行列;其次,可看出其票房总体量整体规模也在逐渐扩大,但整体上升的数据趋势恐难避免其在电影大盘整体利好市场前提下搭便车的嫌疑。但是2019年的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以30多亿元的票房数据彻底释放了这一疑惑,众多业界人士开始思索拼盘电影的类型突围是否迎来了胜利时刻。
在表单中另一元素同样值得我们关注,那便是随着拼盘电影的市场占有率扩大,开始投身这一新类型中进行创作的导演资历也更加深厚。著名导演带来的资本力量可以为早前粗浅制作的拼盘电影带来创作质量上的迭代升级;重资本的加持同样可以扶持拼盘电影的规模扩大;导演自身的粉丝经济效应和政策优待亦可帮助拼盘电影在市场发声的过程中逐渐提升量级。随着《我和我的祖国》的品质发酵,不难窥探拼盘电影的未来发展必定是一个重资产运作模式,而主题、结构的创新结合高权重导演的艺术把控势必会助力拼盘电影作为新类型的成功突围。
(二)拼盘电影的现有生态问诊
回顾整个中国电影产业浩荡发展的70周年,电影艺术作为文娱事业已经成为中国国民娱乐消费支出中一个日渐随意性的行为。当观影行为趋于日常化,这便意味着早先的观影仪式感开始逐渐消解,电影艺术开始成为一种商业化的艺术品。由于市场供需关系的改变,电影产业日趋蓬勃,大量的拼盘电影在旺盛的需求之下迅速入市,繁荣的背后问题也在同步生长。
1.题材单一,主题鄙陋
在近十五年内的拼盘电影创作中,几乎所有作品题材都统一选择了较为经典的主题——爱情。在传统的单向情节中,以一段爱情主线进行叙事时,若对情爱的刻画过于浓烈尚且会招来质疑,遑论在拼盘电影多情节形式的强烈冲击之下,观众对于此类型电影的好感度自然也会接连下降。另外,虽然在人类共识中爱情是永恒的美妙主题,无数经典影片因为对于爱情的追随和歌颂名留青史。例如《泰坦尼克号》和《罗马假日》,主人公唯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教诲世人爱情的无上珍贵。但作为世界级经典影片,它们的共性是在传统的爱情主题之中融入了对于人生坎坷、阶级跨越的多重深度探讨,并非单一的情爱表现。因此,初期的拼盘电影因题材的单维度和主题的立意浅显,在迈近经典的道路上始终有着掣肘。
2.人物扁形,故事平淡
优秀的电影核心任务是塑造典型人物。英国著名小说家福斯特在他的文学批评专著《小说面面观》中提出了圆形人物和扁形人物两种说法。前者指人物性格丰满圆滑,可以对标中国四大名著《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后者指人物性格单一静态,在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中以祥子为例。优秀的电影作品,通常创造极少数扁形人物,辅以圆形人物的复杂心理来完成作品的艺术性、可观赏性。而在表1梳理中的十五年拼盘电影作品,却又体现出扁形人物居多,这样既不可能完成观众对自身劣性的银幕化窥视,也无法借助诡谲的人物性格体验故事的跌宕,最终导致拼盘电影无法塑造脍炙人口的典型人物形象。
3.寄生明星,流量先行
电影已经成为一种资本化运作的产品,选择明星给产品进行推广成为多数拼盘电影的出路。尽管拼盘电影风格迥异,内容不一,但其创作初始的目的与拼盘结构的优势却又高度相同。例如《恋爱中的城市》由五位导演和五组演员在五座城市分别完成,宣传时以不同城市的多样爱情体验为亮点。整部影片集结10位明星,电影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重故事本体表达,而是以强阵容的明星效应来推动电影的市场化运作,追求商业利益最大化的目的便必须借力拼盘电影来进行容量上的扩升,虽然扩容后的拼盘电影在市场效益中向好发展,但过度倚赖明星和流量演员的拼盘电影作品除了可以让小范围的专属粉丝群体受众享受追逐明星的愉悦快感,亦让明星与流量成为拼盘电影的原罪。
以上关于拼盘电影的共性特征,在某种程度上正制约着这一创新类型的积极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拼盘电影的未来渺茫无望,因为2019年的《我和我的祖国》诞生创造了属于拼盘电影的新希望。
二、枝生一根:共生理论的内核凝聚
(一)回归人本层面,关注拼盘电影的转型思考
在中国,《礼记》一书中曾记载“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这种开阔的胸怀和远瞻的视野正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显现。
国庆70周年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作为拼盘电影充分体现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我和我的祖国》充分彰显出了电影作为一门新生艺术在国家政治宣传领域的新型作用,影片遵循电影总局“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创作方针,首次将主旋律电影的创作视角下沉到普通群众间,电影命题虽宏大,但七篇故事着眼点实则皆为时代潮流中的“无面人”。主旋律的亲民主张以及国家节日狂欢氛围的优势,让《我和我的祖国》作为拼盘电影在2019年的全年票房中奉献出了优秀成绩。虽然拼盘电影作为新类型仍处于早期的发展阶段,但《我和我的祖国》在作品里注入了人类命运共同发展的理念让拼盘电影在类型跨越的道路上有了质的突破,这正昭示着拼盘电影的转型有了从外部结构到内核理念上的跨纬度突破。
(二)以共生视野关怀创作,拼盘电影逢迎机遇
美国生物学家马古利斯认为生命有机体与新的生物群体融合的共生,是地球上所发生的进化过程中最重要的创新来源。透过生物共生现象,人们认识到共生是人类之间、自然之间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形成的一种相互依存、和谐、统一的命运关系。
把拼盘电影的转型路径放置到共生理论视野之下审视,我们可以发现拼盘电影的若干情节支线正是这种类似于生命起源和本真形式的共生关系组合,因而本文倡导观众在看待一部拼盘电影时不应当持着分割独立的思维去鉴赏。实际上,我们要善于发现拼盘电影的诸多情节中暗含的逻辑共性,主动梳理每一个看似独立但实际拥有内在牵连关系的故事链条,拼盘电影的每一个独立的单元情节如同机器上的齿轮,每一个齿轮的缝隙都必须紧密咬合才有可能让拼盘的故事集合表达出创作者的共生理念。《我和我的祖国》中七个独立故事互为因果,独立故事的聚合最终体现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新生的不易。将拼盘电影置于共生理论之中,故事里的其中一部分进化成了一种生命体,而剩余的其他情节则又可以形成另外的生命体,而生命体的通路终将是凝合。例如《我和我的祖国》,在电影时间线安排上,是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往前推进的,分布在这个完整时间线索上的独立故事单元,其内核共生凝聚被赋能的皆是中华儿女关于民族的认同、归属、拥戴情感,情感是民族共生的前提。
环顾拼盘电影存在至今,从最初的单元剧发展至今到独立板块的各自主权宣张。早期的浅薄情爱主旨之下,拼盘电影的发展之路虽然没有明显阻碍,但其难以形成规模的尴尬电影市场处境仍然留有遗憾,但《我和我的祖国》引领创作者们将拼盘电影的创作转型置于“共生理论”视野之下,以全局的人类学视野进行究极化的凝聚操作。以《我和我的祖国》为首,拼盘电影开始在不同情节中贯穿渗透人类命运发展的宏博情怀,情怀的远大支撑着拼盘电影勾连全人类情感记忆,它便会具有如同好莱坞工业化的漫威电影般的全球机遇。
三、沃野千里:媒介+狂欢的合作
(一)重视媒介作用,关注拼盘电影内在优势
加拿大著名传播学家麦克卢汉提出的“冷热媒介论”以媒介提供信息的清晰程度以及接收者接受时的参与程度进行区分。电影艺术起初游走于冷热媒介之间,依电影本身信息量丰硕于绝大多数传统媒介而言,可视其为热媒介;而站在受众立场,因信息丰富的媒介则无须调动自身更多器官对作品进行读解,其为冷媒介。拼盘电影较传统结构的电影包含了更多的信息量,所以更倾向于热媒介,尤其在《我和我的祖国》中,故事的主体内容横亘中国几十年韶光,因此作为热媒介的拼盘电影通常可以表达更多饱满的故事内容,传递更多信息。
以《我和我的祖国》这一典型但同时兼具非典型性特征的电影作品来看,拼盘电影的转型似乎与媒介形式的主动选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1.拼盘助力媒介扩容,新类型创作具有民族性意义
电影作为一种虽已诞生百年多但仍新兴的“新媒介”,在愉悦人们精神境界的同时,它也承担了艺术的教化功能。而当拼盘电影作为一种媒介存在时,因为它可以包容更多信息,所以在诸如《我和我的祖国》这一类献礼片中,拼盘电影记录着人类发展的轨迹时,它便成为一个可以媲美史书意义的媒介。这个时候,我们从历史记载的民族志功能层面去考量拼盘电影,便能发现它有了存在并终将繁荣的正当理由。
2.拼盘涵盖丰富情感,新类型创作承担情感政治功能
电影作为热媒介在人类的进步历程中最卓著的贡献就是其每次自身革新时都可以席卷起人类关乎命运的情感共鸣。譬如韩国反应社会问题的犯罪题材电影作为一个成熟的电影类型已经参与到推进其国家内部法律制度改革中。
拼盘电影以《我和我的祖国》为例,实际已经逐渐体现出热媒介在记录时代发展事件时所流露出的“情感政治”功能。《我和我的祖国》选择了一种情感化的叙事策略,它以“高开低走”的别样局面架构出一个完整的拼盘模型,呈现出一个更具厚度的历史直录。
(二)狂欢契机的节点设置,促成拼盘电影破圈
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本意是一种在倡导反抗霸权力量的同时建立普天同庆的自由民主的理想世界文化策略。“狂欢”是西方世界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狂欢带来的仪式庆祝行为在西方日常生活及节日庆祝场景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从古罗马的农神节到后来的狂欢节、愚人节,都充满狂欢本质。狂欢在特定契机下可以为人们在内心世界建立自己的乌托邦国度。于我国拼盘电影的破圈策略而言,狂欢理论的引导似乎也起着不容小觑的作用,《我和我的祖国》之所以获得巨大成功,正是由于其在感性层面上击退了过尽千帆的失声电影,它在70周年国庆这个特殊的节点给予人们的是击退以往沉默观影世界的狂欢切口。《我和我的祖国》作为拼盘电影将国家重大节庆的狂欢趋势预设到了影片的分线索中,积极引导观众在拼盘形式中抓住自身可以契合的狂欢切口,继而对内心的情感进行合理化宣泄,又不至于离经叛道。在狂欢庆祝的同时,观众关注的本质其实是借助狂欢短暂解压,因此拼盘电影的类型建立有如《我和我的祖国》应当适时选择重大节点进行释放,从而获得更多关注。
回顾新中国70周年诞辰的电影文化产业创作策略,以拼盘电影作为新类型记录时代发展历程中的重大历史事件,提示出共生视野之下狂欢策略与拼盘新类型的破圈结合极有必要。在狂欢理论中,巴赫金也提出了普罗大众在谨小慎微的、循规蹈矩的日常生活中,内心对于压制后的管束以及对未知自然界的屈从与恐惧也是狂欢被迫切需要的一大诱因。由于对于未知生命科学的恐惧,人类急切需要如同《我和我的祖国》一样的拼盘电影,用真实的小人物事件记录去描摹时代发展的真实筋骨,继而在全民情感记忆之中产生一种对于病痛、死亡、灾难、毁灭的本能抵抗,这种抵抗便是狂欢的来由。从《我和我的祖国》开始,拼盘类型已经逐渐成熟地发展为一种记录国家进步和人类进化的良好工具,拼盘电影也正在一步步成长为国民文娱的角色,从国民的狂欢心理出发,去寻找属于拼盘电影的破圈时机与路径是其创作转型过程中需要重视的理论依据。
身处电影艺术亟待转型的当口,虽然影视行业的整体健康状态始终堪忧,但诞生百余年的电影艺术不会因而就此停滞,以《我和我的祖国》作为创作参考模型,加速电影产业变速的类型生产,寻找中国电影的下一增长极,终将有效推动中国电影产业的良性发展。就电影艺术发展内在规律而言,当它发展到现下这个特定阶段时,拼盘电影作为电影艺术中新兴类型已逐渐成形且极有可能借助时代发展历程中的重大历史事件成为今后影视类型建立的重要表现形式,拼盘电影的类型突围行为本身不仅具有历史使命感,也同时修缮并扶持了中国电影产业的不断革新与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