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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室内家具陈设形制研究*

2020-10-12

艺术百家 2020年3期
关键词:陈设家具

魏 勇

(四川美术学院 设计艺术学院,重庆 401331)

赵宋一朝积极的安邦策略、开明的文化政策,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手工业的兴盛以及商业的繁荣;“崇文抑武”的政治策略改变了社会阶级结构,造就了强大的文人士大夫阶层,其形成的意识形态引导着社会的总体观念。在这一社会背景下,宋代文化辉煌灿烂,在史学、文学、科技、艺术、造物等方面硕果累累。在物质文化领域,与人们生活紧密关联的室内家具陈设造物设计,在宋代完成了由“低型”向“高型”的演进,且出现诸多新样式,日常器物也逐渐与高型家具相配置,形成一系列完整的家具器物陈设配套系统,呈现出简洁朴素、整体流畅、实用秀雅的特点。本文从宋代生活起居方式变迁与建筑空间营构入手,通过对影响其家具造型、陈设组合因素的综合分析,考察这一时期陈设器物在空间场域的形态制式以及组合配置关系。

一、生活起居方式的变迁与坐具的嬗变

室内家具陈设是直接反映生活起居方式的物质载体,其形制变化适应生活起居方式的需求。中国人起居方式经历了由“席地”而“垂足”的变迁,家具陈设也呈现出从低型向高型演化的造物设计逻辑。入宋后,系统性的高型家具形制得以完型。坐具演化是牵引整体家具陈设形制变迁的主体因素,本文寻此主线,考察始于先秦的“席”与完型于宋代的“椅”在与生活起居方式的关系中由低向高的形制之变。

(一)由“席地”到“垂足”起居坐具的演化

三代至秦汉席地坐卧是当时中国人主要的生活起居方式,与之相适的家具陈设均低于地面,水平延展,形制低矮。溯其缘由,多为先民建筑技术所限,房屋营造举高狭迫,仅宜人们席地起居。为适应席地坐卧,便于防潮保暖,室内铺设“筵席”,满屋铺“筵”、坐处置“席”,“席”因而成为最早的室内家具陈设。继此渐有“席地而坐”的观念,其跪坐与设席方式也随之被固化且上升为礼制,《周礼·春官·司几筵》中已载有详尽的设席规制,一切室内活动围绕“席”展开,器物陈设配置也在礼俗中与之相适应。“席”这一坐具在当时室内陈设空间配置中的“中心”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但因“席”的取材多为草、竹、芦苇等粗简之物,加之“席”饰的局限,难以体现贵族的身份层阶;另因当时几、案、食器、酒器等器物制作与装饰工艺日益精良,铺陈简陋的席较难与之配搭相称;也因进一步满足防潮之需,贵族阶层日常起居开始由“席”坐逐渐发展为“床”坐。从多处出土实物来看,春秋战国时期床在上层社会的使用已较为普遍,业已成为室内日常起居与社交活动的核心家具。“在宫室、衙署乃至家居的正式场合,都是在室内主要位置横陈大床,身份地位较高者坐于床上,自先秦至汉皆如此。”[1]6现考古发现最早最完整的战国时期信阳楚墓、荆门包山楚墓出土的床(图1),较之“席”,其精良的装饰工艺、优良的防潮性能,更能契合使用者的贵族身份。这类矮足大床,占地面积虽大,但均作低矮设置,与地面铺陈的席高差较小,在突显尊者地位时且能满足床与席共设共置的需要。

由于铁制生产工具的广泛使用,汉代生产力得到显著提高,小木作技艺获得较快发展,以床为主的矮型木作家具也因此得以广泛普及。此时的床,坐、卧兼用,人们在床上就寝、用餐、会客,且与几、案、屏风等家具陈设配置,构成起居与待客的中心。期间还出现了榻,但多为坐具,通常仅坐一人,榻的形制相对于床而言“狭而卑”。《释名·释床帐》载:“人所坐卧曰床;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长狭而卑曰榻,言其鹌榻然近地也。”榻的出现,使坐具和卧具功能开始分离,标志着抬高于地面独立的坐具开始出现。汉代诸多出土实物、壁画、画像砖石、典籍等史料也充分显示出,以“席”为中心的室内陈设逐步转变为以“席、床、榻”为中心的室内空间陈设系统。

从东汉末年到隋唐五代,由“席地”转向“垂足”是起居方式的重大变革,椅具的产生对室内家具陈设的高型化发展带来重要推力。从生活方式角度考察,椅属于高型家具系列的主要器具,功能有别于床榻低坐,家具的整体性高抬,舒适性增强,使人们告别了席地跪坐的生活起居方式;从造物设计来看,椅子因需充分满足耐磨、耐压、耐用的垂足起居生活方式的功能需求,也因其结构的复杂性,椅子无疑成为家具设计与制作难度最大的品类,是最能体现古人造物设计智慧的生活器具。

东汉末年政权崩塌,魏晋南北朝时期频繁更迭,特别是周边诸少数民族的内迁并入主中原建立政权,客观上促进了民族大融合。外来佛国高僧入关传经,佛教得以在中原广泛传播,佛造像带来的垂足高坐方式,是促进高型椅具得以发展的重要诱因。彼时敦煌莫高窟中便有大量垂足倚坐的佛像。最早的垂足高坐椅具形象也多出现在佛教题材绘画中(图2),这类垂足坐姿在汉代之前虽不能登堂入室,但随着佛教的兴盛、信徒队伍的壮大,及其所带来的信众以佛仪为尊的崇敬心理,人们开始逐渐接受垂足高坐的起居行为。可见,椅子的产生与僧佛倚坐有一定关联。此外,受西域内迁垂足高坐起居生活习俗的影响,中原地区也开始使用胡床类可折叠坐具。胡床垂足高坐,这一不合中原传统礼法的坐式传入中原后对席坐礼制形成挑战,其踞坐方式虽有违礼法,但因“上行下效”而得以推广,《后汉书·五行志》记载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京都贵戚皆竞为之”,可见胡床的传入对华夏族垂足高坐的发展也具有一定的影响(图3)。

图1 河南信阳楚墓床(左);图2 莫高窟285窟西魏壁画中的禅椅(中);图3 莫高窟257窟两晋南北朝壁画中的胡床(右)

后汉中原室内家具陈设虽仍以床、榻为中心,但随着大量北方民族入居中原,他们没有先秦以来坐礼的束缚,汉代席地礼俗也逐渐失去对坐具发展的主导性,家具开始向高型化发展。作为坐具的床与榻高度明显增高,两者形制也渐趋接近,床也开始分化为坐床与眠床,榻变为坐卧兼用,反映出高起居时代的来临。从西安北周安伽墓石榻、洛阳邙山北魏石棺床、河南泌阳北朝晚期石棺床,以及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图4)中均可显见增高后的床、榻形制。

(二)“垂足”起居坐具的拓展

唐与五代时期高起居已在上层社会较为流行。墓室壁画、随葬陶俑、宫廷与世俗生活绘画等较多资料显示,这一阶段高足家具和垂足坐姿已盛行于贵族阶层,如唐代周昉《挥扇仕女图》、五代周文矩《重屏会棋图》(图5)、《琉璃堂人物图卷》与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中均绘有成套高型家具陈设。凡此林林总总,均反映出高型家具在贵族阶层生活中使用的普遍情形。另从《韩熙载夜宴图》中也可见垂足椅坐与椅上盘足坐的混坐场景,从中也可反映出起居方式由低到高的过渡现象(图6)。

图4 〔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 图5 〔五代〕周文矩《重屏会棋图》

图6 〔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宋代“垂足”起居已步入常态。《宋史·仪卫二》记载:“其乘辇,则屈右足、垂左足而凭几,盖唐制也。”北宋庄季裕《鸡肋编》中叙述当时坐卧方式道:“古人坐席,故以伸足为箕据。今世坐榻,乃以垂足为礼,盖相反矣。盖在唐朝,犹未若此。”此时木构营造技术的显著提升,如梁柱结构、攒框装板、夹头榫、牙条置换横枨等木作技艺的创新改进,促使家具构造匠作创新发展,家具造型呈现出秀挺简约的形态,符合人体工学,更易满足人们垂足起居的生活方式,且产生诸多新样式。“这时期,桌椅等日用家具在民间已十分普遍,同时还衍化出很多新品种,如圆形和方形的高几、琴桌与床上小炕桌等”[2]786,形成了一系列完整的高型家具陈设配套系统,并在普通百姓家庭得以普及,完成了由“低矮”向“高型”的演进。

图7 白沙宋墓赵大翁墓室壁画

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反映一般民众居室陈设状况的白沙宋墓赵大翁墓室壁画,墓主人为普通百姓,壁画为宴饮图景,画面室内居中设高桌,两侧各置一椅,椅前设有足承,椅后各立一水纹立屏(图7)。

图8 床榻与养和的组合

新家具的产生、发展非单一因素所致,而是多维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从席到床、榻,再到椅,家具发展的主线是由低坐向高坐方向演进。椅子的产生,受到“胡床”“僧佛”的影响,但这仅属异域文化影响的外部诱因,华夏椅具的产生,应是起居生活方式逐渐高抬、跪坐礼制瓦解、建筑营造技术发展三者互为表里综合影响下的结果。这三大因素促使华夏椅具从席坐发展到床榻坐,再到床榻增高与坐卧功能分化、小型化,进而促使床榻与置于其上用于靠背的养和等隐几相契合,使之逐步完成了床榻向垂足高坐椅转化的形态质变(图8)。这一演化路径从中国古代坐具名称(如寝床、坐床、坐榻、胡床等)常被混称,其表意的含糊性与功能的多样性中便可窥探一斑。

二、建筑营造与室内高型家具陈设组合形制的完善

由建筑界面围合而成的室内空间,构筑了人们生活起居的陈设空间环境。建筑的界面围合与家具陈设互为表里,建筑为家具陈设营构承属的界面,为家具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提供拓展的载体;家具陈设为建筑空间层次的丰富性、功能性、精神性建构提供重要的手段与表达方式。因此,分析宋代室内家具陈设形制离不开对其建筑界面围合与空间结构的考察。

(一)建筑营构的影响

随着手工业的兴盛、商业的日益繁荣、市民生活的活跃,宋代院落式的里坊制建筑形式已不利于商业发展,建筑展面开始临街而设,突破了汉、唐以来的里坊制度,改变了以往的空间动线与城市格局。“取消里坊和夜禁制度,形成了按行业成街的情况,一些邸店、酒楼和娱乐性建筑也大量沿街兴建起来。”[3]177建筑不再内设于里坊墙中,各类业态的室内陈设展示于外,幌子挂于门前窗头,新的空间形态使宋代都市呈现出繁荣的生机,该景象在《清明上河图》中已悉数呈现。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述有北宋都城汴梁商业空间情形:“遇仙正店,前有楼子,后有台,都人谓之‘台上’,此一店最是酒店上户”,“东去沿城皆客店,南方官员、商贾、兵级皆于此安泊”[4]71。宋代这类经商沿街建筑与瓦舍勾栏等建筑形态构成新的空间格局,改变了四合院轴线对称式的单一布局样式,成为新型的平面结构。以往“任何建筑都基本上按照四合院的方式来组织它们的平面,唯一例外的就是商业建筑。它似乎发展成另外一个体系,成为今日常见的城市沿街建筑的设计基础和前身”[5]115。

宋代建筑出现以城市商业建筑为代表的空间布局新形式,空间功能属性也逐步被细分,这促使室内家具陈设品类逐渐丰富与完善,使隋唐五代生活起居方式由“席地”向“垂足”过渡,功能概念模糊的室内家具形制得以在宋代完成分化定型,发展出各自独立的形态,各功能空间家具陈设的专属性得以实现。宋代堂、寝、书房以及各式商业空间的家具陈设组合配置得以固化,形成统一制式,如宋代室内家具的陈设格局通常在厅堂正中置屏风,前设椅,且在两端各设四椅对向而置,或在屏风前设一对圆墩,以便主客对向而坐;卧室、书房陈设则常设置为非对称布局,灵活多变,并与墙面书法和山水绘画组合配置,简约而雅致。

(二)大、小木作的影响

建筑空间结构变化对室内家具陈设的多样性与形制完善的推力是显而易见的,此外,宋代臻于成熟的大小木作技术对家具陈设制式的演进也产生重要影响。北宋崇宁二年(1103年)颁行的《营造法式》对日臻成熟的木构营造式样进行程式化、系统性规范,这也是宋代建筑业兴盛的具体表征。中国古建梁架结构发展到宋代业已完善,其规范化的梁柱结构、柱间架梁切和矮柱重叠的构和方式,用以传导屋顶檩条压力(图9),这一构造方式对家具造物设计产生重要影响,出现了仿建筑大木构梁架做法的梁柱式框架结构样式。该结构既符合力学原理,也符合当时尚简尚用的审美追求,成为家具结构的新形式。该结构取代了沿袭数百年以来的箱形壶门式结构,使形态更简洁,承重性能更好。如从河北钜鹿出土的北宋桌椅(图10)、河南白沙一号宋墓壁画桌椅形象中均看出它们与木构架建筑结构的关联性和相似性,其桌椅的腿部沿用建筑立柱的圆柱样式,四脚向外略侧,腿柱间用以椭圆形的横帐,犹如屋架的梁枋,脚腿与承面间榫接如替木状的托木牙子,支托桌椅面层压力,稳重而富于结构装饰。另外,也可从大量宋画的家具形态中观察到应用装饰性线型、束腰、枭混曲线、马蹄足等方式丰富家具结构的造型方式。这些框架结构造型特征也直观反映出宋代家具与宋代建筑的关联性。

图9 〔宋〕《营造法式》厅堂型构架示意图

图10 河北钜鹿出土的北宋方桌、椅

入宋后,小木作技艺开始大量应用于室内空间的分隔,并逐步取代传统的帷幕、帐幔。在建筑立面的区隔方面,唐代的板门、直棂窗演进为可开启棂条组合的成列门扇——《营造法式》中称之为“格子门”,形成了中国传统建筑独特的立面结构,即建筑南北向柱子间并列安装木构“格子门”以形成墙体,并可“冬设夏除”。格子门木作雕饰手法的运用,不但使空间立面获得精美、细腻、通透的视觉张力,而且改善了室内采光、通风、保温环境,丰富了建筑的空间形态,形成了富有弹性的空间功能划界。空间的可变性与弹性化设计,促使室内陈设与之恰适,衍生出陈设组合形制的多种样态,使之得到较好的功能与形式上的呼应。这些手法在宋画中多有呈现,如南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显示出格子门“冬设夏除”、灵活多变的空间形式。宋代小木作的发展“形成了以木构的空间界面方式解决不同功能空间的诉求手法,丰富了室内空间分隔和组织的形式,构成了灵活多变、形态多样的室内空间格局,为宋代多样化的陈设器物提供了空间展示界面”[6]154。

三、丰富完善的高型家具陈设制式

宋代室内家具陈设随着生活起居方式的变迁,在建筑空间布局与营造技术的影响下,各类高型家具业已定型,功能区分明确,形制丰富完善。比照王世襄《明代家具研究》所述明式家具的分类(甲、椅凳类,乙、桌案类,丙、床榻类,丁、柜架类,戊、其他类),宋代家具已确立了后世明清家具形制的总体原型,且发展出种类齐备的高型家具系统,结合宋代各类高型家具的制式特点,本文主要将其分为椅凳、床榻、桌案、柜架、屏障五类进行归类分析。

(一)椅凳类

垂足生活起居方式历经了东汉末年魏晋南北朝的兴起,隋唐五代的席地与垂足并举,发展到两宋时,实现椅子为主的高型家具的系统化、完善化,垂足高坐得以普及。宋代适应垂足而坐的高型坐具形制已近完备、品类丰富,且得到创新发展。若以造型分类,宋代椅子形制大致有靠背椅、扶手椅、圈椅、交椅;凳子大致有长凳、方凳、圆凳和月牙凳等;墩有圆墩、藤墩、绣墩等(图11、图12、图13)。

靠背椅是宋代座椅的典型代表,形式也较为多样,从现存绘画和出土实物来看,宋代靠背椅的椅背由一根水平横木(搭脑)、两侧通地立材、居中背板所构成。搭脑从官帽的幞头展翅中吸取元素,以出头式居多,按照搭脑形状的不同,可分为直搭脑靠背椅和曲搭脑靠背椅,两类椅具均有纵向、横向靠背之分,其中以直搭脑纵向靠背椅为多,可见于《孟母教子图》

图11 宋代靠背椅实物

图12 宋画中的椅具造型

图13 宋画中的凳与墩造型

《十咏图》《女孝经图》等宋画。实物以宁波南宋东钱湖石制仿木构靠背椅、孤台宋椅、武进村宋椅等为代表。另外,宋代靠背椅多在座屉两侧下部与前口设置结构与装饰兼用的牙板榫接,如在巨鹿北宋遗址出土的木靠背椅、江阴孙四娘子墓出土的木靠背椅中均有使用。

扶手椅是两侧有扶手的靠背椅,有直搭脑扶手椅与曲搭脑扶手椅之分。直搭脑扶手椅实物可见于日本正仓院藏宋代木扶手椅,曲搭脑扶手椅形象见于山西太原北宋晋祠圣母殿中的扶手椅。曲搭脑扶手椅中有一类特殊样式——“宝座”,体量较大,椅面宽绰,搭脑末端造型装饰华贵,可见于《宋太祖像》。宋画中多有扶手椅形象,玫瑰椅是最具代表性的扶手座椅。玫瑰椅属于直搭脑扶手椅类别,这种玫瑰椅的特点是靠背高度较为低矮,多数与扶手齐平,以直边方角结构与水平扶手相连,构件细劲,整体造型简洁干练,不设雕饰,强调功能性。在《高会习琴图》《十八学士图》《孟母教子图》《商山四皓会昌九老图》等宋画中均绘有玫瑰椅形态。

圈椅因坐具的扶手和靠背相连形成圆圈形状而得名,属较独特的一种扶手椅。宋代的圈椅装饰承袭唐、五代风格,搭脑与扶手顺势缓行而下,有的扶手末端再向后反卷,造型圆融。《五山十刹图》中有对圈椅具体结构的呈现。此外在《折槛图》《宋人写梅花诗意图卷》《会昌九老图》等宋画中也绘有圈椅造型。

交椅在宋代又称“折叠椅”,形式上吸收了胡床可折叠、重量轻、易搬运的特点,同时对椅背加以完善,并增加了脚踏。宋代交椅的主要特征是椅腿呈交叉状,交叠部位安装枢轴铰链。座屉的横枨之间用绳进行编织,椅腿张开后,靠背向后倾斜而能保持平衡。按靠背造型区别,宋代交椅可分为圆搭脑型与直搭脑型两种,在宋画《蕉荫击球图》《五王熙春图》《中兴瑞应图》《春游晚归图》中均可见这两种类型的交椅。

凳子属高起居无靠背的坐具,宋代称作“橙”,南宋洪迈《夷坚丙志》载:“有风折大木,居民析为二橙,正临门侧,以待过者。”宋代凳子使用广泛,结构相对简单,使用灵活,主要有长凳、方凳、圆凳、树形凳等形制。长凳与方凳除去尺寸上的差异外,在造型上基本一致,材料上也以木材为主,均有“束腰式”和“四面平”两种类型,配以少量装饰,整体造型简洁。圆凳的造型层次丰富,凳足向内弯曲呈云状,四足之下设有小足,坐面饰有锦缎等织物。《清明上河图》和南宋《蚕织图》中便描绘了许多长短不等的凳子与桌案相互联系搭配使用的生活场景,图中凳子的样式多为长方形,称为长凳或条凳。南宋《小庭婴戏图》中描绘的方凳前后无帐,凳腿与凳面交汇处也设有牙条和牙子,结构造型简洁大方,足端为内翻马蹄形,凳面四周有黑色髹漆。此方凳在南宋《荷亭纳凉图》中也有类似制式。

坐墩属文雅式无靠背坐具。宋代墩的使用已较为普及,多为文人贵族使用,在朝堂上曾是赐坐用具,《宋史·丁谓传》载:“(帝)遂赐坐。左右欲设墩,(丁)谓顾曰:‘有旨复平章事。’乃更以杌进,即入中书视事如故。”墩装饰性较强,格调雅致。宋画中有模仿鼓造型的鼓墩,如南宋苏汉臣作《秋庭婴戏图》中的圆形坐墩,螺钿装饰,鼓腿彭牙,四足落于底部圆形托泥之上。也有墩面呈圆形的圆墩,在《王建宫词图》《唐五学士图》等宋画中均有对于鼓墩的描绘。圆墩中还有一种绣墩,织物装饰,精美华贵,其中属宋画《却坐图》中的绣墩最为精美。此外,方墩较为少见,仅在宋佚名《梧荫清暇图》中可见,墩身材质为藤条,形态自然而亲和。

(二)桌案几类

桌、案、几均属承置器物类家具,三者同根同源,结构大体相同(图14)。桌设于室内空间中因功能差异其造型有一定区别,大致分为供桌、书桌、琴桌、画桌、酒桌、茶桌、棋桌等类型。

图14 宋画中的桌案几类造型

宋代将“桌”称为“卓”。宋代徐积《谢周裕之》诗曰:“两卓合八尺,一炉暖双趾。”《宾退录》载:“京(蔡京)遣人廉得有黄罗大帐,金龙朱红倚卓,金龙香炉。”文中所述家具“卓”含有平地高起、“卓然而立”之意。也因桌多为木作,“卓”逐步演化为“桌”。对“桌”的记述,《梦粱录》载:“家生动事如桌、凳、凉床、交椅、兀子……马子、桶架。”在席地起居主导下的矮型家具期间,桌的功能主要由案、几、台等承具担负,随着宋代垂坐起居的全面普及,高足的桌成为与高坐具——椅、凳——相匹配的高型承物家具,其功能与几案相仿。

桌是宋代高型家具的重要代表,按结构形制可划分为框架式与折叠式两类,框架式桌子多吸取建筑大木作梁架结构方式,形态紧凑,其面心、抹头、腿足、帐子、牙条、卡子花、矮老等构件组合已形成制式。从宋代桌子腿型特征考察,细腿桌与鹤膝桌最具特色。细腿桌实物可见于巨鹿北宋遗址出土的木桌、江苏武进村前六号南宋墓出土的木桌,形象可见于《文会图》《槐阴消夏图》《勘书图》《女孝经图》等宋画,这类桌子结构简练,腿足劲瘦有力,以线塑型,少用装饰,构件配置舒展。鹤膝桌取名于腿足形似鹤膝竹中间突起的竹节,称谓始见于《南宋馆阁录》:“黑光偏凳大小六,方卓二十,金漆椅十二。板屏十六,绢画屏衣一,鲛绡缬额一。鹤膝桌十六。”这类形象在《听琴图》、南宋大理国《张胜温画卷》等图绘中均有出现,具有高足轻巧、精工细作、陈设灵活的特点。折叠式桌结构与胡床、交椅相似,腿足相对较高,《清明上河图》中有一例这种形象。

案原属低矮承具,但在高起居的宋代,案已由低腿足过渡到高足家具,可分为平头案和翘头案两类,其形象可见于宋代《孝经图》《六尊者像》《闸口盘车图》等画作。因功用不同案可分为书案、香案、食案、供案、画案等形制;按结构差异案可分为箱型结构的案、腿足离承面四角较远的案、有织物包饰的案,还有保留矮足、近似托盘的案。

“案”与“桌”功能结构相似,易于混淆,王世襄先生将其差异阐释为:“案与桌的不同,在于腿和面板的关系,腿在面板缩进一些尺寸再垂直向下的称为案,腿在面板的四个角上,垂直向下的称为桌。”如果按功能进行分野,那么“案”多为仪式性承具,“桌”多为日常承具。

几在宋代有丰富的制式,功能较为多样。除了传统的凭几,还有茶几、花几、香几、榻几、炕几、桌几、书几、足几、燕几等。几的图像在宋画中时常伴随特定的生活场景出现,如聚会、闲聊、饮茶、赏花、阅读等,造型精练讲究,曲型腿、三弯腿形状的几较为常见,此外还有束腰三弯腿的几。

在宋人的诗文书画中常可看到对桌、案、几的描述。如宋画《西园雅集图》《十八学士图》《绣栊晓镜图》中展示了不同形制的桌,《新唐书》中记载节度使的礼案“高尺有二寸,方八尺”,南宋马远《西园雅集图》中绘有宽大的画案,苏轼《雨中过舒教授》诗云“窗扉静无尘,几砚寒生雾”,宋画《蕉荫击球图》《听琴图》《维摩演数图》《五学士图》中各有案几形象出现。桌、案、几这类高型家具的出现改变了原有的以床榻为中心的室内空间布局形式,视觉中心逐渐向椅凳、桌案转移,为香炉、花瓶、古玩字画、奇石珍宝等其他小型陈设物提供了展示空间,在丰富空间层次的同时,提升了空间的秩序感。

(三)床榻类

床、榻属卧具,早期功能相似,均具有待客或休息就寝的功用。两者形制的主要区别是:床相对较宽、较高,有围栏,顶置帐幔;榻则相对低窄,无围栏,未置帐幔,其后常设屏风。宋代床、榻的功能有了较为明显的区分:床逐渐演变为专门用于就寝的卧具,封闭性增强,设有帐幔,置于卧室之内;榻的腿足开始增高,榻面加宽,用途则较为宽泛,由单坐变为可坐可卧。

宋代由于床主要用于就寝歇用,私密性胜于榻,在室内空间中,常置于内室,因而宋画中较少有床的形象表现,现仅有宋画《女孝经图》有床的形象呈现,该床设有三面围栏,较为宽大,下设装饰如意镂空托泥座,较多地承袭了传统制式。

宋代的榻由于形制的不同,有四足榻和箱形榻之分,因榻的高度增加,形态与床近似,但形式大体沿袭唐五代的遗风,流行无围榻,整体素雅,时称“四面床”。该类榻在宋画中较为多见。如佚名《槐荫消夏图》(图15)、李嵩《听阮图》(图16)、李公麟《高会学琴图》中所绘的榻都没有围栏,从图中可看出榻在空间设置上呈开放式,便于与人交谈。另外,使用这种无围栏的榻,一般须使用凭几或直几作为辅助家具,如《梧荫清暇图》中使用的直形腋下几,宋佚名《白描大士图》中描绘的天然树根三足曲几等。

图15 《槐荫消夏图》中的榻 图16 《听阮图》中的榻

(四)柜架类

宋代柜架类家具不仅能满足日常储物置器的需求,而且也是重要的功能性陈设器物(图17)。宋人戴侗在《六书故》中写道:“今通以藏器之大者为柜,次为匣,小为犊。”此时为适应高起居生活方式,储存物品的主要器具由箱具转为柜具。箱底置于地面,适合席地起居的上下开合;柜则高立,适合高起居迎面对开或拉屉。

宋代柜具的形象在河南白沙宋墓二号墓壁画、河南新安庄西地宋墓砖雕壁画、河北南平罗北宋墓砖雕等墓室砖雕壁画中多有呈现。宋代的柜具形式简洁,更适合高起居置物收纳,且新增了抽屉构件(河南方城宋墓出土的三层石柜)。宋画中也有柜具形象出现,如《五学士图》中绘有置于桌上的书柜形象,整体为方形,柜门对开,可视内部格架做工精致,比例适当。南宋《蚕织图》中描绘了若干大小各异的储物柜,这些储物框采用框架结构,柜门均朝前,内分四格,参照柜前站立的桑女形态,柜子与人物的整体比例适当,形态较为高大,柜底与足腿间有角牙装饰,且置于桌上。

图17 宋画中的收纳柜具造型

宋代架格纳置物品的家具样式也较为丰富,如衣架、花架、巾架、镜架、灯架等器形。这种架类家具常出现在宋画和出土的墓室壁画中。已发现的河南白沙宋墓后室西南壁的壁画中,有一幅绘有一具三弯腿的矮面盆架,架上置有蓝面白底的面盆。巾架呈现为赭色,上面搭一方巾,此外画面中还绘有衣架、镜台、案几、椅子等家具,刻画出墓主人生前梳妆陈设的生动场景。

(五)屏障类

屏障类家具为各式屏风器具,是兼具装饰性与实用功能的陈设器物,具有标注室内中心、障蔽挡风、分割空间的功用,是最具艺术表现力的陈设物。宋代屏风已广泛使用于生活场景,虽鲜见实物,但透过宋画观察,从室内至户外,从文人雅聚到闺阁幽居,均有大量的屏风形象出现。宋代刘昌《芦浦笔记·屏著》载:“今人称士大夫之家,必曰门墙,曰屏著,是矣。然多曰台屏,则乃指屏风而言,何不思之甚也。”较之以往,宋代屏风造型样式更为丰富,且有较大拓展,按造型可分为座屏、折屏、枕屏、砚屏等式样。此时,特别是座屏底座的造型结构兼具装饰与扶立功能。汉唐五代以来的简易木墩底托,发展为由桥形底墩、桨腿站牙、窄长横木构合而成具有装饰美感的基座,底座底置、两端卡收独扇屏面,使座屏的整体造型呈现出端庄稳重的造型样式,成为后世座屏的基本形制。这种座屏形象可见于《羲之写照图》(图18)、《孝经图》(图19)、《绣栊晓镜图》等宋画。

折屏起初是与席地起居相适应的屏风形式,多与席、榻相配,可多面围合,一般为两至多折扇,用榫卯连接。进入高起居生活方式的宋代,以三折扇屏居多,折屏多与榻、案配置,常在榻与桌案后置多扇折屏,或在椅后设落地单扇座屏,屏面多以山水风景或书法为装饰题材。如《唐十八学士图》《围炉博古图》《五山十刹图》等宋画均有其形象资料,其为三折扇屏,中扇大,边扇窄,呈“8”字形对开。

图18 《羲之写照图》中的屏风 图19 《孝经图》中的屏风

除座屏、折屏类大型屏风外,宋代还演化出一类小型屏风——枕屏、砚屏,其形式与大型座屏相近,但体量较小。枕屏属置于榻端的小型低矮屏风,长度与榻宽较为一致,可增加休憩的私密性,具有屏蔽卧态、装饰室内空间的功能。这类枕屏可见于宋画《绣栊晓镜图》《闲秋兴图》《荷亭儿戏图》。砚屏为文房案头砚边挡风屏具,从宋代赵希鹄《砚屏辨》中可知:砚屏为苏东坡、黄山谷等人为“表而出之”展示文人书法所创制,尺寸以“高尺一二寸,阔尺五六寸”为宜,其后发展为隐喻文人意趣的装饰性文房陈设器具。

四、结语

综上所述,宋代兴盛的手工业,繁荣的商业,精湛的大、小木作技艺,以及高坐起居生活方式的全面普及等多维因素共同推动了高型室内家具陈设的全面发展。在“席地”至“垂足”生活方式的演化过程中,椅具造物设计的驱动促进了低矮家具向高型家具的系统性演化,使宋代成为高型家具创新发展的关键时期。隋唐五代的绘画虽见椅具形象,但当时国人起居方式仍处于低坐与高坐的交替过渡期,椅具只限于贵族阶层,尚不普及。入宋后,随着垂足高坐起居方式的全面普及,高型椅具形制逐步成熟,发展出丰富的造型样式。宋代椅与桌也已形成固定组合样式,完整的高足家具组合业已成熟,全然取代了低矮家具在日常生活室内陈设中的主体位置,高型系列家具陈设已在民间盛行,且已形成完整的陈设组合制式,确立了以椅、桌为中心的室内空间高型家具陈设形制。宋代垂足高坐家具及其与之相适的生活起居范式得以完型、确立并延续至后世。宋代围绕高起居的家具系统不仅种类齐备,且造型结构合理,形态简练,呈现出质朴秀雅、简洁尚用的造型特征,其形制决定了后世室内家具陈设的基本面貌,为明式家具的繁荣奠定了基础。由宋至今,在造物设计的千年之变中,承载宋人生活起居方式的室内家具陈设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设计艺术资源,研究其形制,探究其空间组合配置关系,对重构当代中国陈设设计、发掘设计文化属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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