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伦贝谢：油服标杆巨亏启示录

文 | 陈卫东

作者系东帆石能源咨询公司董事长

国际油田服务行业正在面临生与死的考验，改革迫在眉睫。国际油服巨头斯伦贝谢的巨亏与改革，给中国油服企业怎样的启示？

七月份是上市公司公告年度第二季度业绩的时间。国际油气行业，尤其是油田服务行业给出了令人失望的结果。

斯伦贝谢在当地时间7月24日公布了第二季度财报。截至6月30日，公司第二季度净亏损高达34.34亿美元，去年同期净利润为4.92亿美元；二季度总收入为53.56亿美元，环比下降28%，同比下降35%。2019年第四季度，公司的营业收入为82亿美元，净利润为3.33亿美元，同比分别上升0.6%和下降38.1%。

斯伦贝谢是油田服务界公认的老大，至今已有90年的历史，作业遍及全球85个国家，收入来自全球120个国家。近20年来，该公司的年营业额一直占整个行业收入的13%左右。不论在技术研发投入、新技术应用和商业模式创新上，该公司一直是油田服务行业的一杆旗帜，一个令人敬佩的标杆。

新冠疫情下的行业寒冬

页岩油气革命以来，北美油田服务市场，尤其是美国油田服务市场一直是全球最大、最活跃的市场，全球一半左右的市场份额在北美。

2014年是油田服务市场的高光时刻，全球行业总收入为4645亿美元，斯伦贝谢公司的收入为607.46亿美元，收入占全球油田服务行业总收入的13.07%，净利润也有55.06亿美元。

2019年公司收入329.17亿美元，占行业全球总收入2887亿美元的11.4%。虽然公司年度收入与2018年大致相当，但公司亏损高达101.37亿美元，主要是第三季度127亿美元资产减记的影响。

在宣布公司2020年第二季度业绩同时，斯伦贝谢还公布了高达37亿美元的减值费用，这其中就包括裁员21000人产出的10亿美元遣散费，这占到了其员工总数的约五分之一。

斯伦贝谢首席执行官兼董事Olivier Le Peuch称：“这可能是过去几十年来最具挑战性的一个季度。斯伦贝谢第二季度收入环比下降2 8%，这归因于北美业务的空前下滑，而国际业务下降是由于COVID-19加剧了客户预算的下调。”

由于受石油价格战、Covid-19疫情影响，全球石油需求大幅下跌。美国页岩油钻井工作量和油田服务需求也进而暴跌。最终的结果就是油田服务全行业收入大减。

斯伦贝谢不得已在去年第三季度宣布坏账减记127亿美元，而九个月后再次做出坏账减记的重大决定。新的公司董事长就职一年之内已经宣布了两次共164亿美元的坏账减值，这是斯伦贝谢公司近百年历史上非常罕见的事件，这说明公司的经营战略已经发生了重大的调整。

公司报告称此次减记包括了2010年收购休斯敦油服公司史密斯国际公司（Smith International）和2 0 1 6年收购休斯敦海洋服务公司卡梅隆国际公司（Cameron International）的商誉和资产88亿美元减值、16亿美元与北美的压力泵业务有关的资产减值和部分北美员工的遣散费用。

2019年7月19日 ，斯伦贝谢有限公司宣布，董事会已任命Olivier Le Peuch为公司首席执行官和董事会成员，自2019年8月1日起生效。同一天前任董事长/首席执行官Paal·Kibsgaard先生将退休。

很明显，股东们希望公司做出重大改变。尽管从2018年以来，石油价格已经明显回升，行业整体投资也有了两年个位数的回升，斯伦贝谢公司行业老大的地位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但公司的盈利能力、投资回报率、股东回报已经持续下降多年，董事会要求公司必须做出改变。

自2014年公司实现了创纪录的营业收入和净利润之后，公司的经营状况——包括净现金流、经营净利润、分红就开始持续下滑，公司的资本负债率、权益负债率和长期债务开始持续上升。如果公司不做出重大改变，行业老大的地位将会失去。

Olivier先生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果然猛烈，大手笔减值127亿美元，让整个行业刮目相看，斯伦贝谢公司股价随之应声上涨了3%。要知道此时公司的市值仅为480亿美元，Olivier先生一笔减值就相当于公司市值的四分之一。去“Paal化”的进程已经没有疑问了，市场都在拭目以待Olivier先生为公司、为行业而烧出的第二把第三把火。

Olivier董事长就职一年之后再次大手笔减值37亿美元，但市场的反应不像上一次股价应声上涨，而是不为所动，保持静观姿态。2020年的新冠疫情严重地冲击了全球石油消费市场，石油生产商大幅度消减了上游的投资。

石油勘探投资从1000亿美元大幅度降低至150亿美元，降幅高的85%。于是石油服务板块公司的市场价值第一季度曾经一度降少了70%之多，第二季度整个行业的股票价值有所回升，斯伦贝谢公司市值回升近20%。

公司的市场公允价值通常是指由公司股票价格给出的公司市场价值，它是一个公司经营现状、综合财务指标、行业发展预期、公司发展潜力和现时及未来市场环境预期等多种因素的综合反应。斯伦贝谢公司股票价格走势与石油价格走势基本是正相关的。

2002年1月公司股票价格在26美元上下波动，2008年石油价格达到140多美元/桶高位时公司股票也曾到达111.24美元的高位。美国华尔街金融爆发后，公司股票猛然一度跌破40美元，然后随着石油价格的再度上涨公司股票持续上涨，2014年6月22日收市在117.80美元/股，是公司价值的“巅峰时刻”。

但在这之后接连发生了2015年石油价格战、2020年Covid-19疫情和再次石油价格战及历史上首次WTI期货负价格、160年石油史上首次全球石油大减产1000万桶/日等重大事件。

公司股票跌跌不休，在2020年3月18日竟然跌落到12.05美元的20年的最低位，几乎跌到了2014年的“巅峰时刻”零头，公司最高市值时的90%不见了。上周（2020年7月24日）公司股票收于19.48美元，公司市场价值270.35亿美元，约为公司最高市值时的20%。

作为行业大哥大的标杆性企业尚且如此，整个行业的惨淡走势可见一斑。海洋钻井行业的大哥大是越洋公司（Transocean）,2007年10月1日公司股票的巅峰价格是170.63美元，上周五（2020年7月24日）的收市价格仅为2.19美元，公司的市场价值仅为14.01亿美元，是该公司成立近三十年来股价最低市值的时刻。

越洋公司现有41条超深水和极恶劣海况钻井船和钻井平台，拥有世界目前最多最先进的深水钻井装置和作业管理能力和队伍。公司价值还不如两条超深水钻井平台的重置价值，可以说公司已经几乎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因为对于投资人而言，公司目前已经一文不值了。

收缩战线的启示

石油天然气工业有较长的价值链条，石油公司和油田服务公司是石油工业上游板块两个主要的环节，石油天然气的价格是决定石油天然气工业各个链条价值的决定性因素。链条中各环节价值的权重主要取决于其投入产出的效率。

技术进步和能源转型大趋势从根本上改变了石油天然气资源短缺的供给约束问题，如美国的非常规油气革命。而石油消费峰值即将来临的共识和让消费峰值尽早到来的努力大大降低了石油消费的增速，减缓了石油需求的增量，如中国石油消费增速减缓。

2020年上半年全球迅速蔓延的新冠病毒疫情更让石油消费大幅度减少了30%（第二季度）。这是整个石油工业价值大减的基本原因，而曾经被市场追捧的油田服务公司衰落得更快。

油田服务公司的收入来源主要是资产租金、人力资源和技术服务服务收入。钻井公司是典型的重资产公司，收入的主要来源是资产租金和简单劳动力计时收入。斯伦贝谢、哈里伯顿是典型的轻质产公司，收入主要来源是高技术设备租赁和技术人员的智力服务。

油田服务行业在石油价格快速增长的近20年里，对石油需求增长预期过高，于是在钻机大型压裂装备等重资产上投资过多过快，人员招聘和培训投资过多过快，当预期与事实严重不符，需求大幅降低时，油田服务公司无法及时对存量资产进行减值，公司投资回报就会大幅降低，出现严重的经营亏损，甚至是现金流断裂的情况。

与轻资产公司相比，钻井公司等重资产企业的价值减损必然会更加严重。越洋公司、Seadrill公司就是典型的例子。在这种状况下，石油公司的调整，主要是减少投资和严格财务纪律，重组资产结构就可以获得很好的效果，而重资产为主的油田服务公司的资产业务重组就困难得多。

2020年的新冠病毒疫情对所有国家政府、行业和企业都是一次“极限测试”，笔者理解新任斯伦贝谢公司首席执行官Olivier先生的自我定位，和他给斯伦贝谢确定的全新企业发展战略。

他提出的“人、技术、利润”发展战略，不再追求企业的规模和全行业全方位的竞争优势。带着强烈的使命感，敢于大手笔减记坏账，实事求是。他不仅要重塑斯伦贝谢，还在重塑整个油田服务行业的活力。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只有斯伦贝谢一家的努力和改革是很不够的。中国的油田服务行业是世界人员最多、包袱最重的行业。中国的油田服务公司基本上是类似于越洋钻井公司的重资产公司。中国还没有可比拟斯伦贝谢的有一定规模的轻资产技术服务公司。由于还在基本封闭的无竞争状态下运作，改革的动力和迫切性并不强烈。

国际油田服务行业已经面临生与死的挑战，改革已经迫在眉睫。但挑战巨大，且改革的方向和模式还在探索中。

前一段GE并购贝克休斯的案例并不成功，斯伦贝谢Olivier董事长“大规模减值、收缩战线”的改革是否能成功还有待观察，但我以为他的方向是正确的，而且他的勇气是值得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