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编自有名山在
2020-10-10张勇耀
2020年7月25日,是个周六。夜晚合上书准备休息时,翻看了一下当天的朋友圈,看到小友张德恒说“辗转难眠”“再不能回报恩师于万一”之类的句子,疑惑地翻看了他微信所配的图片,是一本王昊老师送给他的签名书。当时有些晚了,于是第二天一早六点多发微信问他:“你说的王昊老师,是吉林大学的吗?他怎么了?”我知道德恒硕士毕业于吉林大学,博士毕业于山西大学,所以他发王昊老师的图片,我就很是疑惑他所指称的对象。果然,德恒回复:“是的,他走了。”但德恒也说不清楚王昊老师是怎么走的,甚至说不清楚离世的时间。这也太难以置信了!王昊老师出生于1967年,2019年7月,我们一起在内蒙古锡林郭勒参加中国辽金文学学会第十届年会,回程中一起在呼和浩特转机,大约有两三个小时一起交流。他是那种外貌高大,言谈却非常温和的人,怎么会是他?!
于是我截图给中国辽金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元好问学会会长胡传志老师,他们是多年的朋友。胡老师也表示不信,说马上打电话向吉林大学方面证实。心焦的等待中,我又打电话给中国辽金文学学会会长张晶老师,只是想知道张老师是否已得到了消息。张老师竟然也不知道,连问了我两遍,才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信息,也说马上打电话证实。稍后我终于接到了胡老师的电话,他说:王昊确实去世了,但目前去世原因和时间不明,正在进一步了解中。当时我正准备去看望一位手术后出院的老师,站在街边接听电话,看着来往穿梭的汽车,听着喧嚣和市聲,心情陷入巨大的苍茫之中。一个我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王昊老师确实去世了!过了一会儿,中国辽金文学学会、中国元好问学会的微信群里,也有老师发布了这一消息,一整天,或者说此后两三天里,学者们都在以各种方式,表达各自的震惊感受,以及对王昊老师的追思和怀念。
一位学者走后令那么多人怀念,大约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他的学术研究成果在学术史上有值得肯定的方面,曾为学术的发展起过一定的推动作用;二是他为人处世好,对师友朋辈甚至学生后辈都能真诚相待,个人所具有的人格魅力令人感念。王昊老师应该是兼具这两个方面的。
2018年4月,《名作欣赏》与《晋阳学刊》、三晋出版社等单位联合举办降大任先生追思会暨《元遗山论》出版研讨会,王昊老师是受邀来参加会议的金元文学界为数不多的学者之一。在会上,他对降先生的《元遗山论》做了非常中肯的评价,并提出此书尚存在一些问题,应该由我继续修订。其实,王昊老师并非第一位提出此书尚须再次修订的人。《元遗山论》原名《元遗山新论》,是降先生出版于1988年的一部元好问研究专著。2017年降先生被查出患有癌症后,我在降先生的指导下对这部书稿进行了增订,补充了降先生三十年间关于元好问研究的其他几篇论文,修订了其中一些明显的编校错误,在降先生去世的前一个月(2017年11月),由三晋出版社出版。但由于修订期间降先生身患重病精力不足,我又学殖浅薄,且全部在工作之余完成,因而修订并不彻底。尤其是其中的《元遗山交游考》,胡传志老师曾指出这部分内容没能吸收三十年来学界新的研究成果,没有运用网络检索手段等问题(胡传志:《聪明人的硬功夫》——再谈《元遗山交游考》,《名作欣赏》2018年第2期别册),也曾提议再次修订。王昊老师在会上郑重提出,得到了与会学者的一致赞同,也成为我今后一个必然会认真完成的任务。目前《元好问交游考》也正在陆续修订之中,但距最终完稿求教于学界,尚须时日。
2019年夏,我与王昊老师相会于内蒙古锡林郭勒会议上。分会场讨论时,我们被分在同一组。当时我和中国传媒大学的王永老师作为主持人和评议人坐在台上,王昊老师就坐在我们左手第一排,温和地看着我们。也许因为我提交的论文题目是《元好问的弟子后学与元初南北诗坛的交融》,返程途中,王昊老师给我讲到了白朴与元好问的关系。白朴七岁时遭遇蒙古军队围城,父亲白华南逃投宋,与父亲失散的白朴被元好问收养并一直掬养教育到十二岁,直到白华北归投到真定史天泽幕府,元好问才送他到真定与父亲团聚,这是个常识,并无多少新意。然而王昊老师讲述的神态,却令我终生难忘。当时候机室人来人往、嘈杂拥挤,他却讲得极为动情,旁若无人。他讲到了元好问对病中白朴的日夜抱持,说话时一边看着我,一边曲起了左臂,右手拍着左臂,好像他就是当年的元好问,怀里真的抱持着一个生病的孩子,那孩子最终“得汗而愈”,他长舒了一口气。整个过程中,他脸上显出无比怜爱的表情,我觉得他甚至被自己感动了,语气都有些凝噎了。当时我刚刚结束了中国传媒大学一年的访学,考到安徽师范大学古代文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分别之际,王昊老师真诚地对我说了一句:“你终于要修成正果了。这一年的时空转换不容易,不要忘了降先生。”这像是一种感恩教育,却无比真诚,这大约是他留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
20世纪80年代降大任先生任《晋阳学刊》主编时,曾开设过“元好问研究”专栏,推动了海内外元好问研究的发展,一度形成了研究高峰。作为对前人学术研究的接续,《名作欣赏》自2019年也开设了“元好问研究”专栏,并向金元文学研究界的老师们约稿。王昊老师是辽金文学学会的副会长,又是学界知名的金词研究专家,于是自然要向他约稿。但他一是非常之忙,二是对自己要求高,写作速度慢,于是几经催要,约稿几个月后终于发来一篇《元好问接受稼轩词的特征及其原因》,刊发于《名作欣赏》2020年第1期。这也可看作是他对于元好问研究和《名作欣赏》的支持。
王昊老师的学术道路与学术成果,前面几位老师已多有梳理。王昊老师正在完成的课题“金代文学史”,各方也正在积极努力帮助整理,期待早日出版,嘉惠学林。元好问挽金代名士李纯甫的诗中,有“堂堂元有不亡存”“遗编自有名山在”(《李屏山挽章二首》)之句,对于一位学者来说,比肉身更长久的,无疑是学术。惟有学术成果的存在与经典化,可以延长自然生命所不能达到的长度,使其精神的光辉熠熠不灭。
得知王昊老师去世的当天,在与张晶会长及编辑部同仁商量的基础上,我发布了一条征稿启事,约请专家学者撰写纪念文章,在《名作欣赏》编一个纪念小辑。经我们精选之后,推出以上四篇。这或许是《名作欣赏》以及我个人,对一位真诚治学又真诚待人的学者最好的纪念。
王昊老师安息!
作者: 张勇耀,《名作欣赏》副总编辑,副编审。中国辽金文学学会理事,中国元好问学会理事。出版有《孔天胤评传》《孔天胤传》(合著),主持点校《孔天胤全集》等。现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生。
编辑:杜碧媛 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