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个态度
2020-10-02何立伟
□ 何立伟
失眠的人,听到鸟啼声时摸过手机来看,四点。鸟比人醒得早,醒来了,就高兴,高兴,就唱歌。只是恼了失眠的人。
今早在床上听到雨声了。落雨,院子里鸟就不叫。雨声于是统治耳朵。过了好一阵,忽然不远处北辰小学响起广播操喇叭,刺破青天锷未残,两秒钟又忽然停止。其妙莫名。有些事情都是有惯性的,生物钟一样准。
湿漉漉的安静,而且清新。
沪上老谢来电话,仿佛闻到酒气,问还好吗,疫情没出门吧?当然好!你老兄呢?那边笑得嗬嗬的,一贯的爽朗。他要邀约十来个朋友,办个小型画展,“在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你当然要来一个。”尺寸有要求,一律四尺三裁,条幅。题材呢,随便。明后天快递寄来。
当天就寄过去了,画人坐在石头上,鱼从斜刺里游到脚下来。题了一句话:我不晓得什么叫做文化,但是晓得什么叫做变化。题完敬自己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半屋子云雾。然后,认真咳嗽。
月下微信,约我周三晚到她的民宿去吃饭喝茶,又另约了几个好玩朋友。月下本名袁佩芳,倦于名攻利战,弃生意,专绘事,在岳麓山下建一个院子做民宿,消消停停在里头写字画画,吃茶种花,将自己安顿得很惬意。院子在建时请我取个名字,想了想,把她的艺名嵌进去,就取了“围月”。也不知哪位高士,将“围”改为“唯”,谐了音,只是意趣大不同。我的意思,山月当头,低墙蓬门,便合而围之,三五朋友,当庭而坐,亦是围月剧谈,额上衣上,拂之不去的是皎皎月光。高士的“唯”,至今不解其妙也。
《陶庵梦忆》年轻时读过,今再读,仍是好得不得了。张宗子那种文章之美呵,简直舍不得快读。此类明人笔记,其实可为枕边书,风吹哪页读哪页,无不是精妙。随便翻到“朱楚生”,手指慢慢移,数数也就275 个字,如同现在的一条微信,把个女艺人,无论演戏之精彩,相貌之风致,写得如刻如画,如在目前。尤以结尾四五十个字,“楚生多坐驰,一往深情,摇飏无主。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晡烟生,林木窅冥,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劳心忡忡,终以情死。”写她这一生,自忖终将因情而死,真是让人怜爱,又让人心痛。
陶庵老人用字之精炼,之有余韵,之有深情,读来令人神旺,又久有回甘,莫知所以。
读好文字,就是获得,对粗糙时文的藐视的力量。
天热了,有人求扇面,我于是洋洋洒洒书了八个字:得过且过,莫管那多。
如今世界之乱,无以复加。对此须持得有一种人生态度。这八个字,便是态度。赠客,亦是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