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补语“翻天”与“上天”的句法特点和搭配选择
2020-09-29吴怡
吴怡
摘 要:“翻天”“上天”与其他语素构成新兴程度表达式“X翻天/上天”时,两者在句法功能特点和词语搭配选择上存在异同。从句法功能来看,它们均具有唯补性,“翻天”对前置词的黏附性要高于“上天”,“上天”的语法化程度更低。从搭配选择来看,两者都偏爱单音节的动词或形容词,“翻天”倾向于消极义词,“上天”则倾向于积极义词。不过,这只是一种习用性差异,随着语用的泛化,它们在词语音节数量和语义特征选择上的限制有所弱化,搭配范围逐渐扩大。
关键词:“翻天”;“上天”;新兴程度补语;语法化
已有研究表明,有些述宾短语作补语时,其语义已经虚化为较高的、甚至达到极点的程度义。比如张谊生(2008,2013)考察了“透顶”“到顶”的用法,蔡丽(2010)对高程度补语“翻天”进行了个案研究,蒋协众(2010)、宗守云(2014)阐述了“到家”的词汇化和语法化过程,张雪梅(2015)解释了“爆棚”的演变原因,李洁(2016)分析了“掉渣”的极性程度义用法,沐婷(2017)则从语法和修辞互动的视角,对极性程度补语进行了探讨。
我们发现,缘于人们对空间的认知体验,有些新兴程度义表达式往往与“天”相关,除蔡丽(2010)提及的“X翻天”外,还有“X上天”“X逆天”“X出天际”等,与之有着类似的表达效果和演化过程。相对而言,“翻天”“上天”作程度补语的使用频率较高,可比性较强。因此,我们拟从句法功能、词语搭配、形成机制三个方面,对程度补语“翻天”“上天”进行比较分析。
本文的语料均来源于CCL语料库和人民网,其中,CCL语料库的选取范围是全库,人民网的选取时间是从2015年11月至2020年3月。经过人工筛选后,我们得到“翻天”作程度补语的语料有826条,“上天”有375条。
一、“翻天”“上天”的句法功能
我们主要从句法功能分布、述补结构形式、能否插入动态助词“了”三个方面,对程度补语“翻天”“上天”的句法功能进行比较。
(一)句法功能分布
“翻天”和“上天”都能够充当不同的句法成分,但是它们的句法功能并不完全对等。试比较下面两组短语:
(1)洪水翻天 翻天巨变 吵翻天 美翻天
(2)导弹上天 飞机飞上天 价格飞上天 美上天
在第(1)组中,“洪水翻天”中的“翻天”作谓语,说明气势强盛;“翻天巨变”中的“翻天”作定语,形容变化巨大。这两例中“翻天”的意义具体实在。“吵翻天”和“美翻天”中的“翻天”都是作补语,前者形容吵得不可开交,后者形容非常美。这两例中“翻天”的语义有所虚化,表示的是一种泛化了的高程度义。
在第(2)组中,“导弹上天”中的“上天”作谓语,是指升上天空的动作。“飞机飞上天”和“价格飞上天”中的“上天”,都是与“飞”搭配,都是作补语,但两者的语义有所差别:前者的“飞”是具体的,“上天”是这一动作的结果,它充当结果补语,语义实在;而后者的“飞”是抽象的,是价格上涨的夸张化表达,“上天”则充当程度补语,语义虚化。“美上天”的“上天”显然也是作程度补语。
由此可见,“翻天”和“上天”的语法功能既有共性,也有个性。两者的共性表现为:它们都可以作谓语和补语。两者的个性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翻天”可以作定语,具有形容词性,“上天”则没有这种用法;第二,“翻天”只能作程度补语,而“上天”既可以充当结果补语,也可以充当程度补语,这需要根据具体语境来辨别。
需要指出的是,“翻天”和“上天”只有后置于某些动词或形容词时,才能作程度补语,此时,它们均具有唯补性,也都具有表达一种虚化的高程度义的功能。
(二)述补结构形式
朱德熙(1982)曾将述补结构划分为粘合式和组合式两种形式,其中,补语直接粘附在述语后的为粘合式,如“抓紧、写完”;带“得”的则为组合式,如“走得快、看得见”,其否定形式“走不快、看不见”也属于组合式。
“翻天”“上天”和其他动词、形容词构成的述补结构,既可以是粘合式的,也可以是组合式的。例如:
(3)逐步改造都这样闹事,要是没收的话,更要闹翻天了。(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4)年轻人容易走极端,喜欢一个人,就把他捧上天。(戴厚英《人啊,人!》)
(5)老武这才说道:“村里人吵得翻天了!”(马烽、西戎《吕梁英雄传》)
(6)“哼,刘立本的二女子能翘得上天呀!好好个娃娃,怎突然学成了这个样子?”(路遥《人生》)
(7)一个乱斗模式就可以体验到数个乱斗规则?是的,本周的乱斗就能让你爽到翻天!(人民网,2017-05-11)
(8)既能嗨又能拿,嗨到上天,拿奖金拿到手软。(人民网,2016-11-03)
值得注意的是,在例(7)、例(8)中,其补语标记不是“得”而是“到”。张谊生(2014)指出,“A到X”结构常用来表达程度,比如“寂寞到极点、舒服到骨子里、紧张到一触即发”等,这里的“到”是当代汉语中一个新兴的程度补语标记。“X到翻天”“X到上天”中的“到”同样如此,因此,这里的“爽到翻天”“嗨到上天”也属于组合式。
我们对“翻天”“上天”述補结构形式的使用情况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1的统计数据,我们可以解读出以下信息:
首先,在“翻天”“上天”与动词、形容词构成的述补结构中,粘合式的使用频率要远远高于组合式。这说明其述补结构处于一种趋于定型但尚未完全定型的状态,“趋于定型”体现为粘合式的使用频率已经非常高;“尚未定型”是因为组合式依然存在,且有不同变式。从表1中的数据来看,“X翻天”粘合式的使用频率(99.39%)要高于“X上天”(92.27%),这表明“翻天”对前置词的黏附性比“上天”更强。
其次,在粘合式用例中,人民网的检索结果多于CCL语料库。人民网的语料用例均见于新闻报道,且多数是标题。因此,我们推测,这可能与人民网的语言表达要求简明扼要有关。就表义而言,粘合式和组合式并没有太大区别,多数情况下还可以相互替换。同时,为了表述简洁,一般可以省略补语标记。这一方面反映了“X翻天”“X上天”使用频率的上升,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此外,在组合式用例中,以“得”为补语标记的语料要多于“到”。“到”的用例未见于CCL语料库,均来自人民网。这恰恰反映出语言的動态变化。
(三)能否插入动态助词“了”
一般来说,凝合程度较高的述宾短语在作程度补语时,述语和宾语之间不能插入动态助词“了”,如:“愚蠢透顶、累得要命、高得吓人”,不过,“翻天”“上天”可以插入动态助词“了”。例如:
(9)从五月开始,刘家就忙翻了天,买衣料,做礼服,选家具,订礼堂,买首饰,备嫁妆……(琼瑶《月朦胧鸟朦胧》)
(10)是以星宿派群弟子虽将师父捧上了天,鸠摩智等均只微微而笑,不加理会。(金庸《天龙八部》)
我们对述补结构“X翻天”“X上天”插入动态助词“了”的情况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翻天”和“上天”在能否插入动态助词“了”这一点上,是有同有异的。
两者的相同之处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它们都可以插入“了”,这说明尽管“翻天”“上天”语义有所虚化,但仍然保留着动词性的语法特征,还未完全虚化。第二,多数情况下则不插入“了”,这说明原本的述宾短语“翻天”“上天”的凝合度比较高,并逐渐词汇化。第三,从组合形式上来看,粘合式更容易插入“了”,而组合式很少,有些组合式甚至没有。这可能与社会交际中应遵循音节协调性和语言经济性有着密切的关联。我们知道,在不影响意义传达的前提下,人们往往更倾向于采用听感和谐、简洁精炼的表达方式。
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上天”插入“了”的频率要高于“翻天”。在人们的通常认知中,“上天”是一个有客观实现可能的动作,“翻天”则是不可能实现的。“翻天”在一开始作补语时就融入了主观描写,“上天”则经历了从客观叙述到主观描写的转变,这也是“上天”能作结果补语和程度补语、“翻天”却只能作程度补语的主要原因。同时,这就必然会导致两者在虚化过程中语义滞留程度的差异,即动作性的差异。由于“上天”的动作性滞留程度高于“翻天”,所以它更容易插入动态助词“了”。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上天”的虚化程度比“翻天”要低,换言之,“翻天”的语法化程度是高于“上天”的。
二、“翻天”“上天”的词语搭配
“翻天”和“上天”作程度补语时,对位于其前的词语有一定的搭配限制和选择倾向。下面,我们分别从音节数量、语义特征、感情色彩三个方面,对这一问题展开探讨。
(一)音节数量
通过对相关语料进行整理、归纳,我们发现,能与“翻天”搭配的词语有57个,按词频排列依次为:嗨、乐、闹、爽、美、high、吵、萌、笑、忙、帅、玩、炸、骂、搅、热、涨、赚、抢、酷、辣、炒、找、搞、哭、秀、抽、热闹、拽、红、火、躁、造、下、刷、嚷、唱、吹、喝彩、气、冲、猜、叫、购、赢、舞、迷、转、尖叫、乐活、沸腾、乱、逗、甜、潮、嫩、臭。
能与“上天”搭配的词语有81个,按词频排列依次为:捧、吹、美、涨、夸、宠、炒、翘、飞、玩、时髦、好、嗨、冲、作、说、高、闹、翻、蹿、吹捧、吹嘘、丢、火、酷、辣、high、帅、贵、幸福、舒服、抬举、扭、捅、飘、哄、抬、捡、供、顶、窜、秀、舞、耍、飙、飙升、比拼、脑补、富、强、狂、狠、高兴、爽、洋、潮、土、萌、难、大、秃、黑、攻、牛、6、暖、坏、滋润、浮夸、优雅、厉害、粉红、难看、腻歪、甜腻、简单、好吃、开心、巴适、温暖、可爱。
能与“翻天”“上天”搭配的中心词大多为单音节词,也有少数是双音节词。具体情况如表3所示:
关于表3,有两点需要说明:
1.在这些与“翻天”“上天”搭配的中心词中,我们发现两个特例,即英文单词“high”(音译词“嗨”的源词)和阿拉伯数字“6”(方言“溜”的谐音)。例如:
(11)孩子们玩得high翻天了!(人民网,2017-10-10)
(12)只需三招,就能6到上天!(人民网,2016-01-13)
为了便于统计和论述,这里将“high”与“6”均归入“单音节”,不再为它们单独设类。
2.由于我们调查的人民网语料均为新闻报道,且时间范围限定在2015年11月至2020年3月,所以只能大体反映出语言使用的变化趋势。可以看出,与“翻天”“上天”搭配的词语主要以单音节为主,双音节的占少数。相较而言,与“上天”搭配的双音节词比率要高于“翻天”,“翻天”对单音节词的选择倾向更为突出。从语料来源上看,绝大部分(尤其是双音节词)都只在人民网中出现,这反映了“翻天”“上天”程度补语用法的动态发展,即逐渐向双音节词开放。
(二)语义选择
先看“翻天”的语义选择。蔡丽(2010)在分析“X翻天”时,从语义特征角度将“X”分为六类:“吵”类动词、“说”类动词、“跳”类动词、“玩”类动词、“爱”类动词与形容词。我们在蔡丽的基础上进一步划分为七类,以“翻天”的首字母F作为分类符,每类选取使用频次最高的词语作为代表,分类如下:
F1.“闹”类动词,含有消极义[+吵闹]。如:闹、吵、骂、哭、嚷、尖叫;
F2.“笑”类动词,没有[+吵闹]这一消极性语义特征,但还是用嘴完成的具体动作,通常会出声。如:笑、唱、吹、叫、喝彩;
F3.“玩”类动词,不是由人的某个身体部位完成的具体动作,而是以人为主体的整体性活动,或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相关。如:玩、炸、搅、赚、抢、涨(涨价)、搞、找、秀(表演)、炒(炒作)、抽(抽奖)、刷(刷新)、下(下雨)、造、冲、猜、购、赢、舞、转(转发)、乐活、沸腾;
F4.“气”类动词,表示人的心理活动。如:气、迷;
F5.“嗨”类形容词,形容人的生理、心理感受。如:嗨、high、乐、爽、忙、甜、辣;
F6.“美”类形容词,表示对人或事物的评价,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如:美、萌、帅、酷、拽、逗、潮、嫩;
F7.“热”类形容词,描述外界环境或具体事物的特征,这种特征是其自身特有的,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如:热(热烈)、热闹、红、火、躁、乱、臭。
这里对“X翻天”中“X”的语义特征予以归纳,具体如表4所示:
再看“上天”的语义选择。根据语义特征,能进入“X上天”结构的词语也大致分为七类。我们以“上天”的首字母S作为分类符,每类选取使用频次最高的词语作为代表,分类如下:
S1.“涨”类动词,含[+上升]义。如:涨、翘、冲、蹿、飘、飞、顶、窜、飙、飙升;
S2.“捧”类动词,含有用言语等行为把某人某物夸大义。如:捧、吹、夸、吹捧、吹嘘、抬、供、抬举;
S3.“炒”类动词,与人的身体活动或日常生活、社会事件相关。如:炒(炒作)、闹、哄、扭、捅、翻、玩、作(作死)、丢(丢脸)、捡、秀(表演)、舞、耍、黑(诬陷)、比拼;
S4.“宠”类动词,属于人的心理活动。如:宠、脑补;
S5.“嗨”类形容词,形容人的生理、心理感受。如:嗨、high、爽、辣、高兴、幸福、舒服、滋润、腻歪、甜腻、开心 、巴适(四川方言,舒服);
S6.“美”类形容词,表示主观评价。如:美、时髦、帅、酷、狂、狠、潮、洋、土、萌、攻(霸气外露)、暖、牛(厉害)、6(溜)、浮夸、厉害、优雅、难看、可爱;
S7.“好”类形容词,描述环境氛围或客观事物的性质。如:好、高、火、富、强、难、贵、大、秃、坏、粉红、简单、好吃、温暖。
这里对“X上天”中“X”的语义特征予以归纳,具体如表5所示:
我们发现,“翻天”最初只与“吵闹”义动词搭配;在“吵闹”这一消极义素脱落后,开始与其他发声动作搭配;之后,是和身体活动或日常生活有关的动作动词搭配;接着扩展到心理活动动词;语用泛化后,又增添了形容词。与“翻天”相类似,“上天”最初常与表示“上升”义的动词搭配,接着是“夸大”义动词;进而扩展到一般动作动词,再扩展到心理活动动词;语用泛化后,开始和不同类型的形容词相搭配。可见,两者对词语的选择经历了一个不断丰富扩展的过程。
在初始阶段,与“翻天”和“上天”相搭配的词语具有明显的区别特征,它们所选择的词语多数是和自身原本词义相关的。随着某些词语的高频使用,两者形成了各自的一些固定搭配,比如:我们常说“闹翻天”“吵翻天”,卻不怎么说“闹上天”“吵上天”;常说“捧上天”“宠上天”,却很少说“捧翻天”“宠翻天”。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语用的进一步泛化,能够进入“X翻天”“X上天”结构的词语显示出很高的重叠率,这在F3和S3、F5和S5、F6和S6这三组中尤为突出,它们几乎都和人的日常生活或主观感受密切相关。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人的主观认知心理和表达需求对语用功能的泛化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三)感情色彩
在中国的传统认知中,“翻天”通常是预示着灭顶之灾,而“上天”承载着人类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追求,寄托了美好愿望。我们由此推测,“翻天”可能倾向于跟消极义词语搭配,“上天”则可能倾向于跟积极义词语搭配。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我们从两个角度分别计算了不同色彩词语的搭配频率:一是基于单个词的出现率;二是基于总例句的出现率。
在与“翻天”搭配的57个词语中,有14个表消极义,21个表积极义,还有22个中性词。词频较高的有:“嗨”226条、“乐”168条、“闹”70条、“爽”58条、“美”51条、“high”45条、“萌”41条、“吵”44条、“笑”21条,其余词语的出现次数均少于10次。在与“上天”搭配的81个词语中,有15个表消极义,32个表积极义,还有34个中性词。词频较高的有:“捧”112条、“吹”39条、“美”33条、“涨”18条、“夸”17条、“宠”16条、“炒”11条、“翘”11条,其余词语的出现次数均少于10次。
我们对“翻天/上天”所搭配中心词的感情色彩的使用频率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6所示:
可以看出,“翻天”并非一味和“闹”“吵”等消极义词语搭配,反而越来越倾向于积极义词语,“上天”和消极义词语的搭配频率显然低于中性词和积极义词语。就单个词的出现率而言,“翻天”和消极义词语的搭配频率高于“上天”,“上天”和中性词及积极义词语搭配的频率均高于“翻天”。就总例句的出现率而言,“翻天”和消极义词语搭配的频率仍然高于“上天”,但差值有所减小;“翻天”和积极义词语搭配的频率远远高于“上天”;而“上天”与中性词搭配的频率远远高于“翻天”。
由此可知,“上天”对积极义词语的倾向性要高于消极义词语,“翻天”和消极义词语搭配的频率也的确比“上天”高,这与我们的推测一致。不过,“翻天”对积极义词语表现出的包容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考察发现,这一转变主要是通过“嗨翻天”“乐翻天”的高频习用化而实现的。就此而言,“翻天”“上天”原本客观存在的情感倾向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转变,它们逐渐向不同语义特征、不同感情色彩的词语开放。这说明二者的程度补语用法有所泛化,语义虚化程度逐步提高,语法化程度也逐渐加深。
三、“翻天”“上天”的形成机制
总起来说,新兴程度补语“翻天”和“上天”的形成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从语言内部来看,主要是隐喻和推理机制在起作用;从语言外部来看,则主要是受到求新和求异心理的影响。
(一)隐喻和推理机制
“翻天”和“上天”的演变及虚化过程,主要是在认知隐喻的机制下完成的。“掀翻天空”虽不可能实现,但表达了一种彻底性;“升上天空”则含有非常明显的位移终点性。由此可知,两者都具有[+达到极点]的语义特征,可以隐喻为程度极高,这是从结果域到程度域的投射。
与此同时,这种虚化经历了一个渐变的过程,推理机制在其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翻天”最初作补语时已经呈现出表程度义的虚化趋向,从“闹翻天”“吵翻天”进一步类推后,“吵闹”这一义素完全脱落,虚化的程度义逐渐凸显。“上天”则相对复杂一些,某些动词和“上天”构成的“X上天”结构存在结果义和程度义并存的阶段,从不同角度推理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比如前面提到的“飞上天”等。从语料出现时间和使用频率来看,“上天”作程度补语这一用法大概率是从“捧上天”类推而来的。可以说,“翻天”和“上天”作程度补语的用法是在隐喻机制和推理机制的共同作用下完成的。语义上的关联性是隐喻的基础,隐喻是虚化最主要的驱动力,推理则是作用于整个虚化过程,使得语法化得以逐渐实现的维持力。
(二)求新和求异心理
除了新闻报道之外,“X翻天”“X上天”还经常被用作各种专名,比如《娱乐乐翻天》(东南卫视娱乐新闻节目)、《虹猫蓝兔乐翻天》(动画片名)、《宠上天》(歌名)、红翻天剁椒(品牌名)、辣上天火锅(店名)等。
我们认为,除了语言内部机制的作用之外,语言使用者标新立异的心理也是促使“翻天”和“上天”语用泛化的重要外部因素。当人们对原有的语言表达失去新鲜感时,就会寻求更为新奇、有趣的表达方式,此时若有某种新的语言现象出现,并且能够被大家所感知和理解,那么这种生动形象的语言往往会迅速流行开来。“X翻天”“X上天”的泛化与这种语用心理是密不可分的,网络媒体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的媒介作用,对新兴语言现象敏感的人群也做出了很大贡献。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新型表达式的出现对语言交际的影响是双面的:一方面,它丰富了人们的交流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理和求异心理;另一方面,语言表达的演化需要一个过程,不同的程度表达式从出现到流行再到普及的过程长短不一,不同人群的接受程度和理解能力也不一样,这就可能会导致说话者和听话者出现交流障碍。因此,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恰当运用“翻天”“上天”这类不断发展变化着的新兴程度补语,这一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的讨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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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谊生.程度副词“到顶”与“极顶”的功能、配合与成因——兼论从述宾短语到程度副词的结构与语义制约[J].世界汉语教学,2013,(1).
[3]蔡丽.程度范畴及其在补语系统中的句法实现[D].广州: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
[4]蒋协众.“到家”的词汇化与语法化[J].汉语学习, 2010,(6).
[5]宗守云.从“到家”的演变看终点义到极致义的语义发展途径[J].世界汉语教学,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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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洁.极性程度义“掉渣”的功能、搭配与成因[J].海外华文教育,20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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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10]张谊生.试论当代汉语新兴的补语标记“到”[J].当代语言学,2014,(1).
[11]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J].当代语言学,1998,(3).
On the Syntactic Characteristics and Collocation Choice of
“Fāntiān(翻天)” and “Shàngtiān(上天)” as Degree Complement
Wu Y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When “fāntiān(翻天)” or “shàngtiān(上天)” and other morphemes constitute the new level expression “X fāntiān(翻天)” or “X shàngtiān(上天)”, there ar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the syntactic features and word collocation. On the syntactic function, they can only function as complements.“Fāntiān(翻天)” has a higher adhesion to the preposition than “shàngtiān(上天)”, and “shàngtiān(上天)” has a lower degree of grammaticization. On the collocation choice, both of them prefer monosyllabic verbs or adjectives, “fāntiān(翻天)” tends to negative words, while “shàngtiān(上天)” tends to positive words. However, it is only a kind of pragmatic difference. With the generalization of pragmatics, the restrictions on the number of syllables and the choice of semantic features between them are gradually weakened, then the collocation scope gradually opens up.
Key words:“fāntiān(翻天)”;“shàngtiān(上天)”;emerging degree complement;grammaticalization